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书名:红楼之冤家对头 作者:清茶咖啡 文案 宁茹当了十几年的王妃,到头来不仅娘家被丈夫灭了,儿子也被丈夫的真爱害死了。 既然生无可恋,那便一起下地狱吧。宁茹用一包□□,将夫家满门灭了个干干净净。 有幸重活一遭成了林黛玉,可巧有一对好父母,打定主意好好活。谁知道仇人也来了,还成了这辈子的弟弟。弟弟就弟弟吧,也没什么,反正这辈子也祸害不着自己了。谁知道竟然为了前程又想将自己称斤论两卖了。 卧槽,老虎不发威你以为姐是病猫啊! 还有贾府那群糟心的亲戚,夭寿哦…… 你以为你是谁啊,再算计林家小心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ps:主角们是两只改变原著的蝴蝶。 内容标签:红楼梦 种田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林黛玉,林昭(柳哥儿) ┃ 配角:红楼中人物 ┃ 其它:红楼,林黛玉 ==================   ☆、楔子   “禀王妃娘娘,四位小主子、两位侧妃娘娘、五位姨娘已过了拱月门。”一个小丫头气喘吁吁地进来报告。   “王爷呢?”问话的是身穿大红色王妃正装的淮安王妃宁茹,虽已瘦得皮包骨头,但眼睛有神、仪态端庄、神情淡然,依然贵气逼人。   “听小厮来报说,王爷听闻王妃要宴请王府各位主子,已离了颂竹轩,往这边来了。”   “好,传话下去,准备摆膳。”宁茹说话时还是跟以往一样不急不慢清朗明晰,只有她自己知道其实她心里已经紧成一团。   “禀娘娘,王爷到了。”   门外掀帘子的婆子刚回完话,就见一位身穿蟒袍、头戴金冠的男子大步走进来。正是淮安王爷邹旭。   宁茹暗暗长舒一口气,端起标准的王妃式微笑行礼迎接,“王爷安好!”   “起身吧!”   三个月不见,邹旭依然不待见宁茹,只是邹君悦毕竟是淮安王府的嫡长子,如今没了,邹旭心知自己是要负一部分责任的,所以对宁茹邹旭免不了存了些愧疚,这也是为何今日会给她面子参加宴席的原因,说话时自然少了些以往的冷硬。不过这样的态度却让宁茹的心更凉了几分,一个亲生儿子就换来几分体面,邹旭的心果然够狠够硬。   特意等着邹旭到了才敢进门的淮安王府其他的主子这时才有资格说话,赶紧向宁茹请安,“请王妃娘娘安!”   宁茹没心思应对他们这些人,也不在乎谁有什么小心思小动作,左右今天过后就尘归尘土归土了。“起来吧,赐座!”   四位小主子、两位侧妃并宁茹和邹旭坐在一桌,其他五位坐在旁边较矮的另一桌。看得出来邹旭对这种安排很满意。   既和了邹旭的心意,邹旭也就不吝啬地给了宁茹一个赞赏的眼神,很痛快的举箸。亲自夹了一块鸡放在自己的盘里,发话道:“用膳吧!”   宁茹冷笑连连,吃吧吃吧,吃完了大家一起上路!示意身后的大丫鬟也给她夹了一块鸡放在盘里。在大平朝,正宴时头一筷子必是要夹白切鸡,最后一筷子必是要夹清蒸鱼的,寓意大吉大利时时有余。   食不言寝不语,安静的吃完一顿饭,刚端上漱口茶,陆续就有人觉察出异样来。先是几个年龄小的孩子喊肚子疼、头上冒冷汗、全身抽搐,接着就是女人们接二连三倒下。宁茹也苍白了一张脸,忍着腹痛,扶着身边陪嫁丫鬟的手向外走。   邹旭自己倒是还未觉出什么来,看到自己的女人和孩子全部倒下也有些慌,喊着“请太医,快请太医!”   侧过身子抱住坐在自己右侧最爱的华侧妃,急问她怎么了。华侧妃见四位小主子无一幸免,也顾不得自己,攥着邹旭的手急道:“王爷,乐儿,快让人把乐儿抱过来。”   邹旭此时也有些感觉了,抱着华侧妃滑落到椅子下,正准备抬头叫人,就看到宁茹正向外挪,大喊:“你个毒妇,你做了什么?来人,快将王妃拿下!”   “王爷,乐儿,乐儿!”华侧妃实在是受不住了,在邹旭怀里不断翻滚,恨不得死过去,却还是惦记着自己儿子。   “和华,你撑着点,一会儿太医就到了。”邹旭慌乱中直接叫出了华侧妃在闺房中叫的名字。“来人,快去把三公子抱来!”   三公子正是华侧妃所生的儿子邹君乐。邹旭本来有三子二女,嫡长子邹君悦是淮安王妃所生,刚死了三个月。二公子是王府里一位没有名分的通房所生,生产时因为难产那位通房没保住性命,二公子也多病多灾。还有两个女孩儿一个是另一位侧妃所出,另一个是一位滕妾所出。   王府里两个金贵的孩子,一个是邹君悦另一个就是邹君乐,看名字就知道两人在府里地位相当。当初邹君乐起名字的时候,华侧妃一口一个只愿儿子平安喜乐,结果族谱上就写了这个乐字,上了族谱之后第二天邹旭就把欢乐的乐读成了音乐的乐,可见存了什么心思。宁茹直接吐血,可惜那时候正值宁家关键的时候,只能咬牙忍下。   淮安王府里乱了套,下人们见府里的主子全部倒下,知道自己难逃一死,甚至还有可能累及家人,有些为了保住家人已经随便找了个地儿抹了脖子。侍卫和淮安王的亲信也没了章法,自古至今从未听闻过这种事,怎么处理谁也不知道,谁也不敢托大沾手,一个处理不好可是要累及九族的。   一片乱哄哄里,华侧妃院里留守的一位小丫头披头散发的闯进正厅,“王爷,华妃娘娘,三公子,没了啊!”说完这话就是一阵嚎啕大哭。   三公子突然亡故,伺候着的奶娘和身边的大丫鬟当场撞柱而亡,剩下的小丫头们瞬间失了魂魄,呆愣当场,反应过来之后也只会互相抱着发抖大哭。只这一个华侧妃留下的亲信还能支撑着过来报信。   一直强撑着的华侧妃听到这话一下子昏死过去,自此再没醒过来。邹旭这时也差不多是强弩之末,失神的望着宁茹喃喃道:“原来你打的是这等主意!”   宁茹本想着离了这肮脏的地方到君悦的房里去死,死后闻着气息找到儿子也能更容易些。这会儿见到昔日富丽堂皇的淮安王府乱得像个闹市,人人脸上都是恐惧害怕,到处是惊叫哀嚎的声音,也不走了。一是想走也走不了了,腿都软了,眼也看不清楚。二是这府里丧了多少命到了阎王殿少不得要归到自己身上,那时候怕是不会再见到君悦了,既如此又何必去玷污了君悦清清白白的地方呢!   宁茹迷迷糊糊看着管家领了太医进门,听着太医说毒性太烈且世间罕见药石无救,牵起嘴角,安心的闭上眼。谋划多日尽在今日一举,怎么会让邹旭有丁点翻身的余地。   “邹旭,昔日你灭我宁家满门,又纵人杀我儿子的时候,可曾想过今日我会对你淮安王府斩草除根?!哪怕是来世做猪做狗永逝投不得人身,我也甘愿!哈哈,人在做天在看,这才是善恶到头终有报呢。”   ………   “报…,淮安王府王爷、王妃、公子、小姐、侧妃、滕妾,全部中毒身亡,无一幸免,内外院管家当场自尽!”   举国上下一片哗然!   时间是最经不起过的,物是人非事事休。百年之后,当年这件举国震惊的大事发生过的唯一痕迹就是不管皇宫王府还是列侯之家,凡进口之物,必得验过毒之后方能入口。除了史书,早没人记起曾经还有过淮安王府,更别提邹旭或是宁茹。   ☆、第一章   “警幻仙子且慢!”   正准备放绛珠仙子下凡的警幻仙子听到声响皱眉,停下手里的动作转头去看到底是谁如此没有规矩,耽误了好时辰可如何是好。   一看却是观世音坐下童子,暗想:太虚幻境和南海紫竹林从无交集,不知道他为何会突然到访,还是选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却也不好失了礼数,只好安抚了已经化作本体的绛珠仙子,招呼那童子,“不知仙童所来何事?此时正是绛珠仙子投胎的时辰呢。”   那童子搔搔头道:“小童正是为了此事而来。大士前日偶遇一男一女两缕魂魄,俱是怨气冲天,冲得大士的云路都散了。大士说既然遇到就是有缘,不妨救上一救,哪想的玉净瓶中的净水加上佛前莲台竟然也不能让他们消了业障。女魂想是在下届时已经舒缓了些,倒比那男魂容易些,只剩下心结未解。那男魂却还尚需些时日。”   警幻仙子心惊,到底要多大的怨气才得如此!叹一口气说:“果然世间多是痴男怨女!大士一片慈心,实在令我等敬佩,若有用得着警幻之处,警幻定不推脱。”   那小童回说:“正有需要仙子帮忙的地方。听说绛珠仙子此次要下凡还那神瑛侍者灌溉之恩,大士说这也不急,左右绛珠仙子才修得女体不久,不如先巩固一下根元。那二人不能化去前因,不若重入人间走一遭,重入红尘再经历练,下世也好入那忘川。绛珠仙子要投的林家却正是个刚刚好的地方,那林家主母出自贾府,免不了要跟贾府那藏污纳垢之所打交道,正好让他们再次看尽人世间的悲欢离合。再加上那贾敏和林海夫妻恩爱,正好提点一下夫妻因缘来之不易,俱是千万年修出来的,说不得那两个就解了心结了。”   警幻仙子听的云里雾里,女魂占了绛珠的位子倒是可以,男魂呢?还有夫妻因缘是个怎么回事?遂问将出来。   小童笑笑答:“怪我没说明白,大士说那两缕魂魄前世本是一对怨偶,今生不如让他们去做姐弟,林家注定早夭的那个男儿就让男魂去吧,只是比原先注定的时日晚些罢了,这也不怕,左右改了生辰簿子也就是了。且让他们留着前生记忆才好呢。”   警幻点点头,这倒也是。罢了,其他人依旧还是该去哪儿去哪儿,只留下绛珠就罢了,左右绛珠的事也不急在一时,不过是看凑不齐人数才加上的,今世不行就下世吧,神瑛侍者历经一世就想看透世情到底也难了些。“那不知仙童可有带女魂过来,已过了些时辰,这林家主母可是等不得了。”   童子也不迟疑,摆出羊脂玉净瓶,引出女魂,“去吧!”   此时,绛珠仙子幻化出人形,先是对着警幻仙子和仙童盈盈一拜,后又变出一朵水灵灵的花来。那花远看通体浅蓝,近看却是透明的,笼着一层薄雾,花形似兰非兰,香气若有还无,端是只有仙界才能得见的。轻轻一扔,紧随女魂而去。“你既要去这一遭,也是咱们的缘分,且让我助你一助,此一世万事顺遂,切不可再留执念才好。”   扬州林府,林海在产房外来回踱步,不住搓手,“快去问问,怎的还没生?”过一会儿直接跪在专门请来的佛像前念叨,“佛祖保佑,千万母子平安!各路神仙,保佑敏儿平安康泰!”   忽然间满室花香,内室一阵婴儿啼哭传出,不一会儿就有婆子出来报喜说:“老爷,老爷,生了,太太生了位姑娘,大小均安!”   林海瞬间松了一口气,半边身子都萎了下去,喃喃道:“生了就好,生了就好。”   倒是林海的奶娘林嬷嬷看林海早忘了那些琐事,做主吩咐着贾敏身边的大丫头和管事婆子往各处发赏或去各处报喜等各项事宜。   这时又有贾敏身边得脸的婆子出来,对正看着女儿欢喜的不行的林海说:“太太嘱咐了,咱们家姑娘生的巧,请老爷拿个主意,要堵要疏还是早下决断好。”   那婆子心中感叹,到底是做了娘的人,太太那样娇弱的人儿,如今为了姑娘愣是强忍着没有躺下,就怕老爷不仔细想不周全。   正说着,外头院子里也乱糟糟的嚷嚷,“快看快看,花,花啊,全开了!”“花神娘娘显灵了!”   林海一怔,闻着还未散去的满室花香,想着今儿又正好是花朝节,出了这事,这个女儿必是个有来历的。看看怀里的小人儿,思索了一下,才吩咐道:“吩咐下去,府里一干人等谁也不许乱嚼舌根子,把话都咽在肚子里,若是谁敢拿姑娘说事,让我知道了,……哼!”女孩儿名气大了可不是什么好事!就是男子,若不是靠自己努力得来的名声,让外面人叫得震天响也不是什么好事。   宁茹模模糊糊知道自己是投胎了,正想着自己是得了天大的造化才能不下十八层地狱有机会重投人身呢,就被人抱在怀里,身下的大掌就像当年父亲的一样宽厚安全,禁不住扭扭身子想贴的更紧些。但终归是刚生出来的婴孩儿,想着想着就睡过去了。   ………   虽然有林海和贾敏管着,但那天那样大的异象,又人多嘴杂,整个扬州谁不知道盐政老爷家生了个花神娘娘出来。幸好在扬州地面上很有些人卖林海的面子,贾敏出了月子之后又几次三番正色拒绝别家夫人的恭维,到底没传到外头远地方去。   ☆、第二章   又是一年花朝节,林府上下都忙着准备林家大姑娘的抓周。林海因喜爱女儿,专程去庙里算了八字,早早给女儿取了名,叫黛玉。   “太太,京城贾府派人来了!”林安家的进来给贾敏报信。   贾敏正抱着女儿打扮,林黛玉一身绣着百花的大红袄,颈上挂着沉甸甸金闪闪的长命锁和缠着七色丝线的璎珞项圈,头上一顶围着一圈白色风毛的红帽,脚蹬一双虎头鞋,手腕脚腕上都套着带有小铃铛的银镯子,比年画上的玉女金童还要可爱些。   “请进来吧。”哼,有些人是越来越上不了台面了,还以为贾府的人不来了呢。   “请姑太太安!本来早几日就该到的,谁知道在江上船被绊住了迟了些,幸好赶上了大姑娘的抓周礼,没晚了。”周瑞家的讪笑着打哈哈。见到贾敏怀里的黛玉又说:“大姑娘长得真好,比画上的金童玉女还要好看富贵,真真是随了姑奶奶,等我回去禀告了老太太,老太太还不知道要如何欢喜呢!”   “劳烦你专程到扬州来一趟,她小孩子家家的可当不得这样的赞,母亲那儿我自会去信说清楚。林安家的赶紧领着你周姐姐去梳洗梳洗,等会子老爷传话过来就开始行抓周礼。”贾敏根本不稀罕跟周瑞家的多说。这周瑞家的本就是王夫人的陪嫁,王夫人向来是与贾敏不和的,说再多也是白瞎。   周瑞家的一听这话冷汗都要下来了,都怪二太太让赶着日子出发惹的祸,要是富裕几日哪会有这等子事。幸好最后几日日夜兼程没耽误了正事,若是真的晚几日再到扬州,姑太太可不是好惹的。到最后,林家的面子固然是要受损,恐怕自己和二太太也讨不了好去,特别是自己,阎王打架小鬼遭殃,到时候二太太一推四五六,担责任的还不是自己。“姑太太,您看老太太给大姑娘的头尾礼是不是…”边说边看着林黛玉颈上的金项圈。   贾敏冷笑一声,算她识相!还以为不会提了呢。挥手让人把贾家老太太给的头尾礼端上来给黛玉换上。   近正午的时候林海过来抓周礼开始,因着林家一向人丁稀少,抓周又不兴下帖请客,故比起那些高门大户来说终是冷清了些。跟着观礼的周瑞家的和其他贾家来的人暗自撇嘴,这排场,比起宝二爷来可是差的远了。   宁茹,也就是如今的林黛玉乖乖的在大大的桌子上,偏不去抓东西只管径自坐着,直到林海和贾敏急得不行了,才胡乱抓过一本《千字文》和一只算盘来抱着。今生定不入帝王将相之家!黛玉心里下了决断。   意思着吃了根寿面,这抓周礼也就算完成了,贾敏和林海自去商议事情,黛玉的奶妈王嬷嬷抱着黛玉回房歇晌。   迷糊中黛玉就听到有人在说:“要说我们府里的宝二爷那才真是有大来历的,落草时口里竟是含着块玉的呢!你们说说古往今来可有听说过这样的事没有?真真是独一份的,就是多少王孙公子也是比不了的!都说金尊玉贵,金尊玉贵,定是能贵气冲天的。”   黛玉差点笑出来,原来金尊玉贵是这么解释的,她才知道!   又听人说:“张大娘,周大娘叫您过去呢。”   好一会儿才又有人说:“呸,显摆什么呢,咱们府里大姑娘出生时还百花齐放、满室生香呢!”   接着一人骂道:“你个小蹄子乱嚼什么,叫老爷太太听见看不撵了你出去!”   接着就是一阵讨好求饶声。   黛玉闭着眼睛想,看来自个儿爹妈都不是糊涂的,知道藏拙的道理。对比下来今儿派人来的外祖家就太过张扬了些,祥瑞历来只会也只能出自皇家,就算不出自皇家最后也会是皇家的,除了起兵造反的,可没听说有哪个来历大的是能安稳留在民间,汉武帝的钩戈夫人若是位男子怕不是会被格杀的,当然了要不是为了入宫可能也不会有钩戈。希望有这么一个外祖家,自家不会被连累才好。   哎!高门大户是非多呀!黛玉感叹着翻个身,心里乱糟糟的睡不着,细想却又不知道具体在烦些什么。   过了花朝节没几天,贾家来的人也该回去了,贾敏抱着黛玉跟周瑞家的等人说话。黛玉听着贾敏说给贾府带回去的礼,想着贾敏果然是还惦记着娘家的,这么足足两大船东西在原来的地方没个六七千两银子是断断拿不下来的,在这里怕也差不了多少。又想着这也是人之常情,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可哪个女子嫁出去后不是靠着娘家才能在夫家站住脚的,特别是高门大户,若是娘家倒了这正妻可就真的正不起来了。就比如当年的自己…   黛玉想着自己还是宁茹的时候,在开始宁家还在的时候就算没有邹旭的宠爱,王妃的位子别人是万不敢觊觎的,儿子也没谁敢去算计。宁家被邹旭设计灭门之后,就算自己手段了得,这个正儿八经的正妃位子却再也正不起来了,这也就罢了,弄到最后连儿子也没有保住。就算邹旭跟宁家、跟自己之间仇不共戴天,可是稚子何辜,君悦说到底是他的儿子啊!况且宁家还曾帮过王府大忙,可以说是有恩于邹旭的。   想到稚子何辜又想到被自己害死的那几个孩子,自己怎么还能投胎人身呢,还是如此好的人家!   “大姑娘这是怎么了?”旁边随时注意着黛玉的王嬷嬷见黛玉不对劲,赶紧叫出来。   贾敏和周瑞家的正说着话,谁都没注意贾敏怀里的小娃娃。听见王嬷嬷的叫声,贾敏赶紧低下头一看,怀里的女儿小脸煞白,胖嘟嘟的小手紧紧揪着心口的衣裳,泪水已经糊了一脸。“玉儿,玉儿…快去请大夫!周瑞家的先回去吧,等姑娘好些了我再叫你来说话。”赶紧抱着宝贝女儿去了卧房。   周瑞家的一看情势不对赶紧退了出来,出了门就吩咐从贾家跟过来的小丫头到外面说一声,先不忙着走,等过几天林家姑娘好些了再说。心里默默的寻思,这姑奶奶当时在家的时候就不是个强壮的,看样子如今林大姑娘也好不到哪儿去,这事回去可要好好跟二太太说一下。   内宅里林海都快要气炸了,“玉儿才刚过了周岁,懂什么抑郁,还郁结于心?也好意思称神医?我看就是个庸医!”   贾敏也拧着眉生气,着实是这大夫太不着调,你就是说累着了饿着了呢也比说郁结于心靠谱点啊,刚刚抓了周的孩子怎么可能郁结于心,能懂人言就很了不起了。   其实人家大夫也挺冤的,就是因为林家的小姐年纪太小怕看不准,特特望闻问切都看全了才下的结论,确确实实是郁结于心没错啊!虽然这个结论实实骇人听闻了点。   ☆、第三章   “姑娘,老爷派人送了几瓶红梅进来,说是从扬州最有名的梅园折来的,太太让您过去挑两瓶呢。”禅心听完小丫头的话,进来对正在看书的黛玉说道。   当初黛玉刚过周岁就被诊断出郁结于心,把贾敏和林海吓了个够呛,贾敏因担心女儿就把自己身边得力的大丫鬟给了黛玉两个,改名叫禅心和月照,也是时刻提醒她能心境平和。   而且,从那以后林海但凡在外面碰到什么好看的好玩的总想着给家里的妻儿带些回来,就怕一不小心她们又会闷出什么毛病来。黛玉有没有体会到老爹用心不知道,倒是贾敏实实是受益匪浅,本来因为一直没有儿子而担忧的心思松快了不少,身子也比以前好了。如今又有孕已经五个月,心里就更松快了。   “知道了。太太现在得空吗?”林海别说妾室连个通房都没有,黛玉年纪又太小,尽管贾敏有孕依然还管着家事。反正当初贾敏生黛玉的时候,府里也是这样的,黛玉倒也不是很担心。   这辈子的爹真是个好男人,娘真是个厉害女人!黛玉不得不感叹。从上辈子到这辈子,从没听说过这种人家女主人有孕男主人生生憋一年,连个泻火的通房都不纳的,还是在多年无子的情况下。   禅心看着小大人一样的姑娘,感叹果然是官家嫡出的小姐,真真是好教养。自己以前见过的那些两三岁的小丫头,哪个不是除了哭闹就是磨人的,大姑娘如今不仅会自己挑衣裳,还会看书识字,就是御下之术也是极厉害的。真是天差地别!伺候了姑娘一段时间后,这院子里真没哪个敢把姑娘真的当个小孩子看待了。   “太太正等着大姑娘呢,太太说这两天天冷也没什么好玩的,原还担心着姑娘会闷,今儿正好有好看的梅花可以玩赏。”禅心一边说着一边给黛玉穿衣带帽。   正好这时候月照哈着气进来,“快别穿这个了,外面又开始下细细的小冰珠子了,这个冬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太太前几天给了个新的猩猩毡还没穿过呢,就穿那个吧,看着也喜庆。”   “月照姐姐干什么去了,怎么竟冻成这样?让禅心姐姐伺候着就成了,先烤烤火吧。”黛玉看月照冷成那样,指着火炉旁的小凳子让她坐下。   月照一边指点着禅心给黛玉换衣裳一边说:“多谢姑娘。刚我嫂子进来看我,我去二门上给她说了两句话。要说咱们这边算是南边了吧,怎么还这样冷呢,今年也真是邪性了,往年还没这样呢。听说北边比这儿要冷多了,那得冷成什么样啊!”   “北边的冷跟咱们这边不一样,咱们这边是湿冷,冷到骨头里,北边是干冷,到冬天吹得脸啊手啊都是干的,想当年跟着老爷太太在京城的时候,一到冬天胭脂油脂什么的得比现在多用两盒子。”正说着话,黛玉的奶妈王嬷嬷进来了。   “姑娘这身衣裳好看,还是太太会调理人。”王嬷嬷拿了毡帽给黛玉戴上,上下看了一通说。走到门口就要抱起黛玉来。   禅心拦着王嬷嬷,“妈妈快别这样,姑娘个子又长大了些,让奴婢等人抱着就行了,您只管保重自己指点着我们就比什么都强。”月照也是劝,“妈妈放心,禅心劲大着呢,万万没事的。”黛玉也说让禅心抱就行,不用劳动妈妈。   王嬷嬷无法,只好应了。王嬷嬷是林海刚进京赶考的时候买进林府的,生了第四个孩子之后才来给黛玉做奶妈妈,年纪已经不小了,黛玉身子渐长一天重过一天,再加上这种天气地上滑,确实是不适合抱着林黛玉。   “姑娘来了。”随着这句话门里门外的丫头婆子们都动作起来。谁不知道家里老爷太太最疼的就是姑娘,就是现在太太又有孕,也还是一天好几遍的问姑娘心情怎样,生怕姑娘委屈了。   贾敏正挺着不算很大的肚子坐在软榻上跟林嬷嬷闲话家常,见黛玉进来对她招手说:“快过来我看看,听着外面又下起来了,可冻着了?”   黛玉脱了大衣裳,又在离着贾敏远些的地方烤了一会儿,去了凉气才到贾敏身边,避开贾敏的肚子靠在贾敏身上歪缠,“穿了您给的猩猩毡来的,并不觉得冷。母亲今日可好?小弟弟可乖?”后又挤眉弄眼的对着贾敏的肚子,“弟弟你要乖乖的,不然姐姐以后可要打你手心吆。”满屋子的丫鬟婆子俱是大笑。   贾敏伸出右手食指点黛玉的额头,“就你作怪!”又指着旁边桌上好几瓶红梅,“你父亲折来的红梅,挑几瓶去吧。要让你父亲看到你这样精怪,看还什么好东西都给你带回来不。”   “那太太可千万别跟父亲说,我还指着父亲给咱们带更多好玩的回来呢。”拉着贾敏的手去挑梅花。“这瓶好看。小枝红梅配着精巧些的白釉半镂空花瓶,瓶子里边加上些香,正好放到那边靠窗的小几上,又好闻又好看。”   “嗯,是不错。”听贾敏应了,就有小丫头过来剪了装瓶,捧着瓶子放到黛玉指的地方。   贾敏又指着两枝较大的说:“你房里有两个雨过天青色落地大花瓶,正好装这两枝大的,热闹。”   黛玉也觉得不错,细看之下这两枝却是最好的,说:“不若放到父亲的书房里去,等父亲累了也能松快松快。”   贾敏抿嘴笑,拿另一只手拍拍黛玉手背,“难为你有这个孝心。你父亲那里我一早就送过去了,给你你就尽管拿去。”   黛玉腼腆一笑,“那女儿就不客气了。”接着又有两个媳妇子麻利的将两枝红梅送到黛玉房里。   “还作怪!”贾敏笑着又点了黛玉额头一番。又讨论了一番偏厅、卧房等处怎样摆放,哪些可以剪下小枝来配其他东西,哪些可以让丫头们拿去插头,母女两个其乐融融。   吃了些点心,黛玉刚想回房好让贾敏可以好好歇歇,就又有管家媳妇过来回话,“禀太太,扬州知府封大人家和金陵薛家送年礼来了。”   黛玉也不走了,重又坐下,小声嘟囔道:“年礼?怎么这样早?”   贾敏笑,“都进了腊月了,不早了,别忘了还要回礼呢。今年天儿不好,各家都怕耽搁了日子不好,咱们家给你外祖家和王家、史家,以及京城各位大人家的年礼早十几天就发出去了,若是离得近这会儿也早到了。”   如此看来以后要谨慎一些了,仔细学一学这儿的规矩才好,这儿的大方向跟自己原来在的地方差不多,细节上却还是有差别的,在原来的地方不到腊月中旬可是不能收年礼的,黛玉心里思量。   这时贾敏已经接了礼单开始看了。封大人的礼今年厚了三分,要跟老爷提一下,怕是要求老爷什么事。薛家的礼跟以前差不多,只是又多了些新奇玩意,没什么大碍,还是照以前一样回礼也就罢了。“领来的人去客房休息,让林安家的去安排,吩咐厨房先多烧些姜汤,让那些人去去寒,再做些热乎的饭菜过去,等等我再问话。”   “女儿也有三岁了,不如今年跟着太太一块儿打理些琐事,啊?”黛玉到底有些担心贾敏的身子,想到贾敏自来就容易生病,如今还要打理过年这一摊子事,更是不放心。   贾敏看看黛玉的小身子骨,欣慰她懂事知道疼人,可还是心疼她,“我知道你是心疼我怕我累着,可你还小呢,闲时学着写写字描描红打打络子也就罢了,再过两年你想轻快也轻快不了了。”   女孩儿能肆意玩闹也就这几年,四五岁上就要开始上学,念书、针线、规矩、社交,学成了也就到了该说婆家的时候,就又该学着管家理事,等订了亲就得开始绣嫁妆、调理身子,嫁人之后事情更是多,一辈子也别想再有个闲时候。   黛玉拉着贾敏的手笑眯眯,“平日里没事干才烦闷得慌呢,说是随太太打理琐事,还不是女儿想找个名头玩。好太太,你就允了我吧,好不好好不好吗?”   贾敏笑意加深,赶紧抽了手出来,“好好好,快别摇了,你想来就来吧,到时候可别埋怨。”说着又拿起薛家那份礼单来,“看看,能不能认全。”   黛玉用礼单折子撑着下巴歪着头看贾敏,“我要认全了太太拿什么赏我?”   贾敏指着黛玉跟王嬷嬷说:“看看你们姑娘,还想赚我的东西了。罢罢罢,你要是认全了,今年各家的回礼就带着你一起准备,来的礼也随你挑。”   王嬷嬷笑着回说:“这也是姑娘疼太太的一片心。”   “是呢。”贾敏身边的荷蕊笑着端茶过来。   黛玉继续歪头笑眯眯,“一言为定!”说罢打开礼单有条有理的开始念。   贾敏一听她竟能识得这么些字,很是纳闷。想自己给她启蒙也就教了本三字经,有孕后还断了,她哪里学的呢。   王嬷嬷见贾敏若有所思,猛得一激灵,也不知道哪儿来的灵感,忙说:“哎吆吆,可见姑娘整天看书识字是有用的,这才多大个人竟能识得这么多字了,真不愧是咱们家探花老爷的姑娘。”对姑娘照顾不周的名头可不好听。   黛玉听得这话猛然醒悟,坏了,忘了自个儿只有三岁了,忙补救道:“我才不会给父亲丢脸,哼!”小女儿姿态十足。   贾敏听得这话也不再深想,只当自己女儿承了她父亲的博学。要不然承认女儿智多近妖?别傻了!   ☆、第四章   “封家我知道,那次太太还带我去他家赏花来着。这薛家是哪家?送的东西倒还罢了。”黛玉拿着礼单歪着头问贾敏。两个人正等着封家和薛家的下人来回话。   贾敏见女儿小大人似的说着这些话,只欣慰她的聪慧,觉得有些事从现在开始教起也好,“也不怪你不知道,这薛家是金陵的人家,和史家、王家再加上你外祖贾家并称金陵的四大家族,其他三家当家嫡系都已在京城落户,唯独薛家根基一直在金陵,这四家互通婚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你外祖家二舅舅娶的是王家的姑娘,跟薛家现在的当家太太是嫡亲的姊妹。前两年你外祖家大舅舅的嫡次子,也是仅存的嫡子,娶的也是王家的姑娘,正是你二舅母的亲侄女。   你外祖母是史家出来的嫡出大姑娘。   王家现在当家人王子腾的已过世的嫡亲哥哥,也就是你大舅舅家二嫂子的亲生父亲,他的原配夫人也出自史家,不过是史家发达后认的亲戚的一枝,我出门子的时候已经跟本家不是很亲近,王家夫人论辈分是你外祖母的侄女。   薛家姑奶奶当年嫁的是史家二房嫡三子,可惜福寿不长过去没几年就没了,亦没留下个一儿半女。如今算下来,四家里薛家跟史家算是最不亲近的了。”   黛玉细细的理着四家的关系,贾敏看着她的样子抿嘴乐,“你还小呢,那些谱系关系也还没学,算不清也不急在一时,慢慢来就是了,只别累着。”   不想没一会儿黛玉又问:“那认真论起来薛家跟咱们家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啊,就算牵强附会扯上些关系,又何苦眼巴巴的送这么些东西过来?未免太厚了些。”   贾敏挪了个舒服的姿势坐着,“怎么能说没关系呢,拐来拐去可不都是亲戚么。再说,多个亲戚多条门路,与人为善总没有坏处的。还有啊,金陵四大家族里除了薛家俱是为官做宰的官宦人家,那你可知薛家以何为生?”   黛玉疑惑,难道薛家不是官宦人家?那如何与侯府之家并立?听太太以往的意思,外祖贾家可是跟着这个地方的祖皇帝当初打天下时用命换来的一门双公,身份也算显贵,并不是一般人家可与之并立的。   贾敏轻笑,“薛家先祖以行商起家,太祖时期封了官职紫薇舍人,挣下了皇商的名号,现如今依旧是皇商。”   黛玉恍然大悟,怪不得每年送重礼呢,林老爷领的可是巡盐御史的差使,皇商也得巴结着。嗯,不知道这个地界有没有盐引这东西,要是有就更理所当然了。只是,皇商的地位跟自己原来所处的大平朝倒是不同,大平朝里皇商虽说沾着个皇字可到底是商,地位低下,与公侯王府之家连边儿都搭不上,想依靠谁都得去找下边儿二三层的奴才,这儿竟然能跟公侯府邸联姻。(等到后来黛玉尽知这个世界的规矩的时候才发现,有些事情根本就不是自己以为的那么回事。)   正说着就听外面有人通报说,“金陵薛府的人来给太太磕头了。”又有婆子进来在贾敏耳边小声说:“封大人家的管家说他们离得近不着急,等太太处理完其他事再见他们也不迟。我瞧着是想等老爷回府有事说呢。”贾敏暗暗点头。   贾敏并黛玉坐正了,伺候的人也都分立两边,贾敏道:“进来吧。”   “给林家太太请安,……”   黛玉细细观察着进来的几个婆子的穿戴并举止,心里点点头,薛家的家境看着真是挺不错的,起码看这几人的装扮礼数气度,比之林家是不差什么的,有些人戴的镯子钗环比林家的管家媳妇还要好上三分。   这边贾敏已经说完例行的问话,“代我向你们老爷太太并哥儿和姑娘问好。”   等人退出去,贾敏放松下端坐着的身子,林嬷嬷赶紧过来扶她歪在软榻上。贾敏又向黛玉说:“今儿事情一桩接一桩的,我也累得狠了,你先回房歇着吧,回头我让林安媳妇把历年给薛家的回礼单子拿给你瞧瞧,你先学着点。不过可不能太费心思,你还吃着药丸子呢!”   “母亲快歇着吧,小弟弟一准儿累了。”黛玉赶紧告退出去。   四大家族,贾史王薛。其中贾家跟自家是最亲密的,倒可以从贾家的行事来推测其他三家一番。照这两年贾家人在自家的情形来看,貌似非常高调呀。嗯,也还不一定,母亲也是贾家女,好像就没有那些毛病。确切情形还得以后再看。黛玉回房边看薛家历年的礼单及这边的回礼边想。   又看给贾府的节礼,拧着眉沉吟良久。“嬷嬷,你知道我外祖家的事么?”黛玉扭头稍扬声问在外间给小丫头们讲古的王嬷嬷。   王嬷嬷赶紧站起来,“姑娘的外祖家可是了不得,祖上是四王八公里的荣国公呢,另有宁国公也是他们家的,端的是富贵逼人。当年太太嫁过来的时候,那嫁妆,那排场,多少年了就再没见过!”国公啊,那得是多大的官!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们眼睛瞪得老大,嘴巴也张的合不拢。现在的丫头婆子大部分都是林海到扬州后新进来的,当年见识过林家荣光的差不多都荣养去了,再加上林家有家规拘着素来就不是高调的,也怨不得他们惊叹。   “呀,怎样的嫁妆,怎样的排场啊,嬷嬷细说说呗,也让我们这些人长长世面,咱们还真没见识过国公府的排场呢,最大的也就是知府家嫁女了,那富贵已经是想都不敢想的了。”月照比较活泼,领着一群二等三等的小丫头起哄。   黛玉摇摇头,国公府又怎么样,相府王府还不是说灭就灭瞬间坍塌。再说若是四王八公这么多的话,怕不是没有实权的虚衔而已。“嬷嬷一会儿再跟她们话说当年,先说说现如今的国公府,嬷嬷可知道是个什么情形?”   此时早有小丫头搬了矮凳到黛玉跟前,伺候着王嬷嬷到里间坐下。月照见黛玉有话要问,也将小丫头赶到偏房玩闹去了,只留了几个口风严密的伺候。王嬷嬷安坐好,拿帕子抹抹嘴角,慢语轻声地说:“姑娘的外祖家荣国公府,那还是太祖时封的,那大门上明晃晃的‘敕造荣国府’牌匾据说还是御赐的呢。知道姑娘是个有主意的,要不然嬷嬷我也不敢乱说话,下边儿这些话您听一听也就算了,都是左边一耳朵右边一耳朵胡乱听来的,万不敢叫太太知晓。”王嬷嬷也不是真的傻子,见黛玉捏着各色礼单摩挲,自然知道黛玉想听的是哪种八卦。   黛玉暗笑,这个王嬷嬷明知道这儿的一言一语都瞒不过太太,还在这儿多添一句,比起以前倒是谨慎了不少。“嬷嬷是知道我的,本不是一无所知的懵懂顽童,但说无妨。真假有什么相干,左右以后见了面就知晓了,现在只当在说闲话而已。”   就又听王嬷嬷道:“那府里头的主子人头数姑娘是清楚的,老太君和两位老爷自不必说。您现在的大舅母据说本不是贾大老爷的原配夫人,当年的原配夫人生的大公子据说聪明灵秀,比之在国子监的那位大爷还要强上不少,可惜后来有病身亡,那时候贾大夫人正怀着现在的这位琏二爷,伤心之下伤了身子,再加上…咳,产后没多久竟就去了。那位原配夫人据太太身边的贾姐姐说跟太太最是要好的,去的时候太太还未出阁,很是伤心了一阵子。至于现今的大夫人,娘家姓邢,怎么说呢,虽不是小门小户,到底是不及当初的原配十分之一。听京里每年过来的人说,管家理事别说十分之一了,竟是百分之一二也及不上了。也怪不得太太…”   老太君和贾府两位老爷那是贾敏至亲的人,王嬷嬷自是不敢在黛玉面前说嘴,而两位夫人么,就无甚大碍了。   里面种种未足之语皆需黛玉自己揣度,比如那两句未说出的话。再配上贾敏给邢夫人的各色节礼及回礼,不免看出贾敏不喜这个邢夫人,若说聘她的时候贾敏还未出阁的话,说不得还曾经阻挠过,毕竟从贾敏话里话外的意思来听,那时阖贾府最受宠爱的就是她这位嫡小姐。   “据贾府的人讲贾二夫人倒是难得心善的一个人,最爱吃斋念佛,施与庵堂庙宇的香油钱不断,亦从不苛责下人,管家的时候冬冷夏热时节总要布施行善。”   黛玉右手拿着礼单,左手中指敲的桌子嗒嗒响。这样一个人太太为何也不亲厚呢?要说是为了面子上不偏不倚,那为何私下的礼也如此的薄?手里的单子可是明暗皆备呢。   “二舅母与母亲可还亲厚?”   王嬷嬷听见这问话,心想:啧啧,大姑娘还真能看懂单子呢!“听贾姐姐说,太太与贾二夫人倒是不怎么亲厚。二人做姑娘的时候都是公侯贵勋家娇养的小姐,太太自小琴棋书画皆通,就是一般人家的公子尚且不及,贾二夫人娘家的姑娘都是大字不识的,讲究的是女子无才便是德,当然就玩不到一块儿,可偏偏两家是世交,时时总在一处,所以……当然,这些我原是不知的,都是以前跟贾姐姐说悄悄话的时候说起来过。”   这里的贾姐姐是指贾敏当初出嫁时带来的一个陪房,与她男人都是贾家的家生子。   这也是王嬷嬷知道就算贾敏听说了这话也不会罚了谁,才敢这样说,也才敢把跟她说这些的人是谁说出来。   “据说,当年贾大夫人有孕,老太君让还是姑娘的太太管家理事,也得罪了贾二夫人。”王嬷嬷补充道。   黛玉点头表示明白,这种事情很常见,也在情理之中。不过,太太把舅家两位当家太太都得罪了还是始料不及的,聪明人不是应该都亲近娘家的么,在这种家庭里什么时候出嫁女的地位都是与娘家息息相关的,若是没有娘家撑腰被人随意欺辱也不是不可能的,贾敏看着实在不像个愚笨的,犯这种错误实在可疑。   当知道贾政的周姨娘当初是贾敏身边的二等丫鬟,王夫人找贾敏麻烦的时候,老太太为了给女儿撑腰又抬了赵姨娘,从而彻底搅乱了贾政后院的一锅粥的时候,黛玉是真的无语了,这样的情况下,王夫人不恨贾敏才怪了呢。虽然周姨娘根本不是贾敏送给贾政,而是周姨娘自己攀髙枝儿,而贾政又趁王夫人怀孕偷腥的结果。   当然,到了后来,黛玉每次想起,都恨不得拍掌叫好,总要感激贾敏有先见之明不跟邢、王两位夫人亲近,这二位都太‘有远见’了!还是那种很不聪明的‘有远见’。再加上贾府的种种做派,跟林府不亲近真是太好了!   “珠大哥哥,琏二哥哥,宝二哥哥,元春大姐姐,迎春二姐姐,甚至珠大嫂子与琏二嫂子如何呢,嬷嬷可有听说?”太太给这些晚辈的礼倒是相当厚重的。   王嬷嬷想了想摇头,“这些姑娘还是问太太或是老爷的好,咱们怎么能知道呢。”这些人又是不一样的,虽然里面有长房二房之分,又有男女之分,还有嫡庶之分,但终归是都姓贾的,不可罔论。   黛玉点头,就是问问罢了,也没指望着能问出什么多少东西来,又低下头看册子,现在再看,便觉得理所当然多了。   ☆、第五章   黛玉听了王嬷嬷讲古,又看了好大一阵子礼单子,到底年纪小身子不经事,便好好歇了一觉。等醒来,芝兰院已经又重新热闹起来,廊檐下小丫头们都扒着王嬷嬷让她讲古呢。   王嬷嬷正在兴头上,“想当初,在京里的时候还听过几句话,单这几句话就知道有多富贵了。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头一句说的就是咱们太太的娘家。”   黛玉听了皱皱眉头,好大的口气,上辈子的时候不管是军功起家传承数百年的宁家,还是手握大权贵为宗亲的淮安王府都没有这样的评价,这四家竟然敢让人传出这种话来,怕不是找死呢吧。话说回来,莫不是这个时空很特殊,每个大家族都有这样的几句话评价?听说林家也是列侯世家,不知道评价林家的话是哪几句。   (乱入:所以说穿越的人伤不起啊,连最起码的行事规则都两眼一抹黑。)   黛玉正这么想着,月照已经问出来了,“那嬷嬷,京里有没有人说咱们林府啊,都是怎么说的?”   “是啊是啊,都怎么说的?”听到也有话夸主家,好多小丫头与有荣焉,兴奋不已。   王嬷嬷苦笑,“当年咱们家老爷才刚中探花,林家虽也是公侯之家,可历来都是在姑苏生活,家里又没有其他人在朝为官,到老爷那一辈又正好没了爵位,京里怎么会有夸咱们的话呢。就是祖籍苏州除了说咱们林家世家之外,也没听有什么话传过来。”听到这话,一群小丫头垂头丧气。   黛玉却是心里明白过来,这几句话怕不是从金陵传到京城去的,也不是什么形容大家族的好话,而是明明白白的护官符。这种东西果然是不管到哪里都存在的,黛玉冷笑。   禅心到底比月照大些,过来给黛玉添火盆时看到黛玉睁着眼脸色微变,朝着那一堆人说:“姑娘醒了还不快过来伺候着!你们这些小蹄子挑唆着嬷嬷说什么呢,这些昏话岂是能随便说的,姑娘心疼咱们让大家随着性子玩闹,可不是为了让大家伙儿挑唆嬷嬷说这些来着。”   又小声对黛玉说:“姑娘别在意,咱们没有其他意思的。”   一口一个咱们和大家,禅心也没把自己摘出来,算是仁厚了,还有点求情和法不责众的意思。   王嬷嬷脸色立马变得刷白,这才想起自己说了什么,虽然没有故意贬低自己主家,但说了那么一大通贾家富贵的话,听在有心人耳里怕不就成了背主。幸好姑娘年纪小不会多想,王嬷嬷又有些庆幸。“姑娘,老婆子顺嘴胡说了几句,您别多想。”   小丫头们也有些怕,大姑娘少年老成,平常对下人是极好的,但该严厉的时候绝不会放水,这回的事可大可小,也不知道姑娘在意不在意。都跟着月照跪下了。   黛玉抿嘴一笑,“起来耍吧,不过是一些闲话罢了,都是禅心太小心了。”黛玉从她们平日的闲话里得了不少想知道的东西,怎会真的禁了她们的话。只是这话怕是会把禅心竖成个靶子,所以又加了一句,“虽说如此,再说下去却是不行了,你们还是要多谢谢禅心。”   等到屋子里只剩下王嬷嬷、禅心、月照的时候,黛玉又给她们强调了一遍,该说的话说不该说的话别说,教丫头的时候定不能教的崇权尚富、捧高踩低。至于具体的做法,还是要等到贾敏做完月子再说,黛玉的年岁到底是小了些,威信尚不足以延及阖府。   ………………   年前这段时间,黛玉就一直跟着贾敏处理各种人情往来,等到给薛家送回礼的人回来却带回个不大不小的消息,薛家当家老爷病重,薛家这个年怕是过不成了。   “薛家太太也是个苦命的,剩下孤儿寡母的可怎么过,特别是他家的生意,没个主事的人怕是得没落一些。幸好他们家还有个哥儿在,待几年也能当家理事了,要不然…哎!”贾敏不由的感叹。   黛玉想着果然世事无常,又安慰贾敏,“太太可不就是跟书里说的那般杞人忧天,京里的王家贾家哪个又比薛家差了,便是为着自家脸面,也定不会让他们孤儿寡母吃亏就是了。”   贾敏也只是感叹两句罢了,如今听得女儿的话一笑,“你个小人精,真是人小鬼大!”这事就算是过了。   两家虽历年皆有往来,薛家给林家报丧却是报不着数的。等到第二年花朝节黛玉三周岁生辰的时候,才从贾家来的媳妇子口里知道,王家果然给薛家太太撑腰,特意请了金陵知府一干人等撑场子,薛家其他各房仅得了不多的一些财产,皇商的名头并生意依然牢牢握在大房手里,独子薛蟠也成了新一代薛家族长。知道的人没有一个不说幸亏薛太太有个好娘家,背地里也有不少的人说那王家太过毒辣,薛家大房吃肉,其他各房竟是连汤也够不着喝的,竟只能闻闻肉味。   过了三周岁生辰,黛玉就正经四岁了,林海见她聪慧异常又少年老成,再加上贾敏月份渐足,实没有精力再照顾黛玉,遂为她请了位先生回来。   这位先生却不是那位判葫芦案的贾雨村,而是位素有才名的‘隐士’。先生姓吴名修字子知,祖上曾位及丞相,因同僚陷害被冤入狱,差点满门抄斩,虽后来平冤昭雪,终究得罪了不少人伤了家族筋骨,遂留下了后世子孙五代之内不得入官场的遗言,到吴子知这代正好是第四代。   也是林海听友人提起此人时很是推崇,起了心思,一见之下果然才华横溢,遂亲自带了黛玉及束脩上门。吴先生此人家有恒产,用不着为五斗米去奋斗,又心高气傲,唯我独尊,不合眼缘的人是理都不屑于理的,故而虽有诸多人想要拜其为师,却没有一人成功,这才让林海捡了便宜。   说来也怪,吴先生听林海带了女公子上门拜师,竟是丝毫不生气,拿出与男子拜师时一般的态度,设了架小屏风与黛玉对答起来。先是考校了些启蒙的诗书,又问读书识字是为何用,   “《四书》何用?”   “为我所用!”   “杂谈,诗词,何用?”   “为我所用!”   “《女戒》又何用?”   “亦为我所用!”   吴子知抚掌大笑,“如海兄的女公子果然不凡,来我这里拜师的人来来去去如此多人,竟无一人如女公子这般对吴某脾性。于吴某看来,人最难得的便是这灵性和悟性,更难得的是师徒悟得的是一个道理,女公子年小这几句想是心性使然,大善啊大善。这学生,如海兄便是不让吴某收,吴某也是要强收的。”   黛玉听到这话,遂跪下行了师礼。   林海也是抱拳弓腰,“多谢子知兄!只可否让玉儿不记名拜师,女孩立于世终有诸多不便。”   吴子知不在意的挥手,“这有什么呢,吴某收学生又不是给外人看的,仿照平常即可。待如海兄添丁之后,若小公子亦如女公子这般,吴某再正式收徒不迟。”   林海感激道:“多谢子知兄,多谢!”   从此黛玉正式开始了学生生涯,因学业繁忙少有闲暇,心情竟是好了不少,身子也渐有起色。   这天下课,黛玉正拿着本琴谱翻看,忽然感到有些口渴,随口叫了一声“茶”。没等多久就有人递了杯茶进来,黛玉也没在意,没抬头接过来喝了两口,之后依然做自己的事情。几刻钟之后,就听到院子里隐隐约约的吵嚷声传进来。   黛玉眉头轻皱,她最烦的就是她想清静的时候被人打扰,抬头看到无染正坐在一旁打盹,说:“去看看,是谁在外面吵嚷。”   无染一下子惊醒,听到黛玉的吩咐起身去看。不一会儿进来,脸上就有些不好,喃喃道:“没什么大事,小丫头不听话,净莲正在训呢。”   黛玉疑惑的看了无染一眼,起身慢慢踱向外间。待走到外间,外面的声音更响了一些,陆续传过几句“攀高枝”“痴心妄想”“老子娘”之类的话,黛玉转头直视无染,无染低着头,脸色瞬间变得异常难看。   黛玉又细听了几句,差不多知道是什么事情了才直接对外间里的另一个二等小丫头吩咐说:“去,看看王嬷嬷和你禅心姐姐、月照姐姐都忙完了没有,若是没有问她们手里的活计要不要紧,若是不要紧就赶紧过来。”根本没用着无染传话做事,无染的脸色变得愈加难看。   没一会儿,王嬷嬷并两个大丫头都到了,黛玉直接将无染罚了出去院子里站着,其他的什么话也不多说,就让她们三人自己去查。这点子事情自然瞒不了她们三人,没多久就回来复命了。   “姑娘,都是老奴调教不当,但请姑娘责罚。”王嬷嬷开口就是请罪的话。   “姑娘,都是我们二人御下不严,但请姑娘责罚。”禅心与月照也是当仁不让的请罪。   黛玉不吭声,只等着这三人把要说的话一并说完。不管是为了旧日情分,还是为了其他,求情的话肯定是有的,不如就这么一并说出来吧。   一屋子主仆四人全都沉默下来,气氛不由得凝重起来。还是月照先受不了这种气氛,看看周围再没有其他人,直言道:“姑娘,虽说今日无染和净莲的做法有不对之处,但总归不是大错。说句实话,她二人虽同我跟禅心一样为一等丫头,说到底是低了一等,领着一等丫头的例做着二等丫头的活心里有些不平也是常理,如今翠儿也不过是撞到枪口上罢了,到底没有什么坏心思。”   这话说的是实话,却也是等闲不能在主子跟前透露半分的话。只是这三人一个是黛玉的奶嬷嬷,两个是从黛玉一周岁稍稍能懂事起就随时跟在眼前的,情分自是不同一般,自家姑娘是年少聪慧的,这些人情冷暖、勾心斗角的事三人从来就不瞒着黛玉,所以说起话来就少了三分谨慎,幸而黛玉也从未对这种事情表示过不满。   “那他们两个就是情有可原,就该从轻处理既往不咎了?”黛玉冷哼。   “嬷嬷,你是我的奶嬷嬷,是这芝兰院中除了老爷、太太和我之外的第一人,所有的丫头婆子都可以管教,这也是你作为奶嬷嬷在主子年纪小的时候该做的事情。还有禅心和月照,你们原是太太跟前第一得用的人,跟在我身边自也是我身边第一得用的人,无染和净莲虽同是一等也比不得你们,劝说不听的时候该训斥的时候就得训斥。要不然成了什么,莫不是一等的都不在的时候,姑娘我就该渴死不成?我竟不知道我院子里的人都学会这套掐尖要强、争风吃醋、尖酸刻薄的把戏了。打量着外头人赞她们一句是半个主子、比外头小户人家的小姐还金尊玉贵就真成了主子了,就能做主了么?那也得等把我赶出去之后才能成!”黛玉一番话出来,把那三人震得头昏脑胀,这话真的就是从刚过了三周岁生辰的姑娘嘴里说出来的么?这么一番连消带打、话里有话的话,就是好些十几岁的大姑娘也未必说的出来。   黛玉胸口一口闷气吐出,不欲再说,挥挥小手,“罢了,叫几个二等的先进来伺候着,你们去教教那些人规矩,机灵有心眼不是坏事,要强些也没什么大不了,只别太过。那小丫头原来干什么仍在那里呆着,别让人打量着这样就能出头了,钻了空子搅得院里不平静。”   黛玉揉揉胸口,只觉得胸口处永远像是压了块大石头。今日这番发作绝不是明智之举,黛玉告诉自己。可气性上来真是忍不下啊,特别是还没有什么必须忍下的理由的时候,若是上辈子如此莽撞,怕不是已经死了多少次了,黛玉苦笑。想到上辈子,胸口仿佛又重了几分。罢了,左右自己只是个三四岁的小孩子而已。   ☆、第六章   正院里,林海陪快要临盆的贾敏说话,知道了黛玉那番作为和说的那番话,两个人俱是皱眉。“照这样来看,刚满周岁就能郁结于心放在玉儿身上也不是不可能。可俗话说情深不寿、慧极必伤呐,我倒是宁愿她拙一些才好!”过了好久贾敏才叹息着说了这么一句话出来。林海眉头又紧了几分,以前还觉得女儿聪慧是天大的福报,那次根本是大夫医术不精夸大其词,现在回想委实有几分不对劲,实在有些太过了些,也才正式将此事放在了心里。   “你歪着别动,也别胡思乱想的,我去看看玉儿去。”林海见贾敏一直攒着眉头,宽慰道。虽说做父亲的不好到女儿院子里去,可黛玉年纪还小,倒是没什么妨碍。   黛玉听见父亲要来,赶忙迎出院门去,行礼请安引路安座倒水端茶一一行来。林海见黛玉屋里收拾得井井有条,丫头婆子也进退有度,暗自点点头。   “玉儿也别忙了,快坐下咱们父女两个说说话,为父这些时日公务繁忙,你母亲又身子不便,苦了你了。”   黛玉知道是父母已知晓了自己院里发生的事放心不下,特意过来看望。心里一暖,暗自感叹,见微知著,果然天下间的父母对子女都是最无私最诚挚的,两辈子了,对自己最好的都是父母亲,其他人是万万比不得的。哼,邹旭是个例外,在他心里眼里自己的君悦根本就不是他的儿子!   “玉儿不能为老爷太太分忧已是不孝了,老爷再如此说玉儿可真是无地自容了。”   林海看着女儿小大人的样子,捋捋还不算长的胡须,很是欣慰。转头看向还等着老爷训话的丫头婆子们,说:“尔等好好伺候着姑娘,我和太太自然有赏,若是谁偷奸耍滑欺负姑娘年幼,或是生出不正的心思,可别怪我到时候不讲情面。”   “是”,一干人等赶忙答了,陆续退了出去。   留下的一个婆子四个丫头林海俱是识得的,知是黛玉亲近之人,又多嘱咐了几句,“你们是姑娘身边亲近之人,若是姑娘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尽管告诉太太,若是太太那边不方便便是使个人告知我一声也是使得的。切记别让姑娘受了委屈,别让姑娘太劳神。待太太好了自有你们的赏。”   王嬷嬷等人也赶紧答了,留下禅心月照分立两侧等着伺候,其他人各干自己的事情去了。   黛玉这会儿可不是大家闺秀模样了,抱着林海的手臂撒娇,“爹爹~~,说得好像女儿很不听话一样,女儿可是大姑娘了,等娘亲知道了又要笑话女儿了。”   林海笑呵呵享受着女儿撒娇,刮刮她小鼻子道:“这么点个人就是大姑娘呀?放心,万事有爹娘呢,有什么事别委屈了自己个儿,知道么?有丫头婆子不听话只管告诉你母亲,咱们金尊玉贵的姑娘可不值当的为个丫头置气。”   “爹爹~~~”黛玉依偎在林海身边。   林海随手捡起桌上的琴谱,见进度颇快,遂问:“可喜欢抚琴?吴先生倒是抚一手好琴,或金戈铁马、或静谧清宁、或高山流水随手即来。”   黛玉答说:“正是呢,以前读书见有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之说,我只不信,听了先生的琴才知道,竟是说少了,何止三日不绝,就是三月也是可的。”   林海欣然点头,“既如此你才更要上心,方不堕了你先生的名头。只是你年纪尚幼,切不可不顾身子强努,让你母亲挂心。”黛玉答是。   林海又考校黛玉一番,再殷切叮咛一番,最后叫了伺候的人又训诫一番,才终于离开后院去了前衙。   第二天,又有扬州有名的琴行派了专门的女师傅过来看黛玉的身量,原是林海怕黛玉身量不足,掌握不了库房里那些成人用的琴。   ---------------------------------------   贾敏的预产期就在这几日,因有了黛玉出生时的经验,林府里稳婆、奶娘、大夫都已请好,到时候谁负责烧水、谁负责跑腿、谁在产房伺候、谁去各处报信、谁发赏钱等等细则都已安排妥当,单等着贾敏发作。   可偏偏孩子还就在肚子里不出来了,实实急坏了林府的一干人等。请了几个大夫来看,都说脉息强劲,母子均无碍,没办法只好再等。有那能说会道的都说府里的大姑娘出身不凡,小公子肯定也是个不一般的,这是要挑个好时辰呢。林海贾敏并黛玉一心都放在贾敏肚子上,就算听见也没心思去管了。幸好贾敏身边的嬷嬷媳妇子等人经世过黛玉的事,知道主子对这种事的态度,及时平息了传言。   等到五月初五这天天还没亮,贾敏的肚子终于有了动静,林府诸人各就各位,再没心思过这端阳节。   好几个时辰过去,偏偏就是生不下来,把个林海急得团团乱转,比之当初有黛玉时有过之而无不及。黛玉因年纪小连外室也不得进,干脆拿了垫子在院子里跪下念起佛经来。这会子将近午时,明晃晃的太阳照得人眼晕,王嬷嬷并禅心月照等人怕黛玉经受不起,七嘴八舌的劝着。   “姑娘,您的孝心老爷太太都是知道的,没的在这毒日头底下晒着,就是去后面佛堂里也是好的啊。”   “别说姑娘自小身子弱,就是皮粗肉厚的粗使婆子也经不起这种日头啊,姑娘不想离开是姑娘孝顺,这也由着姑娘,好歹的到树荫下面。”   “姑娘如此不顾惜自己,可想过老爷太太,老爷太太打心眼里疼爱姑娘,若知道了岂有不伤心的,岂不辜负了姑娘的一片孝心。”   黛玉头发衣裳已全是湿的了,好像没听到一般,眼睛睁都不睁,只默诵着佛经。说也奇怪,随着日头越来越毒,黛玉周身却渐渐弥漫出淡雅的香气,四周竟也凉爽起来。   及至午时,黛玉似有感应般抬头紧盯着东方,而东方正一朵红云由远方而来,最后停在产房正上方动也不动,瞬间照得整个院子及室内一片红彤彤。   把个林海惊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有黛玉的时候是那样,现在又是这样,莫不真的是林家先祖有灵。林海慌忙赶到院子里,正好见黛玉面色苍白的跪在那里,忍不住皱眉,刚想让人扶起来又触及这满院红光只好强压下来,理衣整冠,在黛玉前面跪好,不住念叨“祖宗保佑”。   那红云渐渐收了光华变成普通云朵停在那里,好像刚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大梦。林海跟黛玉就跪在那里瞧着那云朵变化。   及至午时三刻阳气最盛之时,才又起了变化,那云里显出一抹绿色,隐约是株垂柳形状,才显形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看见的人莫不怀疑是自己眼花。那朵云却是已然慢悠悠飘远。   内室一阵婴儿啼哭传来,接着就有人出来报喜,“恭喜老爷喜得贵子,母子均安”。   林海一阵头晕目眩,黛玉已经脱力萎在地上,旁边早有丫鬟拿着温水等着,见此情形赶紧上来照顾。   有黛玉在先,林海这次倒也没慌了手脚。很快打起精神来,先是问贾敏好不好,再吩咐人伺候好黛玉,接着就下了封口令,林府之事任何人不得外传。那些大夫稳婆等也给了丰厚的封口费。大夫稳婆等人是黛玉出生时就用过的,本已心存畏惧,如今又见异象,本就对林海敬畏的心如今又加重了三分。   再说这来历不凡的婴孩儿。邹旭被玉净瓶里柳枝所化的柳树带着投胎到贾敏肚子里,痛了一阵儿之后再出来已换了模样。就觉得眼前一片黑暗,周围是乱糟糟的叽叽喳喳声,刚在心里感叹了一声‘原来婴孩儿是这样的感觉’,屁股上就挨了狠狠一巴掌,邹旭又是羞又是气,‘大胆’两个字紧接着出口,没想到只是啊啊啊的哭声,这才想起小婴孩儿是不会说话的,无奈只能忍着。   忍着羞耻之心做一个小婴儿这也容易,难的是平复前世遗留下来的种种纠结。   想邹旭前世眼睁睁看着自己儿女和最珍爱的女人毒发身亡,费尽毕生心血的淮安王府陷入恐慌,顷刻间坍塌,自是愤恨难平。死之前最后的意识就是那个女人狰狞着嘴脸叫嚣‘善恶到头终有报’。‘哼,要真是善恶终有报的话,那女人怕不是会跟自己一块儿下地狱呢’当时犹如此想。邹旭是谁,战场上的罗刹官场上的鬼见愁,就算到地狱也有得是办法整得别人再死一次。女人,你等着!瞬间煞气直冲云霄,鬼神避让。   然而做为鬼魂的邹旭再恢复神智的时候,发现自己被泡在水里,记忆虽还在恨意杀意却荡然无存,还多了些以前自己所不在意或是从来不知道的前因后果。这让邹旭很是郁结,好像是自己亲手杀死了那几个枉死的儿女,背叛了心中最温暖的刻骨铭心的爱情。鬼魂灵体承担得起滔天煞气,却担负不了这百转千回的纠结,一口浊气喷出染黑了所在的整个世界。   也因此才见到了观音大士,知道了醒来时所处的正是羊脂玉净瓶。知道自己有幸结一段佛缘没有成魔时,庆幸却也遗憾。及至观音大士告诉他宁茹已重新投胎,要求他也去另一个世界了结尘缘时,邹旭发现他没有任何理由拒绝,尽管此时他以为的了结尘缘的方法是与宁茹再做一世夫妻。   ☆、第七章   黛玉是在洗三的时候第一次见到弟弟,胖胖的模样很是讨喜。试探着戳一戳竟不哭反而咧着嘴笑,响盆该哭的时候倒是哭得震天响,配着他出生时的异象,黛玉很是感慨了一番来历不凡,倒是没想过来历会跟她自己一样,可是为什么老想打他呢。   林海捋着几根胡子点头不绝,深觉林家后继有人,也不等到开宗祠了,当场宣布林家幼子取名为昭,小名柳哥儿。又吩咐下人无须称呼为大爷,平日只唤他柳哥儿便成。   正在坐月子的贾敏听说之后一时竟不知该喜该忧,做为林家嫡子如此聪颖不凡于林府而言实是三生有幸,若是普通的聪颖除了欣喜定无其他,偏偏天生异象,就有些过了。做为母亲所求的不是孩儿有多大作为不过是他一生无忧而已,不平凡的人注定不能体会平凡的幸福。罢罢罢,儿孙自有儿孙福,且看以后吧,两个孩子都是这样的,说不得是林家祖坟风水好呢,贾敏索性装聋作哑什么都不管,安心养月子。如此一来因怀着身孕时思虑过度而略有亏损的身子倒是好了一些。   林家总的说来还挺和谐,只有黛玉的老师吴先生听说林家大公子小名柳哥儿的时候有些皱眉,“林公素有才名,怎么给贵公子取个柳字呢?”等见着林如海笑而不语也就没再说什么。   贾府,史老太太房里众位儿媳妇孙媳妇侄媳妇还有刚嫁进宁府的重孙媳妇贾蓉媳妇秦可卿都围在老太君身边打趣逗乐。老太太看着这一圈儿的小辈,抹泪道:“元丫头三月入宫,据现在也有两个月了,连个信儿也没传出来。想想这丫头自小在我身边长大,对我这老婆子整日嘘寒问暖从不间断,这乍一离开我这心里啊……”   王夫人听了这话也是两眼含泪,却还是强忍着安慰道:“老太太快别这样,您也知道元丫头最是孝顺,要知道老太太为了她伤怀必是不好受的。”又转头对身后的彩云说:“去看看宝玉醒了没有,若是醒了就抱过来给老太太请安。”   邢夫人说:“大姑娘是老太太教养出来的,那浑身气度比之郡主公主也是不差的,以后的福气大着呢,老太太很不必担心。咱们二丫头也跟着老太太,我呀不求她比得上她大姐姐,能学上那么十分之二三我和大老爷就满足了。”   好好地气氛仿佛一瞬间凝住了。迎春已是能听懂很多话了,羞得恨不能以帕覆面所有人看不到她。   贾珍媳妇尤氏在嘴角沾茶渍的帕子顿了顿,接过话头说道:“正是呢,大妹妹虽说自小聪慧,可也离不开老太太的教养,如今妹妹在这边跟着老太太,我们大爷和我们老太爷都说妹妹能得老太太教养以后必是有出息的。”   秦可卿是晚辈不好插话,伸手悄悄拍拍迎春的手,迎春抬头感激的看她一眼,又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哎吆吆,老太太调教出来的哪个不是顶顶好的,反正我这个粗人是万万比不上了,但求老太太看我可怜的份儿上以后帮我教教我家的姑娘吧。”王熙凤打趣道。王熙凤今年刚生了头胎,心里虽遗憾是个姑娘,到底还是欢喜的。   “就你皮!”老夫人笑眯眯的用食指虚点王熙凤。   “老太太的福气这么老大,你们小辈们沾一点就受用不尽了。说起来,姑太太那边也该有信儿了呢,佛祖保佑,母子平安。”王夫人挂着念珠虔诚的拜了拜。   话音未落,就听见鸳鸯喜笑颜开地进来报信,“恭喜老太太贺喜老太太,扬州来人报说姑太太生了个哥儿,母子平安。”   话音刚落就听见老太太说:“阿弥陀佛,呵呵,好!好!好!传话下去,院里的丫头都赏一个月月钱。扬州来的人呢,好好安排,等大老爷二老爷回来当面问话。”   王熙凤拍掌大笑,“看来还是咱们姑太太最是沾了老太太的福气,先开花后结果可不就是个完完整整的好字。”   秦可卿也笑,“可见佛祖是最最灵验的,二太太刚拜了好信儿就来了呢。”   邢夫人听到这话撇了撇嘴,小声嘟囔:“这回可别再差点赶不上满月礼抓周礼什么的。”   王夫人半闭着眼装作没听到。   老太太也装作啥事没有,接着说道:“正是这个理,佛祖最是庇佑万民的。正好下个月十九是观世音菩萨成道的日子,咱们大家一起去好好拜拜。”   王夫人点头说:“是,我会让凤丫头安排好。”   邢夫人好生没趣,瞪了王熙凤一眼再不出声,静听着其他人夸奖贾敏是多么多么的有福气。   等大家要散开的时候,王熙凤抓着秦可卿的手小声说:“蓉儿媳妇且住一住,我屋里还有一盒子好点心是昨儿傍黑儿我娘家婶子送来的,知道你好那一口,正给你留着呢,恰好你今儿就来了。”又转头问尤氏:“大嫂子可放心把你的好媳妇借给我亲香亲香?”   尤氏哈哈一笑:“你个促狭鬼儿!”又对秦氏道:“跟着你婶子去吧,我一会子让车过来接你。”   王熙凤跟秦可卿拉着手坐在榻上,只留下平儿伺候。   “你看看你自己,才刚过门多久,怎么竟瘦了一圈了。可是蓉儿又胡闹了?要我说,你呀,就是脾气太好了,合该狠狠的治他一顿,看他还敢不敢!”   秦可卿捻了块糕点慢慢的嚼着,吞咽干净又用手绢擦净碎末才开口,“婶子是知道你那侄儿的,对我算是尊重了,跟其他人家的新媳妇相比我也没什么好不知足的。就是肚子老是没个信儿,觉得对不住拿我当女儿疼的公公婆婆,就是跟婶子一样先有个女儿也是好的啊!”说着眼睛就粘在旁边簸箕里王熙凤家的大姐儿的小袄上放不开了。   “哎!”说到子女事上连王熙凤也禁不住叹气。“你也别慌,就跟刚才说的南边儿的姑太太一样,多少年都没个信儿,你看看现在还不是儿女双全。咱们啊,还是养好身子要紧,左右咱们家是不兴庶长子的。”   荣国府里早传开了扬州姑太太添丁的消息,贾政后院里周姨娘在自己个儿屋子里转悠几圈,到底没出屋子,咬着下唇长长叹了口气脱力般坐在椅子上,拾起佛经重又翻开,再无声息。赵姨娘以拳击掌,“嘿,这下子看二太太不得气死,装着个佛爷的样子谁信啊!笑话人家生不出儿子来,看看,打脸了吧,啧!”   打不打脸除了王夫人谁也不知道,王夫人带着王熙凤很正常很和蔼的准备了给贾敏的、给大哥儿的、给黛玉的、给林海的各色礼物派人送往扬州,贾政为此还很是欣慰了一番。又想起妹妹在家时的贴心,贾政很是在周姨娘房里宿了几宿。   贾赦看看已经娶了媳妇的贾琏,再看看刚两岁背景板一样的贾琮,想再要个嫡子的心又活动了,发狠在邢夫人房里连着歇了两个月,让邢夫人怎么想怎么美,差点把贾敏当成福星,第一次没对王夫人送出去的大宗礼物发表意见。   贾府的纷扰没有影响林家分毫,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等到周岁的时候,邹旭也就是现在的柳哥儿,已经探听明白自己现在所在的人家的基本情况。作为一个上辈子的王爷,邹旭表示投胎的这户人家还算不错,虽不是王侯贵戚,也算得上世家,以后重回朝堂还算是能说得上话。至于令人头疼的宁茹,左右他现在才一岁,还有十几年的时间好等呢,到时再说吧,现阶段令他发愁的是他姐姐。   “白桦,柳哥儿醒了没?”   瞧吧,又来了。柳哥儿一边让乔嬷嬷伺候着擦脸一边腹诽。   白桦引黛玉进屋,“大姑娘安。柳哥儿刚醒,嬷嬷和红梅姐姐伺候着梳洗呢,今儿是哥儿的好日子,万不敢耽误了。”   “嗯,正是这话。”说着,黛玉已经进了屋内,见已经准备的差不多,招呼着禅心把手里的盒子放桌子上,挥退其他人,“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吧,我跟哥儿说几句话。”   打开盒子就见一本书一块玉佩一块印章样的古玉一支狼毫整齐的摆放着,“好弟弟,好好看看,待会儿见到这些东西再伸手抓啊!”禅心听话把盒子往前递了递。   柳哥儿瞅了一眼,瞬间感觉自己被小看了,伸手就要打翻盒子,幸好禅心眼疾手快往后撤了撤。   黛玉伸手扶了柳哥儿一把,没让他因着前倾掉下来。虎着脸教训道:“你是林家的大爷,以后撑门立户靠的就是你。今日教导你也是为了你的名声,莫不是也要抓个胭脂盒子让外面人笑掉大牙你才高兴!”一点儿也没有我的君悦懂事,黛玉心里想。   禅心想笑又不敢笑,劝道:“大姑娘也是心急了,柳哥儿还是个小孩子能懂什么呢,这些话留作以后再说也不晚的。”   “哼!”黛玉恼羞成怒转身就要走,快到门口又转头吩咐道:“禅心你留下,好好教会弟弟识得这些东西。”   柳哥儿在后面拍掌闹样儿。   禅心憋不住抿嘴而笑,大姑娘终究还是小孩儿心性呢。   ☆、第八章   “……专思君兮不可化,君不知兮可奈何!下面呢?”   这天正赶上林海休沐,午后的阳光暖洋洋晒在身上异常舒服,林家一家四口在自家亭子里享受天伦之乐。林海坐在石凳上拿着本书考察对面坐着的黛玉的功课,贾敏抱着柳哥儿在一边旁观,间或有丫头过来添茶倒水。   “蓄怨兮积思,心烦憺兮忘食事。愿一见兮道余意,君之心兮与余异。……何时俗之工巧兮,背绳墨而改错!”旁边软软糯糯的声音接上。   却不是黛玉,而是贾敏怀中的柳哥儿。   林海、贾敏、黛玉一齐睁圆了双眼瞪柳哥儿,人人一副诧异万分的神情。   “柳哥儿,刚才是你背的么?”贾敏拿手捏了捏柳哥儿,好像是要确认这是否是自己肚子里出来的那个小毛孩子。林海又惊又喜的大笑出声,连声说:“好,好,我林家复兴有望啊!夫人你真是给咱们林家生了个不得了的小子!”   倒是黛玉狠狠捏捏柳哥儿小脸,“柳哥儿,来,告诉姐姐,你怎么会背《九辩》了,是哪个教你的?”柳哥儿刚刚三岁仔细算来才算两周岁,贾敏林海两人给他启蒙顶多教一些《三字经》、《百家姓》之类。   柳哥儿略带不屑的撇撇嘴,打开黛玉的手,叫道:“姐姐笨笨,念好些遍还记不住,柳哥儿都会背了。”   黛玉暗暗抽抽嘴角,臭小子,要不是不想太特别,这些背烂了的书哪里还用再翻,如今哪里能轮到你出风头。不过疑惑倒是消了,上辈子就听人说两三岁的娃娃正是学话和模仿别人的时候,是再聪明不过的。如此看来,柳哥儿不过是比别人更聪慧一些罢了。   “会背就了不起了?你知道说的是什么吗?哼!”没有心事的黛玉也恢复了小孩子做派,不知怎么的就是不想让柳哥儿得意。按说,这样的家庭,姐姐定是会照顾弟弟的,就是小孩子一时想不到,嬷嬷也会劝着,毕竟女孩儿嫁出去还要靠着娘家兄弟,从小和气相处总是好的。黛玉不是真的小孩子,这些事情怎会不懂,可是真的很想掐他两下啊。   “哼!我当然是…不懂的,比我大这么些还不如我背书快,羞羞脸…”柳哥儿在贾敏怀里冲着黛玉挤眉弄眼做鬼脸,惹得黛玉也坐不住,上前一步就要再狠狠捏他的脸。柳哥儿也不是好惹的,抬起小手小脚乱抓乱蹬,让抱着他的贾敏差点坐不住,赶紧手忙脚乱的一会儿按下这边一会儿按下那边,旁边林海哈哈大笑。   突然,柳哥儿小手啪一下子拍在黛玉脸上,小爪子又一抬,挂着小银铃铛和红绳的镯子攮到黛玉左眼睛上,黛玉的眼泪唰的淌出来。   这下贾敏和林海也慌了,又是喊着请大夫,又是叫拿干净帕子来,又是吩咐快去抬深井水。柳哥儿也知道是闯祸了,安安静静的撅着嘴站在石桌子边上,柳哥儿的奶嬷嬷这时候过来抱他,他也挣扎着不走非呆在这儿不可,奶娘无法只好陪他留在这儿。直到一会儿贾敏送黛玉回房的时候,才拽拽林海的衣角,讷讷问:“姐姐没有事吧?”   林海看着他那可怜兮兮的小样子,故意气呼呼的回说:“怎么没有事,眼睛是闹着玩的吗!”又看他眼看着就要哭出来,忍不住抱他起来,“你姐姐没事,不过以后可要小心些知道么,闹着玩不要紧,可是要注意着不能伤着。”又教训道:“你们是一母同胞的嫡亲姐弟,以后我和你娘不在了,你们就是最亲的人,知不知道。为父是个没有兄弟姐妹帮衬的,最是知道这里面的苦楚。”   看柳哥儿呆呆的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摇摇头,点点他小鼻子,“你呀!这些以后再跟你说,先回去好好睡一觉,等你睡醒了就可以再去跟姐姐玩了。”   把他递给奶娘,叮嘱道:“你先抱柳哥儿下去,好好哄着些,看能不能睡着。他可能有些吓着,等会子大夫在大姑娘那边好了,我让他再去柳哥儿那儿看看。”   柳哥儿却不是吓到了,而是在埋怨自己,身子成了个孩子也就罢了怎么心智也成了个小孩子,跟黛玉计较个什么呢。早就知道了黛玉的性子,反正拿她当成女儿养就是了,骄纵点儿任性点儿又有什么,等她嫁出去有自己和林家撑腰,想必也受不了委屈,何况黛玉也不是那种不听话的孩子,除了对上自己有点幼稚,在帮着太太管家理事的时候还是很有心计的。   贾敏跟林海两个人等着黛玉跟柳哥儿都睡着了才打发了下人下去,两个人清清静静的喝着茶水好好歇歇。   贾敏左手用拇指食指中指撑着额头右手捏着个玉把件,长叹一口气,“这两个孩子看着都是聪慧乖巧,怎么到一块儿就老出状况呢,从小玉儿就爱把小哥儿惹哭,那时候还好,小哥儿顶了天就嚎两声。到现在小哥儿胳膊腿儿也壮实了,看吧,也是个厉害的,整天的打!”   林海也是长叹口气,“小孩子哪有不打打闹闹的,等大大就好了。”   “谁说的,我也不记得小时候跟着家里的大哥二哥这么着闹腾啊,去别人家里只听过嫡庶相争,也没见谁家嫡亲的姐弟这么着啊。”贾敏一着急直接将把件重又扔回盘子里。   “你看看,又着急了吧,是谁说的要趁着他们年纪小好好亲近,越是打打闹闹才越是感情好,如今又急了。”   贾敏嘴一撅眼一瞪,“你这是怪我了?!”   林海头疼,赶紧安抚,“哪有哪有,林家在我这一辈再没个兄弟姐妹,该怎样相处我哪里知道,是万万不敢怪夫人的!”   “哼,不敢就好!不行,还是要他们亲近些才行,等长大了抹不开脸了哪里还有这样的机会。人的感情总是处出来的,就说我吧,小时候跟二哥比跟大哥相处时间长,到现在也是跟二哥比跟大哥亲近,反过来,跟以前的大嫂子就比跟二嫂子亲近。”贾敏柔美的脸上开始放光。   “嗯,嗯,都听你的。”反正也出不了什么大事。林海对他这个年纪小又时而温柔贤惠时而聪敏伶俐时而娇嗔可爱的夫人最是没辙。   果然,不听话的小孩子都是他娘惯的。   被娘惯坏的小孩林黛玉这会儿又做梦了,梦中的自己还是生活在那个民风开放的故国,还没有嫁人的自己任性娇蛮彪悍恣意,一身红衣一根马鞭,头永远都是高高扬起。   “你是哪个,敢叫本姑娘让路?”   那是十五岁及笄之后第一次光明正大的跟着哥哥骑马出门,回程路上哥哥临时有事让自己带着人先等一等,接着就遇见了锦衣玉带金冠刚取得世子之位的邹旭。彼时的邹旭还是温文尔雅的翩翩少年郎,尚没有日后的锋芒毕露意气风发。“路者道也,姑娘走得在下为何走不得?姑娘既然停下,在下要过去自然要姑娘让路,这关在下是哪个何事?”笑语盈盈纸扇轻摇端的是风流倜傥的如玉君子。   却原来,这也是个阴谋。之后的一切,更是充满着欺骗。要不然,那个骄傲的如小公鸡一样的宁茹又怎会屑于夺人所好偏要嫁给他?!   泪流满面!   ☆、第九章   因着贾敏一意坚持,黛玉和柳哥儿还是时常玩在一处,虽然两个人免不了打打闹闹。今天这个把那个的作业毁了,明天那个把这个脸上涂了墨汁,等后天两个人又抓头发拽耳朵。林家倒是热闹了不少,贾敏也因为忙着照顾儿女生病都少了。   这天,黛玉又跟柳哥儿争起来。“这是父亲给我的,我的!”黛玉抓着小细竹子编的三层小楼紧紧不放。   “我要!”柳哥儿蹬着小短腿哼哼。   黛玉冷哼一声,不屑理他了,抬脚就走,柳哥儿见状蹦下来就追。跟着他们的大丫鬟奶嬷嬷一堆人赶紧跟上,正巧贾敏那儿有人回事,看着照顾得还算周到也没跟出去。黛玉知道柳哥儿就在后面,故意小跑着往前走,柳哥儿迈着小短腿儿还挺有毅力也不要人抱咬着牙追。后面伺候的人知道两个小主子的脾性,加上贾敏也说过不让她们随便插手姐弟两个之间的事,只在后面紧紧跟着。   跑到假山拐角的时候,黛玉朝后一扭头发现还跟着,继续往前跑,谁知正好有两个小丫头正抬水过来,说说笑笑也没看前面。一个不察,三个人撞在一处,因着黛玉个子小,一桶水足有半桶浇在她身上。后面柳哥儿见了,紧跑几步,脱口而出,“快来人,你没事吧…”又觉得这话太透着关心,改口道:“看你还跑,哼,摔着了吧!”   黛玉又急又羞,听见这话更恨,抬手就是一推,本没有使劲的,但是碍不住柳哥儿人小又没有防备地上又滑,一下子撞上地上的桶,脚一绊斜着身子倒下,小脑袋咚地一声撞到假山上。   这一切发生也就一瞬间的事,后面跟着的一串人想救都来不及。   贾敏听到这事泪唰的就下来了,揪着心口后悔不已,一个劲的念叨“都怪我,我明知道玉儿跟柳哥儿爱打爱闹,偏还要他们在一处”。林海也叹着气转圈圈,等着大夫的结果。   “大人,贵千金风寒入体,先饮一大碗姜糖水,再用厚被子捂着。身边断不可离人,若是夜里不发烧那是最好,若是发烧,这里有一张方子,现在就让人去抓来煎好备用。”写好药方递给林家人,又说,“贵公子是外伤,先用上好伤药抹着。因是撞在石头上,这一两天可能会头晕恶心,吃食要清淡,然后慢慢静养即可。”   林海忙让人记下,又打发人领大夫去外书房喝茶。   “两个孩子都没事,你也是为了他们好,别伤心了啊!”林海这边刚安慰两句,那边又有人跑过来。   “老爷,太太,大门外边来了一僧一道,忒是奇怪,给米面不要,银钱香油也不要,只一个劲说要见老爷太太。我说老爷太太都忙着呢没空,那僧人却说忙也是白忙,道人又说我们就是为了老爷太太心中担忧之事来的。好像是确有其事的样子,小的们担心,怕真耽误了老爷太太什么事,赶着来报了。”   林海皱眉,想了一会儿才对贾敏说:“夫人可还记得玉儿和柳哥儿出生时的异象?可见鬼神之事是不可不信的,你且随我去外书房见他们一见。左右没什么相干,即便没本事也不过多施舍几个银钱罢了。”   那一僧一道见了林海贾敏也不行礼,只半合着眼,一个说“阿弥陀佛”一个念“无上天尊”,贾敏素日也多拜佛求神,见到的却比他们有礼多了,闻之皱眉。林海知他们出家人不在三千红尘俗世之中,倒没觉得有什么。   “大师与道长见我夫妇二人可是有事相告?”   那僧人呵呵一笑,“贵府两位公子可是不和?”   那道士也是一笑,“贵府内贵气冲霄汉,两位公子出身必是不凡的,贵人降生想必定会天降异象,不知小道说的可对?”   僧人接着说:“小公子贵不可言,女公子胸有沟壑,林家复兴尽系此二人。只二人命中互为劫数,待来年需去往那富贵繁华之乡钟鸣鼎食之家走上一圈,看那世事无常识得人情冷暖才好,女公子及笄之日便是劫数破除之时。”   贾敏听言不置可否,只不好说什么。   道士又道:“夫人可是想,既然二人互为劫数,分开来也就是了?这却是错了。所谓劫数,历劫方能渡劫,分开不过是一时之计,只会弄巧成拙!”   贾敏不由诧异,这道士果然有些本事,竟能知晓他人心中所想。   林海许以百两白银,虔诚问道:“只这样便好了?”   僧人回说:“只这样便好了!”却视白银如无物,两人转头便走,一路高吟“前世因今生果,辗转反侧只想他人过错。待从头,繁华乡歌舞场,尽消亡,方知前世今生皆虚妄。”   林海亲送出大门,只见此二人仿佛跳跃般愈行愈远,一眨眼已不见了踪迹,林海还以为是自己眼花,问身边小厮,俱言是真神仙。   回头又告知了贾敏,贾敏暂存的那点疑虑彻底消散,而后又诚心敬意给各个大庙小宇送去不少布施。   夫妻二人又商量,贾敏说:“说要去那富贵繁华之乡钟鸣鼎食之家,苏杭素来繁华,林家老辈子也是列侯之家,在家里就好么。”   林海摇头叹气,“莫要说这些赌气似的话,事关两个孩子怎可大意。若说在家里就行,何苦还与咱们说这么些。”   贾敏扭头不说话,过了好大一会儿才期期艾艾的说:“可是…玉儿和柳哥儿也太小了些,大的六岁小的才三岁,去哪里也不放心啊,莫非老爷放心?”   林海叹气,“怎么能放心呐,我林家几代单传,到了柳哥儿这一辈好歹才出了他们姐弟,恨不能时时放在眼下才好,可我实在是怕啊!”   贾敏垂泪,“家里这边我又离不开,官场上内人家眷应酬不少,老爷也不跟人家似的有个如夫人顶着,玉儿他们可怎么办啊!”   林海皱眉,“说什么傻话,你进我林家时,上头连个长辈也无,一点帮衬没有,咱们夫妻从年少一无所知到如今,磕磕绊绊走过来,相依相靠这么些年,我是再不会找个人插在咱们中间的。况且,祖宗早就留有家训,年四十无子者方可纳妾,违者除族。我身为林家族长,怎可不守家训。”   “那玉儿……”   林海想情人眼里出西施这话果真不假,就连贾敏这种小手段小任性竟然也觉得可亲可爱。安抚性的拍拍她,“既然已经这样了,还是到时候再跟玉儿和柳哥儿说吧,这段日子让他们在家里先快快乐乐的。林家没有族人,老宅那边只留下一些老人儿,再说也不合大师们的话,只能麻烦岳母那边了,还要你先去封信。”   贾敏收了作怪的样子,叹口气道:“我娘家虽好,但说实话那边人多事杂规矩大,排场又比咱家富贵,也不知道两个小的能不能习惯,我实在是放心不下。”而后又一脸坚定的说:“不是说了么,两个孩子是林家的希望,咱们肯定能实现父祖遗志,重振辉煌。”   林海父亲靠着圣恩延了一代爵位,偏又去得早没能利用好振兴祖业,除了家财也没给孤儿寡母留下什么依仗,到了林海只能靠着自身早起晚睡的努力考科举,幸好林海父亲与贾家老爷子有过婚约,等到林海有幸被点为探花娶了贾敏过门,偏偏林母劳累了一辈子没能享福就撇下小两口去了,最后握着两个人的手嘱咐家和万事兴,一定要振兴林家。之后,小两口从两眼一抹黑开始,努力了这么些年才有了林府这份家业。   在这之后林家夫妇对两个孩子宠爱得都快成了溺爱,早晨不想起就任由他们赖床、不想上课就帮着请假、想到街上玩就亲自带着去、想要什么小玩意了不管多难找都会让人找了来、看家里哪个不顺眼就派的远远的,林林总总让披着孩子皮的黛玉和柳哥儿终于意识到不对头。不说别的,林家传下来的家教就不会允许,这么着分明是在培养纨绔子弟。林海和贾敏更不是那种愚昧的人,子孙的教养关乎的是家族的繁衍兴盛不会不知道,世家子弟可以骄纵任性可以风流不羁可以狂傲清高就是不可以不学无术。这么个疼宠法分明是当家主母对着有竞争力的庶子的培养法,但凡庶子不到有分量威胁嫡子的份上都用不着这么着。   柳哥儿还以为是因为跟黛玉胡闹两个人都生病的缘故,想要不是自己不是真正的小孩子肯定得惯坏了,幸好自制力够强。   黛玉跟林家夫妇在一起呆的时间长,也了解得多,明白肯定是出了什么事才得如此。暗暗派了下面二三等的丫鬟去打听,也给犯过错的无染和净莲下了指示让她们找禅心和月照打听打听,又吩咐院子里几个刚调过来的家生子找人打听外院林海那里的消息。到底没有贾敏经营林家的功夫深,没多久这些线就给贾敏揪了出来,还让贾敏好好教育了一顿。   “你有这种心思,我这当娘的心里也放心。你对着外人怎么使心眼子娘亲心里只有欣慰,断不会说一个不字。只是咱们四个是嫡嫡亲的一家人,在自己个儿家里对着亲娘耍手段,我这心里是什么滋味你明白吗!你父亲对你怎样你是知道的,咱们家里没有你弟弟的时候惹过多少闲话,他也没有因为你是个女孩儿有过丝毫不悦,还因为你比人家心思多换着法儿的逗你开怀,就算有了你弟弟也是如珠似宝的捧着,就怕有那不开眼的给你委屈受,有什么你不能直接问!”   贾敏训完又抚着她头上的小丸子道:“你自小聪慧,就算不在家里我也放心,但是再聪慧也只是小孩子,不要事事都耍心眼子,人家跟你亲近你偏不跟人家交心,初时人家会夸你,时候长了却是会离心的。当然,跟不亲近的这种面子情分是要做足的,要不然该受排揎了。哎,你弟弟还小,你知事些我也能放心了。”说着,眼眶就红了。   ☆、第十章   黛玉听着这话有些不像,心里先皱了眉。只是看贾敏的样子是真难过,只好先安慰道:“弟弟是再聪密(此处以密代替敏)不过的,不管在哪里是再不能吃一点亏。再说,我们是亲姐弟,就是在家里打打闹闹也是亲近的意思,出了家门定是会相互照料的,对上外人哪个也不能欺负我林家的人。”   然后才问:“听太太的意思,我和柳哥儿竟要出门么?太太不跟着?”出门黛玉是不怕的,可是带着一个只有三岁不到的小的出门,就很匪夷所思了。这一刻,黛玉的心里是真的慌了,从来送走稚子幼儿保存血脉的事就不罕见,林家莫不是出了什么大事不成?来了这么几年,黛玉看贾敏和林海已渐渐有了待前世父母的心。幸好黛玉从上辈子起就练成了那种心里越慌面上越能绷得住的本事,心里算计着各种手段,面上不露分毫。   “自古鬼神之说不可全信亦不可不信,你跟柳哥儿两个多灾多难的,我跟你父亲找人看了,说是需得出门到富贵的地方经历些事情到你及笄,方能平平安安兴家旺族。本想着咱们南边是顶顶富贵的在家里就行了,谁知道必是得离家方可。那是个极有本事的高人,又涉及咱们林家的传承和你们姐弟的安康,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所以,我跟你父亲商量着,待来年过了柳哥儿生辰就把你们姐弟送到京城你外祖家,要说大富大贵的地方哪里能比得上天子住的地方呢!”   一番话有理有据,尽管黛玉心里十分的不愿意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抱着贾敏的腿撒娇,“可是我舍不得您和父亲。”   贾敏叹气,“傻闺女,我和你父亲哪里又舍得下你们两个,可是到这个份上舍不得也得舍啊。趁着还在家里做什么都方便,有什么想要的只管张口,想去哪里也只管说,到人家家里就没这么便宜了。”说到这里贾敏又是哭。   黛玉也知道事情再没有可转圜的余地,心里再酸也只得接受,把头埋在贾敏胸前,哽咽着说:“这事情也是没办法,玉儿都知道,定会好好看顾柳哥儿。再说这是到外祖家又不是别的什么地方,外祖母和舅舅们定不会让我们受什么委屈。”   收收泪又道:“玉儿只担心没了我和柳哥儿在家里,您和父亲会凄凉。说句不该说的话母亲别恼,只愿您再给我们添个小弟弟或是小妹妹才好,这样我和柳哥儿在外也不会太挂心。”   贾敏好一阵愣怔,要不是知道黛玉早熟会说话便知人事,再加上黛玉快要离家,亲相尚且不够,肯定会好好教训一顿,这话哪里是个小女孩子说得的。便是如此,贾敏也正色道:“玉儿到了京城切不能这样口无遮拦了,便是心里有数也要藏拙才好。”即使这话很有道理。   黛玉点头答应,“母亲放心。”   她母亲到底不放心,到了晚上就给她父亲说了,“玉儿胸有沟壑知事也早,只这说话办事还很有欠缺,如此让她离开我实在是不放心,就算想要好好教也来不及了,何况我想起她这么小就得离开家实在心有不忍也狠不下心来教训,今儿听了她的话我心都乱了,老爷好歹帮着想想法子。”   林海觉得自己女儿说得很有道理,只是这话实不该她来说,沉吟一会儿道:“不只是玉儿,柳哥儿也是这样。到了京城,两位内兄看着父母不在身边也不敢真当亲生的来教训,就算他聪慧,如此放纵只怕也只能成个纨绔。”   这样一说贾敏更是着急,光记挂着内宅这些事了,儿子的教养才是个大问题呢,说到底这才是以后撑门立户的支柱呢。“这可如何是好,实在不行我就跟着去!”   林海呵斥她:“胡闹!这又不是一天两天。”   缓缓劲又说:“等明天我就打听起来,看哪里有好的先生和教养嬷嬷。两个孩子身边的人你也好好选选,不要怕人多去了岳家的面子,我会先给两位内兄去信说明白。”   贾敏狠狠点头,本来还想着带的人多了会让兄嫂不喜,误会是林家不放心孩子在贾家。现在也顾不得了,多带人,一定要多带人,各方面的人都得带。   且不提贾敏和林海两个人热火朝天的准备人手,黛玉自从知道这事,仔细想了一夜。不管和柳哥儿有多么不对眼,在外面两个人代表的就是林家,万不能让人小瞧了去。不管林家以后还有没有孩子,柳哥儿都是林家的嫡长子,林氏宗族以后的顶梁柱,必得好好教养。   第二天就拿着自己以前启蒙用的书去了柳哥儿的院子,小大人样的教了柳哥儿好一阵子,又紧盯着他描红了两页才罢休,弄得柳哥儿异常的不习惯,倒是让贾敏和林海很是欣慰。两个人本还担心柳哥儿去了贾府一开始定是住在内院,先生也不方便进去,启蒙是个问题,现在有黛玉,倒是正好。   且说贾赦收到林海的信还很是诧异了一番,平日有什么事不都是直接报给老太太么,收到信的时候正好邢夫人在跟前,也很是奇怪,自家老爷什么样子家里人都知道,就算有什么事林家也求不到老爷身上。   打开信一看,原来是外甥和外甥女要来借住,“外甥和外甥女要来直接给老太太说一声不就得了,给我送什么信?奇怪!”   “妹妹也来么,什么时候到?”邢夫人问。邢夫人虽然死心眼儿,但是对贾敏还是挺愿意巴结的。贾敏跟王氏不和,偏老太太疼爱她也愿意听她的话,跟她打好关系对大房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不是,是说要让外甥和外甥女来京里,现在年纪小先在咱家长住,等大了再搬去他们林家的老宅子里,直到外甥女及笄再离京。你叫人去给二弟他们和琏儿两口子说一声,过去老太太那里,有事相商。”过一会儿补充说,“想着些,等到时候不要薄待了两个孩子。”贾赦虽不看重邢夫人,但到底是一家子,该提醒的也会提醒两句。   邢夫人吩咐了人办事之后边伺候贾赦穿大衣裳边念叨,“到底是大家子就是会办事,两个孩子长住是大事,人家就知道该知会谁。”这话却是透着酸气了,贾赦一声不吭。   两人坐车到老太太那里,就见贾政、王夫人、贾琏、王熙凤都已经到了,都是至亲骨肉又有老太太在也不用避讳。行了礼问了安,贾赦将信递给老太太,“这是妹夫派人送来的,儿子想着这也不算是小事,不敢擅专,还请老太太指示该如何安置。”   老太太看完将信又传看了一遍,才抹泪感叹说:“我的敏儿一走就是这么些年,姑爷身边也离不了她,我早有心要把玉儿接到身边,就怕姑爷不愿。现在好了,待来年两个孩子都要过来,老二家的和凤丫头要好好用心。”   邢夫人胸口堵了好大一口气,人家林家明明是给大房写的信摆着的大房是当家人,现在全推给老二家的和琏儿家的算怎么回事,谁不知道凤丫头就听她姑妈的。   王夫人想想说:“本该把妹妹原先住的地方腾出来给两个孩子住,可现在她们姐妹们住那里也不方便再挪。不如就把梨香院拨给他们姐弟两个,看姑老爷的意思带来的人不会少了,还会有先生管家之类的时不时要见主子,那里邻着外面也方便。”   老太太第一个不愿意,“那怎么行,不说梨香院偏僻,离我这里也远,他们小孩子家家的我不放心,不成!”   王熙凤也做了难,试探着问:“那要不先把妹妹们上课玩耍的颂竹轩整理出来?”   老太太想想颂竹轩的位置,点头,“嗯,就颂竹轩吧,再在我这边找个地方给他们上课用。”   定了住的地方,嘱咐王熙凤好好布置,又说到林家给姐弟两个算命的事,都说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老太太想起含玉而生的宝玉和进宫的元春,心里欢喜,也说要给家里的孩子都算算。   “老太太不可,这真正的算命和平常所说的看八字品相貌可是两回事。老话都说尽人事听天命,能生在咱们这样的人家想必都是受天眷顾的,除非天生异象或是时辰八字真真的好,平常人想再好怕是担不住那么大的福气,就算只心里有数不做什么怕也会泄露天机,损了天命反倒不好了。妹妹家里是高人找了去告诉的,想是不妨碍天命,咱们自己去找人算就又另算了。”这回说话的是贾政,家里天生异象的有宝玉,生辰八字真真好的有元春,这就很好了,算命的事还是算了。   贾赦也说:“外甥和外甥女到家里长住是为什么,还是不要外传的好,只说是老太太想他们了即可,小孩子家家最是面皮薄。”   老太太想着本来就是个玩笑话,这也没什么,歇了心思不提,又嘱咐说林家姐弟的事不可往外传,省的小孩子不自在。   ☆、第十一章   时间是个调皮的小东西,你想让他快的时候他慢,你想让他慢的时候他偏偏走得飞快。贾敏和林海觉得还差好些东西的时候,已经过了柳哥儿的生辰。   林海终于托关系找人寻到两个大家子出来的教养嬷嬷,两个嬷嬷一个姓李一个姓易,是一个王府出来的,关系很好又都没有后代亲人,后来一起被王妃派到了身为巡抚夫人的王妃的亲妹妹身边帮着管家和教养孩子,现在费了林海好大劲才挖到林家来。   贾敏细细询问了两个嬷嬷以前的工作及业务水平,得知竟然识字的时候更是惊喜,最终把曾经帮着王妃管过后院的李嬷嬷派给了黛玉,把曾经帮着王妃迎来送往的易嬷嬷给了柳哥儿。又细细告知两个孩子的性情习惯以及以后她们存在的重要性,还承诺说不管怎样林家定会为二人养老。最后才抓了黛玉及柳哥儿来见人。   黛玉柳哥儿二人上辈子都是见过大世面的,给两位嬷嬷见过面又聊了两句,就看出这两位都不是简单人,打扮整齐大方、眼神坚定沉稳、气度不卑不亢、行动不温不火、礼仪一丝不苟,不是出自宫廷就是出自世家,能到林家定是费了林海很大的劲。   黛玉一阵心酸,这位父亲真是用心良苦,可惜不能承欢膝下。柳哥儿也挺感慨,能投胎到林家也是三生有幸了,此一生定要完成林海心愿让林家重振辉煌方不负他一片慈心。待两位嬷嬷更是有礼,也不怎么讲究主仆名分,全是以长辈之礼待之。   此时柳哥儿才总算知道这些日子以来对两个人宠着爱着,家里乱糟糟满是事儿是为了什么。只是想提反对意见也找不到机会了,又庆幸还好不是真正的小孩子,也不怕独身在外。   晚间贾敏躺在床上睡不着,睁着眼跟林海盘算,“玉儿身边就李嬷嬷与王嬷嬷两个嬷嬷,一个教养姑娘一个帮着看顾身边的事。四个大丫头都带着,名分上禅心和月照两个是一等,无染和净莲两个仍旧拿一等的利钱划到二等里去,到京城母亲定会指个丫头给玉儿帮着她在府里立足,长辈所赐得定个一等才行。嗯,无染和净莲两个都有兄弟在外书房那里,给他们提一提,省的落埋怨。再带上雪鹊和雪雁两个小的,就差不多了,粗使婆子和粗使丫头就算了,带了恐母亲恼怒。”   “柳哥儿那儿嬷嬷就带陈嬷嬷和易嬷嬷两个,绿杨、白桦、红梅他们三个大丫头,春草、秋实两个二等的,在内院跑的就这些,其他的随着母亲去配就好。加上京里安和、安康两兄弟当书童,正好让他们老子娘跟着去京里宅子里做管家,有什么事也能随时照料着。吴先生推荐的那个本家先生,我安排了两个书童随身伺候,又有两个丫头给他家娘子,平日就住在咱们家宅子里,左右跟荣国府离得不远也算方便。”   林海听罢,想了想补充,“京里咱们家还有几家铺子,掌柜都是咱们家的老人,最是实诚忠心,我会让他们照看着。再加上几个机灵的小厮让安和爹带着,传个信送个东西也方便,就是去谁家赴宴或是下个帖子什么的也不能全用贾家的人。”   贾敏点头。   第二天叫了黛玉和柳哥儿来细细叮咛嘱咐,要听嬷嬷的话、姐弟要和睦、在路上该如何、在贾府怎样行事、遇到事情该找谁、谁家跟林家亲近可能会邀请去做客等等。可能是贾敏出嫁之前的印象太深刻,一再对两个孩子强调“京城权贵众多,跟咱们这里规矩不一样,一定要谨守规矩。”“国公府的规矩大又人多嘴杂,说话行事要小心再小心。”弄得黛玉和柳哥儿心里简直比上辈子进皇宫还要严肃。   等到上船那日,贾敏临到跟前又变了说辞,抱着两个孩子边哭边说:“你们不要委屈了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有什么事还有爹娘在后头站着,千万不要忍着。”   林海也红了眼眶,不好做小儿女姿态,端正了脸色教训道:“要好好听外祖和舅舅舅母的话,尊敬师长友爱兄妹宽和待人,不可因年纪小就放纵自己。”   黛玉和柳哥儿恭敬的听着,直到管家来报说该登船了,两人才拜别父母。   柳哥儿到底年纪小,上了船就被易嬷嬷和陈嬷嬷抱着带到舱里歇息去了。黛玉带着帷帽遥望岸上,眼泪止不住的流,李嬷嬷和王嬷嬷劝了又劝,好容易总算进去歇息了。   船行了几日,除了靠近码头时管家领着小厮去补了日用之物,再无他事。黛玉柳哥儿虽小,万幸不曾晕船,也没个头疼脑热,还算顺利。先生见之,常叫了黛玉或是柳哥儿过去教些学问。   这先生是昔日黛玉的启蒙恩师吴子知的本家兄弟,姓吴名毓字子璋,学问自是好的,更妙的是早年曾去各处游学过。只一个妻子别无侍妾,此次夫妻两个随他们进京也没什么负累。   这日,江上下起丝丝细雨,吴先生望着一圈圈荡开的波纹和雾蒙蒙的江面兴致正浓忍不住吟诗一首,毕,复问柳哥儿:“柳哥儿看这江面有何感想?”这是想试试柳哥儿的水平和悟性了。   柳哥儿放下描红本子,小大人样的负手而立面对着窗外蒙蒙细雨,不禁想起上辈子的种种。那时候还很年轻尚没有娶宁茹,有一回也是这样的天气,邀了宁家兄妹游湖,兴之所至时放声高歌,再快乐没有。如今再回想,前世种种原是注定的!也不知宁茹如今在哪里,前生的恩怨在今生能不能了结?   嘴里不禁念出当年宁茹说的两句话,“静水流深,无波;和风细雨,无声。”   吴先生见这小小学生竟能如此感慨,话虽简单涵义却深,不禁叹道:“好!”   柳哥儿蓦地被惊醒,一时转不过弯来,回身说:“这都是本王年轻……”看到吴先生突地住口,“先生勿怪,学生失态了。”   幸好吴先生这时候正咀嚼着那两句话呢,也没听清楚说的什么,挥挥手道:“不碍的,果然是探花郎家的公子,怪不得子知赞不绝口呢。”   屏风后的黛玉听到那两句已是呆了,轻声接下去“情意绵绵,无心;温言软语,无情。”又听到“本王”二字,咬紧牙关忍着,好险没有当场失态。   自此之后,黛玉得空就盯着柳哥儿不放,看他执箸的姿势、看他夹菜的顺序、看他说话的手势、看他嘴角眉梢不自觉的小习惯、看他站立的姿势……越看越心凉,这明明就是个缩小版换了容貌的邹旭,为什么之前竟没看出来呢!   柳哥儿这些天觉得老是有人在盯着他,每次突然回头看到的都是那个奇怪的姐姐,忍不住皱眉,看着挺有灵性的一姑娘怎么越变越奇怪呢。更奇怪的是,几天之后伙食竟然越来越差,倒不是说苛刻了什么,只是桌子上不喜欢吃的东西越来越多。奇怪了,在林家这几年也没有表现的很挑食啊,怎么回事呢?还有屋子里的熏香,味道越来越浓,明明以前都是自己喜欢的清淡味道啊。还有穿的衣服的颜色、写字用的笔墨纸砚等等,事情不大,就是每天都不舒服,还不能说什么,因为这些都是姐姐的一片心意,嬷嬷在身边看着呢。   黛玉也是无奈,那时候恨意比天高比海深,如今玉净瓶里走一圈恨意早不知丢弃在哪个角落里。再说了当初对邹旭能下死手,现在对柳哥儿这个林家唯一子嗣能吗?想不出该怎么办的黛玉,也只能先使些小手段让他不舒服。   说是让柳哥儿不舒服,黛玉也没舒服到哪里去,本来就不是身子好的人,现在更是眼看着肉一点点往下掉,管家和嬷嬷想着法给她进补也不管用。柳哥儿知道后也是着急,不管怎样闹,黛玉在他心目中总还是亲近的,也想着法子逗她开心,却把黛玉弄得越来越郁结。   ☆、第十二章   就这样一个郁结一个疑惑的进了京城,弃舟登岸时早有荣国公府的轿子和车马等候黛玉和柳哥儿,林府在京城宅子留的人也派了马车在后面等着接管家等人,两家人把码头堵了个严实。   旁边围观的人中,有个魁梧的儒生背着个包袱显见是刚到京城的,问边上人:“敢问小哥,这车马不知是哪家的?好大的排场!”   旁边那人伸长了脖子,啧啧赞叹,“看见那马车上的纹饰没有,荣国府贾家!”   那儒生讷讷道:“原来是姓贾的么!”   旁边那人撇他一眼说:“可不是姓贾么,白玉为堂金作马的贾家!”随后也不理他若有所思,只伸长了脖子看热闹,看到柳哥儿时还小小欢呼一声,“也不知是哪个小公子,看那浑身的气度!”   上了轿子,黛玉摘了帏帽,想起贾敏所说加上在家时自己打听的,对比将下船时见的几个婆子丫头,暗叹贾家奢华果然不假。及进城,掀起轿子窗帘一角偷偷瞧上两眼,京城依旧繁华,只再不是当初的那个京城而已,都叫京城,来来往往的人却再没有哪个闺阁千金嬉笑怒骂,自己也从昔日的骑马射箭变成了今日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黛玉再没了偷窥的兴致,坐在轿子里发呆。   后面的柳哥儿被陈嬷嬷抱在怀里一起坐轿子,陈嬷嬷是没到过京城的人,老听说京里富贵,这会儿到了地界再忍不住,使劲从纱窗里往外瞧,恨不能跟粗使婆子一样坐马车打开窗子瞧才过瘾。柳哥儿间或往外面瞧上两眼,却没有多少兴致,不过是人多了点其他也就那样,还不如江南的东西精致好看。   行了半日,有粗使婆子在轿子外提醒快要到了。黛玉透过纱窗看,正好经过正门,正门之上的匾上明晃晃五个大字“敕造荣国府”,继续西行到了角门才拐弯进去。黛玉也不慌,重又坐端正了,知道还得一会儿才会下轿。   后面柳哥儿紧皱着眉头,他还从没有什么时候走过角门,就算大户人家不常开大门这是规矩,但偏门侧门总有吧,角门实实是有些坠了身份。这种身份变换真是让人无奈。心下发誓定得挣个爵位回来才好,行礼问安走角门这种待遇估计什么时候也不会习惯。   等到两人下轿,黛玉牵了柳哥儿的手扶着贾府跟上来的婆子的手缓缓前行。过了穿堂和小厅就是正房,黛玉和柳哥儿目不斜视。有丫头迎上来,“刚才老太太还念呢,可巧就来了”,王嬷嬷替了婆子扶着黛玉,小丫头们争着抢着或打帘或回话,“林姑娘和林大爷到了。”   方入房内,就见一位身着褐裳头戴珠翠的老太太正被两位翠绿衣裳的丫头扶着迎上来,知道是他们外祖母,黛玉拉着柳哥儿拜见。老太太掉着眼泪拉起他们姐弟,一手牵着一个,“快给我看看!你们那狠心的娘一走就是这么些年,从没回来过一回,也不知道还有人挂念着她。”   黛玉劝慰说:“母亲心中也是挂念外祖母和舅舅舅母们的,来之前还嘱咐说要代她孝顺外祖母。”   老太太笑骂:“还算她有良心。”   又指了在场诸人介绍:“这是你大舅母,这是你二舅母,这是你先珠大哥的媳妇珠大嫂子。”黛玉领着柳哥儿一一见礼。   不一会儿又有三个穿着打扮一样的姊妹进来,黛玉知是外祖家的三个姐妹,看身量便知哪个是哪个,珠大嫂子李纨正好也一一指给她,“这是你迎春姐姐,这是你探春妹妹,这是你惜春妹妹。”又问柳哥儿:“这些都是你姐姐,可记得住?”虽说姑娘们多,但老太太还活着,每年的节礼年礼都有姑娘小子们的份,还有生辰礼嫡出的孩子也都会有一份,断不会就真的记不得年岁生辰,分不清楚姊妹大小。若真有王夫人询问生辰年岁的事,也不过是故意为之罢了。   柳哥儿脆生生回答:“记得住的,珠大嫂子放心。”又跟着黛玉与众姐妹见礼。黛玉暗笑,不可一世的淮安王爷也有今天!   这些人坐在一处,聊聊贾敏,聊聊来京途中所遇之事,时间过得也快。突然听到外面一阵笑声,接着掀帘子进来一位金碧辉煌神仙妃子似的人物,“我来迟了,不曾迎接远客!”   黛玉定神细看,暗暗点头,“这满屋子的人里也就是她能撑得起这些衣裳首饰了。”柳哥儿暗地腹诽,“好生嚣张的媳妇!”两人忙起身接见。   老太太笑言凤辣子等语,王夫人邢夫人也是笑眯眯不见丝毫恼怒,迎春姐妹告诉他们说“这是琏二嫂子”,姐弟两个才知是王熙凤,行礼拜见。   王熙凤拉起两个人转了好几圈,“都说什么金童玉女,我本以为是戏文上胡诌的,今儿见了妹妹和小兄弟才知道竟真真是有的,只怪我见识短没见过。”又把两个人送到老太太怀里,“看看,偎在老太太身边,不像是外孙外孙女儿,竟是嫡亲的孙子孙女儿。”   又对两姐弟说:“你们在这里就跟家里一样,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只管告诉我,丫头婆子们不好了也只管告诉我。”   又问婆子:“姑娘和哥儿的行李东西可搬到颂竹轩了?带来的人可安排妥当了?”   这时候易嬷嬷出来说话了,“给二奶奶见礼。多谢二奶奶费心安排,姑娘和哥儿年纪小,太太信任把这一应杂事都交代给老奴了。”   王熙凤一愣怔,看黛玉姐弟不插话也知道真的是姑太太交代的,后又想起林姑老爷还专门送信来说明了,笑笑说:“既然姑太太都交代给嬷嬷了,那我也偷偷懒儿,嬷嬷等会子直接去找我身边的平儿,看有什么不齐全的直接说话不要客气。”易嬷嬷答是。   一时无人说话,王夫人趁机问:“我观外甥女儿似有不足之症,不知在吃什么药?”   一时间林家来的人都皱了眉,易嬷嬷暗道:这话是怎么说的,女孩儿家家的身娇体弱难道不是常事么,私底下多少话问不得,怎么能在这种场合说出来,传出去病弱的名头姑娘以后还要不要活了。   一直没开口的李嬷嬷轻笑一声,站出来冲王夫人弯腰回答,“回二舅太太的话,我们姑娘并无不足之症,不过看起来娇弱一些罢了,在扬州时老爷看着担心,找了回去颐养天年的太医看了,说并无病症,只日常吃食多注意些就好了。说到这儿还得麻烦老太太应允,在姑娘住的院子里起个小厨房。”话回完毕依旧回到原处站着。   老太太心里头有些不满,敏儿这是做什么,配了这样厉害的嬷嬷过来是怕我亏待外孙女儿么。就算老二家的话有些不对,到底是当家做主的管家太太,这样子给她没脸也太过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给娘家没脸呢。扯扯嘴角,对黛玉说:“一个小厨房值个什么,让你凤姐姐派人起一个就是了。只是身子可不是玩笑的,还是要从小调养着才好。不必怕麻烦,我这儿正配药呢,叫他们多配一料就是了。”话里话外竟是一定要给她配药丸子吃。   黛玉哭笑不得,只好拿了太医的话来推脱,“在扬州时,母亲开始也是这么说,只太医说恐虚不受补,所以并不敢吃药丸子,只好拿了燕窝肉桂之类的炖了吃,只这些也并不敢多吃,一日浅浅半碗就够了。”   老太太这才无话。   王夫人见老太太支持她,刚想说月例银子衣裳之事,让黛玉他们知道贾家的富贵,往后安分度日。这时候原来跟在易嬷嬷身边的春草进来报说:“二门上管家已经把东西收拾好了,问姑娘是抬到哪里去?”   林海派来的这个管家也是个有趣的,主子做准备他也没闲着,早派了人在京城打听,今天下船就听到汇报说贾家最是富贵傲气连下人也是那样,生怕小主子们被小瞧了,直接跟着贾家的车把准备安顿下来再送的东西拉到了二门上,又派安和小子通过春草给易嬷嬷通了信。   黛玉不知道春草说的是什么,不过想来也是易嬷嬷安排好的,直接说:“嬷嬷看着办吧。”又对老太太说:“易嬷嬷是母亲身边亲近的,她办事母亲都是放心的。”   易嬷嬷看老太太点头,回说:“太太惦记老太太老爷们和各位主子,特特装了几车子土仪过来,管家担心老宅子那边收拾的不利索怕坏了东西,直接就随着姑娘和哥儿的行礼给送到这边来了,还得请示二奶奶是个什么章程。”   王熙凤一拍手,“哎吆吆,怪不得老太太想着姑太太,姑太太就是贴心,心里时时都念着老太太,连我们都跟着沾光。这么着吧,颂竹轩那边正忙乱着,直接就占占老太太的院子,就地分了吧!”说完又是大笑。   迎春姐妹掩嘴笑,“凤姐姐就是爱说笑,你以为是戏文吗,还能就地分了,这都成山大王了。”   老太太也笑,“敏儿不是旁人,一切便宜行事吧。既然敏儿把事情交代给嬷嬷,那嬷嬷你就多费些心思,正好小厅那里有地方。”   这时候正好有人过来撤茶果,黛玉说:“外祖母,这边我也帮不上忙,还未见过二位舅舅,不如现在就过去。”   老太太点头,“也好。”看邢氏安坐不动,又说:“老大媳妇,你领着他姐弟过去吧。”邢氏只得领命。   黛玉辞别王夫人并嫂子姐妹,携了柳哥儿一道随邢夫人坐车去大房住的花园子。下了车就有几个容貌艳丽美衣华裳媳妇打扮的在那里等着,看到黛玉和柳哥儿热情的迎上来,“禀太太,老爷正等着呢。”   邢夫人遂领了黛玉姐弟到书房,柳哥儿抬眼细观这个传说中胸无大志贪恋美色的大舅舅。只见他此刻手中还抓着一块古璧,一身书生打扮,目光略虚浮,眉眼有些像老太太,全身上下没点精气神,果然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模样。   两人依礼拜见,贾赦问了些你父亲怎样母亲怎样之类的话,两人答说好,又嘱咐“在这里不要生分,多跟姐妹们一处玩,有什么事情尽管去找你二嫂子。”   话毕又要留饭,黛玉推说还没见二舅舅辞了,又领了柳哥儿上车去二房那边。   在车上,柳哥儿趴在黛玉身上跟她咬耳朵,“姐姐你说,为何是二舅舅家住正房,反而让大舅舅住花园子呢?这是个什么道理?”   黛玉反手堵住他的嘴,“别乱说话,小心有人听见!”心里不屑,我知道的不比你多,还用得着你来提醒?!   说话间两人下了车,看着匾上斗大的荣禧堂三个字柳哥儿啧啧声不断,黛玉知道他是最看不惯不尊嫡庶长幼之事的(虽然他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趁人不注意低头警告他,“乖乖的,不许作怪!”   到门口,有老嬷嬷把他们姐弟引进房内,王夫人却不在,两人只好坐在下手座位上吃茶等待。过了好一会子王夫人才来,“你们舅舅今日斋戒去了,再见罢。”   听黛玉答是,又说:“你几个姐妹都是好的,大姑娘尽可以与她们一处念书识字做针线,或是玩笑游戏。只一件,我有个祸胎孽根,最是顽皮,大姑娘和哥儿尽可不理他。你珠大嫂子家的兰哥儿跟柳哥儿年纪相仿,虽不同辈分也尽可玩在一处。”   黛玉知道她说的是那个传说中的宝玉,笑笑说:“兄弟们都是别院另居的,平日里我自是见不到的。”   王夫人笑道:“你不知道,老太太最是娇惯他的,自小就与姐妹们养在一处,你只别搭理他。”   黛玉和柳哥儿心里都是很不自在,以前还好,都是至亲骨肉,在内院就是娇惯些也没什么,如今早知道有外客会来,七八岁的外男怎还不搬出去呢?但到底没有让主人迁就客人的道理,不好说让宝玉搬出去,只心里默想一定要少出门,也要让嬷嬷谨守门户。   ☆、第十三章   黛玉和柳哥儿一一答应着,没一会儿就有丫鬟来报:“老太太那里传晚饭了。”王夫人收拾停当就带着姐弟两个赶过去,期间经过贾琏和王熙凤住的地方,还笑着嘱咐说“这就是你凤姐姐住的地方,以后要什么东西只管找她。”黛玉笑着答应,柳哥儿更加不屑,合着这二太太还真把这荣国府当成她的囊中之物了,主人的姿态摆的忒足!   到了老太太那里,李纨王熙凤并邢夫人已经到了,见他们过来才开始安桌摆饭。黛玉见是舅母和嫂嫂伺候着,也不敢就坐,推辞了好大一会子,加上老太太也说该坐才依礼坐下。   老太太见柳哥儿年幼,坐在黛玉下手,身边虽有嬷嬷和大丫头跟着,却只有一个帮忙夹菜的,其余人并不上来服侍,遂指了玻璃过去。   柳哥儿利落的滑下大椅子,辞谢了老太太的好意,说自己并不用服侍的。黛玉也说柳哥儿虽年幼,已经能自己吃饭,只有个给他夹菜的便足够了。老太太见此,也不强求,众人这才开饭。   吃饭时,黛玉看着桌上的饭菜有些微微的皱眉,即使已经饿了也没了胃口。后面跟着的禅心和白桦也是犯愁,桌上并没有主子惯常爱吃的东西,两人只得捡清淡的夹了些。毕竟客随主便,就算是近亲也不好多挑剔什么。   饭毕,有人端了茶盅和痰盂上来,黛玉柳哥儿心知是漱口用的也不以为意,漱了口洗罢手又有人端茶上来才微有些愣怔。在林家时,都是过一时才能吃茶的,早已养成了习惯,本想着贾家是母亲娘家少不得日常习惯都差不多,没想到竟是料错了。黛玉接了茶,只稍微抿了一抿,并不实喝,柳哥儿更是连碰都没碰。   说了几句闲话,邢夫人便领着一群媳妇下去,留下老太太和小孩子们说话。老太太先是问柳哥儿可是开始启蒙了,是哪个启蒙的,黛玉代答,“在家的时候本来是母亲教的,后来要来京里怕他不习惯,才开始让外孙女儿带着他认识几个字,来京之前父亲又给找了先生一起过来,过两年就让他跟着先生读书。”   老太太说:“你父亲也是,家里有家学,哪里还用得着再请先生,到时候让柳哥儿跟着宝玉,也便宜。”   黛玉笑答:“并不是父亲外道,只这先生是我以前在家里时拜的师傅的本家,早想到京城安家,我们家里在京城有现成的房子,父亲怕先生不乐意受接济,才特意聘了来做柳哥儿师傅。”   老太太点头,“嗯,是这么个理,读书人最不乐意平白受他人接济了。”又问黛玉念了什么书。   黛玉回说,“只刚念了《四书》。”又问姐妹们念了什么书,老太太道:“读的是什么书,不过是识得几个字,不是睁眼的瞎子罢了!”   黛玉以为这是谦虚呢,也没在意。倒是柳哥儿微微不舒服,他是个骄傲惯了的,见贾母问了林家人,黛玉如此答了,贾母才又这样说,很不得劲。这不就显出黛玉甚至林家是在显摆么,只是如今一切有黛玉应对,他不好开口罢了。   正说着,外面一阵脚步响,丫头们好像都活泛了一般,笑着通报:“宝玉来了!”黛玉知道这是传说中的含玉而生的凤凰蛋来了,拉了柳哥儿起来,一见之下很是诧异:怎会有些眼熟?明明两辈子都没见过的。她却不知这都是绛珠仙子送的那朵花的作用。   宝玉请了安,老太太便道:“去见你娘来。”宝玉转身出去。老太太乐着看向两姐弟,“这便是你们宝玉哥哥,今日去庙里还愿才回来。”   柳哥儿的心里只剩下呵呵。早知道今日抵达,偏这府里一个个装着跟不知道一样,可真是待客之道啊!亏得家里母亲还时时惦记着自己娘家。   一语未了,宝玉就又转回过来,老太太笑骂:“外客未见就脱了大衣裳!还不快见过你妹妹和弟弟。”   宝玉早看见有一对相依偎着的姐弟,料想便是林姑妈家的,忙上前见礼。坐下后细看这一对姐弟,只见姐姐眉目如画、体态风流、坐姿端庄,眼神里暗含缕缕愁思,有三分熟悉。弟弟脸颊略显肥硕,站姿笔挺、眼神清明,虽小却已见不凡。   看罢了,宝玉笑说:“这个妹妹好生熟悉!”老太太又笑骂:“净胡说!你何曾见过她!便是你姑妈和姑父都是未见过的。”   黛玉曾听说这个宝玉经常语出惊人,不想闹出笑话,笑答:“大约是我长得像母亲吧,母亲又是最像老太太的。”探春也跟着说:“必是这个缘故了!”才算哄了过去。   宝玉走到黛玉身边,又细细打量了一番,问:“妹妹可曾读书?”   黛玉想到老太太的言语不愿让人觉得轻狂,浅笑摇头:“不曾,只认得几个字罢了。”柳哥儿暗暗生气,好可气的贾宝玉,你家老太太不喜这话你不知道吗!   宝玉又问:“妹妹尊名是哪两个字?”   黛玉想怎么一上来就问闺阁女儿的名讳呢,或者这地界对待女孩子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严苛,以后倒是要好好问问李嬷嬷才行。答说:“父亲给起的名讳,青黑为黛,美石为玉。”又拉了柳哥儿过来,“弟弟名讳一个昭字,日明之昭,小名儿是柳哥儿。”   宝玉又问表字,黛玉皱眉,这就有些过了,忍着回答:“无字”。柳哥儿更气,又无计可施,只能拽了宝玉袖子一下引来他的注意力,“我跟着姐姐认了些字,却不知道表字是什么,宝玉哥哥有吗,是什么?”   宝玉哑言,而后笑道:“倒是我糊涂了。”对柳哥儿说:“表字是名字之外的另一种称呼,我也尚未有表字呢。”又对黛玉解释:“妹妹勿怪,我只是想到两个字异常适合妹妹,没多想就问出来了。”   黛玉笑而不答,只握紧了柳哥儿的手。虽然这个人是邹旭,但那毕竟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以后怎样暂且不说,至少这回是真心的在维护自己。   倒是探春笑问:“不知你又要说什么惊世之语了,快说出来让我们瞧瞧是不是真的就这么合适,别是杜撰的吧!”   宝玉也痛快,直接就说:“颦颦二字如何?《古今人物通考》上说:‘西方有石名黛,可代画眉之墨。’林妹妹眉尖若蹙,用取这两个字,岂不合适?”   探春姐妹俱笑:“果然是你杜撰!”   黛玉气得不行,好一出配合默契的大戏,该说果然不愧为兄妹吗!她却还真是误会了宝玉和探春。宝玉是个痴的,见到新的姐妹心里高兴地不行,就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而探春是跟宝玉玩笑惯了,又不想宝玉尴尬,多问了一句话罢了。   只听宝玉又笑道:“除《四书》外杜撰的太多,偏只我是杜撰不成?”   柳哥儿深吸一口气,好大的口气!   宝玉又问黛玉:“妹妹可有玉没有?”   黛玉一阵牙疼,这是要彻底毁了自己的名声还是怎地?虽不曾听说过这地界上有跟原来那样随物件订亲的事,可想来一个女子跟一外男有成对的东西说出去也不能好听,特别贾宝玉那块玉还是胎里带来的。   忍着怒意回答道:“我没有那个。想来哥哥那玉是个稀罕物,岂是谁都能有的!”   谁知宝玉又发起狂来,摘下那玉就摔到地上,“什么稀罕物,还通灵呢,连人都不识,我也不要这劳什子!”吓得一众人赶紧去拾去劝。老太太把宝玉搂在怀里,“你个孽障,你生气打人骂人都好,何苦去摔那命根子!”   宝玉满脸泪,“家里姐妹们都没有,单我有,如今来了林妹妹和林兄弟也没有!”   老太太使虚劲“狠狠”拍了他两下,“谁说你林妹妹没有,本也是有的,只不过进京的时候怕你姑妈想她给留在家里了,人家说没有是谦虚呢。”   宝玉才算是好了。   黛玉拉着弟弟躲在外围,冷眼看着这一切,心里冰凉。老太太做了一品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不会是不通世情的人,如今为什么竟这样呢,就是说柳哥儿有玉也比说个女孩子有好听啊。是了,虽是姓林的的外祖母,说到底却是姓贾的的亲祖母,远近亲疏本就是分明。如此想来,之前的那些话那些事也要从另一面来看了。   柳哥儿知道黛玉心里不好受,使劲摇了摇姐姐的手,抬头对着她笑,眼里满是坚定。黛玉呆了一下,也笑了,轻轻摇摇手示意没事。   见闹得不像话,净莲早出去找去看着派送礼物收拾行李的嬷嬷们去了。外面易嬷嬷和李嬷嬷匆匆赶来,说:“颂竹轩已经收拾停当,姑娘和哥儿累了一天了,请回去歇息。”   老太太看了他们带来的人,一人给了一个大丫鬟,又配齐了教引嬷嬷、负责洒扫的丫鬟等等,就放他们去了。   两人领了大丫鬟回去,问两人叫什么,跟黛玉的那个回答说叫鹦哥,跟柳哥儿的那个说叫雀哥。黛玉想了会儿说,“你们是外祖母亲赐的,同领一等的例。鹦哥以后就叫紫鹃,跟禅心月照一起,该做什么让王嬷嬷说给你。雀哥以后就叫紫燕,燕子的燕,跟着白桦绿杨红梅,该做什么让陈嬷嬷吩咐你。”   两人答是,不提。   荣禧堂偏房,金钏进屋的时候王夫人正为贾政给了赵姨娘两匹布生气,听到说“宝玉因着林姑娘把玉给摔了”时吓了一大跳,忙连声问有没有摔坏,听到没事的时候才拍着胸脯念佛,“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等到屋里没人了才暗恨,跟贾敏有关的没一个好东西,林黛玉看着就跟她那个狐媚子娘一样是个没福气的,可不能让她把好好地宝玉给带坏了。   ☆、第十四章   且说紫鹃和紫燕退下去之后,这屋里就剩了从林家带出来的心腹,黛玉面无表情坐在那里,柳哥儿把凳子踹得砰砰响,四个嬷嬷两个大丫鬟面面相觑,真不敢相信太太的娘家竟然这样不讲究。   “姑娘累了一天了,快去睡吧。咱们来之前就听说了,他们家的宝哥儿是个惫赖的,姑娘不值当为了这么个人气坏了身子。”王嬷嬷在林家多年,知道的事也多,虽然羡慕贾家富贵婆子体面,也觉得自家姑娘是受了委屈了。   “先不要睡!白桦,你去看看能不能在烧水的小灶上熬两碗燕窝来,少搁冰糖!哼,第一顿饭就不让吃好,还说是精心招待呢!”柳哥儿心里有数却不好说话,在他心里家长里短是女人才说的。偏又气不平,只好拿当时贾赦回给林海的信说话。还有黛玉,在林家就是嫡长子都得先紧着她的,没想到刚来就被亏待了!至于说人家贾家有没有义务费老大劲打听黛玉爱吃什么从来就不在柳哥儿的考虑之内。   “哎!”白桦脆生生的回答。别看自家哥儿在家里老被姑娘欺负,其实也是个心里有主意的人。   黛玉又愣了愣,稍稍缓和了脸色,说不出是什么滋味。邹旭要把谁放在心上,果然够细致体贴。   白桦在路上正碰上绿杨和紫燕,绿杨问:“你怎么出来了?姑娘和柳哥儿要歇着了?”   白桦笑笑,“没有。是柳哥儿心疼姑娘,说累了一天了,让炖碗燕窝端过去。你也知道咱们姑娘,从来就是有晚上喝燕窝的习惯,咱们太太给装了一大包来,据嬷嬷说外头管家那儿还有一些。”   绿杨心里有数,也不多说,“那你快去吧,正好红梅在小灶那边,也好让她帮着你。”领了紫燕走了。   黛玉和柳哥儿喝了燕窝又待了半个时辰才洗漱睡下。   四个嬷嬷跟全场跟随的禅心凑到一起开小会,说得四个嬷嬷齐齐撇嘴,特别是易嬷嬷和李嬷嬷。见了多少大家子公子小姐,再没有这样的。一致决定要让姑娘和哥儿离宝玉远远的。且不说品性和男女之别,单看今日这般闹法,以后还不知道能闹出什么事,离得远远的也省的贾家人把脏水往林家泼。退一万步说,小孩子玩在一块儿就没有不吵架的,如此一个心肝宝贝凤凰蛋,惹着了只能凭惹厌恶。何苦呢!   “放心,看姑娘和柳哥儿的神色也是看不上他们家宝二爷的。”易嬷嬷安慰另外三个。   “但愿是!就怕山不来就我我就去就山,看宝二爷对姑娘可是上心呢。”李嬷嬷无奈。   可是再无奈也一时想不出办法来,谁让是在人家家里呢。   在贾家,总能刷新嬷嬷们对高门大户的认知。第二天就听到了关于林家的传言,一开始还好说些姐弟和睦体贴的话,后来就是竟然让一个小孩子见天吃燕窝,老太太还没这样呢,真是娇惯。再后来竟是林姑娘身子从小就不好,时不时就会病一下,得是什么样的人家才养的起啊。   白桦冷笑着对禅心月照抱怨,“养不养的起的也没让他贾家出个钱,咸吃萝卜淡操心!这幸亏是我长了个心眼,且不说以后咱们姑娘精细的时候多呢,单这一回就能挑眼说咱们姑娘不识大体嫌弃贾家的饭菜,正经饭不吃回到院子里开小灶。”   月照冷哼,“再没想到是这样的,早知道,就是住咱们自己的宅子里也不会来他家。看我不告诉管家报给太太!”   “胡说什么呢!”禅心呵斥道,“也不动动你的脑子,让姑娘和哥儿住老宅子你想可能吗?又不是十几岁了是大孩子。亲外祖母亲娘舅在这儿立着呢,说出去笑掉大牙了。你就知道太太不知道了?知道又能有什么办法,但凡林家多门亲戚就不是这样。老大的人了,说话不过脑子!”   又转过头对白桦说:“有机会也跟她们说一说,平日里说话办事多当心,还没看出来贾家是个什么章程,别丢了林家的脸面。”   月照被训了,背着禅心做鬼脸,让禅心抓了个正着。“说你呢,别太心直口快了,那两个是老太太给姑娘和柳哥儿的,是老太太的人呢,别冷落人家!”   白桦对着月照眨眨眼,“禅心姐姐你放心。咱们安安分分做自己的事,怎么会有冷落排挤这回事呢,多小心眼啊!”   禅心也不再说,出去找嬷嬷们说话去了。反正她们有分寸,不会太过分,出口气也好,省的以为大家都是傻子呢。   不同于紫燕的蹦蹦跳跳自我感觉高人一等,紫鹃从来都是很安分的听从安排做自己的事,就是对无染净莲雪鹊雪雁她们从来也是温和有礼,一点不在乎那淡淡的排斥,也不嘴碎,没几天就博得了不少人的好感。   雪雁就常常对禅心说,“禅心姐姐,我看咱们这儿的紫娟姐姐一点不跟柳哥儿那儿的紫燕姐姐一样,挺好的。”“禅心姐姐,我能不能跟紫鹃姐姐学着打络子啊。”“禅心姐姐,紫鹃姐姐是真的关心姑娘,桌上的水从来就没凉过。”   弄得月照恨不能使劲戳她脑袋,恨恨的骂:“这个傻丫头!”   反倒是禅心不以为意,觉得这样正好,也是显给其他人看没拿紫鹃当外人。告诫了雪雁不能随便说林家任何事情之后,就随她去了。   林黛玉这些天还好,带着弟弟装模作样的读读书认认字,闲了就去找姐妹们玩或是领着柳哥儿去找兰儿,相处倒也和谐。期间送了好多好玩精致的东西表心意,以前的是贾敏准备好的,这回是她自己的心意。只对着宝玉的献殷勤不以为意,能避就避不能避就带着嬷嬷们,宝玉最是嫌弃嬷嬷,看见了从来都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王夫人也没心思管这些小事,薛蟠倚财仗势打死人命急坏了王家一干人等。幸好求上门来的贾雨村被点了应天府尹,很有可运转的余地。   本来老太太对王夫人和王熙凤逼着贾琏给贾雨村送信过去还略有不满,谁知没过多久王家王子腾竟然被圣上看重升为九省统制奉旨查边,也就再没表现出什么来。及至王夫人说薛家人进京,王家忙着上任定是杂乱无章,要接他们到府里居住,老太太也只是让王熙凤好好接待没说什么。一时间府里都知道王家现在正春风得意。   连宝玉到颂竹轩碰壁的趟数都少了,整日念叨着姨妈家的姐姐之类的话,探春她们没少打趣他。等到王夫人要宝玉留在家里等姨妈表哥的时候,宝玉二话没说答应下来。府里人咬耳朵偷笑的人不少,都等着看迎接薛姨妈的场面,好跟当初迎接林姑娘时作比较。   没几日,薛家人到了,王夫人领着迎春姐妹和李纨熙凤迎出大厅,连宝玉也被派了去迎薛蟠去见贾政。黛玉听得消息一遍又一遍的传过来,动也没动,又想起当年薛家人送礼到林家的事,微微一笑兀自忙自己的。柳哥儿瞪了一眼匆忙进来通报的紫燕,骂道:“眼睛瞎了?没看到爷正忙着吗!”紫燕看了一眼眼皮子都不抬的黛玉,红了眼眶跑了出去。   易嬷嬷和李嬷嬷根本没当一回事,陈嬷嬷有些战战兢兢,“哥儿这样好么?传出去……”   柳哥儿没好气的说:“有什么好不好,难道还得我们去接他们不成?怎么就有那么金贵!”给贾家人脸是不得不为之,怎么是个人都觉得林家人好欺负呢,难道这辈子做人就那么失败?   易嬷嬷也说:“该当回事的一点都不能马虎,不该当回事的你给人家脸面反而会被看轻。传出去又能怎么样,都是亲戚还能怪一个孩子不成?未免也太小心眼了点。”   月照端了点心过来,塞了一块到陈嬷嬷手里,“好好吃个点心吧!早该这样了,什么外八路也值得这样。”来了这些日子也有些明白了,贾家这些人就是受不得一点待他们好,顶会见风使舵欺软怕硬。   竟然还想着让林家主子出去接他们,你们贾家的亲戚贾家人去也就算了,咱们去得着吗!要说那是长辈,去本也没什么,可二太太真不该做那副本是应该的态度,再厉害那是你们王家的事,咱们可没去求你们。都是客人,哪能这样子!这些人到的时候你又是斋戒又是还愿,也罢了,没人说什么。现在就列席以待,高调的不成样子,真当谁不知道是因为薛蟠打死人才来避难的一样。   直到饭时老太太那边过来请,才算是见到薛家母女,黛玉柳哥儿也以姨妈称之。薛蟠自有贾政他们在外面招待。   薛姨妈拉了黛玉的手介绍,“这是你姐姐,叫宝钗,她最是和气的,大姑娘无事去找她玩啊。”   黛玉以姐称之,又拉了柳哥儿过来见礼,宝钗自始至终都是笑着的。   吃罢饭,薛姨妈等人果然留在了贾家,就住在当初说偏僻的梨香院。这事情黛玉刚进府就听说了,还都在传老太太多么疼他们姐弟。现在王夫人为了面子放出话来,黛玉才知道原来梨香院还是当年荣国公静养的地方,垂下眼睛什么都没说,只当没听说过。   今天的事因谁也没想着去隐瞒,不到晚间就传遍了荣国府。邢夫人幸灾乐祸,姓王的这些日子真是太嚣张了,活该有人撕了她的面子,人家父亲是为官做宰的岂会任你摆布去迎接个商妇。   王夫人气得不得了,跟薛姨妈吐了半天的苦水,“没爹妈在跟前就是不懂事,你是她的长辈去迎迎还能小了不成,最是个任性没教养的!”“迎不迎的有什么要紧,我再不会在乎这些的,只是这林大姑娘也太不应该不把你这个当舅母的的话放在心上了,是该好好教教。”王夫人可算找到了知音,“就是这么说的。可是姑太太不在身边,而且还有老太太在,我也不好说什么,哎!”   王熙凤也不得劲,老觉得折了他们王家的面子,跟贾琏抱怨,贾琏吊儿郎当的不搭理,说急了才回上一句,“就你们姓王的面子大!”王熙凤瞪眼,“什么叫我们姓王的面子大,那不是你岳家,不是二太太的娘家?二太太都派人去请了几趟,林大姑娘还这样子拿娇,那还是长辈呢!”贾琏也不再说,摔帘子出去,王熙凤更气,翻身去睡了。   老太太笑眯眯的什么也不说,该怎样还是怎样,喝酒听戏含饴弄孙怡然自得,全当做不知道。   ☆、第十五章   宝玉自黛玉来了便待她与别人不同,黛玉和柳哥儿身边的丫鬟们比之家里的也是另有神韵,惹得他时不时就往颂竹轩跑,有了什么好玩的也是先送到颂竹轩,连探春姊妹也得排在后面。可气林家姑妈安排了几个嬷嬷时时跟在身边,挡着不让他们好好亲近,偏黛玉还真的听她们的。   本来心里很是郁结连着好久都没有精神的宝玉,宝钗的到来又让他重新高兴起来。宝姐姐比之林妹妹别有一番风情,待人也极和气温柔,事事体贴周到,一时间让宝玉转移了视线。   阖府里除了老太太简直是皆大欢喜,王夫人本就有亲上加亲的心思,薛姨妈也乐见其成,颂竹轩里更是差点高喊阿弥陀佛。就连最能挑刺的赵姨娘也夸奖宝钗会办事,人家不仅跟林家一样给环儿准备了礼物,就是她这个做姨娘的奴才也得了两匹布,逢人便夸奖到底是做皇商的人家,就是有派头。便是连宝玉房里的袭人也更喜宝钗,且不说是宝玉亲娘的亲甥女,单说性子也比林姑娘更适合做当家主母。   薛家人来了没多久外面的林管家就让安和安康两兄弟传信进来,宁国府那边的爷们跟薛家大爷玩在了一处,很不成样子,名声简直臭不可闻,千万千万不能让他们把柳哥儿给带坏了。让本来还挺看好宝钗的李嬷嬷她们一阵叹息,好好一个姑娘偏生在这样的家里面,有个这样的哥哥。   要说也是薛宝钗会做人,刚来的时候别看大家都给王夫人和王熙凤三分面子热情以待,其实心里对他们还是有几分瞧不起的,薛蟠打死人命的事大家都有数不过是不说出口罢了。宝钗到了之后,毫不扭捏不卑不亢,因年龄最大素日里对众姐妹很是照顾,待上亲和体贴待下温柔和蔼,又不时的施些小恩惠,没多久就笼络了一众小丫头们的心,迎春姐妹也慢慢觉出她的好来,时不时找她玩。慢慢的竟有将黛玉比下去的意思。   黛玉不以为意,只颂竹轩里的特别是从林家带来的那些,心里暗暗不忿,一群眼皮子浅的东西!让禅心她们训了一顿,“你们多管的什么闲事,咱好好过好咱们日子才算对得起老爷太太,多嘴多舌的小心送你们回去!”,才算是压下了。其实本来也是,人家得人心是人家的本事,各自过各自的生活,有什么好不忿的呢!   一日,宁国府那边尤氏看园子里梅花开得正好,跟秦可卿一起准备了酒席请了荣国府的众人过来赏花。   月照拿出件妃色底绣兰花衣角坠珠大褂子给黛玉穿上,又把玉佩香囊挂在腰上压裙子,再加上一件狐狸毛大氅,“好了,就这么简简单单的,姑娘站在梅花树底下也不会失色。”   那边陈嬷嬷和白桦正要给柳哥儿穿大红袍子,柳哥儿拧着身子不从,黛玉失笑,“快别闹了,一会儿老太太那边该催了。穿那件竹青色绣祥云的吧,要不到那儿该分不清哪是梅花哪是柳哥儿了!”一屋子人笑得前仰后合。   到了宁国府,女眷在后院玩耍,爷们自然在别处吃酒看戏,偏宝玉与别个不一样,留在后院与众姐妹在一处。玩耍了一会子就说疲倦了,秦可卿领了他去房里歇息。柳哥儿不喜老太太和各位太太嫂嫂动不动就捏脸拥抱的习性和姐妹们的叽叽喳喳,自己个儿带着白桦绿杨跑出去玩。   柳哥儿玩得渴了,让绿杨回去给他拿水喝,自己跟白桦蹲在园子角落里等着。就听到也不知哪家的丫头边走边聊,“看林姑娘的样子也没宝姑娘有福气,眉细脸尖弱柳扶风,老人们都说那不是有福的面相。”   “就是就是,还那么尖酸刻薄,听说就因为小豆子打水晚了一会儿就不依不饶,告到琏二奶奶那里,到底罚了半个月的月钱。虽说这里是至亲的家里,但到底是姓贾不姓林呢。”   柳哥儿腾的站起来走过去,一脚踢在正说着话的丫头小腿上,可惜他人小没力道,只让她打了个踉跄。柳哥儿不解气,跳着脚吼:“白桦,给这两个胆大包天的狗奴才两巴掌,我倒是要去问问珍大哥哥和外祖母,我们姐弟可是碍着谁的眼了让人这么编排。我们林家虽不如贾家门户大有见识,但也不是两间屋子都没有,我跟姐姐就是去住破屋睡破席也不会不识趣的死赖着。”   两个丫头见被逮住,白了脸色,跪在那里发抖也不敢动。白桦瞥一眼不理睬,只一个劲的安慰柳哥儿,“我的好大爷,先消消火,还有老太太和两位舅爷在呢,怎么样也不会委屈了您和姑娘。”   这时候绿杨也回来了,看着直喘粗气的柳哥儿还有跪着的两个丫头,又看看周遭看热闹的,问:“这是怎么了?”   白桦抱着柳哥儿塞到她怀里,“你先把哥儿送回颂竹轩,好好陪着,别让他气坏了身子。我去找姑娘和嬷嬷,这也太欺负人了!”   柳哥儿挣扎着要跟着去,嘿你还真以为我是没心眼的小孩子啊。绿杨使劲抱着他不放,向白桦点头,“你去吧,柳哥儿这儿有我!”转头拦了个小丫头传话去准备车。   所以说,单有成年人的心没有成年人的身也是不能成事的,特别是还长在一个早熟姐姐的阴影下,想真正掌控身边的人都不太顺利。   白桦根本不管跪着的是谁,转头就走。找到易嬷嬷的时候忍不住红了眼眶,忍着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易嬷嬷沉吟片刻,吩咐道:“春草,你去跟禅心说,柳哥儿有些不舒服先回颂竹轩了,让姑娘赶紧回去。记着,一定要尽快回去,不管有什么事别耽搁。”   又对白桦说:“别蝎蝎螫螫的,什么也不要说,就当这件事情没有发生过。”   白桦不服气,“那就这么算了?”   “那你要咱们姑娘怎么办?去向老太太这个外祖母问罪,还是向大老爷这个做舅舅的问罪?要不去找珍大爷评理?就算有理又怎么样,说一千道一万一个长幼尊卑就能压死人,说出去还得得个得理不饶人不懂规矩的名声,好听还是怎么的!”   看白桦还是气鼓鼓的,又说:“别这么大的气性。事情出来又不是没有人看见,不管是荣国府还是宁国府都得给咱们个说法,有这么一回之后,以后再有,琏二奶奶那里也得给个解释出来才行。”   正好春草已经回来,说:“姑娘已经起身了,立刻就能回去。”   回到颂竹轩,几个嬷嬷连着黛玉都是这么说,其他人也就不再说什么。黛玉看着气得不行的柳哥儿暗笑,这就是深宅内院,现在才哪儿到哪儿啊,你瞪大了眼好生看着吧!不过对于他的这种维护行为倒是挺窝心的。   事情果然像她们说的,尤氏和王熙凤过来赔礼道歉,又把那两个丫头撵了出去,事情就悄无声息过去了。   这边出了事情,别说女眷这儿忙乱就是爷们儿那里也是不自在,薛蟠啧一声喝干酒盅撇嘴,“扫兴!”贾蓉笑着说:“再约,再约,下次把宝叔也叫过来!”一干人等都说好。   宝玉这会儿却没心思想别的,也通不知道这些事情,回到自己房里就与袭人试了睡梦中仙女教的风流之事,巧的是也没有谁看出来袭人的不同。只在以后的日子里,宝玉身边的人渐渐觉察出来,个个也不声张,一边心里泛酸一边淡淡欣喜,既然袭人得了机会其他人就同样有机会,待宝玉更加殷勤不提。   贾敏收到黛玉和柳哥儿的信,再对比嬷嬷们和管家送过来的消息,气得肚子疼。吓得身边人赶紧请大夫的请大夫,喊林海的喊林海。等大夫出来说“太太这是有喜了”,所有人都喜笑颜开。   林海打发了大夫就进屋看贾敏了,这时候已经知道贾敏因何生气,劝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己的身子,可不敢再生气了。大夫说了,现在胎息不稳,你以前又伤过身子,丁点的刺激也是不能受的。”   贾敏说话间就要掉眼泪,“我的玉儿什么时候受过委屈了,如今到了我娘家竟然被些低贱胚子嚼过来嚼过去的,这还是亲外祖母,我还好好的呢,这要是没我了得怎么样?还有柳哥儿,他才那么小!”   先前贾敏一直不能有孕,生了黛玉之后才慢慢好起来有了柳哥儿,如今黛玉走之前刚说想要个弟弟妹妹就又有了身孕,在贾敏心里黛玉自是不同的。   林海赶紧堵了她的嘴,“胡说什么,咱们两个都得长命百岁!孩子们靠谁?还不是得父母照应着!”   林海算是知道了,自己的孩子还得自己照看着,再亲的人也白搭。如今孩子们受了委屈,大舅兄二舅兄连个音信也无,先前的保证全成了放屁,他们该不会以为这边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吧!   贾敏扑在林海怀里哭,“我早年是跟二嫂子不对付,可那时候不是年纪轻嘛,就算她心里记恨也不能使在孩子身上啊,后来我可没亏待过谁,哪回不是最好的东西送过去!”   林海赶紧给她擦泪,“快别这样,肚子里还有一个呢,大夫可刚说了不能伤心生气。玉儿柳哥儿都是老成的,易嬷嬷和李嬷嬷也是见过大世面的,这些小事你还怕他们搞不定吗?”   贾敏吸吸鼻子,恨恨道:“回头就给玉儿和柳哥儿去信,咱们家的人万没有任人欺负的,什么也别顾忌,只管闹,有什么事我顶着,大不了老太太再不认我这个女儿!”   林海扶着她躺好,“我这就给两位舅兄去信,倒要问问是怎么回事。”别是真以为这些人是傻子。   写罢给贾赦和贾政的,又给管家写了一封,叮嘱他以后京城那边的信先别往后院送,要先送过前面来把关才行。   再又吩咐人预备了厚厚的一份礼给老太太,告诉说贾敏又有了身孕,连着信让二管家亲自走一趟。   ☆、第十六章   暂不说二管家到了京城怎么传达给黛玉和柳哥儿贾敏的嘱咐,怎么给在京的林管家诉说林海的吩咐,怎么见老太太等贾家人,又怎么跟姑娘少爷身边的人通气。   自那天之后,黛玉待宝玉更是冷淡,轻易不再收他的东西。也是巧了,林海在京里本就有好些知己好友同窗,先是因林家姐弟刚到京城需要休整不便邀请,这时候也休整的差不多了,便接连开始邀他们去做客。于是,宝玉便是想见也是时时不能见到的。   偏偏宝玉那日在梦里见到的有个仙女长得酷似黛玉,又记得那仙女说过下一世还了你的情,便认定了黛玉是那个仙女为了他投胎的,看她比往日更亲近三分。就算受些冷言冷语也不以为意,连袭人劝他也从来不听。倒惹得袭人打心眼里更亲近宝钗三分。   看到宝玉如此巴着黛玉,黛玉还敢不把宝玉当成一回事,王夫人心里窝着好大一团火,鉴于老太太在上头又不敢多管多说,只能得空跟薛姨妈抱怨。   这日王夫人又在和薛姨妈闲话,想到前日林家姐弟又去了翰林的家里赴宴,薛姨妈带着羡慕道:“可怜宝丫头的爹去的早,我又是个没本事的不认得什么人,宝丫头到京里竟连个门都没出过。”   王夫人道:“哪个大家闺秀没出阁之前不是安安分分学本事的,便是凤丫头也是进了门子之后方才出去走动,也就是那位姑娘拿着人家的客气当认真,到处乱跑乱窜。且等着吧,及笄了之后才有的热闹看呢。”   薛姨妈点头,“是这么说的。幸好宝钗是个安分的性子,看着林大姑娘出门再没一丝羡慕,还懂事的安慰我说身为女子就该把心用在针线家事上。”   王夫人笑着夸奖,“我就是看宝钗这孩子懂事,对我的脾气。”   顿了顿又叹气说:“要说你的日子过的也自在,上没婆母下无小姑,家里的事都能自己做主,哪像我呢!”   薛姨妈劝道:“你的日子也着实辛苦,可是不辛苦能怎么办呢,老太太年纪大了,那边的不是原配嫡妻,小辈们经世过的事少当不得大任。以后还有的是你辛苦的呢,宝玉和三姑娘是你的儿女,什么事不得你操心,他姨丈是个大男人又怎会多管内宅之事。不过话又说回来,咱们为人母的,一辈子为的不就是儿女们好么,幸好宝玉和他们大姐姐争气,你呀,就是再辛苦也是值得的!”   王夫人点头称是。   刚喝茶润喉,听见里屋有响动,王夫人问:“谁在房里呢?”   就见周瑞家的进来,回了刘姥姥的事。薛姨妈猛得想起来薛蟠前几天拿进来的宫花还放着,就让周瑞家的给各位姑娘奶奶送去。   王夫人客气了几句也没多说,让周瑞家的自去了。又问:“宝丫头这两天不是身上不好么,怎么样了?”   宝钗正好过来,回道:“谢姨妈挂念着。刚还跟周姐姐说呢,吃了几丸药已是好多了。”   王夫人拉着她的手打量了一番说:“看模样是比前两日好了。小孩子家家身子最是亏损不得的,要时刻注意着些。”又对薛姨妈说:“宝丫头那药难得,也要心里有数早作打算,可不能断了药。”   薛姨妈点头,“他姨妈放心,宝丫头有数着呢,那些东西自己个儿都积攒着。”   王夫人又把宝钗夸奖了一番。   后来越来越多的人谈论宝钗的冷香丸,也不知从哪里传出来的。宝玉最是对这些新奇雅致的东西感兴趣,拉着宝钗研究了好久,还主动说要帮着宝钗收集那些稀罕的东西。   再说周瑞家的拿了花,先给迎春姐妹三个送去,又是王熙凤的,最后才拐到颂竹轩。那里黛玉正拿着字帖指点着柳哥儿写字,听见周瑞家的替薛姨妈送花过来,柳哥儿扔了笔,说:“什么样的好东西?拿来我瞧瞧!”   黛玉笑他:“一个爷们儿什么时候也爱看这些花儿粉儿的了?等明天莫不是还要学着去做胭脂?”   周瑞家的暗地里撇嘴,怪不得说林姑娘刻薄嘴上不饶人呢!家里头谁不知道宝二爷最爱这些个。   柳哥儿就着周瑞家的的手看了一眼,“什么好东西!”甩开接着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周瑞家的不尴不尬的站着,还是黛玉笑着说:“紫鹃收起来吧。多谢周姐姐跑这一趟,给姨妈说多谢她想着,等我空了就去看宝姐姐。”又吩咐拿新奇果子给她。   等着周瑞家的走了,柳哥儿抬眼说:“扔给丫头们戴去,改明儿让管家送一匣子好的过来。把个纱堆的花当宝贝,拿两只还好意思送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挑剩下的。”   见惯了好东西的黛玉对这些自然也是看不上眼,知道柳哥儿的眼光只有更高的,笑答:“我不喜欢不戴就是了,何苦给丫头们戴出去惹闲气,人家但凡送来就是个意思,你又是哪里来的气性!”   却原来是柳哥儿觉得自家的黛玉便是任性些娇惯些也是最好的,如今来了个宝钗,让人处处拿着两人对比,还隐隐有高出一筹的架势,心里拧着疙瘩。再加上前世又是那样的出身,自然对跟薛家有关的事都看不顺眼。   嘟囔一句,“就是看不惯明明是个行商的,还自觉比谁都高贵比谁都能耐的样子!”   黛玉手一顿,暗想:你以为你自己还是当年的世子或者王爷吗?你也没好到哪里去!   内宅黛玉遇到的这些事情终究是些鸡毛蒜皮,比起外头林管家收到的消息真是不够看的。   “你听清楚了?”林管家问,走走停停捉摸不定。   安和使劲点头,“这还有假的,真的是听到说利子钱什么的。咱们在南边的时候,陆家的大管家就是做这个被砍头的,大家还议论了很久,再不敢胡说的。”   “怪不得一个个的过的比大财主还滋润。”林管家喃喃自语。   安康也说:“还有啊爹,我今儿出门的时候还看到不知是谁家给他们家送东西呢,从后门角门偷偷运进去的,那车辙子深的,怕不是装的全是金子吧。”   林管家敲他的头,“这个你也管,我是怎么教你的!”   安康低头,“我这不是看着可疑吗!”   “多事!”   林管家没管安康说的,接着问安和:“这不是个小事,你跟安康两个再打听打听,确实了再报给我。不管怎样,那边府里都是咱们太太的娘家,姑娘和哥儿还在他家住着,于情于理咱们知道了都不能装聋作哑。老爷说过,皇帝老爷对放利子钱这种事最是厌恶,撞枪口上吃了瓜落就不好了。”   安和安康两兄弟点头答应不提。   第二天傍晚,正巧外面送新鲜东西进来,黛玉想起已经好几天没见宝钗,听说是身子不爽快,劳累王嬷嬷亲自跑一趟送些燕窝阿胶什么的过去。   王嬷嬷刚走到大门口,就见林成家的急跑过来,叫住她:“跑什么呢,有什么追你怎么着!”   林成家的见是王嬷嬷,拍拍胸口走近了,凑到她耳朵边上,“哎吆,嬷嬷不知道,可惊死我了!”   这林成家的没什么大本事,平日最爱做的事就是东家长西家短的长舌八卦,林家的人都知道,素日有什么事轻易是不让她知道的。黛玉他们来的时候,李嬷嬷觉得会有用处,就要了她过来一起带了来,当成耳报神在用。   “今儿琏二奶奶和宝二爷不是去宁府那边了吗,您老猜回来的时候遇见什么了?那府里有个老资格的,叫焦大,是跟着祖上太爷打拼过的,今儿喝了酒那个闹哦!据跟着去的回来学,骂的才叫一个难听,什么‘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您说他这是说的谁,是真的吗?”神神秘秘的说完,捂着嘴笑。   王嬷嬷听着这话不像,警告说:“你是个媳妇我不管你,院子里可是有好些姑娘家,不许污了她们的耳朵。特别是姑娘那里,要是让姑娘听到一星半点我也不管谁说的,只跟你算账!”   “知道,知道,我又不是傻的,这些乌七八糟的哪能让姑娘知道!”偷笑着就进门去了。   王嬷嬷也没再说,自去了梨香院。   宝玉哪里是个会思考事情的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听到了也不会往心里放。一心想着今日才见到的秦钟,急慌慌恨不能立马就到了一起上学的时候立刻能见到,催着袭人去收拾上学用的笔墨纸砚等物。   袭人喜不自禁,以为他可算是有了上学的心思,不枉费她时时念叨常常规劝,想着以后都是这样才好。   老太太也是万分欣喜,道是他终于知道上进了,再加上王熙凤也一个劲的称赞秦钟,不仅同意了秦钟去贾家宗学里念书,还赏了他好几套衣裳和一套笔墨纸砚。连带着对秦可卿也越发的赞赏。   却也不想想,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宝玉那么轻易的改了性子必是另有缘故的。   ☆、第十七章   这些日子宝玉过得很是惬意,贾政忙着政务没空管他,学堂里有秦钟耳鬓厮磨,家里有众姐妹捧着,特别是宝钗的冷香丸完全勾起了他的兴致。   这天,又到梨香院去寻宝钗,说到落草时含的那块宝玉,莺儿听见“莫失莫忘,仙寿恒昌”两句,笑说:“倒像和姑娘项圈上的两句话是一对儿”。宝玉方知宝钗有个金璎珞,闹着非要宝钗来出来细细的看,但见上面刻着“不离不弃。芳龄永继”两句。念了两遍,宝玉笑道:“果然是一对儿。”   莺儿接口道:“是个癞头和尚给的话儿,让刻在金器上,说是…”话未说完,宝钗微红着脸把她赶出去倒茶了。   “说是什么?好姐姐快告诉我。”宝玉好奇问。   宝钗笑说:“哪里有什么,不过是和尚的两句疯话,要不是怕母亲和哥哥忧心,便是这璎珞我也是不想带的。宝兄弟是读书做学问的人,当在科考上多用心,怎么竟好奇起这些来了。”   宝玉听她又要说些经济仕途的话,很是没趣,站起来就要走。   正巧莺儿端了茶来,见宝玉起身问道:“宝二爷怎么就要走了吗?才刚用前些日子起出来的往年收的梅花上的雪沏了茶来,不尝尝了?”   说话间薛姨妈也过来了,说:“外面下雪珠儿呢,在姨妈这儿吃了饭再走不迟,正好也让丫头们拿了斗篷来。”又吩咐说整治一桌好酒好菜来。   宝玉见长辈相邀也不推辞,重又坐下来说话。   正屋里薛姨妈三个喝酒吃菜好不热闹,只留了几个人在里头伺候,外头小丫头们也摆了一桌,莺儿几个一起坐了。期间又说起宝钗的金锁,莺儿笑说:“那和尚说了的,以后要配个有玉的才好。”其他人一听,想起宝玉落草时就含着一块玉,俱都开起玩笑来,有那比莺儿大两岁的还说莺儿到时候可不就是板上钉钉的陪嫁大丫头,就跟琏二奶奶身边的平儿一个样。说得莺儿闹着要撕她的嘴。   再说黛玉和柳哥儿两个,外面下着雪珠儿不能出去,老在屋子里憋着也无趣,柳哥儿想起来好久没见过兰儿了,觉得那孩子聪明伶俐懂事乖巧很是喜欢,对黛玉说要去李纨那里。黛玉素日看着李纨安分随时不争不抢也觉得她可怜又可亲,对她也愿意亲近,听柳哥儿一说想想是有好几天没见了觉得怪想的,就答应了。   去的时候李纨正边做针线边看着兰儿写字,见黛玉姐弟来了赶紧迎进屋,让兰儿收了书本子陪着柳哥儿玩。   黛玉随手拿起兰儿写的字,看见是《大学》里的话,说:“兰儿已经念到《大学》了?字写的越来越好了。”   李纨笑答:“不过是囫囵吞枣认认字罢了,正经的诗书我也不会,只能教着他认几个字,还得过两年去学里再好好学吧。”   黛玉点头,拉过兰儿来随口问了两句,兰儿却答不上来。黛玉也没说他,让他跟着柳哥儿玩去了。只对李纨道:“要说光起蒙很不必就用《大学》的,好是好就是太早了些,还得基础打牢固了再学这些才好。”   李纨叹口气说:“我又哪里不知道这些,只是我虽出身书香之家,父亲却向来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只叫识了字读了女四书便罢。我有心去娘家问问该如何教养兰儿,可是这边自有他祖父和叔父在,没得让人说不识好歹。偏偏他祖父和叔父哪个也没管过他,老太太那里还有宝玉也不好麻烦,倒是给太太说过一回,太太说先识字等上了学自有先生教导。妹妹说说,咱们这样的人家哪个爷们是光靠着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起蒙的。我只好拿了你先珠大哥哥留下的书本子,捡些都知道是好的让兰儿抄背,盼着不要落下太远才好。”   李纨收了收泪不好意思的说:“妹妹别怪,这些话憋在我心里许久,又实在不知道该跟谁说,知道妹妹虽然年幼但是个有主意能藏事的,这才憋不住念叨念叨。”   黛玉宽慰了李纨好一会子,才又说:“要是大嫂子信得过我,我那里倒是有些东西可以叫兰儿先学着。我在家的时候父亲是把我当成个男孩儿在养的,准备了好一些书本子,这次来也都带着,柳哥儿来京里之前父亲也是嘱咐了好几遍柳哥儿的起蒙该如何做。还有我家在京里也有宅子,那边还住着父亲专门请的先生,以后兰儿有什么不懂的大嫂子就说话,我让人去问先生。放心,必不让别人知道的。”   李纨很是感激,拉着黛玉千恩万谢的。黛玉先不习惯了,“大嫂子也别客气,左右费不了多少功夫。我很喜欢兰儿,就是柳哥儿也跟着兰儿投缘呢。”   李纨看着正玩得高兴的两个人,柳哥儿正教兰儿算数,说:“虽说姑妈不在身边,妹妹也将柳哥儿教的极好,不愧是姑丈这个探花郎教出来的。”   黛玉笑而不语,柳哥儿哪里是用得着她教的。   等二人走了,李纨搂着兰儿说:“为娘的厚着脸皮给你找了门路,你可要好好争气才行,没了你父亲咱们娘两个也万不能就一直让人这么低看着。”   贾兰也抱着李纨安慰道:“母亲放心!林叔叔刚还跟我说,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他跟我是知己,跟宝叔就是话不投机。我们要学林姑爷爷考探花考状元!”   李纨擦擦泪很是欣慰,该教训的却还得教训,“宝玉是你的叔叔,有些话你林叔叔说得,你却说不得,知道吗?君子端方,可不能编排长辈!”,贾兰乖乖答是。母子两个又去做自己的事。李纨想着针线上的人做的活计终究不贴心,自己除了针线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再说林家也不缺,以后倒可以多做些衣帽鞋袜的给他们。   回到颂竹轩,月照像开炮一样向李嬷嬷学李纨的话,完了还抱怨说:“要我说二老爷和二太太也真是偏心,虽然没了珠大爷,兰哥儿到底是二房正经的嫡长孙,老了奉养也得靠着人家,宝二爷再怎么样那还是二爷!”   白桦也是撇嘴,“要我说,这偏心就是一脉相承的,老太太不也是这样?!”禅心瞪她一眼也不改,小声嘀咕,“怕什么,又不是说的什么坏话,这屋里也没外人,谁还不知道啊!”   陈嬷嬷也说:“珠大奶奶也真是可怜。姑娘这回做的对,能帮的就帮一把,兰哥儿看着就是个有出息的。真不知道是个什么眼神都,拿着个水珠子当夜明珠,正儿八百的珍珠当破烂。”   黛玉柳哥儿也是气了,只当听不见这些话,兀自收拾了些贾兰能用的东西又写了条子给李纨送去。   被当成夜明珠的水珠子宝玉宝二爷,从梨香院喝了些酒晕晕乎乎的回来,喝了茶醒醒酒,见到只晴雯麝月几个在,便问:“袭人哪里去了?”   晴雯撇嘴说:“回来就问袭人,这些人连看都不带正眼看一眼的,可见人家是心尖子上的宝,咱们都是野地里的草!”下巴朝里一弩手一指,“呶,睡下了。”掀开帘子出去做自己的事了。   宝玉嘿嘿笑笑,“好姑娘,我这不是没看见袭人么,往日都是她迎出来的。”接着脱了大衣裳往里面去了。   袭人也并没实睡,听了外面的动静心里甜丝丝的。见宝玉进来,赶紧坐起来掀开被窝,“冻坏了吧,先进这边来暖和暖和,大床上才放上汤婆子。”   宝玉搓着手进了袭人被窝就往她身上凑,“好姐姐,冷死人了,快借点热乎气过来。”说着话手就要往里伸。   袭人边笑边躲,“哎吆,别闹。”到底是没拗过宝玉,两个人闹成一团。   麝月听着里边的笑闹声还有间或一二喘粗气声和呻吟声,怔住痴笑了会儿,捂着发烫的脸自去睡了。   其实有些事本来就是瞒上不瞒下的,渐渐的阖府的小丫头们都把袭人当成宝二爷的姨娘看待,有那心气高的也觉得自己是有机会的,细细思量等待机会。还有那有远见的,已经思量着怎么跟袭人处好关系,以后宝二爷当家了家里小子们也能有出息。   ☆、第十八章   这日,黛玉刚从迎春那里回来,李嬷嬷就过来说:“听说那边小蓉大奶奶身上很是不好,姑娘很该去看看。虽说不过去也没人能挑出礼来,但终究是个脸面,也显得咱们家人会办事。”   黛玉疑惑,“前些日子不还好好的?虽说也吃着药丸子,太医不是说没妨碍吗?”   那些个闲言碎语李嬷嬷自然知道,对着黛玉却也不好把话说深了,只说:“谁知道是怎么就忧虑过多肝火过旺了呢。”又说:“太太不在,我也说与姑娘知道,这做人媳妇跟做女儿的时候可是不一样,一大家子人谁知道哪里就不对付了呢,再加上些婆子丫头小厮仆人真真能琐碎死个人。要我说,小蓉大奶奶就是太好强了,不管对着谁都是笑眯眯和蔼可亲的样子,可是世上哪里又有不生气的人呢,只是强忍着罢了,忍来忍去可不就是忍出毛病了么。”   黛玉自然知道这些道理,想当年她也曾深受其害过。   当天,黛玉就约了迎春探春第二天过去。惜春是又近一步,宝钗则是又远了一步,不好约她们两个。   让王熙凤领着,三人过来宁府这边,尤氏出来迎他们几个,熙凤玩笑说“今儿可是她们几个的主角,我呀就是个牵马抬轿的”。   迎春最大,问:“珍大嫂子,蓉儿媳妇好好地怎么就病了呢?”尤氏叹气道:“谁知道这孩子怎么好好的就病了呢!本来还没有那么严重的,前日她那个兄弟在学堂里也不知跟谁打架拌嘴了,又过来哭诉了一回。我那个媳妇最是心细的,偏又要强,说都是她的缘故她家兄弟才进的咱们家的学堂,才多久就跟人打架,对不起老太太和宝玉,一下子病的更重了。”   听见迎春姊妹三个来看她,秦可卿非换了衣裳坐起来,强打起精神跟着她们聊了几句,黛玉她们一见这样也没敢多待,坐坐就出来了,叮嘱她只管好生养着。   看过了秦可卿三个人忍不住唏嘘,那么样出彩的一个人竟生生瘦成那样,竟如槁木一般,眼里都没了神采。后来听说又找了好的大夫来才稍稍放心了些。   又过了两日就是宁府那边太爷贾敬的生辰,本来是应该去拜寿的,听说贾敬并不会回来也就不想过去,嬷嬷们很是看不起宁府那边,想着那么些的人都会过去指不定谁会做点什么,不去也好,再有听说老太太也不会去,便不再劝。   黛玉只管领着柳哥儿在家,后来听说秦可卿连起身都不曾,又叹了好一会子气。   易嬷嬷偷偷跟李嬷嬷议论,“可惜这个没有人家杨贵妃的心胸,不得宽慰,都怪那杀千刀的混账,好好的人生生折磨死了都快。”只是这些话并不敢让黛玉和柳哥儿听见。   过了一段日子,本以为就平静无事了呢,谁知宝玉竟几乎天天来找颂竹轩里,问了才知道原来是学里的先生贾代儒的孙子没了,老先生没心思管学堂里的事,就放了他们的假。   对于贾瑞的死颂竹轩里没人放在心上,虽然是这边府里的本家,但毕竟是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外男,就算有些闲言碎语也是听一耳朵附和两句就算。不过因为贾瑞的死带来的影响可是不小。宝玉的纠缠只是小事,外头的林管家觉得自己才真的开始认识什么叫高门大户。以前只听说过贾府里除了大门外的狮子是干净的再没干净地方,还以为是外头人嫉妒心太盛诬蔑的,现在才算是见识了。   本来贾瑞死了,林管家既然在这儿,免不了要去服上几个礼钱。谁知就在等着坐席面的空挡,竟偷偷听到几个半大小子凑到一处说些荤话。   “听我老子娘说话,瑞大爷的死跟那个母老虎可脱不了关系,太爷过去求救命的药,她竟然包了二两没了效用的碎末渣滓充数。上回来了个她家的什么外八路村妇婆子,还得了几十两银子呢,这边还是正经的主子,可算看出差别来了。你们别不信,这可是周瑞家的女儿亲口说听她娘说的。”   “谁不信了,家里谁不知道那个最是嘴里抹蜜心里藏刀的人物,也不怕半夜里变鬼去找她。你们不知道吧,我有两个相熟的好友,他们说那个跟前的平儿姐姐还亲自偷偷的让他们倒过一次大粪。回头想想,怕不是泼的就是瑞大爷。”   “平儿姐姐倒是个和蔼可亲的,就是命不好没跟个好主子,总被迫着做些丧良心的事。”   “嘿,这些算什么好料。啧,还是听我说吧。我叔叔家的哥哥是小蓉大爷身边的,你们猜他听到过什么?瑞大爷抱着小蓉大爷叫好嫂子啊!哈哈,你们说他叫的是哪个好嫂子?”   众人都心领神会的嘿嘿笑起来,“我就知道那必是个风骚的。”   “可惜竟不能尝尝味道,必是比那些巷子里的姑娘好。”   “咱们是哪个名牌上的,能看看就不错了。人家有小叔子,亲侄子,哪里用得着咱们。”   林管家跟贾府打交道不少,自然知道他们说的谁,越听心里越是膈应,出去跟管事的告了个罪,只说有急事就走了。回去就吩咐让相熟的掌柜抽出几个老人儿过来,仔仔细细去查查贾瑞。又想起安和上回说的放利子钱的事,想听说贾府是琏二奶奶当家,若这事是真的想必也少不了她的份,也吩咐原来去查的那些人加快些进度。再把安和安康两兄弟叫来,让他们尽可能多的打听两边府里的消息。   林管家是林家的家生子,向来以林府利益为上,莫说现在姑娘和少爷在他们家,就是没在,知道了这事情也不会放过。当家奶奶的娘家是这样的,等到真的事发那日,林家该如何自处,老爷的那些政敌还不知道要怎么胡乱牵扯。胳膊折在袖子里,打落牙齿和血吞,自己这边先知道了总比让外人抓住把柄强。   也是巧了,这些事情虽说有门路,但也没那么容易查,偏偏赶上了秦可卿一命呜呼,宁荣两府乱作一团,连王熙凤都整日过去帮着料理丧事,小丫头小厮们都像脱了笼头的骡子,倒方便了打探消息。几顿酒几支钗子几个钱出去,消息慢慢就回来了。   回来报消息的是个嘴皮子最溜的小伙计,配上手势说得兴高采烈。“管家大爷是不知道,那府里放利子钱可不是一天半天了。看着风光无限的样子,其实还不知道是怎么呢。虽说是用几个下人的名义放出去,可看那么些的钱,打死那几家子也不能拿出来,想也知道到底是谁拿出来的。”   “要说放利子钱这回事,京里有几家是没做过的,只是再没见过那么狠的。利息比钱庄高就不说了,比别人还高了三分不止。还不上就强逼着人家卖房子卖地,甚至于卖儿卖女也是有的,多少的人家就这么家破人亡了。丧良心啊,想告状都没地方儿告去。”   “说到告状,还有一件事儿。管家大爷可知道外头传些什么?外头都传,别管犯了多大的事,就是杀人放火,只要你有银子,求到贾府门里头,没有解决不了的。我们开头还觉得是夸大了,京里的人家谁没个成算,七扭八拐的指不定就是那家贵人的亲戚,哪个是敢随便乱管的。查了查才知道,还真是有这个事,面子大银钱多的就去求他们家奶奶,那些抢占民女的强占土地房屋的,递上银子就管事。要是事儿不大,银钱又不多,求到个管事儿的头上,那也是有用的。有个周瑞,据说屋里头的是主子奶奶身边的得用人,外头的称呼那是响当当的周大爷,就没少办这个事。”   “再说您让查的那个贾瑞,就算是人死一了百了,还是得说一句,也不是个正经的。因着他们宗学里的先生是他爷爷,惯是欺软怕硬强行勒索的,又逼着那些个长得好家里没财势的委身给那些个有此好的爷们。特别是从薛家的大爷来了之后,这些事更是没少做。至于那些个不讲人伦的事,嘿嘿,我也不说出来污了您的耳朵,只说一句,外边传的虽没有十分真也有八九分。”   “至于府里边的大爷和琏二爷,都是知道的。嘿嘿,最是香艳无边的,说句不好听的除了没在一起玩过,还有哪些是他们没做过的。”看管家脸色不好,这个小子本就是个机灵人,稍一想就有些明白,微微收敛了幸灾乐祸的样子,不再提荣国府这边的內帷之事。   “宁府那里就更不用说了。荣府那边还有老太太和政二爷在,怎样都还能收敛些。那边,连正经的奶奶都能伺候爷两个,更不用说别人。尤氏太太的两个姊妹哪里是什么正经人,嘿嘿,巷子里的姑娘也就是那样了。真不知道是谁给珍大爷说的媒,忒…,嘿!也是对付。那边还有个蔷大爷,是自小养在珍大爷身边的,哪里还能干净的了。后来这蔷大爷跟着小蓉大爷也是万分亲近,想也是知道的。虽然后来蔷大爷出去了,不过是糊弄事儿罢了,有哪个是不知道的!”   又瞧了瞧管家的脸色,小心说:“都传宝二爷身边的几个都是内定的姨娘,宝二爷最是亲近咱家姑娘…”   林管家脸黑的媲美锅底。“今天这些话不许外传,也告诉那些小子们。让我知道了哪个乱说话,小心你们身上的肉!”   回头去跟林海沟通了,什么也别说了,该管的就得管,什么两姓人不管一家事也先放放吧。还有,林家的主子不能再住在这样的人家!   ☆、第十九章   “啪!”林海手里的玉把件碎成了渣滓。向来维持君子风度的人如今气得脸红脖子粗,“荒唐,荒唐!真是有辱门风!”   消息到了林海手里其实已经委婉了很多,只说了包揽官司、在外放利、学堂污秽等事,像是爬灰不伦等事有些只提了提引子,有的根本连提都没有提,就是这些也让林海惊心。再加上宁府秦可卿去世的消息传来,丧事规格如此高调,这个王爷那个侯爷的,想不让外头人多想都不可能。   愤怒之后,是些微的恐惧,以他对贾政的认知,最是个刻板懂规矩的人,上头还有老太太,有这两个人在家里尚且如此。再想自己家里,太太怀有双胎,精神愈发的短,难免有照顾不到的地方,外头还有那么些人对盐政这个位子虎视眈眈,早想着从内院着手。还不知道成了个什么样子。   尽管这样,林海也不敢去烦扰贾敏,林家从来子嗣单薄,好不容易有好转的迹象,纵有天大的事也不能与其有碍。   考虑到贾府马上就是多事之秋,林海让管家好好打扫内院,天气渐冷天寒地冻的也不好再让黛玉他们回来,先去旧宅避一避风头。又吩咐管家想个法子,在不让林家露头的情况下把情况告诉政二老爷。林家这儿也先暂时敲打了敲打那些管事的,等着贾敏生产完毕之后再行清查。转身去跟清客们商量对策去了,人哪里有不自私的,虽说婚姻是结两姓之好,但现在林家有兴旺的苗头也不打算跟着那些没成算的绑在一块儿。   林管家收到指示,就下去安排,准备差不多了才拿着林海的信去给贾赦贾政请安。“老爷说姑娘和少爷在这里没少添麻烦,凑巧这边事情也多,不若让姑娘少爷先回老宅子那边住一段。一是姑娘来了这么久,还没仔细见过老宅子那边内院管事的,到底姑娘大了该学着管管内宅之事了,这也是太太的意思。二是少爷过了年就该跟着先生念书了,也该先跟着先生熟悉熟悉,再有以前是年纪小用不着单独祭祀只磕个头了事,现在大了,老宅子那边准备了一干事物,好好祭拜祖宗。”   两人都知道林家从来子嗣不旺,对这些比平常人更是看重,表示理解。只贾政表示老太太最是亲近黛玉和柳哥儿两个,走了怕是老太太会感觉松的慌。林管家笑呵呵说林家老宅子跟贾府临近,平日串门也是极方便的,再者也住不了多长的一段时间,过了年拜访亲朋完毕就回来。贾政也不再说什么。   消息传到后院,老太太果然舍不得黛玉姐弟,不好说林海只一个劲的骂贾敏,“你娘那个没心的,自己许多年没回来看看,好不容易送了我的外孙女儿外孙子回来,还要逮着去给她下力气,他们小孩子家家能懂个什么!”   林家来的婆子眼观鼻鼻观心一声不吭,还是黛玉安慰说:“老太太别恼,只是出去住段日子罢了,又不是不回来了,没几天就又要来串门子。现在母亲父亲不在京里,亲朋们又都知道林家有主子在,以前不管那些子事不过是仗着年纪小,现在还不说话真是讲不过去。其实也没多大的事情,都是父亲母亲安排好了的,我们不过是充当个脸面。”   老太太知道贾赦兄弟两个都说好了,这边也挡不了,指了王熙凤说:“凤丫头手里的事过段日子也理的差不多了,家里的其他事先交给你舅母去忙,你那边有事之前先给你凤姐姐送个信,让她陪着你,省的你小孩子家家脸皮子薄。”   柳哥儿脸都黑了,林家的人脉你们也要掺一脚吗?也不想想那些清流们会不会跟你家这种权贵之流混到一块儿去。   黛玉还没说话,王熙凤也过来拉她的手,“妹妹别客气。咱们骨肉至亲也不说那些客套没用的,我是个不会说话的你也别生气。你们在南边不清楚京里的规矩,有那古怪刻板的人家最是穷讲究,没出门子的姑娘真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出门进个香都是不能够的,就是一般人家也得有个媳妇陪着才好。”   林家才过来的两个婆子再没见识过这些,抽抽嘴角忍着没吱声,把头埋得更低。   黛玉柔柔一笑,“多谢嫂子好意,有劳烦的时候还请凤姐姐不要嫌麻烦。只是哪里就至于这样了呢,往日应邀去做客的时候也见有姐妹互相下帖子赏花或是开诗会的,况且去的都是相熟的人家,见到也都是女眷,真要是那样也太教条了些。”   柳哥儿半垂着眼睑,向老太太道:“我倒是想麻烦宝二哥哥陪着我去见父亲的好友,他们的学问是出了名的好,想二舅舅一直都督促着宝二哥哥念书,心里定也是愿意的。再有,那样的人家结交的都是功名出身的人,科考也是熟悉的,指不定还有那阅卷的人,多见见也是条门路。”言下之意,读书人自有自己的圈子,任凭你多有权有势进不去就是进不去,想进去也行,只要你能凭着科举进入仕途。   老太太对柳哥儿的话很满意,在她眼里心里宝玉的一切都是顶顶好的,只是贾赦贾政都不是自己科举进的仕途,所以没个引路的人,这话正好对了她的心思。“你是个好的!难为你时时想着你宝玉哥哥。世事本就是这样的,有个引路的人到哪里都好说话,你母亲回来京里也少不得你舅母或是你凤姐姐给引荐些人。”   黛玉暗笑,理虽是这么个理,不过己之蜜糖彼之砒霜,也得当事的人领情才好。依宝玉的脾性好事也成了坏事,连个秀才都不是的时候名声就要不保了。   刚想到这里,就见宝玉急火火跑来。老太太乐呵呵叫到跟前问话:“可是刚从学里跑回来?谁跟着你的,也不劝着些,仔细闭了汗。”又说:“你林兄弟刚才还说,他尚年幼,要让你陪着去拜访些长辈。那些人都是满腹经纶的饱学之士,你们两个也多学些经济仕途的,待两年好下场。”   柳哥儿笑眯眯的点头,像等着夸奖一样看着宝玉。   宝玉一点头,略带敷衍的说:“林兄弟不要客气,有什么事只管说话。”接着一脸急色的对黛玉说:“怎么听说妹妹要走,怎么回事?好妹妹别走,我知道自己是个愚笨的总惹妹妹生气,打我骂我都甘愿,只要别走!”   柳哥儿瞬间黑了脸。林家那几个立着等话的婆子低着头一脸崩溃的表情,怎么还是我们柳哥儿求着你了?明明是帮你引桥铺路呢!我们姑娘不过是你家姑太太的女儿,哪里有资格打你骂你?怎么说话好像是小夫妻吵架一样,这幸亏是年纪小的至亲。说话也太不讲究!   其他人都是见怪不怪,宝玉做过的是比这夸张的多了去了。   黛玉端坐着垂下眼眸理帕子,见老太太一声不吭,微微一笑,果然是这样!   正色对宝玉说:“表哥这话说错了,先不提男女之别,单论长幼有序,我这个当妹妹的也断没有打骂哥哥的理,这话说出去我也不用要脸面了。再说回来,这里本不是我们的家,是外祖母怜我们姐弟年幼父母又不在身边,才接来府里。柳哥儿是我林家嫡长子,本就该拜宗祠,也是因着年幼之前才从简了而已,现在懂事了再不能敷衍着过。我是长女,也不能留弟弟一人在家,所以,所以于情于理也该出去,兄弟姐妹自小一处长大自是不舍,只以后多串门子就是了,左右离得不远。”   这一大篇话宝玉通没听见,表哥二字就把他叫痴了,“姑娘真的是长大了,竟这样无情,都正经论起辈分来了。从姑娘来了我对姑娘的心比着对家里各位姐姐妹妹不差,有什么好玩的总想着姑娘就怕姑娘离家远住不惯,知道姑娘被身边人拘着不自在,处处小心时时在意就怕姑娘因着我受气,谁承想竟是得了这样的结果。”说话间只豆大的眼泪珠子顺着脸留下来,目光发直,竟是有些走火入魔的模样。   老太太看着宝玉的模样恨不得捶他,“你这个孽障东西,是真真要了我的老命才算完啊!”又呵斥鸳鸯,“还不快给你们二爷捶捶,小心不要迷了心窍。”又安抚,“你妹妹和兄弟不走,就到隔壁的宅子,你就是见天过去也是使得的。”又是给黛玉使眼色。   黛玉心里恨得不行,这个宝玉怎么好说歹说就是不通呢!什么通灵,简直就是个芋头!可也无法,只能给宝玉赔不是,“好哥哥我错了,哪里是跟宝哥哥生分,实在是一时口误而已,再不会提表哥二字的。”   王熙凤上去推宝玉一下,“看看你妹妹都赔不是了,你舍得她一直蹲着,还不快去扶起来。”   宝玉又反应过来,盯着黛玉问:“妹妹不会舍了我?以后也不会?”   黛玉苦笑一下,点点头也不说话。   宝玉见她点头,重又笑起来,不好意思的摇摇老太太的手,“老太太作证。”又看王熙凤,“凤姐姐也作证。”   王熙凤笑得直弯腰,“好好,我作证。看看宝兄弟,还是小孩子的脾性,羞羞,哭了又笑小狗撒尿!”   迎春等众位小姑娘轻‘呸’一声,以帕掩面。   ☆、第二十章   林管家是个有办法的,林家姐弟搬出去没几天就做好了安排,偷偷找了几家或是因借过贾家银子还不上而走投无路的,或是因包揽诉讼受过迫害的,许诺说只要把事情说给一个人听就能有条活路,再指了贾政的行动路线。行动当天,派人雇了些地痞流氓去拦着家丁小厮,以保证那些人真的能见到人。   贾政从工部回家,坐在轿子里琢磨下头人刚报上来的事,忽然轿子一阵摇晃,刚想问出了什么事,轿子就停下来,有贴身小厮急急来回‘有人拦轿子,把带的人都纠缠住了,二老爷快出来避一避’,贾政一边说着别慌别乱一边出了轿子。   忽然就听见一声大喊“青天大老爷出来了!”刚还乱糟糟的人都跪下来喊“青天大老爷救命!”   本来以为是暴民冲撞官员,周围的人都躲得远远的,现如今这两句喊出来都围上来,还有那好凑热闹的大声起哄“为民伸冤!”   贾政哪里见过这等阵仗,两句青天大老爷喊得他无比舒爽。有那明白的凑上来悄悄说“老爷,还是把这些人送到刑部去吧。”贾政正是豪气冲天的时候,哪里听得进去,大声说:“事无不可对人言,何必畏首畏尾。老爷是朝廷命官,拿着圣上的俸禄,自当为民办事,问清楚了再送到刑部不迟。”   跪着的都赶紧磕头,“大老爷好人啊。”“清官啊。”看热闹的也大声叫好。   贾政让小厮搬了条板凳过来,坐在那里就要当街办案。   林管家派出去的人是个脑子清楚的,想这些事情若是当街闹出来,那不是违了本意了么,脸面就真的丢尽了。趁人不注意,从后面砸了夹杂进去的自己人一下,又使劲咳嗽了几声。幸好那人也是个机灵的,掐了他的搭档老太太一下,大声嚎哭“娘啊,你这是怎么了啊,娘啊…”   贾政立刻又站起来,“去看看,这是怎么了?”   那小厮过去瞧瞧,回来报说:“回老爷,没事,就饿的。”   贾政一看这群人衣不蔽体面色发黄,显是受够了苦楚的。又一看,停的地方离家挺近,喊道:“各位不要慌,本官的府邸就在前面,各位先去喝点暖和的汤水,换身衣裳,有什么冤屈我定不会不管。”又吩咐两个家丁“过去抬着那老太太。”   幸好贾政还算是心善,把这群人领回了家,要不然丢人丢大发了。贾政每每回想都能惊出一身汗。   一群人浩浩荡荡进了荣国府,看热闹的慢慢散了,林家伙计松了好大一口气。   换衣裳吃饭完毕,贾政指了一个看着利落不战战兢兢的回话,就听他说:“大老爷,小人自小没娘只余老父,前年小人的父亲也因病去了,家里两亩薄田又遭了灾,实在是过不下去,这才从一个姓周的大爷那里借了一两银子五贯铜钱,好好葬了老爹。本想来年收了粮食就能还上,谁想又赶上连年大涝,利滚利到现在足有三两银子,是真的还不上了,周大爷放话说要连小人的房子和地收走,这不是逼着小人去死吗!”   贾政一向是孝顺的,听这人说因葬父借钱被逼得卖房子卖地,心里先对那个周大爷多了三分不喜。“有名正言顺的钱庄,你做什么要去周姓人那里借钱?我虽在工部任职,也知道利钱多少朝廷自有定例,断不会这么高,你就没有去府衙告他?”   那人哭诉,“大老爷是不知道我等贫民的苦处,钱庄哪里是我们这些人能进得去的,想去府衙告状,周大爷抬出荣国府来哪里还有人敢接状子,听人说青天大老爷最是清明,我等拼死去试试,就是不成也不过一个死字,都是一样的。”说着嚎啕大哭起来。   贾政听到荣国府三字哪里还能呆得住,强忍着怒意另指了一人说,也是借了利子钱的。又指,说是有恶霸强抢了他家女儿,那恶霸放话已经求了荣国府做靠山,哪里也不会管这档子事。   众人一一说下来,多数是借了利子钱还不上的,又有被不知道哪个仗着荣国府势力的奴才抢了钱财田地的,又有因荣国府包庇恶人家破人亡的,不一而足。把个贾政气了个仰倒。   那些人其实也是心里打鼓,找他们的人说没事,可是哪里有一家人不向着一家人的,这位老爷看着正直,谁知道是不是装的。   “把这些人安排好,好吃好喝别亏待了。”贾政转头就走,虎得身边人大气都不敢喘,蹑手蹑脚的跟随着。有几个机灵的趁着不备就要去报信,谁知贾政转头正好看到,哆嗦着手指怒吼,“拉下去,打死了事!”再没人敢撩虎须。   刚走到二门,就见一个小厮蹬蹬蹬冲过来。贾政虎着脸说:“哪个身边的奴才,跑什么,给我绑了过来。”接着就有人把那小子压过来。   “你是哪个,乱跑什么?说实话,要是要我知道你敢蒙骗主子,小心你的狗命!”   这些小子们素来都是怕贾政的,当下腿都软了,跪在那里猛磕头,“二老爷饶命,小的该死冲撞二老爷。小的是宝二爷身边茗烟小爷跟前的,宝二爷让去小秦大爷家看看,小的这是刚看了回来。”   “小秦大爷?哪个小秦大爷?说清楚!”   那小子不敢隐瞒分毫,把自己知道的都说出来,“是那边原来小蓉大奶奶的兄弟,秦老爷身亡只留下小秦大爷一个,小秦大爷还病着,宝二爷不放心,茗烟小爷就派小的去看看。”   贾政点头,“起来吧,回头告诉宝玉,都是亲戚,有空多照应着。”   那小子赶紧答是,小心着退到一旁,看贾政走远了才擦擦满脸的汗,暗啐一声倒霉,悻悻的走了。   再说贾政,进到书房里就拍着桌子喊:“把二太太和琏儿夫妻两个叫来,我倒要好好问问!都把嘴巴闭紧了,谁敢乱说话我叫他以后想说都不能够!”   里面王夫人一听要叫他们三个过去,问那传话的,“二老爷怎么说的?叫我和琏儿过去就算了,怎么凤丫头也要过去外头?”   传话的一问三不知,只说:“过来的是二老爷身边的,就是这么说的,其余实在是不知道。”   王夫人他们于是就不再问,收拾停当赶紧过去。一路行来,家丁清客们早避了出去,三个人都有些惴惴不安。   刚进门就见贾政虎着脸,还未行礼就见贾政指着贾琏说:“跪下!”   贾琏不敢反驳,乖乖跪下,王熙凤一见也跪着不敢说话。王夫人问:“老爷这是怎么了,孩子们有什么不对的或是做不到的,好好说就是了,毕竟还小呢。”   贾政连王夫人也骂,“你问他们两口子是怎么管家做事的,阖府的脸面都要让他们败坏尽了!还有你,你是怎么当长辈的,他小孩子还小不懂事,你也小么?你就是念再多的佛抄再多的经,你我死了也无颜去见列祖列宗!”   王夫人听列祖列宗都出来了,哭着说:“老爷这话怎么说的?”   贾琏也说:“侄儿有错叔叔要打要骂都行,但求叔叔让我夫妻明白,到底哪里做错了。”   贾政一拍桌子,指着贾琏怒道:“你可知道我今日回来遇上了什么事?让人当街拦住喊冤,告的就是咱们荣国府!包揽诉讼、收受贿赂、放印子钱、欺凌弱小、纵仆行凶,这一桩桩一件件你敢说不是你做的?”   贾琏不自觉看了王熙凤一眼,接着就磕头请罪,“让叔父操心是侄儿不孝,只这罪名侄儿并侄儿媳妇是万万不敢应承的,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如此胆大包天!”   王熙凤心里害怕,咬紧了牙请罪,“侄媳妇年轻不知事,府里又都是老人,有几辈子的脸面在,疏漏的地方是有的,叔父怎么罚侄媳妇不敢抱怨一句,只是这罪名侄媳妇实在不敢应承。”不管怎样,这些事都不能承认。   王夫人手里的佛珠都快被扯断了,使劲闭闭眼平静下来,说:“都是我这个做大人的不能撑事,但凡我是个能干的,也不能出这个事,老爷就不要怪孩子们了。咱们家的那些婆子媳妇的老爷也知道,哪个没有几分脸面在,凤丫头一个年轻媳妇再能干也不能都拿捏住,指不定就有哪个黑了心肝的借了府里名头做出这种事来!”   又问:“老爷说让人当街拦住喊冤是怎么回事呢?”   贾政也觉得王夫人并贾琏夫妻说得对,贾琏是他从小看到大的,除了风流了些也没有大毛病,断不敢做出这等事,王夫人和王熙凤是内宅妇人轻易不出门,想做这些也没有机会,定是那些个刁奴欺瞒主子,做出这等事情!却不想想,就算退一万步来说,他们真的没参与其中,没有主子的纵容,哪个奴才也没本事能做这些事情啊!   “你们先起来吧,虽说不是你们做的,也是你们治家不严才有此祸!”   贾琏和王熙凤连忙答是。   贾政把那些人怎么拦轿告状,怎么带回来,怎么给吃食衣裳,怎么诉冤屈,一一告诉给他们。三人俱夸赞贾政仁心仁德。   王夫人又说,“今日见到此事的人甚多,外头还不知道要传个什么样儿,依老爷看要如何处理?”   ☆、第二十一章   贾政思索一会儿道:“你们跟我去见大老爷,家里这些刁奴也该好好清理清理!”   王夫人眼光微闪,“老人儿们都是老太太近前说得上话的,传个一星半点出来不清不楚的怕是更会让老太太挂心,不若这就告诉了老太太。家里的事本不该再劳累老太太,可是为了祖宗基业家族名声也顾不得这许多了。大哥大嫂也一块儿叫到老太太那里去就是了。”   贾琏双手攥紧,不自觉看了眼王熙凤,见王熙凤跟着点头,心里更冷。   其实王熙凤也没多想,她心里本就害怕,又觉得凭着大老爷和大太太贪财的性子还有无所顾忌的行事作风,还不知道会惹出些什么来。直接报到老太太那里,老太太就算会对她不喜,也会因为诸多顾忌最后大事化小。   可见男子与女子到底不一样,贾琏再昏聩先想到的也是礼法和家族传承,王熙凤再精明先想到的也只是那一些小利益。   “也罢,那就直接去老太太那里!找两个人去请大老爷大太太。”贾政率先走出门去。   贾琏忍耐了几下才说:“侄儿去请父亲母亲。”   这却是明晃晃的警告了,贾琏从来没称呼邢夫人为母亲过向来都是称大太太或是太太,如今王熙凤一心想着要把事情推到谁身上,根本没心思看贾琏,使眼色都不能够,贾琏只能出言提醒。   贾政不在意的挥挥手,“也好,你去吧。”   王熙凤不知道是没听到还是没听明白,根本没吱声。   王夫人倒是顿了顿脚步,想:果然是个养不熟的东西!   贾琏一一看在眼里,快步走出去。   到了那边院里,就见几个浓妆艳抹的丫鬟正打打闹闹娇笑着不知要去做什么,见到贾琏都嘻嘻笑,有几个竟还歪着头揪着发梢咬指甲。贾琏现在无心风流,找了个相熟的问:“大老爷可在?”   那丫鬟用帕子捂着嘴偷笑,带着羞涩说:“在的。我们姐妹这不是正要抬热水去么!二爷要见大老爷且去小厅里等会子。”   “好姐姐帮我通报一声,实在是有急事!”贾琏忍耐着才没上手摸两把,看着她们走远才去了小厅等着。   贾赦过来的时候正好邢夫人也到了,贾琏连忙把贾政说的事情禀报了,还未说完就听邢夫人插言道:“你媳妇管着家里的大小事情,这些事断不会连个风声也听不到,想必是赚了不少银钱吧?我说怎么月钱银子总是收到那么晚呢,原来是拿去生钱了。我们还是你媳妇的正经公婆呢,这银子是一分一毫都没见过,果然谁家出来的就是向着谁!”   贾琏咬牙装作没听见,叫贾赦“父亲!”   贾赦摇着扇子说:“你母亲说的话糙理不糙,你跟你媳妇虽住在二房,终归是大房的人,有什么好事不要老是胳膊肘子往外拐。”   贾琏的心冰冰凉,那边二老爷直接就想把责任都推到他们夫妻头上,这边大老爷只顾些蝇头小利。这幸亏是没在老太太跟前说,要让人听到自己爹娘都把屎盆子往自家人头上扣,可想而知外头人会怎么想,他也不用做承嗣孙了,直接一根绳子吊死干净。   当即跪倒在地,“老爷说这话是要置儿于死地啊!叔父叫了儿子跟媳妇过去,二话不说就要问罪,儿有嘴也说不清,只能请罪,如今父亲也如此说儿,儿真不如死了干净!”   又痛哭流涕道:“父亲是知道的,家里一应事务自有二叔照看,儿子向来是个没本事的,只能跑个腿传个话。就是儿子媳妇也年轻不知事,因得了老太太眼缘才勉强管些事务,每日里也是必得向二太太报清楚说明白,说的好听是管家,其实做的不过是婆子丫鬟的差事。凤丫头是个好强的性子,儿子无能帮不了凤丫头,再者咱们也不能真的诸事不理,白白任人拿捏,只得这么忍着,谁知…”   贾赦就是再笨也听出贾琏的意思了,对二房这么多年来的怨念全都堆在心头。邢夫人还想说什么,贾赦直接阻止。   对贾琏说:“你起来!我和你母亲偏安一隅不争不抢,多少年了家里的事就没做过主。是他们说精神不济才接了你们小夫妻过去帮忙,堂堂正正的长房嫡子住在个小小的院子里憋屈着我尚且没说什么。现如今有事情了直接把孩子推出来顶罪,我倒要问问老太太这是个什么道理!”   邢夫人也有点明白,其他不说,若是府里的事务都归了大房,手里的银钱就不用受二房掌控。   贾赦三人到老太太那儿的时候贾政已经将事情给老太太又说了一遍。老太太见贾赦到了,问:“老大,琏儿已与你说了吧,你是个什么章程?咱们家断不能让这起子小人毁了名声!”   贾赦最是沉不住气的,如今见有下二房面子的事哪里还能憋得住,当下就问:“这些暂且不说,我倒是想问问二弟,叫了琏儿和琏儿媳妇就让跪下请罪是个什么意思,是哪个说事情就是他们做下的?这若是传出去琏儿还有什么脸面?朝廷真要治罪夺了爵位官位,哪个担着?”   王熙凤听到这话接着就是一个哆嗦,看贾政和王夫人的眼光接着就变了,家里只贾琏宝玉贾兰三个嫡子,夺了贾琏的爵位想也知道会给哪个。   邢夫人也说:“真要有什么事,二老爷和弟妹尽可以找老爷和我,别尽是寻孩子的不是,你们是长辈他们不好顶撞,就是冤死也说不出来。”   在老太太眼里贾赦是个混不吝不怕事的,老太太有些怵他,可不怕邢夫人。见邢夫人开口,一拍桌子训道:“你懂个什么!不说赶紧想办法解决事情倒是不少找后账,做长辈的教训小辈还有错了?要真这样我也不敢再见你!”   邢夫人撇撇嘴,往后退了好几步,再不敢说话。   贾赦大模大样坐在椅子上,“老太太也不用这样挤兑,儿子就是个没用的,知道自己没本事当不好荣国府这个家,如今有事了自然也插不上话。只是琏儿是我的儿子,又自小没了娘,说句不好听的,他要是真受了委屈,这个府里除了我又有谁能替他说句话。别的什么放利包揽诉讼的事且住一住,我倒是要问问二弟是从哪个嘴里听到事情就是琏儿夫妻做下的,凭什么问都不问就定了罪!”   “大哥,我…”贾政羞红了一张脸,作揖弯腰给贾赦赔罪。   贾赦忙躲开,又说:“阖府上下,京城内外,谁不知道荣国府里是你二老爷当家,就是那起子贱民还知道找二老爷才抵事呢,这礼我可不敢受,还指着二弟让我享福呢!别说什么偏房正房的,只要是在那个院子里就是那么回事了!现在倒好,有事情了就想起还有个长子嫡孙可以拿来顶缸了!”   老太太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哆嗦着手指着贾赦怒骂:“好!好!原来心里早怨着我呢,你如今大了也能耐了,你是长子嫡孙,这些人通不该在这府里,如今我就带着宝玉他们这些小的回金陵去,也省的碍了你大老爷的眼!”只到底没有说出不孝二字来。至于偏房正房什么的更是提都没有提。只是在场的都是知内情的,哪个不知道说的就是荣禧堂。   王熙凤咬牙攥手,指甲都断了好大一截,真没想到大老爷今日能撕破脸皮,作为小辈,有再多的玲珑话也说不上。转头看看贾琏,只见他眼圈已经红了,怔怔的不知在想些什么,偷偷拽拽他衣角,暗暗询问该怎么办。贾琏回过神,拉着王熙凤的手悄悄退到门边。丫头婆子们早已经躲得远远的,只留了鸳鸯凑近点听吩咐。   就听里头贾赦冷笑,“老太太也不用挤兑儿子,儿子本就是个没脸面的,闹大了也是不怕的,端看老太太舍不舍得了。”至于舍不舍得什么就没说了。   听贾赦话里的意思,今日之事只怕是不能善了。老太太指着贾赦,“你,你…”两眼一闭就往后倒去,众人吓了一大跳,赶紧凑过去伺候。王夫人和邢夫人两个一个揉胸口,一个掐人中,贾政大叫着“请太医”,急得团团转,又向贾赦请罪,“大哥,今日之事是兄弟的错,长兄如父,大哥如何责罚,政无半句怨言,只是老太太年纪大了,还请大哥…”   贾赦更气,“照你说这还怪我了?今儿的事不是你闹出来的么?!”冷哼一声跑旁边等着去了。   贾政讷讷。这时候贾琏王熙凤还有丫头们都已经过来,便不再说。   太医还没到老太太已经醒了,贾赦跪下请罪,老太太直接当没看到,只半闭着眼睛流泪。贾政也跪下请罪,说是他不孝不该麻烦老太太。直到太医到了,诊脉之后说老太太是急怒攻心,叮嘱说老太太年龄大了气大伤身不可动怒,开了药方调养。贾赦心里再多委屈不平,这会子也不能再说什么,只能像往常一样重新闷到心底。   该解决的还是得解决,但贾赦贾政两兄弟再没哪个敢拿这事烦老太太,贾赦尽管心里有气,也不敢再说,只能两个人商量着解决。   ☆、第二十二章   贾府谁当家、谁吃亏谁沾光、老太太偏心哪个,这些内里的事林家并不怎么关心,只李嬷嬷时不时提几句当反面例子教导黛玉。   黛玉光看事情就猜到大半真相,也没往心里去。到了自家府里,再也不用担心姐弟不合让外人笑话,痛快的给柳哥儿找不自在。   先是安排房间,明知道柳哥儿喜欢开阔平坦的屋子,偏给了他前头是小桥流水院里一座大假山的。再是柳哥儿睡觉素来喜静,偏给他备了几个最好叽叽喳喳的小丫头,还嘱咐她们柳哥儿睡觉素来不老实要时刻守着。如此种种,简直渗透了柳哥儿生活的方方面面。嬷嬷们和大丫鬟们也不敢很管,再说也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值得特意去说,柳哥儿只得受着。   告状的事林管家时刻关心着,见贾政被贾赦打压又被王夫人忽悠着想把事情压下,抓了几个无关紧要的下人出来顶缸,连被点名的周瑞都放过了,可是不愿意了,闹出这事来为的是什么,怎么可能就这样轻轻过去。也顾不得面子不面子了,狠了狠心,闹大就闹大吧,人家自己都不要命了咱们做什么还总想着给他们脸。吩咐几个人,也不说什么坏话,直接举了“青天再世”的牌匾敲锣打鼓送过去。   你想抬手过去也行,京里讨生活的人哪个没有三分心思,这么些银子放出来,你说是几个下人犯出来的也得有人相信。这是贾府跟王家是姻亲,王家又正在兴头上,否则御史言官早上奏了。   到了这一步,贾政也看出来是有人在背后整荣国府,再不敢得过且过,一面派人去查是哪个使坏,一面跟贾赦严查府内。老太太那里想瞒也瞒不过去了。三方面下手,再有林管家在背地里推波助澜,没多长时间也就查的差不多了。王家来的两个女儿哪个也别想着推脱,一个也跑不了。   贾政跪在老太太面前痛哭流涕,“儿子不孝,不知她个内宅妇人竟有如此大胆子,做这等,这等,绝我贾家根基之事,还请老太太允我休了这无知妇人。”   老太太脸上蒙着帕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贾赦在一旁看着,只觉万分解气。   这回事情闹得大,早有丫头们咋咋呼呼去了宝玉和各位姑娘那里报信,“二爷/姑娘,不得了了,二老爷要休二太太呢。”   正巧宝玉和几位姑娘在一处玩呢。宝玉和探春一听不得了,赶紧整了妆容服饰过去。惜春因自己是宁府那边的姑娘,只派了贴身的入画去那边看看,自去看佛经,见宝钗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道:“宝姐姐还是快回梨香院吧”,宝钗无话只好回了梨香院,想着告诉母亲稍后去看看姨妈才好。迎春犹豫了又犹豫,打不定主意,还是司棋偷偷说‘大姑娘入了宫,这府里就是姑娘为长,姑娘自小长在老太太跟前,二太太和琏二奶奶也时常关照,合该过去看看。再者听说大老爷大太太都在呢。’才整妆过去。   几个小的到了门口也不敢擅自进去,只在门口等着。   里面,贾赦正说着,“这样的儿媳妇我们是不敢要了,琏儿好好一个孩子不能让这么个女人拖累了!”贾赦和邢夫人对于王熙凤对王夫人马首是瞻,不给大房捞好处的做派早看不惯,休了正好,不怕不能再娶一个。   “哇…”王熙凤大哭出声,“二爷救我啊。老爷太太,儿媳妇过门时间短,给我几十个胆子也不敢擅自妄为啊,儿媳做事哪一件不是遵循前例?还请老爷太太老太太明察啊!”到了这个地步,哪还管是不是亲姑姑,先保住自己才是真的。大老爷和大太太是二爷正儿八经的父母大人,这两位若真想让二爷休了自己,就是老太太也拦不住。左右,看从事情发生到现在,这个姑母也不过是把自己当成个棒槌,指哪儿打哪儿还得为她的女儿儿子攒家底,无丝毫亲情可言,如今先保住自己是正经。   王夫人捂着胸口气了个仰倒,指着王熙凤说不出话来。   贾琏也替王熙凤求情,“父亲,凤丫头到咱们家来不说吃了多少苦也是没有一刻空闲的时候,府里什么琐事都是她管着,偏偏大事还做不了主,连有了病痛也只能忍着,就怕旁人看轻了咱们,嫁妆也不知填进去多少。再有,还有大姐儿呢,求父亲看在大姐儿的份上饶她这一回。”话里话外都是王熙凤所作所为俱是王夫人指使。   贾政一听不由对贾琏夫妇生出一股怨气,只不好骂他们,更是指着王夫人吼骂:“你这个无知妇人!”   外头三个小的已是听住了,宝玉不由的往探春那边挪了挪,离迎春稍远了些。迎春又不是个傻的,自是感觉出来,自己又往旁边挪了两步。宝玉见状很是羞愧,想:见我行知我心,可见我是怨二姐姐的。只是我做什么要怨二姐姐呢,纵然我对大老爷和琏二哥有怨言也怪不到二姐姐身上,二姐姐素来温柔娴静不理俗事,最最亲和的一个人了。可见我自己到底是个俗人,明知道她是个干干净净的女孩儿,跟那起子乌眼鸡一样的人不一样,还是忍不住迁怒。宝玉充满歉意的看了迎春一眼。迎春只当看不见。探春默不做声。   老太太一拍椅子扶手,沉声道:“好了!”当即再无人敢言语。   老太太喊了鸳鸯和珍珠过来,“扶你们二太太和二奶奶回去,大家子的太太奶奶就是这样的?也不嫌丢人!”王夫人和王熙凤不敢辩驳丁点儿。   又对贾赦贾政和贾琏道:“你们爷们三个跟着我进来。”已率先走到内室。看来老太太也知道大堂里说话外头人能听见,只不知为什么一开始没有进内室说话呢,这事于贾府而言已是大大的丑事。   贾赦见老太太动了真怒,也不敢再撒泼耍赖,跟了老太太进去。   “老二说这事是有人在背后害咱们家,那咱们就查,已有了治家不严的名声,不能再落个纵容包庇的罪名,让外头人抓到把柄。只是查到这里闹成这样给那起子小人看到已是够了,我不管你们爷们几个怎么想,我这里就一句话,荣国府不能散了!主子一个不能动,那起子挖我荣国府根基的奴才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别管几辈子的脸面。我这里的赖嬷嬷一家子,二太太身边的周瑞一家子,凤丫头身边的余信那一家子,还有几个,或打或卖你们看着办,决不能轻饶了,不知道哪里就有眼看着。”老太太虽然多年不管事,到了真事上年轻时那份杀伐果断到底还在。   贾赦暗自撇嘴,“王氏女怎么也得罚吧,要不岂不是姑息养奸了。”   贾政听了老太太的话已是放下心来,一边暗暗鄙视贾赦不学无术不识大体一边附和,“还请老太太拿个章程。”   老太太眼一瞪,“拿什么章程?!你们以为咱们家这事为什么能压下来,还不是亲家那里正得圣上青眼,御史言官们给亲家面子。”说到王子腾贾赦也不敢闹腾了,屏息敛气装木头。   “老二的寿辰也快到了,我想着大办一下去去晦气,还得劳动二太太和凤丫头,等过了老二的寿辰,让二太太去小佛堂里茹素两个月为元丫头祈福,凤丫头去祠堂里跪上三天。”说罢挥挥手让他们出去。   鸳鸯扶着王夫人回二房,“二太太受累了,回去让金钏儿给您用热水好好泡泡,解乏。听老太太的话,定会有那不开眼的去找您求情,老太太说那起子小人就不能可怜,既然已经不是内宅的事了还是交给大老爷二老爷处理,横竖二老爷寿辰近在眼前,还得您多操心呢。”   王夫人知道这是老太太敲打她,让她知道饶她已经是开恩,别再妄想着替下人求情。一边哽咽一边握了鸳鸯的手,“好姑娘,我知晓了。你说说,这是怎么说的呢,我素来不愿意罚人,谁知道竟有人能闯出这样大的祸事来,我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要不是宝玉和大丫头离不得亲娘,我…”泪如雨下。   那边珍珠陪着王熙凤,一路无话。王熙凤回到自个儿小院,送走珍珠趴在炕桌上一阵大哭,平儿开始还劝劝,后来想想自己跟王熙凤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也忍不住啜泣起来。   贾琏回房的时候,主仆两个正哭着。“好了好了,哭什么,平儿快去打水过来,伺候你二奶奶擦擦脸。”又揽住王熙凤说:“你可长点心眼儿吧,看着比谁都厉害,其实最是个实心眼的,谁想唬你还不是一唬一个准。”   王熙凤更加委屈,“二爷,啊…”又是一阵嚎啕大哭。   “以前我说一句你能给我顶回来三句,这回看清楚那边是什么人了吧?咱们再挖心挖肺,人家的心头肉终究只有那凤凰蛋。”   王熙凤点头,咬牙切齿说道:“好个亲姑母,我才算看清楚她!”   贾琏道:“在外头说是你年轻不知事,关上门咱们谁也别说那些场面话。你也别说什么事都怪人家,包揽诉讼的是不是你,收人家走门路的钱的是不是你?”   王熙凤身子一僵,“二爷…”   贾琏暗自得意,见素来刚硬的王熙凤这样心里一阵澎湃,“行了,前事就算是揭过了,以后这些事你可别再去做,先别说违反法纪,那边还等着抓你的把柄呢。以后说不准家里的事老太太就全交到你手里了,琐事你想怎么样都行,大点的事都先跟我商量了再说,外头的道道多着呢,你个内宅妇人可不懂。就说这回吧,要不是外头捅出来,也不至于闹成这样。”   王熙凤着实被吓怕了,连忙点头。   老太太晚上睡不着,暗自琢磨,这事情怎么都透着诡异,说是害荣国府也不像,到底是谁呢?   ☆、第二十三章   第二天,老太太就吩咐贾琏,让王熙凤勤给王家太太通信,说是以后贾琏还得王子腾多提拔。又吩咐王夫人把手里的账册一一交上来,老太太开始一点一点陆续散给王熙凤。   经过反复思考,老太太认定了这是王子腾夫妻俩看着府里看重宝玉,给王熙凤夫妻两个撑腰来了。毕竟王熙凤是王家太太亲养大的,二太太到底隔了一层。这王子腾是四家里最出息的,轻易还是得罪不得,既如此不如就先暂时随了他的意。左右有元丫头这个出身不凡的在宫里,宝玉的前程不急在一时。   老太太也是神了,刚想元春福气大,没几天贾政寿辰这天就接到圣旨元春得封贤德妃,举家欢庆。只除了贾琏和王熙凤两口子因大好的前景毁了个一干二净而心有怨恨,连贾赦和邢夫人都喜气洋洋,觉得家里出个贵妃更能挺直腰杆子。   黛玉和柳哥儿这天也过来给贾政祝寿,听到这一消息也出来给老太太贺喜。后面的易嬷嬷见一众女眷都要穿上品级大妆进宫谢恩,赶紧领着黛玉向老太太辞行。在路上也教导黛玉要给扬州太太那边送信,明天要送什么贺礼过来,言语间减了几分对荣国府的不屑多了份尊重,显见家里出个皇妃在这年头果真是很有脸面的事情。   黛玉低头听着,心里却是不屑的,不过是个无子的妃子,值得如此么。在皇宫里头,没有有力娘家支持的妃子,还比不得一个普通贵妇的日子好过。荣宁两府如此做派,薛家已落败,史家一门双候可惜没有实权,王家全靠一个王子腾撑着偏偏后续无力,如此后援别说提供支持了,不成为拖累就算是那贤德妃娘娘烧高香了。   再往深里想,若不是集三千荣宠于一身,那么这个贤德妃的位子还不知道贾元春是用什么换来的呢。不过不管是哪种,贾元春都得不了好。若是前一种,有多少宠爱就要承受更多的妒忌和怨恨,深宫里头宠爱是最不靠谱的东西,除非她有能耐做妲己或是赵飞燕之流,就算是有这般手段你也得保证外头没人拆你的台子。后一种就更不靠谱了,向来是从皇帝那里换来多少东西皇帝必得千百倍的收回利息,荣宁两府甚至四王八公都算上,有什么东西值得一个妃位想也知道了。   黛玉一笑,“嬷嬷说的我记下了,只是皇妃不皇妃的有什么要紧,左右还是我们外祖家,只跟从前一样就是了。”   王嬷嬷听出黛玉话里的不以为意,赶紧出言道:“哎吆我的姑娘,那边府上出了皇妃,姑娘和哥儿可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了。这里没有外人,嬷嬷跟姑娘说句知心话,有了皇妃在,老太太和太太奶奶们就是能跟贵人们说上话的人。咱们太太不在跟前也说不上话,甭管有谁能在贵人们跟前说上姑娘两句好话,姑娘以后的前程就有了。易姐姐说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今日做客黛玉和柳哥儿只带了易嬷嬷王嬷嬷两个嬷嬷,因要给两个小主子说话把大丫头们赶到后头车里,四个人坐在大车里。   柳哥儿可不服气了,不过一个皇妃而已。眼一横,“他贾家的皇妃干我们林家什么事,姐姐是我的姐姐,她的前程哪里用得着别人提携,嬷嬷以后莫说这话!”骄傲的不可一世,好像还是当年那个邹旭。   黛玉一怔,接着笑开,好“弟弟”!   易嬷嬷看了眼柳哥儿暗自点头,大姑娘的聪敏清高有目共睹,都认为柳哥儿虽也聪慧到底是比不上大姑娘,如今看来,这位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呢,骨子里都透着世家公子的骄傲。只到底年纪小了,不懂得皇权贵重,提点道:“哥儿这话出去莫再提了,皇妃娘娘是皇家的娘娘,可不能说是贾家的。再有婚姻者,何谓结两姓之好。不管哥儿和姑娘怎么看怎么想,外头人眼里林家和贾家是分不开的,况且老太太还在呢。”   又道:“再说姑娘的前程,当然要靠着老爷和柳哥儿,以后柳哥儿出息姑娘才能过得好。可是也不能光靠着这些,外头的名声不能不顾,咱们姑娘再好外头人不知道终究白搭。且还不止,贵人面前得一句好,以后要是有哪个敢说不好就得仔细思量思量,是好事呢。哥儿是做大事的人,这里头的说道哥儿不知道也无妨,姑娘且得记牢记住了。”   黛玉和柳哥儿已经听住了,这两个哪里经世过这样的事,以往都是做贵人的,向来只有别人巴结着他们要几句好话的。一个思量着虽早知道此时不比当年,到底是托大了,以后的一举一动还是得细学着。一个拧着眉愤愤然,龙游浅滩遭虾戏,想不到邹旭如今还得看个妃子的娘家人的脸色,哼,皇族的权利比那时倒是大了许多。王嬷嬷吓得不轻,这个易姐姐以前就不把姑娘和哥儿当小孩子看,教导的事到底没有出格,如今怎么如此大胆,这话说出来可有挑唆林家跟贾府关系的嫌疑,让太太知道了…   可是易嬷嬷是老爷林海找来教导规矩礼数的,跟奶嬷嬷的身份到底不一样,王嬷嬷也不敢反驳什么,只好岔开话题,“如今有些人是越发的不知礼了,初看还是很好的,怎么做事这样不规矩呢,姑娘远着她还真是对了。”   她们说这些内宅之事的时候从来不避着柳哥儿,一方面柳哥儿聪慧不会因为年纪小到处老说话,另一方面也是想着趁着年纪小还住在内院能多知道些内宅之后,以后不要让几个小丫头就给哄住了。   黛玉听出来是说的宝钗,问:“嬷嬷可是又听到什么话了?”   “以前咱们还住在贾家的时候,就是隐约听到几句什么话本啦姻缘天定啦什么的。如今说的可是越来越露骨了,今儿是贾二老爷的好日子,不说其他,就是本家旁支的媳妇丫头的来了多少,那些小丫头们没一点子避讳,找个石头后头就什么金玉良缘的说个没完,哪个不知道宝二爷有块宝玉,薛家姑娘有块有来历的金锁,哪个听不出来话里的意思。这后头要没人纵着,我可不信她们就敢做出坏姑娘名声的事。”王嬷嬷还边说边撇嘴,可见是极不屑了。   黛玉冷笑,“要说别人家的丫头那倒真是不敢,但要是他们家的还真是不好说。我还是个客居的姑娘呢,袭人麝月什么的还不是整天挂在嘴边。”又想到袭人暗地里说的那些话,不由愤愤的,“还真当自己是半个主子了!”   柳哥儿见黛玉生气,打定了主意下次要好好收拾那个袭人和麝月。   易嬷嬷安慰黛玉,“两个丫头值个什么,虽说是宝二爷身边老太太给的大丫头,不好直接教训,但谁让她们在内院呢,总能找个由头教训。我倒觉得这事不是薛家姑娘做的,倒像是那位二太太的手笔呢。薛家姑娘虽也有些心机,到底还没那么不堪,像出不了门子一般心急。那边府里不是刚遇见事儿么,听说二太太被老太太和贾二老爷教训了,琏二奶奶又远了她,想是急着找个帮衬呢。”   贾府出了什么事儿黛玉她们可能只知道个表面,柳哥儿却是都了解的。林管家想着柳哥儿是以后掌家的长子嫡孙,做事的时候不仅没瞒着还专门给柳哥儿讲解了一下。   如今听易嬷嬷提起,不由捂嘴偷笑,“这回就算是贾家出了位娘娘,咱们那位二舅母也得好久才能翻身了。”   王嬷嬷又道:“就算以前那位姑娘没有出手,之后可就保不准了,贾家成了贵妃娘娘的娘家,比之之前又是不一样,为了给那位打死过人的大爷找个靠山也得上赶着了。”   还真是让王嬷嬷猜准了,贾府里有诰命的女眷进宫谢恩,薛姨妈和宝钗无事就回了梨香院。薛姨妈拉着宝钗叮嘱,“以前让你跟宝玉亲近些你还不愿,这下可看清了?贵妃娘娘的嫡亲弟弟,要不是有你姑妈在哪里能轮的上咱们!”   宝钗有些羞还有些恼,“妈别说了……”咬着唇背过身去,双手贴着烫烫的脸颊。   “我儿别恼,这屋子里就咱们娘俩。你老子福薄命短,早早丢下咱们娘儿仨去了,你娘又是没本事的,你哥哥心里也没大成算,但凡你要是能顶门立户的男儿,咱们日子也不像如今这般艰难。你以为我就想让我肚子里出来的金尊玉贵的姑娘去贴别人家男儿么,别说是国公府的公子,就是皇子王爷,我这心里也难受啊。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薛姨妈说到心酸处,呜呜哭个不停。   宝钗也红了眼眶,扶着薛姨妈的背安慰,“妈别难受了,宝钗以后听您的话。”   薛姨妈收收泪,拉了宝钗的手推心置腹说:“幸好宝玉也是个好孩子,知冷知热会疼人,多少女子想找个这样的都不能够。还有你姨妈在,也没婆婆会刁难你。现在还有了贵妃娘娘,前程更不用提。再没有不满意的地方。”   宝钗心里想想确实如此,点点头,“一切凭您做主。”算是说定了。   薛姨妈叹口气,“我打量着老太太一开始的意思是想让林家的丫头进门,不过林丫头刁钻小性儿脾气大,跟宝玉也不和脾气,原先老太太已经打消了些念头,这回娘娘封贵妃怕不是又会起念头。你林姑父做的是盐政老爷的官儿,听你父亲原先说那官儿虽品级不大,却是要钱有钱要权有权的,当年你还小可能记不得了,咱们每年年下节下的还都往扬州送礼呢。所以你要更加稳重知道吗,当家做主的媳妇得能撑得住场面。你凤姐姐到现在也没个儿子,还大病小灾不断,我看以后也难说,若是真有宝玉承爵的那天,宗妇就更得撑起场面。”   看宝钗有些惴惴的,又说:“你姨妈以前跟我念叨过林家姑太太的不好,又说林丫头身子单薄没有福相,所以你姨妈是万万不会看上林丫头的。以后只要你好好孝顺你姨妈,凭着我们宝丫头的品格儿,不怕你姨妈相不中你。”   宝钗手贴在胸口,隔着衣裳感受到沉甸甸的金锁,心里微微一动。   ☆、第二十四章   且说元春得封贤德妃,王夫人的地位自然水涨船高,处罚是连提都没有人再提。怀疑王夫人自然就是怀疑贤德妃的教养,谁敢说贵妃娘娘有个不贤的母亲。既然连王夫人都没人再提,王熙凤自然也就得过且过。   这一日,王夫人正刚吃了碗煮好的冰糖雪梨,就见薛姨妈过来。   王夫人赶紧起来迎接,“可算想起我来了,我正说着呢,有几天没见着他姨妈了。宝丫头呢,怎么没来?”   “我倒是想来,你这里迎来送往多少人,没得给你添乱。现在好了,可算是有个闲时候了,我这不就来了。”薛姨妈笑着走进来,拉了王夫人的手看了一圈,“看看这才几天,都瘦了一圈,可好好养养吧,再不敢跟年轻的时候比了。宝丫头老早就念叨着过来看你了,偏这几日身上不好,在家歇着呢,我来的时候还让我给你带个好。”   “宝丫头从来都是可人疼的。”   当下有丫头上了茶点果子来,王夫人随手让她们都下去,只让几个贴身伺候的到门口玩去,两个人坐着说话。   薛姨妈凑近了拉着王夫人的手偷偷问:“哥哥可又来信了?”   王夫人沉下脸,“也就圣旨下来之后派人来了一趟,送了些东西过来。再就是说让娘娘好好伺候皇上,嘱咐家里人都要尽忠职守安分守己不要给娘娘丢脸。”说到此处有些哽咽,“当我听不出来么,这是在敲打我呢。你说,娘娘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不疼她疼谁,我会故意上赶着去给娘娘丢脸面么!”   薛姨妈只能劝着,“你历来是知道哥哥的,做什么都是这么正儿八经的样子,说这些未必就是有意。”想了想又说,“就是有意也不定是哪个撺掇的呢。”   王夫人跟薛姨妈立场向来一致,“哪个撺掇?还能有谁,不就是咱们那个好嫂子么。”又咬牙切齿,“不定还有凤丫头的份!我本还想着都是至亲的骨肉,进了门不说帮衬着我,也不会跟别人一样斗得跟乌眼鸡一样,哪想到竟还不如个外人呢,起码不能看着亲近我然后暗地里使绊子。”   薛姨妈用手绢擦了擦眼角,“也是咱们姐妹命苦,母亲早早的没了,嫂子是那个样子。我是最知道的,想当初来京里的时候,明面上说是哥哥外任了娘家没人,我才带着蟠儿个宝钗住到了这府里。其实呢,不过是嫂子不想让我拖家带口的住过去罢了。幸亏还有你,不至于让我们孤儿寡母住在破屋烂瓦下。”   王夫人拉了薛姨妈的手,“还说这些做什么,你放心,只要有我在必不会让你们娘三个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咱们是嫡亲的姐妹,可不是得互帮互助的过日子。”   “正是这话。”薛姨妈掏出一叠子银票出来塞到王夫人手里。   见王夫人有意推辞,忙按住了王夫人的手,“没多少银子,给娘娘打赏人用吧,算是我这当姨妈的一点心意。”   见王夫人收起来才又说:“凤丫头还小呢,只看得见眼前,等以后就知道怎么才是真的对她好了。”   王夫人叹口气,“且等着吧,左右我是姑妈又是婶娘,不管她怎么对我,我只有盼着她好的。哎,可怜了我的元丫头,为了这一大家子才…”   薛姨妈又是一阵劝。劝好了,两个人又在一起说些琐碎的闲话。   说起来也算是王熙凤有造化,少造了几重孽。宁府那边出事儿的时候,荣国府这边正闹腾着,贾珍纵然再没脸没皮,也不会那会子求了王熙凤替他料理儿媳妇的丧事。等出殡的时候,正好王夫人和王熙凤做的那些事儿被揭发出来,尽管老尼姑仍捧着银子不住苦求,王熙凤再没敢顶风作案插手李衙内和张金哥的案子。如此,守备之子与张金哥虽经历了些磨难,到底成了夫妻,夫妻恩爱成就一时佳话。算下来,王熙凤日后能不身死破庙,破席一卷葬身乱葬岗还是因着今日之故。   大房这回刚打了翻身仗,就又被压下风头不声不响了。王熙凤两口子这回真真得罪了王夫人,赶上贾元春的东风,王熙凤恋恋不舍的把才到手的实权又交了回去,还得思索着是不是向姑妈低头才好。贾琏也一直被贾政冷落着,唉声叹气的冲着王熙凤念叨“咱们何时才能搬到荣禧堂呐”,王熙凤是个不认输的,就算是二房出了个贤德妃也不可能把手里的爵位让出去,一想这才是自家跟二房最主要的矛盾,低头的事也就按捺下来。   夜里贾琏和王熙凤在一处的时候,两口子头对头的嘀咕,这个咬牙切齿的说:“我是正经的承嗣孙,以后再想让我跟个小厮似的鞍前马后的跑是再不能够了。”那个恨恨的嘟囔:“我呸,别说是出了个娘娘,就是出个皇上,这爵位该是我们的就还是我们的,谁也别想着从我的嘴里夺食儿!”   之后,王熙凤整日里使出十八般的手段缠着贾琏歇在正房,也不管别人背地里说她善妒不尊重,打定了主意要生个嫡孙出来继承家业。   因着元春封妃的事,宝玉也是忙了好些日子,秦钟那里自然就冷落了。下头人看宝玉不再是隔三差五的就问一回,也就渐生了怠慢之心,有什么好东西也尽拿去换钱吃酒,只拿些药末子之类糊弄。   秦钟没了好药和补品养着,心里又本就存着心事,没多久就真的不行了。临终前,断断续续说着想要见宝玉一面,病床前守着的几个本家兄弟这几日正因为没了进项烦闷,听他这话讥讽道:“我们劝兄弟还是省省吧,人家是正儿八经的王孙公子,皇亲国戚,这会子迎来送往正得意呢。你不过是跟着人家读书沾了三分情意,就看你病了这些时候人家也就开始的时候来了几趟,后面可见过人影儿?这会子兄弟你都快不行了,人家就更不会来了,大喜的日子沾了晦气可怎么得了。”   一番话说得秦钟一口气上不来,颤抖着手,眼一翻就此背过气去。   那几个人见此吓了一跳,伸手探去已没了鼻息。就有人跺着脚责怪刚刚说话的那人,“你说你跟着快死的人计较什么,不是听说他俩连那事都做过么,听说那位最是重情,指不定过几天那位爷又想起他来了呢,咱们哥几个不过是守几天就又是一笔进项。这下好了,可怎么办吧?”   有个还算有点良心的看不下去了,尽管秦钟平日里总是高高在上的看不起人,说些什么浊物之类的,到底是人死如灯灭,尸身还躺在这里呢,不该如此凉薄。“快别说这些没用的了,到底是兄弟一场,还是想想如何操办后事才好。”   一开始讥讽秦钟的那个最是个小气的人,占便宜尚且不够,又怎会凑钱出来给秦钟办后事,就想着宝玉有财有势必不会计较这几个钱,说不得还能发点小财。一拍脑袋做恍然大悟状,“秦钟兄弟不是心心念念着宝二爷么,赶紧给宝二爷送个信过去,说不得人家还真的惦记着情意会过来看看,好歹是最后一面。”   其余的人一想也是这个理,赶紧让人去贾府传话。   宝玉一听茗烟说秦钟不中用了,赶紧换了外衣过来。宝玉一见秦钟尸身,想到往日的情形眼泪抑制不住掉下来,连声唤着“鲸卿”。这时候秦钟早就死透了,宝玉就是再叫秦钟也不能再回魂。   茗烟见状,怕出了什么事,赶紧把宝玉拉到院子里,秦钟那几个本家兄弟也跟出来陪着。宝玉擦擦眼泪,从身上解下一个荷包,“这里面是五十两银子,给鲸卿多送银钱扎些丫头小子们下去吧,鲸卿向来最怕孤单的,童男童女多扎上几个,金银树聚宝盆也别少了。还有块玉佩,拿去给鲸卿陪葬吧,他上次就朝我要了,偏那时候我没带着,谁想到……”说着又是一阵哭。   那个贪财的一听有五十两还有块玉佩,当即喜形于色,伸手就要接过去。另一个看着不像,轻轻踢了他一下,朝宝玉作揖说:“那是一定的,多谢宝二爷还惦记着钟兄弟。”   宝玉又朝着秦钟停灵的地方拜了三拜,才出门骑马走了。   几个人看宝玉一走都放松下来,都说,“不愧是宝二爷,出手就是五十两,瞧瞧这玉佩,怎么着也是几十两啊。”   有那不想贪墨死人东西的想说把玉佩给秦钟留下,又想到那是大几十两银子呢,不好得罪族亲,也就没说出来,只暗下决心一定要让主持葬礼的多给他扎些金银宝树童子侍女,也算略有安慰。   偏宝玉身边有个小子看得明白,觉得宝玉心性凉薄又懦弱无能,一时心灰意冷,觉得就算是回乡下种地也比跟在这种人身边强。偏说不通自己父母,赎不得身,只好记在心里,想着一有机会就离了贾府才好。   ☆、第二十五章   自秦钟死后,宝玉一直都蔫蔫的,连跟姐妹们玩都提不起精神。老太太想到那边府里刚去了秦可卿,外头跟宝玉交好的秦钟也去了,还以为是在什么地方惊吓住了,请了他干娘马道婆来看一遭。   马道婆来了先是去了宝玉的屋里,搭眼看见桌面上摆着的一块玉佩,知道是常常随身佩戴的,随手拾起来,“这些日子哥儿可是带过这东西?”   晴雯和麝月是管着宝玉衣裳配饰的大丫头,忙不接跌的点头,“可不是,宝玉说这玉配雕得好便一直带着,本来还有一块的,那天出去送给别人了,便只剩了这一块。”   马道婆点头道:“这就是了,玉件儿最是有灵性的,哥儿带着它去了那不干净的地方,沾惹了些晦气回来。亏的哥儿福气大,从胎里带了最干净的玉来,能压得住那些个邪气,这才只是精神不济,若不然是要出大问题的。”   老太太点头同意,“是这个话,玉件儿是最有灵气的,有孕的人屋里尚且不能摆玉家什儿,何况是去那些个地方。”又对晴雯和麝月嘱咐,“你们管着宝玉房里的衣裳配件,以后可得注意着些,再到有碍的去处的时候,除了那块宝玉带着,其他的玉件儿一律替换下来,便是扎头发的玉珠子也不可忽视了。”   晴雯麝月连连答应。   老太太又问马道婆:“这玉佩可有妨碍?要怎么销了这晦气?”   马道婆眯着眼睛掐指算算,“这玉佩只些许的灵气,被哥儿的宝玉压了这些日子晦气也开始削减了。只是到底要哥儿舍了这个物件,我只把它镇在菩萨跟前,日日诵经念佛好化了晦气,之后再毁了这东西也就了了,哥儿好吃好睡个几日自然就康健了。”   老太太自是无有不许。只宝玉有些悻悻的,等老太太等人走了,嘟囔着:“竟会胡诌些似是而非的东西糊弄人,蓉哥儿媳妇和秦钟都是钟灵毓秀集天地灵气于一体的人物,何来什么晦气!”   袭人晴雯等人忙呸呸几声,“我的小祖宗,你可少说两句吧,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不过是件玉佩,多金贵的东西?以往多少好东西扔了都再不可惜一句的。”   宝玉愤愤然,“那怎么能一样,另一块我给了秦钟兄弟陪葬了,我这里剩下这一块留作念想,也不枉我两个好过一回。”说话间泪珠儿又要溢出眼眶。   晴雯吓得拍拍心口,“我的天呐,原是另一块儿给了人去陪葬了,怪道呢!宝玉啊宝玉,这种东西你怎么还能带着。茗烟呢,看我不扒了他的皮,宝玉不知道轻重他日日在外头跟着宝玉,怎么也这样不知轻重。”   又正色道:“看来马干娘还真是有些道行的,要不你看,桌子上多少东西,金的银的玉的宝石的,单玉佩就好几块儿,怎么单就指了那块儿出来!可见是真有其事的。”   袭人赶紧的准备了柚子叶等物要给宝玉除晦气,宝玉无法只能照做。   隔日茗烟的老子娘听说了内院的事,拿了茗烟就要打,茗烟不服气,暗恨晴雯多事,“真个拿了棒槌就是针了,袭人姐姐尚且没说什么,她算是哪一号的人物,我呸,还真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了!”   小子丫头们的恩怨自是影响不来了主子们丁点。这天老太太找人把湘云接了来,又请了黛玉和柳哥儿过府玩耍。宝玉有段日子没见她们,自是高兴地不行。因着黛玉身边嬷嬷严厉,就都凑到老太太房里玩。   湘云自是又把宝玉埋怨了一通怎么不早点去接她的话,又说了她家婶婶整日的拘着她做针线寄人篱下的苦处。姐妹几个惜春最听不得这话,若是湘云住在叔叔婶婶那里就是寄人篱下,那她放着宁国府不住住在荣国府这边成了什么了,岂不是比寄人篱下还要寄人篱下?说史家苛待她,那不曾苛待过惜春的荣国府惜春是不是就应该感恩戴德?   当然或许湘云并没有那些意思,不过惜春对两府之事向来敏感,心里又以宁国府那些乌七八糟的事为耻,也不怪她轻易就能想到自己身上去。以前还好些,有黛玉和柳哥儿姐弟两个比着,如今两人大部分时间住在林家老宅,可不就把她给凸了出来。   “云姐姐这话我可听不得,侯爷和侯爷夫人是出了名的和善人。你说在史家过得苦,是单你自己个儿呢,还是姐姐妹妹都是如此?我虽没去过史家,也知道那里也有好几个姐妹。”   湘云不知道该怎么答,装作没听见,掏了个扇套出来给宝玉献宝,“看看这是什么。我上回来袭人姐姐说你缺个扇套,这不我给你做好了,你可要怎么谢我?”   宝玉夺了过来塞到怀里,“好妹妹,别的谢我也没有,就是有你也不稀罕,以后但凡你要是缺了胭脂什么的只管开口。”   正说得高兴,就听见有婆子禀报说二老爷过来了,几个人赶紧站起来迎接,李纨避到了屏风后头。   贾政满面春风的进来,先给老太太行礼,又受了小辈们的礼,看到宝玉也在眼一瞪就开骂,“不长进的畜生,怎么又没去读书?我也不指望你能光宗耀祖了,只别给祖宗脸上抹黑,别拖了想给祖宗挣脸面的人的后腿就要念佛了!”   宝玉吓得跟个鹌鹑似的,低着头不敢作声。   老太太看到他这样子心疼得不行,“做什么做什么,我的宝玉又哪里不好了,你要这么骂他。是我想着她们兄弟姊妹好些日子没见,让宝玉留在家里的,怎么我倒是给你二老爷脸上抹黑了不成!”   贾政赶忙低头认错,“儿子不敢。”   老太太轻哼一声。见贾政貌似有话要说,赶了小辈们出来。   贾政见人都出去了,喜色形于外道:“老太太,圣上隆恩,今日降下明旨,宫妃们入宫远离父母亲朋有伤天和人伦,特恩准家里有嫔以上位分娘娘的人家可以请旨元宵节那日省亲,只君臣有别,还需家里有省亲的地方才成。”   老太太一听也是大喜,“这真是皇上隆恩啊!娘娘初初晋位,圣上就下了这道旨意,可见是咱们家娘娘得了圣心。旨是必定要请的,不仅要请还要快,娘娘在里面挣了脸面,咱们在外头也不能给娘娘拖后腿。”   贾政面露难色,“儿子也是这样想,可是园子…”   老太太目露精光,“建!旨意下来就开始建园子。这是阖族的荣光,不过是个园子,你叫你大哥和珍儿过来,我来说。”   请了贾赦和贾珍过来,两人果然是说一切都听老太太的,让贾政赶紧写折子请旨省亲,地方不够就想办法,银子不够就大家凑。家族利益大于一切,这是深刻在每一个大家长心中的印记,尽管这个大家长可能好色、可能贪图享乐、可能没一点本事,更可能没眼光看不长远。   这种事情出来,没到一刻就传遍了整个荣国府,就是宁国府那边也是与有荣焉。   兄弟姐妹们在一处也都听说了,当场湘云就抱了手念佛,“阿弥陀佛,这要是准了可真是大喜事呢。”   惜春笑她,“过往我念佛你还说我,现如今可怎么样?可让我逮着现形儿了!”   湘云呸她,“我不过是念一句佛号,你是整本经书整本经书的看,这哪里一样了,是不是爱哥哥?”   探春也乐,“果然还是大姐姐有福气,过往哪里听说过这样的事,大姐姐刚封了贤德妃就有了不世隆恩。”话里话外也是皇上是因着元春才下了这道旨意。   宝钗探过身去跟宝玉说话,“宝兄弟该多读些书才好,说不得贤德妃娘娘省亲就要考校你学问,就算不考校,你的学问好了也给娘娘挣脸面不是。”   宝玉挺高兴的脸色瞬间变得有点难看。宝钗无奈的叹了口气。   湘云听到了,过来拉了宝玉走去一边,“宝姐姐就会败坏人兴致,书什么时候不能念,还在乎这一时半会儿的?我都好久没见二哥哥了。二哥哥,你上回给我的胭脂膏子真好用,快给我说说怎么做的,回家我也自己个儿做去。”   宝钗有心缓和,接口道:“刚宝兄弟还说以后你的胭脂膏子他包了呢,如今你还问做法做什么,只等着就是了。”   “虽是这么说,可要是哪一天我来不及找二哥哥要可怎么办?就算是回回都来得及,要是有家里的姐妹或是别的什么人,看我用的胭脂膏子好,问我做法或是管我要那也跟二哥哥要么?所以啊,还是我亲自学会了才好。当然了,我自己用的我是再不动手的,二哥哥可别耍赖。”湘云张嘴就是这么一大串。   说到胭脂宝玉兴致就上来了,跟湘云头对着头讨论的不亦乐乎。   黛玉正摇着团扇笑眯眯看着柳哥儿教导贾兰,根本不理这边的机锋。宝钗一个人尴尬的笑笑,“云丫头的这张嘴啊!”   探春见宝钗尴尬,过来跟宝钗说话,“宝姐姐这几日做什么了?我那天见你一个帕子好看,偏我怎么也绣不出那样鲜亮的活计,还请宝姐姐教我。”   惜春撇撇嘴拉着迎春到一边看书去了。心里腹诽:这三姐姐还真当她就是宝二嫂子呢,现在就巴结上了。   迎春拍拍惜春的手,笑笑没说什么。自从大房和二房闹开,惜春再在宝玉和探春跟前就略显疏远了些,反到跟惜春更加亲近。   李纨看着这一帮子姐妹羡慕伤神,曾经她也是跟姐妹们吵嘴嬉闹的少女,如今已成了了无生趣的枯木。又看了看贾兰,庆幸幸好还有兰儿在,日子还能有个盼头。   ☆、第二十六章   “哼,心热的跟什么似的,咱们倒是觉得跟人家是一家人,人家领不领情还另说呢!等着吧,纵使现在操碎了心使尽了力,那边也还觉得是咱们占了那凤凰的光了呢!”贾琏进门就摔了帽子。   接过平儿递过来的茶灌了一大口,摔了茶盅,“作死的小蹄子,赶着烫死爷你找好的去是不是,要是也稀罕着那凤凰蛋我让你奶奶今儿就送你过去!”   平儿接着就跪下了,满脸的泪珠子,“二爷这是要逼死我么?我们做奴才的虽比不上二爷尊贵体面,也知道个好赖和不事二主的道理。要是二爷看着我烦了厌了打发了下去抬水烧火打扫院子我再不敢说什么,要还嫌碍眼让奶奶发卖了我我也只念着主子们的好,只别说这些捅人心窝子的话。”   王熙凤刚闭上眼想着歇一会儿,就听见外头乱糟糟的,揉着额头出来,见平儿跪着哭贾琏背着手气鼓鼓的,“我说这是怎么了,前儿还柔情蜜意的呢,怎今儿就来了这么一出?”   平儿擦擦眼泪,“二爷这是厌了我了呢,求奶奶把我打发出去算了。我也攀不起什么凤凰蛋,只求有口饭吃饿不死就成。”   王熙凤一听什么凤凰蛋就知道,肯定是二房又有什么事惹了贾琏生气,这是迁怒呢。说实话,二房里哪个都能心里藏奸,只宝玉不能。这个家里最纯最真的怕就是宝玉了,就是兰哥儿也比宝玉知事的多。   王熙凤扶了平儿起来,“好姑娘,你二爷心里不痛快找你撒气呢,我替他陪个不是,快去洗把脸吧。”   平儿抽泣两声,嘟囔着:“我可不敢受。”掀帘子出去了。   王熙凤自从跟王夫人闹翻,又有把柄攥在贾琏手里,学会了些伏低做小,跟贾琏的关系好了不少,再加上贾赦和邢夫人不争气,很有些夫妻一体的味道。见贾琏还在生气,亲自倒了杯茶端给他,“又是哪个惹了咱们二爷生气?还是二房的那两个?平儿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怎么拿着她出气呢!”   贾琏没好气的道:“你倒是心疼她!”   “可算了吧啊,你倒是不想想我心疼她是为了谁,要不是怕你事后心疼,我管你训哪个罚哪个呢!”   贾琏嘴一抿,“我心疼谁也比不过心疼咱们二奶奶。”   王熙凤眉眼一挑,要笑不笑的看着贾琏,“可当不起,少沾些腌臜东西我就烧高香了。”说完了又觉得这话不好,“平儿是我的人,便是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   又问:“二爷是怎么了?可是大老爷叫你去说了什么?”   贾琏又是一脸愤愤,“说什么?还能说什么!不还是那金凤凰的事么。宫里头刚下了旨,家里就翻天了,二老爷急火火的就上折子,老太太当即派了大老爷和珍大哥任务,说是要举家之力给娘娘抖脸。哈,咱们家大小姐有出息,咱们是不能扯后腿,可是你知道是怎么商量的么?啊!”   使劲喘了两口气,贾琏声儿都变了,“举家之力,这可真是举家之力啊!这才哪到哪,就要商量着找山子野老先生画图纸了,还得是往大了画往好了画!山子野是谁,当今的避暑山庄和忠顺王爷的锦绣园就是他画的!大老爷还说了,老太太跟他商量好了,石料木料花木现在就开始准备,务必要使好的。公中的银子随便使,古董珍玩先捡好的出来到时候都摆上,不够的再想办法,还得各家都出些个私房!当咱们都是泥巴捏的不要吃不要穿了么,等事儿过去了,咱们还能剩下什么!这也不算,好友亲朋的都要知会一声,也是各家的脸面。呵,还不是要借银子,还是用府里的名义去借。到时候是谁还,还不是得推到咱们头上!偏咱们家那个老爷还乐呵呵丝毫意见没有,觉得花的越多他捞的也就越多,也不想想这其中有多少银子根本就是自己身上的肉!”   王熙凤倒吸一口凉气,“大老爷就愿意了?没说什么?”   “还说什么?恨不能举双手的同意!说什么这是阖族的荣光,是给祖宗脸上添光彩的好事,对咱们也有莫大的好处。荣光能当饭吃么!这话要是二老爷说的,我也不那么生气。大老爷怎么就不想想,别说是还不一定能给咱们家带来什么好处,便是有了,凭着上回那事就能看出来,也落不到咱们身上。他以为反正爵位在咱们这房头上,有了恩典也得落在咱们这边,做梦呢,真到了份儿上爵位指不定给谁了,那边恨不能没了咱们这一房荣国府就成了他们的呢!”   贾琏气急了真有些口无遮拦,又道:“我现在都怀疑你嫁过来老是怀不上,好容易怀上了巧姐儿就又没了动静是不是有人在捣鬼了!”   王熙凤脸刷的就白了,眼都红了,颤抖着嘴唇问:“二爷说的是真的?!”一时间怒火狂烧,恨恨的想:若真是这样,凭的他是谁也要他舍下一身人皮来,还真以为王熙凤是个好惹的了!   “别乱想了,我瞎说的。”贾琏说完自己都出了一身冷汗,恨不能扇自己两嘴巴,怎么什么话都敢乱说!又有些后怕,越想越觉得还真是有可能,禁不住往深了想。怎么就那么巧有了身孕就状况频出,等巧姐儿生出来才算好;怎么那么巧在有了巧姐儿不久就要凤姐儿去搭手管事;怎么就那么巧有这么多的人在自己耳边说凤姐儿不好,弄得自己有段时间都不愿回正房。怎么所有事儿都这么巧呢?猛摇头,“怎么可能呢,不可能,不可能的!”   王熙凤一看贾琏这样子就知道他是动了真心在怀疑了,出了一身的冷汗,“这是要逼死我们啊!”身一转就要去收拾包袱,“不行,这个家是不能待了,二爷咱们去我娘家,等把儿子生下来再回来!不行,生下来也不能回来,我儿子不能让那些坏了心肝的人给害了!”   贾琏一看王熙凤慌了,反而冷静下来。伸手把她按在椅子上,“你先别慌,咱们手里什么证据也无,那边还出了金凤凰,漏了风声族里能把咱们活剐喽。你听我的,咱们过两日找个机会出府,找个精通妇科的大夫好好看看。然后,你把手里的的活都先放放,养好身子,怎么也得养个嫡出的儿子出来。”   贾琏没说的是,若是王熙凤真的已经坏了身子不能生养,他说什么也得把王熙凤从正室的位子上撵下来。没有嫡出的儿子就不能继承宗祧,这是万万不行的!   王熙凤咬牙切齿的道:“我忙里忙外累死累活又是招骂招恨还填了不少嫁妆,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这个家最终是我儿子的。若是连儿子都不能有,我还给忙个什么!贵妃又怎么样,就是皇后又怎么样,与我有什么相干!”   两人正气苦,偏贾琏的奶娘赵嬷嬷来了。这赵嬷嬷见凤姐儿双眼红肿,以为小两口又犯了口舌,正闹着呢。劝道:“二爷好歹也该体贴二奶奶才好,家里正是多事之秋,二奶奶能干可到底年轻,有什么不到的地方二爷说了二奶奶再没有不听的。小两口过日子哪里有勺子不碰碗的呢,就是先头二爷的亲娘先大太太,那样一个贤惠伶俐的人儿,跟大老爷还有口角的时候呢。”   说到贾琏的亲娘,贾琏也红了眼眶。府里的老人都说先头大太太是个怎样怎样好的人,管家理事无一不妥,大老爷对着她也是信服的,从不跟现在一样万事不理只寻欢作乐。这要是亲娘还在,哪里至于到这步田地!   贾琏和王熙凤不知道的是,这些话纵有贾琏亲娘留下来的人传出来过,说的最多的却是王夫人手下的人。目的自然是邢夫人,一个差了原配嫡妻十万八千里的填房哪里好意思提管家理事的话呢。再有也是提醒贾赦,免得人家夫妻同心,事儿也就难办了。还有贾琏,若是贾琏跟邢夫人关系不好,贾琏的媳妇自然也就不会亲近大房,反过来自然就亲近自己一房。林林总总算起来,实在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任你再优秀反正已经死了,还是死了好多年了,跟二房自然无从比较。   王熙凤虽知道这是赵嬷嬷在巴结自己,可听见这话到底熨帖,亲自扶了赵嬷嬷坐下。“嬷嬷错怪二爷了,二爷跟我好着呢。我这也是想到自己和二爷都是从小没了亲娘才掉了几个泪珠子。也就在嬷嬷跟前我才敢说实话,在别处是再不敢说的。”   赵嬷嬷叹口气,“哎,这就是命啊!想当初先大太太还在的时候,咱们大房哪里不是占尖儿的,现在……不提也罢。那时候姑太太还在,跟咱们大太太是再亲密没有的了,去哪里人家不夸奖姑嫂和睦,我现在还记得呢,真真是亲姐妹也就那样了。”   贾琏听到姑太太有了主意,找机会领着凤姐儿走一趟扬州才好,最好能在姑老爷手下找点事做。   正说着,平儿已经摆好酒菜过来请人,两人请了赵嬷嬷坐下,三人对饮。赵嬷嬷今儿过来就是想着给自家小子找个好活计,自然就把话题往那省亲接驾上拐。也是合该赵嬷嬷要讲古一回,喝酒喝到兴头上,贾府王府甄府早先接驾的事拉拉杂杂说了好大一通。   本来赵嬷嬷想着贾家要接驾里面的油水肯定少不了,就算大房二房不和,可这毕竟是阖族的大喜事,贾琏还是得帮着张罗的,给家里两个小子找个活计肯定不成问题。谁知道偏碰到今儿贾琏王熙凤正恨着二房的时候,这会子最听不得吹捧贤德妃的话。贾琏打断赵嬷嬷的话,“嬷嬷的意思我晓得了,您是我亲娘帮我定下来的奶嬷嬷,从小看着我长大,有什么好事我肯定先想着您。只是你老人家也知道,自打上回出事之后,我们两口子在这府里说的话也不怎么管用了。咱们只能尽力而为。”   赵嬷嬷讷讷不知说什么好。   巧了,正好贾蓉贾蔷过来,可见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下姑苏聘请教习、采买女孩子、置办乐器行头之事到底归了贾蔷,王熙凤想着有便宜自己人不占白不占,赵天梁、赵天栋两兄弟就给塞进去了,简直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喜得赵嬷嬷不知说什么好。   ☆、第二十七章   等晚上,两人躺到床上,王熙凤犹自不忿,“说什么记挂你疲乏明日再去即可,还不是越过了你去就定下了章程。说好听是咱们这房还有大老爷拿主意,谁不知道大老爷从来不管事。从东边转到北边,三里半的大小,好大的体面,这回就不说什么没地方了?堂堂承爵的大老爷,倒住在了马棚子边上!咱们的脸又去哪里找!”   其实王熙凤哪里又是在为贾赦他们抱不平,王熙凤向来看不上贾赦和邢夫人,别说是叫他们住在马棚子边上,就是让他们住在马棚子里王熙凤也不会在意。不过是王熙凤心里不平气有发泄不完,找个理由就唠叨罢了。   贾琏睁大了眼静静的听着,好一会儿突然出声道:“今日听赵嬷嬷说我娘和姑太太交好,听说姑太太年轻的时候身子也不好,如今不光有了大姑娘和柳哥儿,还又有了一对龙凤胎。我想着咱们找机会去扬州,你觉得怎么样?在姑老爷手底下也不怕谁给我小鞋穿,咱们也不贪就好好过日子。”   王熙凤嗤笑一声,“有我娘家在,他们还敢这样欺辱咱们,就算找了姑太太又有什么用,姑老爷不过是个巡盐御史,再有权势也不过是在扬州罢了,放在京里不定有二老爷的体面没有。退一步讲,姑太太在老祖宗跟前为咱们说话,那还能比得过二老爷和宝玉去?我可是听说了,姑太太跟二老爷之间的情分可比跟大老爷深厚多了。况且,老太太一直念着要宝玉娶林妹妹,如今皇妃出在了二房,不定什么时候就定下来了。”   “我不是想要姑妈给咱们说好话,我是想离了这里去扬州,到姑父手底下待几年。”   “凭什么!”   在王熙凤的眼里可不管什么简在帝心、实权虚职的,只认一条,京官比地方官有体面、有爵位的比没爵位的有前途。当然,贾琏也是默认的。要不怎么说见识短呢。   “你知道什么?!我的意思是姑太太从身子不好到接连生了两儿两女,不定有什么秘方或是受了哪个神医指点。这些且不说,你只说在这个府里,你能静下心来调理?你能保证怀上了就能生下来?你能保证生下来就一定能养得活?我上头还夭折了个亲哥哥呢!”贾琏气急败坏,“我告诉你,不到万不得已我倒是想要嫡嫡出的儿子,要是你真不是好歹有个嫡出的儿子能继承家业我也不挑了!”说完蒙起头来在不吭声。   王熙凤琢磨了好一会儿才想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瞬间炸毛,一掀被子就大声吵嚷,“好啊,我还没看出来你竟有如此的‘雄心壮志’,呵,倒是我平日里失敬了呢!我告诉你……”   “奶奶,可是有什么事?”平儿的声音在外头想起。   贾琏一把把她拽躺下,粗声粗气的吼:“滚出去!有你什么事!”   王熙凤觉得贾琏真是不给自己面子,平儿再怎么说也是自己身边的,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冲她撒气就是在下自己面子。“二爷好大的气性,要是不想要平儿了趁早说,我再挑好的给你就是,这样呼来喝去的又有个什么意思?”   贾琏直接气乐了,压低声道:“吵吵嚷嚷什么,现如今不过是怀疑,你就想弄得满府皆知咱们不怀好心怀疑亲婶娘亲姑妈是怎么?!你倒是告诉我若是这事是真的,你还非要跟她拼个你死我活,我的儿子要从哪里来?庶子这玩意儿有用?环哥儿琮哥儿过的什么日子别说你没看见!呵,别觉得你自己厉害,不过是个银样镴枪头,面儿上光!”   想想又道:“我虽也没甚本事,至少看得明白,谁是好人谁是坏人我一清二楚。说不说的是另一回事罢了。你呢,你连个丫头你都看不清楚!你的四个大丫头,平安喜乐是吧,如今只剩一个平儿,你觉得这一个最老实与你最贴心,所以开了脸放在房里,其他三个不是配了小子打发出去就是打死了事。要我说,心眼子最多的就是她!确实是心地良善,不过都是对着下头人。你出门打听打听,咱们家别管内院的还是外院的,十个里有九个半得说二奶奶嚣张跋扈不近人情嘴甜心苦,平儿姑娘敦厚老实面慈心软好说话。真真是主子使鞭子她在后头施恩惠,便是对我也是一样的,哪回不是咱们俩吵架她后头过来和稀泥,你不给银钱她偷出来送我。我是喜好美色,但是我不傻!若是没有前头那些事,你还是一门心思维护着你那好姑妈,这话我再不会说,我管你怎么样呢,只要我快活便是了,照你的性子犯错是早晚的事儿,找个厉害的治了你之后还不是我想怎么就怎么。现如今,咱们夫妻一体,我好心好意掏心掏肺对你,你还不识好歹!”   说完蒙头呼呼大睡。   王熙凤只觉得头都要炸了,这一天经的事竟比过往十几年经的都多一样,翻来覆去的难受,后来干脆拥着被子坐起来。她觉得她需要好好想想!   看着睡着的贾琏也不知为什么掉下泪来,以往只觉他贪花好色没本事,文不成武不就的,除了长得好点再没有丁点的长处,若自己是男儿身便是十个八个他也比不得自己,自己娘家也得力,嫁给他是他高攀了。如今听得他这些话,总觉得自己这才算第一次认识了他。   又想到平儿,唯有苦笑。自家事自家知道,虽说嘴上说着贱婢其实心里早把她当成了姐妹,谁知道人家终究跟自己不是一路人。要说平儿故意算计,自己是不信的,只能说她性子如此。自己从小就是万事不输人掐尖要强的泼辣脾气,平儿自小就是丫头,对上对下都得和气,如此习惯成自然,演变到如今也怪不得谁。毕竟两人一起长大,这点自信王熙凤还是有的。只是,她那样聪明的一个人,其中种种利害她怎么也不提醒自己一句,虽说平日里也劝,但自己的脾气她还不知?那些不疼不痒的话自己哪里会听得进去。王熙凤到底骗不了自己,平儿跟自己再亲,私心里还是得为她自己考虑。   平儿还是如此,这个家里有谁是能真心为自己的?又看了看贾琏,说不得只有这个人对自己还有点真心。心里对自己说:以后,你可改了吧!   第二天,贾琏醒来,发现王熙凤跟魔怔了一样呆愣愣的抱着被子坐在那里,想到她平日里的肆意张扬实在不忍心,安慰道:“别难受了,日子该怎么过还是得过。以后咱们俩好好的,就是让那些黑心烂肺的难受了。”   王熙凤到底是王熙凤,牙一咬,恨恨道:“我要是让那些烂了肠子的东西得逞了,我就不姓王,我不叫凤姐儿我改名儿叫野鸡!”   贾琏扑哧一笑,想象着一只凤凰脱毛成了野鸡乐不可支。   “成了,别笑了!我是不聪明想不明白,可是二爷既然点给了我,剩下就看我的手段吧。二爷不是想去扬州么,不说旁处老祖宗那里就交代不过去,交给我了。我让二太太撺掇着老太太同意去。”   贾琏点头同意。   一会儿有小子来报说珍大爷叫二爷过去,贾琏只得收拾齐整出门。   王熙凤叫了平儿过来说话。“好姑娘,我知道二爷这几日委屈了你,谁让咱们娘们儿都是自己人呢,二爷在外头不顺意可不是得发火到自己人身上么,待过了这些忙乱的日子我让二爷亲自给你摆酒认错。”   平儿哪里受得住这个,摆手摆得腕子上的玉镯子叮当响,“奶奶向来知道我,事儿过了就再不往心里盛,哪里当得住二爷和奶奶认错,再不防事的。”   王熙凤只管拉了她的手,“咱们两个一处长大,向来交心。是我一心想着自己,没替你考量,怕人家说我善妒不贤惠,急赤白咧的替你开了脸儿放在房里,偏又没给你个明堂正道的身份,如今二爷这样呼来喝去骂骂咧咧你也只能受着,昨儿那样就是我听着也难受。说实话,你跟二爷在一处说我不醋那是假话,可是我到底还是想你好的。如今我也想明白了,到底要给你个身份才不算委屈了你。”   见平儿要说话,忙阻了她,“这也是为着我自己的私心,你知道我自从有了巧姐儿身子一直不好,一直强撑着管事,不管又不行。如今娘娘又要省亲,一大摊子的事儿摆在眼前,大太太二太太你也知道,佛爷似的人儿。你有个身份也好明堂正道的帮着我,省的一个个的眼皮子浅不服气。”   平儿不好说好也不好说不好,只低着头站着。王熙凤见状苦涩一笑,罢了,也是全了主仆的情分。   这些话放到老太太和大太太二太太跟前一说,果然众人都说“凤姐儿真是长大了,贤惠又懂事”、“正该这样,大家子的媳妇不要老是计较这个计较那个,心胸就该宽广些”、“这才对,主仆两个和和美美的,好日子就来了”。又嘱咐了平儿“听话知进退,方不负你奶奶对你的好”、“好好伺候你奶奶和二爷,以后有你的好处”、“你向来懂事,以后要更懂事才好”等语,这事儿就算是定下了。只等着贵妃省亲之后再摆酒唱戏立文书,现今就先以平姨娘称呼着,月例银子也随着二房周姨娘赵姨娘的例给。   ☆、第二十八章   且说贾府后门仆妇们住的地方,周瑞一家和余信一家都围在周瑞家里坐着。余信家的心直口快,撇着嘴道:“我才不管这些主子们的龌龊,只要有我一口饭吃我就知足,奴才不值钱,做谁的奴才不是做。”   周瑞家的和余信家的都是陪嫁进来的陪房,在这府里自没有赖大和赖嬷嬷的体面,不像赖大出了贾府还有赖尚荣在外头,还是个官身。被王夫人和凤姐儿牵连被清查出府之后就没了进项,如今见府里热火朝天几万几十万银子流水似的淌自然眼热。   周瑞家的知道王夫人的手段,又有如今种种二房正是鲜花着锦的时候,可不认为王夫人会败,还等着依附旧主。“放你娘的屁!赖大要不是跟过原先老太爷,能做到管家,叫蓉哥儿那辈的小主子们喊赖爷爷?赖嬷嬷要不是老太太陪房,赖尚荣那小子能叫老太太放出去还有了官职?都是老太太发话撵出来的,看看咱们,再看看人家。老封君老太爷的做着,姑娘千金万金的养着,爷们依旧做官发财,府里还是媳妇儿子做主。宰相门前七品官,你就没听过?还做谁的奴才都是做,你怎么不投到赖尚荣的门下去,那也是个官身呢。”   余信家的没话说,撇撇嘴,心里想着:呸,谁不知道捡个高枝儿攀攀,这不是眼看着自己旧主子不行了过来找你攀上二太太,不过是说个好听的话儿,你倒是拿着棒槌认作针了。   周瑞却是在对着余信后悔,“还是赖管家看得长远啊,儿子求了恩典放出去做官,府里的根基也没丢了,小儿子闺女还是落到了府里。瞧瞧,如今能大把大把捞钱的还不是人家儿子媳妇闺女女婿。当初就不该看着做个良家人体面便求了太太把姑娘小子的都放出去,再体面又怎么样还不是要依附着府里权势过活,出个丁点的差错连个帮扶的都没有,主子想施恩惠都没的地方。我家丫头她那口子的铺面如今可难喽。要是但凡家里还有个在府里头的,太太心里看重咱们,你说这古董玩器哪还会用到别家,这一回赚的就够他们半辈子花用了。”   余信“吱儿”喝了口酒,摇头晃脑的道:“呔!你这话也忒虚了,如今定下来往府里送古董的没你家女婿?我可是听说了,贵妃娘娘的亲娘二太太亲自定下来的,谁敢替换下来?!我们家才是真苦呢!旧时主子以前说的多好啊,你替我办事,我以后亏不了你们。如今呢,丁点儿的差事没有。”   “嗨,如今哪里能跟以前比。若是以前,古董玩器怎么说我家女婿也得占大头。如今呢,好几大家子一起送进来,太太不过是提了提,正事还得是爷们管着,能有多少赚头。”周瑞道,“不过是比那些至今说不上话还没差事的强丁点子罢了。我记得你家小子也在外头支了铺子倒腾些玩意儿,可有府里用得上的?”   余信道:“我正愁着呢。我家小子好几年前就求了恩典放出去,求爷爷告奶奶的开了个布庄子糊口,没什么多好的货,也就一般人家用的。咱们还管事的时候,就算府里爷们姑娘的衣裳用料咱们不敢肖想,就是那些副小姐们的也用不上咱们的料子,可毕竟还有那么些的粗使的婆子丫头小子,一季四套衣裳下来也尽够了。如今可好,自咱们出来,这府里踩高捧低的那些人就上了劲了,再不用了。”   余信眼圈都红了,接着又道:“眼看着府里银子流水一般的淌,偏咱家都要饿死了,我这心里啊真是不服气。你说我和我家里的尽心尽力服侍了一场,脏事烂事也不管丧不丧良心的只要主子吩咐了就去做,倒还落得个这般下场!好哥哥,我今儿说句实在话,求你在太太跟前美言两句,也不用多好的差事,便是要披挂在树上做花叶的差事给了我们家也是好的。我也绝不让哥哥白忙活,以后铺子里的两成收成给哥哥打酒喝。”   周瑞轻咳一声道:“我们倒是无所谓,穷点儿穷过富点儿富过,酒么有就喝没有大不了不喝。只是我家里那口子头上那位我们倒不好开口,若是一件半件差事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若是长久的买卖……虽说太太宽厚仁慈,可咱们也不好不表示,是不是这个理儿?”   其实这些都是大家默认的潜规则,谁的奴才若是用了府里的名头庇护,必得有所表示。要么是直接孝敬头上的主子一份子干股,要么就是逢年过节有所表示。   余信连声答应,“应该的应该的,若能活命,必拿出三成孝敬主子。”   事儿就算是说成了。   周瑞家的隔天就进去给王夫人递话,“是余信和余信家的,到了家里来求,说是以前做了不少丧良心的事儿,被赶出府里也是活该,不敢求太太饶了他们,只是抬抬手给他们碗饭吃。他们愿拿出三成来孝敬太太,虽不多也是他们一家子的一片心意。还说,以后必听太太吩咐,就算做不了多得力的活计,好歹还认识不少婆子奴才小子丫头,在外头跑跑腿也便宜,若是太太看他们还能用,方便的时候好歹收进来,还能抬轿传话扫地。”   王夫人转着念珠轻声道:“从大姑娘的喜事儿出来到如今,忙得我头昏脑胀,也是年纪大了精神不济。偏凤姐儿身子骨儿从生了巧姐儿也是不好,也不能帮上我多少,就是她手里的那些事儿还得抬了平儿来帮着。修园子的事儿如今都是大爷二爷领着珍儿琏儿他们在管着,我不过是看着哪里不妥当多说一句。可是咱们家向来是积善之家,既然求到你那里了,我也不能真看着他们全家没了活路。这样吧,你去告诉余信家的,让她去跟珍儿说,就说我说的,府里缠绕花木用的绸缎料子就从她家小子铺子里拿。我也用不着他们怎么样的谢我,在外头好好的就成了,有什么信儿多听些,别再跟那会一样到让咱们成了聋子瞎子,外头翻了天里头还统不知道,辱了府里的名声。”又问:“你家可还好?可有生计进项?丫头小子们可还好?”   周瑞家的一一说好,又表了忠心。   王夫人再安慰道:“我知道你的苦处,可是又有什么办法?本来老爷已经存了芥蒂,琏儿和凤丫头又不知道让哪个迷了心智,老太太亲自发话,就是赖嬷嬷和赖管家也受了责罚,我也不能这个风头上冒犯老太太和老爷。且先等等,我忘不了你们一家子的好处。”   周瑞家的欢天喜地连声应是。心里得意,这府里终究还是得二太太当家的,受一时的委屈算得了什么,总会有更多的好处找补回来。   也是赖大的面子大,尽管被一撸到底,碰到省亲这样的大事,照样被主子们恭恭敬敬的请来。依着贾珍的话说,“人这一辈子谁还能不犯点错,何况这回的事本怪不到赖管家头上,不过是下边儿的人糊涂犯错,再加上外头的小人算计,为了保住府里的名头这才亏待了他们一家子。如今娘娘得封贵妃,还有哪个不长眼的敢胡咧咧。赖管家到底是曾经老公爷手下得力的,经见的多,请了来出个主意长长眼也是好的,大事上有咱们,小处的东西还得用那些处置惯了细物的才好。再有,老太太年纪大了不好打扰,赖嬷嬷是老太太跟前的,又经历过接驾的事儿,那些摆设规矩的最是熟悉,请了来也能指点一番。”   贾珍这个族长发话,旁支别房的人谁敢说话,唯一有资格插话的荣国府一房也只有贾琏不服,可是偏轮不到他说话,赖管家赖嬷嬷又有老太太做靠山,还能如何,只得忍着。   赖大得了信,真是说不出的得意。“琏哥儿那小子再做耗又能怎的,小细胳膊还能拧过大腿?他老子尚且不敢怎么的,他倒好,没三根毛就想飞了。”又嘱咐他媳妇,“说着点下头的,府里忙乱也不能忽视了宝二爷,伺候好了宝二爷往后的好处多着呢。”   赖嬷嬷也说:“说的是,伺候好了宝玉就是得了老太太和二太太的眼,也是全了贤德妃娘娘的心,谁不知道娘娘在家的时候最疼宝玉。”   赖大家的大包大揽道:“且放心吧。虽说我不在府里头,说的话还是管用的。特别是当家的管事的信儿放出来,哪个还敢不服气。”   赖尚荣喜气洋洋道:“我如今也是官身,宅子铺子田地都能随意置办。我想着,府里头建的大园子咱们比不得,倒是也可以建个小花园子,让妹妹们和几个姐儿平日里也有个去处。”   赖大眼珠子一转就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也有些心动,不过顾忌着刚犯了事,看向赖嬷嬷让她拿主意。要说有谁最了解老太太的心思,赖嬷嬷称第二没谁敢称第一。   赖嬷嬷想了一会儿,点头赞同,“倒是可行,她们小女孩子家家也到不了别处,建个花园子也好,等到了夫家也不会跟那些没见识的一样眼见小。先预备着,等娘娘省亲之后咱们再建,建好了也可以请老太太、太太们、姑娘们来逛逛。”   赖嬷嬷既这么说赖大的心里就有数了,也就有了章程。   ☆、第二十九章   “啪”林海气急败坏摔了手里的三件套。好个荣国府,贾元春一朝封妃,先前的种种筹谋竟都成了泡影!真是为谁辛苦为谁忙!   林海的小厮听着书房里头的动静吓得缩着头,可偏偏事情又不得不报,只得加快语速说完该说的。“老爷,太太传话出来说想让老爷进去一趟,有要事相商。”   林海想起贾府也有人过来给贾敏送信,大喘两口气平息怒火进了内宅。他心里自然有数,所谓要事不过是元春封妃,皇上特旨省亲之事。荣宁二府要大建省亲所用的花园子,可惜荣国府早已入不敷出早二三年内囊已经上来,偏纵着奴仆贪污,又觉得所有亲戚都得指望着贾元春奔前程,好不客气到亲戚家借银子来了。   果然,贾敏正坐在那里生闷气,面前桌上摆着几张书信。见了林海,贾敏万分委屈,“我自己的富贵自有我的夫婿儿子来挣,我女儿的富贵自有她的父亲夫婿子孙来挣,那些人蝎蝎螫螫替我操心什么呢,我还不屑要!”眼圈儿红红的,“为了孙女算计外孙女算什么呢?亏我还……”趴在桌上呜呜咽咽的是真伤心了。   贾敏半生,在娘家靠着父亲军功活得逍遥自在,在夫家靠着夫婿文才凤冠霞帔披身,除了子嗣之外从来顺风顺水,就是子嗣现在也圆满了。哪里受得了这种被别人指着说你们家将来要攀我家的裙带关系的话。在她眼里这是在明晃晃的说她儿子不争气,怎么能忍!更别提她向来打心眼里看不起为了妃位贵妃位进宫的女子。再尊贵也不过是个妾,还有何气节可言?可失命不可失节,人既已没了风骨就再不配得到敬重。女子的自尊自爱不是靠着遵从三从四德得来的,贫贱不移富贵不淫守住做人的底线才是正经的规矩。豪门大户都说女子不为妾,难道皇帝王爷的妾就不是妾了么?当然这话贾敏只敢在心里想想,从未说出口过,可没想到如今她的娘家也堕落到这种地步。   还写了信派了人来明里暗里的跟她说,她也能从中得到好处。这种好处她才不屑于要,相比而言她宁愿吃糠咽菜安贫乐道。呵,竟然还说什么亲上加亲,好像自家占了多大的便宜一样,她才不愿呢!儿女说亲自然要找个门当户对性情相投的,一辈子举案齐眉才好。娘家的那几个女孩子什么性情还不知道,且都是庶女,怎么配当林家的宗妇。宝玉虽没亲眼见过,可是看京里传来的消息也知道,性情惫懒没有规矩宠得过了头也没人管教,怎么配得上自己的黛玉。   林海冷淡一笑,说不出是嘲讽还是不屑。若荣国府不是如今的荣国府,他还是很高兴岳家出一个皇帝妃子的,可偏偏荣国府就是如今的样子,那出一个要花大代价支持的贤德妃就有害而无益了。贾敏如此伤心,想必是那位精明睿智的老太太说了什么。   林海心疼贾敏又暗喜妻子心向着夫家,偏自己做的那些事还不能跟她挑明,只道:“舅兄的信我看了,府里大姑娘的喜事咱们表示一番也是应该。你到底在伤心个什么?”   贾敏专把老太太写来的那几页给他看,“我只是没想到血脉相连的骨肉亲情怎么还是比不得那些不实际的荣华富贵,这日子平平稳稳安安分分的过不好吗,做什么要这样算计?要子孙上进、要光宗耀祖,谁家又不想呢?老老实实读书考功名,踏踏实实做官博富贵不好么!”   又道:“我只不忿,元春封妃省亲,凭什么这样理直气壮的来找我们要银子,还一要就是三十万两。当咱们的银子是大风刮来的不成!”   “我的闺女小子养在娘家,是,我得承情。可是就因为这,年礼节礼的我多送了多少,平日里连往京里捎件衣服捎双鞋也是一大家子没少了一个,还要怎么样呢!我可不是送了个童养婿童养媳过去。更别说咱们柳哥儿和黛玉统共住了也没多久,现在还在自家宅子里住着呢。”   当初黛玉领着弟弟搬回自己家贾敏也是知道的。   林海没想到老太太已经想了这么远,竟然想要让黛玉跟宝玉结亲。若是黛玉是个没有娘家依靠的孤女倒还罢了,嫁回舅家是为了避免婆家欺负,还带着一大笔嫁妆,谁也不吃亏。偏黛玉上有父亲下有两个弟弟,身为林家嫡长女,除了年纪,跟宝玉哪儿也不相配。   “岳母也就是这么说一句,不过露个意思罢了。子女婚事全凭父母做主,你我不同意岳母也不能强求,只说黛玉年岁尚小推拖过去就是。”   “只是府上娘娘省亲一事,有些话我不好说,你先听听。你还记不记得,太上皇在位的时候有两年流行从国库里借银子,不管勋贵之家还是微末小吏都上表借银以彰显自家清廉,谁家要是不借倒显得不合群。那时候府上和咱们家都不例外,只不过咱们家也就意思意思借了两万,在老太爷去世的时候最后上表还了亏空。府上却是没有的,记得我在京里做书吏的时候见过,前前后后加起来还欠了国库足有四十万两之多。依舅兄要跟咱们借银三十万两的数目来看,建省亲的园子怕不是要花上百万两。若是以后圣上追究起来,有银子建园子却没银子还亏空。这要怎么说呢?”   贾敏惊诧,“竟有这事?!”   林海叹气,“可不是有。最叫人担心的还是如今国库里没钱。前几年大旱之后接着大涝,又跟草甸子上的蛮夷打了一仗,国库里本就没什么,后来更是十成空了九成九。圣上和户部想着法儿的凑钱,这几年圣上叫我整顿盐政的旨意就好几道,为的什么?还不是缺钱闹的。只是这亏空却不是那么好还,若是无缘无故就去圣上跟前卖好,怕不是得让其他欠钱的人家排揎死。不还却也不是长久之计,最好先准备好银子,等等看圣上那儿是个什么章程。”   贾敏惊疑不定道:“那若是这时候还大张旗鼓的修园子岂不就出头的椽子待宰的鸡?”圣上莫不是要杀鸡儆猴才下的那样的旨意。贾敏本来生气的是自己亲娘算计自己,没想到如今还扯上朝政。   林海道:“说句不该说的话,如今圣上准了省亲的妃嫔,娘家可都是欠银欠的多的。吴贵妃娘家、周贵人娘家、铁贤妃娘家,有一个算一个谁家不是。便有那不是的,譬如程妃娘家,人家也因自家没地建重宇别院而早早谢罪免请娘娘回府。”   贾敏奇道:“这圣上下旨,还能不请?以后娘娘在后宫岂不是要让人轻看?族里老少还能有脸面?”   林海嗤笑一声,“便是没有脸面又如何?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脸面能有阖族的前程重要?至于娘娘,既然入了后宫,就该明白哪里还有什么轻松日子过,怎么过不是过呢。”   贾敏不说话了。即便她和林海都明白,林海是外姓女婿不能说,她这个出嫁女同样不能说。贾家十二房阖族皆喜气洋洋准备接驾,若是她猛的去信说接驾不好,像什么话呢!那些猜想也不能明说,若是落在了明面上就是窥探帝心,不只娘家落不了好,自家也得遭殃。旨意已经请了,没有大事怎么敢耽误?可是明知道前面有坑,偏要眼看着自家人往坑里跳,到底不甘心,问林海:“老爷可有什么法子没有?我虽生气,可到底是骨肉相连的娘家,总不忍心真的眼看着他们不好。”   “我也是实在没法子才来说给你听。我听林安说,荣国府的奴才素来贪婪且行为放肆甚至草菅人命,今年刚有人亲往二舅兄处告了他们,老太太也发话处置了。如今却又已经死灰复燃,放贷、侵占良田、欺行霸市等事又都开始冒头,府里依旧没人管。奴才尚且如此,其他人、事又能怎么样,想也想到了。”   其实也不是真的没有办法,若有那真正一心为了家族子孙的,有长辈肯舍一条命,谁又能怪罪得了什么。可惜,荣国府宁国府两府哪里有那样的明白人,个个都是为了自己舒坦不管别人死活的,若不然何至于此呢!说了也不过是更担个不孝恶毒之名罢了。林海晦涩的想。   “什么?!”贾敏惊叫。她光以为娘家人不争气不上进,丢了祖宗锐气成了纨绔子弟,只想着拿女孩子换荣华富贵,没想到竟然能如此……如此……贾敏简直不知道该拿什么词去形容。   这才是哪到哪,贾敏若是知道了那些隐秘之事,怕不是得气死。   “你也别多想了。若是实在担心,以后就多给岳母写几封信,多劝劝。一家人不管两家事,非是咱们凉薄,实在是管不了许多。”   “至于这回,既然岳母和舅兄都写了信过来,就提出五万两银子来送过去,再送些古董字画摆设。你看看扬州这儿什么东西比京里实惠,也多买些送过去。咱们家的东西你有数,我也不多管,只注意着别太显眼。盯着我这个位子的人不少,咱们不能毁了自己的前程。”   贾敏早就从心里当自己是林家妇而非昔日的贾家女,闻言点头道:“我知道。咱们还有四个孩子呢,我哪里会没了分寸。”   林海听她说孩子就放心了,只要心里有孩子就不用太担心。   ☆、第三十章   第二天,贾敏正筹备东西,林海下衙后满面春风的进来,“晨哥儿和暖暖呢,还在睡?这两个怎么比他哥哥姐姐睡的多这么些?”   晨哥儿和暖暖就是林黛玉和柳哥儿进京之后贾敏生的一对龙凤双胞胎。两个孩子出生前林海紧张兮兮的封锁了林府,生怕再来个天生异象,若是一家四个孩子都不平凡,真传出去抄家灭族近在眼前。林海担心的事情并没有成真,贾敏很痛快就生下孩子,风平浪静艳阳高照,风都没起一丝儿。生下来也是普通孩子的样儿,能吃能睡能尿床。   晨哥儿大名林宽,是哥哥,暖暖是小闺女的乳名。两个名字都是寺里大和尚给批的,“男孩儿宽厚一世顺遂,女孩儿暖如旭日欢喜安康”。贾敏初听这话,念了好多个“阿弥陀佛”,就是林海心里也高兴。   “这才是小孩子呢,柳哥儿跟黛玉就不能跟平常孩子比。”贾敏伺候着林海宽衣解带净脸擦手,想着黛玉和柳哥儿小时候的机灵笑出声。   “也是。”林海想到长子长女也乐了。又拿出一封书信来扬了扬,“头天还说岳家府上没有明白人呢,今儿明白人就出来了。猜猜谁写来的?”   贾敏忙夺了下来,自拿去看。看了之后乐了,“谢天谢地,还有个没让繁华迷了眼的。琏儿是出息了,可不是往日母亲说的招猫逗狗拈花惹草的臭小子呢,可见是随了我那苦命的大嫂子。要是真能到这里来倒好,也不枉当日我跟大嫂亲近一场。”   林海道:“倒是个可以栽培的。虽说眼界有点窄,看事情尚不全面,这也不过是年纪太轻没经验所致,好好培养虽不敢说多么有出息,也不至于没有出息。”   作为荣国府的姻亲,若是有人自己上进求到自家头上来,林海还是挺乐意搭一把手的。如今贾琏情真真意切切的写信来哭诉自个儿在府里是多么的受忽视、府里众人是如何的不着调,又提了贾敏与他亲娘往日的情分,再说自己是多么多么仰慕姑父,最后还说若能跟着他增长些见识倒贴钱也是情愿的,绝不给姑父招惹麻烦。对比死不悔改偏还自认君子的舅兄们,林海自然高兴。当下就写了回信,让他自行找机会脱身,到了这边自有姑父撑腰,有什么需要打点帮忙的也尽管说不必客气。   王熙凤也乖觉,收到林海的回信便很识时务的去亲近黛玉姐弟,根本不用心去管乱成一团的荣国府。   这天,头晌又刮了一场大风,天气更凉了一分。处事堂里,丫头小锁叽叽喳喳说着些平姨娘受二太太看重的话,王熙凤不耐烦听这些,扔了手头一大摊子事,留下一句“白累了我自个儿可有谁疼呢,骂名我得了,倒显出他们的好来。如今反正都知道我惫懒,我也不耐烦管了,这个坏人谁爱当谁当去。”走了。收拾了几件好皮子,带着小锁坐车去了林家。临走扔下句“有人找我就说我去了林姑娘那里。”。   平儿听说之后愣怔了老半天,到最后唯有苦笑,继续指派差事。到如今,虽有了正经的名分,不再是主不主仆不仆的尴尬身份,也不像是赵姨娘她们那样没有丝毫权利受人轻视。但是二奶奶不再拿她当贴心人,琏二爷也不爱搭理她,她竟不知道走到这一步到底是好是坏。   王熙凤到林家的时候黛玉正在准备去赵尚书家女儿设的宴会时穿的衣裳。这时候京里流行的衣服样式可能也受了妃嫔省亲的影响,比之以往少了几分飘逸反而端庄华贵了不少。漂亮虽也漂亮,但实在不符合黛玉的身量和气质,只好自己在领口、袖口、腰身、坠角等细节上下功夫。   正说到要少镶几道边少绣些花多绣些草纹,王熙凤的笑声已经传进来。“我又不是外人,三天能来八趟,谁还要他们又是通报又是迎接的,没得麻烦。林妹妹和林兄弟可都在?”   接着是净莲无奈的回答:“琏二奶奶虽说不是外人,到底是姑娘的舅家嫂子,合该姑娘出来迎才对。如此,实在是失礼了。”   “嗨,我才不讲究那些个,就是我说的不让小子婆子们通报。迎接来迎接去的有什么趣儿,还不如实实在在的多玩儿一会儿。再说了,我可是想你们家的点心了,要是让林妹妹知道我来,我害怕她藏起来。”   黛玉听到这里也是一笑,出门道:“呸,真不愧是老祖宗说的泼皮破落户儿,还真真的稀罕起几块点心来。紫鹃,快去给你家琏二奶奶端上几盘十几盘的点心上来,让她吃不了端着走。”   王熙凤笑得更加欢快,“是呢,也别管它甜口的还是咸口的,快端上它几十盘来,临走我端着。”   携了黛玉的手两人进屋,王熙凤问:“柳哥儿怎么不在?”   “在先生那儿呢。前天二舅母来,珠大嫂子也带了兰儿跟着,我想着府里事情多柳哥儿又没个伴,就把兰儿留下了,一直跟着先生念书倒也不耽误。”   王熙凤冷笑一声,“何止是不耽误,在你们这儿比在府里不知道要好多少。以往我要强,从来不多关心旁人,以为过日子全靠自己本事,有本事就过好日子没本事受气被慢待都是活该,以为大嫂子和兰儿跟个影子似的活着全是怪大嫂子没本事。如今我算看明白了,什么没本事,不过是命不好摊上那么个佛口狼心的婆婆和披着人皮不干人事的公公。就那样的再有本事又能怎么样呢,撂谁身上也不能比大嫂子强多少。现在兰儿读书好心还正也没坏了名声,这都是大嫂子的本事。还想方设法的亲近妹妹和柳哥儿,全是她做娘的一片心,谁又管过?”   黛玉无奈的叹口气,这凤姐儿还真是亲近谁就全心全意毫无保留。这些话是跟自己能说的?黛玉也不接她前面那些话,只说:“珠大嫂子为兰儿的心真是叫人感动。一年四季我跟柳哥儿都有套衣裳鞋袜,帕子也是一匣子一匣子的送,还有什么扇坠荷包扇套也没少了,做工精致得不得了。其实又何必呢,都是亲人,不过是顺手的一点子事。偏我又不好说,怕说了之后珠大嫂子以为我生分。写了信回扬州,母亲说大嫂子是个好孩子,偏忒命苦了些,她给我就接着,只待兰儿更尽心些就是了。”   王熙凤连连点头,“原该如此。在妹妹看来这是小事,在大嫂子和兰儿身上这就是救命的大事。家学里太爷教些什么我不知道,可是看看宝玉和别的房里的那些小子们也知道,定是学不到什么。兰儿正是上学的好时候,耽误了可不就是要命的事。”   又似想到什么一样,追问:“你说前天二太太来了?可有什么事没有?”   黛玉知道王熙凤跟王夫人之间正有龌龊,也不奇怪她会问。想起前天王夫人来的目的黛玉也是生气,冷笑一声道:“我正奇怪呢,便是琏二嫂子不来,过几天我也想找二嫂子问问。大姐姐省亲到底要建怎样奢华的别院,怎么二舅母还跑到我这儿借摆设来了?说什么在我房里见过几幅古画、几件古董,正好合了几间屋子的意趣,想借去摆摆。还有博古架上的那羊脂玉白菜、衔福披禄翅带祥云玉蝙蝠、镶珠嵌宝刻金刚经玉葫芦,都说是前朝玉雕大师的手艺,最是难得,也想借去摆摆,便是那冻鼎玉香炉都成了好东西。”   王熙凤气的直大喘气,“我这好姑妈可真是不要脸皮了,一早的时候,连大老爷那里也去了,可大老爷是什么样的人?再不能让她得手的,大骂了她一顿,差点惊动了老太太。后来又到了我那里,说什么知道我的嫁妆里有几件稀罕物事,都是早前王家接驾的时候用过的,很是富贵,要拿去摆摆。我自然是不乐意,狠狠嘲讽了几句,又很撩开手好几件差事,才算过去。如今倒好,竟然还想要来拿亲戚家的东西了!”   黛玉道:“她要我便要给么!这些东西都是我祖母太祖母高祖母的嫁妆,甚至还有我母亲的嫁妆,我便是再不孝也不会借出去给别人冲门面。”便不是,自家人说是谁又能辩驳。   “娘娘的喜事我们家自然不会没有表示,那些自有父母安排,母亲也写信过来说银钱物事足准备有三大船,马上就能到京,实在没必要再把我房里的东西拿出去。”   王熙凤点头赞同:“做得好!”   黛玉撑不住又笑了,“好嫂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我们家的。”   “也别老说那些糟心事。嫂子看看我这衣裳,穿出去可别像个土财主一样,叫人笑话。”   好几个丫头手忙脚乱摊平了举起来让她们看。   王熙凤打趣道:“可见我是个俗的。妹妹跟二妹妹三妹妹在一处耍的时候,不是念书作诗就是画画下棋,兴致上来还能弹一曲琴。偏我来了不是家长里短就是买卖盈亏,再不就是衣裳针线,俗到没边儿了。等姑妈见了,好好一个的官家小姐让我给熏成了个小管家婆,哎吆吆,还不得扒了我的皮。”   一屋子人撑不住全笑了。黛玉一边揉肚子,一边指着她道:“要是我真有你的本事,妈妈可得好好谢你。”   月照也笑得不行,“就是!吟风弄月的固然风雅,可只会吟风弄月不通俗物以后日子可怎么过?是能靠吃书过日子还是能靠喝画过日子?”   王熙凤身边的小锁道:“可不是这么个理儿,林姑娘跟着二姑娘三姑娘她们说风雅,跟着奶奶聊俗事,两边才都占全了。”   王熙凤拧了小锁脸蛋子一把,“你个小丫头片子年纪不大倒是会说话!”又随手脱下个镯子扔给她,“赏你了。”   小锁乐呵呵收下,也不以为意。如今王熙凤全然改了以往的做派,以往什么东西都死抠在手里然后全填补府里的窟窿,现在手也散漫起来,把原本赏给平儿的都换着样子给了身边其他人,比以往得人心不少,名声也渐好。   ☆、第三十一章   荣国府里王夫人对着账本子生气,底下一个媳妇子低头站在那里战战兢兢。   “你给我说仔细了,烛火熏香怎么才剩下这么些?各房里头都分了多少,又都是哪个领了管着?”   “回太太,大账本上只有数目,那些零碎的都在琏二奶奶那里的小账本上记着,库房只管记买进来多少每日里支出去多少,有条子对牌就行,实在不知道这些。”   王夫人气得直咬牙,“滚出去!回来,把凤丫头给我叫来。”   这媳妇子都快吓哭了。她是从外头聘进来给一个管事做媳妇的,寻了府里清理下人的空子使银钱得了如今这个差事。向来听说二太太好脾性菩萨心肠,琏二奶奶管事的时候也确实是这样,可怎么到了太太管事便变了脾性了呢!“太太,二奶奶这会子不在府里,听说是到林姑娘家去了。”   王夫人差点扯断了念珠,“把平姨娘给我叫来,她总不会也出去了。”   那媳妇子连声应是,急急退下去。   要说,王夫人也不愿意跟个斗鸡一样整日吆三喝四骂人。可谁家事谁家知道,头先几年前府里虽也不清净牵三扯四的老人儿亲戚一堆,可到底没太离谱,近几年府里越发不成样子干脆就把事扔给了琏儿他们夫妻俩,自己只握着库房这些要紧地方,凤姐儿性子硬倒也压得住。如今这琏儿凤姐儿两个一推四五六,交到自己手上反倒愈发不好管。   平儿听见王夫人叫,脸色愈加苦涩,却也不敢耽搁,紧忙过去回话。   王夫人翻了平儿带来的账册几页,重又扔回桌上,问:“就这些了?”   平儿答道:“就这些。有些事儿不好过彩明的笔,二奶奶就自个儿记着。”   “她倒是好记性!”又问平儿:“琏儿最近如何?”   平儿嘴里苦涩更胜,“自从升了姨娘到如今,二奶奶不耐烦姨娘捧饭打帘子,也免了早起请安。倒不如以往见二爷见得多,说话也没有几句,不知道二爷的事。”   王夫人扫她一眼,道:“既抬了你的位分就是要你好好伺候你二爷,你反倒好,到比以往更少了。你细数数,哪家的姨娘能有你这样还能管着家事,手里过的银钱比正经太太奶奶们都多,还是让人给钳制住了。倒白辜负了我看你好的心。”   平儿噗通跪下,泪珠儿花花往下掉。“平儿实在不知道错在哪里。明明好好的,二奶奶跟二爷闹了一场,反倒成了我的不是,两个人都横眉竖眼的看我不顺。若是打发了我这也罢了,偏二奶奶又做主升了我的位份,给了正经的名分也不撵了我,依旧还要我管事儿。按理说该知足了,求神拜佛也遇不上这样的事,可是我就是能感觉到二爷二奶奶眼里容不下我。二爷这样我又能怎么着呢,只能苦熬着,要不更是不惜福的罪过。求太太怜悯,给平儿指一条活路。”   平儿走投无路的时候王夫人正好递橄榄枝过来,元春又封妃前途大好,也就顺手接过。要说记恨凤姐和贾琏的心思还真说不上,真正出卖他们的事也没干过,不过是给自己找条路好过好日子。   王夫人瞪了平儿好一会儿,深深叹一口气,再怎样也没有婶娘管到侄儿房里的理儿,总不能压着贾琏亲近平儿疏远凤姐儿。挥手让她下去,自己找薛姨妈说话。   却说薛姨妈一家已搬离梨香院到另一院落,王夫人来时宝钗正扶着薛姨妈一块儿收拾屋子。王夫人便也随手指点了几处,薛姨妈母女都说好。及至宝钗屋里,王夫人见除了架子床、绣桌、书案、茶几竟一应玩器皆无,王夫人道:“宝丫头这脾气也该稍改改,纵咱们知道她的好,叫下头人看了未免怠慢,那起子人最是一颗富贵心两只体面眼。你看看探丫头惜丫头那里摆的,她们还比不得宝丫头呢。更不用提林丫头,多少好东西,许多一般人家一辈子见都见不着的。”   宝钗亲自接过莺儿手里的茶捧给王夫人,道:“姨娘所虑有理,只是我实在不爱那些。若是本心里不爱,偏为了别人就摆上了,岂不是打脸,往日做的倒成了沽名钓誉。再说府里人待我们都好,倒没谁敢怠慢。”宝钗也是知道王夫人素来喜她宽和简朴安分随时的性子才敢这样说,若非如此哪敢驳回。说没人敢怠慢,也是捧一捧王夫人,王夫人得势她们才有这脸面不是。   薛姨妈也符合,“是呢是呢,我以前也说宝丫头太素净,拿了些东西热热闹闹摆上,宝丫头反而嫌闹得头疼。咱们这样的人家,哪家不是库满仓满的堆着这些东西,谁还能缺了。就是外头人说这也珍贵那也稀有,好像多了不起一样,其实谁又真看在眼里?很没必要非得摆出来叫人看,没得轻狂。”   正好这时候外头又有人抬东西进来,问摆到哪里。宝钗自去看着,留下王夫人姐妹说话。王夫人道:“这也是你们家有钱才敢这样说,总是有底气才不讲究那些虚脸面,我却不敢说这样的话。既你这样说,我倒要厚着脸皮求你件事。”   薛姨妈呵呵笑道:“咱们还说什么求不求的,有什么能帮的尽管说话,帮得上帮不上的也能尽一份心意。”   王夫人道:“哎!还不是大丫头省亲的事。为了这个女儿真是操碎了心,好容易出息了吧,还得继续操心。这不,省亲的园子是画好了,也正建着,可总不能光秃秃就看个园子不是,那亭台楼阁总不能空着。搬空了库房又搭上我的陪嫁愣是没填满,本想着借凤丫头林丫头的摆设来使使,过后就还给她们,结果一个比一个刁钻,倒是以为有借无还一样,一件也没借出来。你刚说家里这些东西多得很,我不就想起这一茬来了,厚着脸皮再求你一遭,看你能不能从库里匀出几件来摆摆,也是给元丫头长脸,过后就搬回来还你。”   薛姨妈一听是要摆给元春看,深感光荣,满不在乎地说:“什么天大的事还要用求这个字,不过是一些摆设,白放在库里也是招灰,还不如拿到园子里摆摆,也沾沾娘娘的贵气。正好,库房还没都收拾出来,正方便找。”当下就要去拿钥匙。   王夫人心中暗喜,又拦了薛姨妈,“急什么呢,过会子我叫小厮们来抬就是了。”   等王夫人走了,宝钗过来询问,“姨妈怎么这么快就走了?来是有什么要紧事?”   薛姨妈道:“还不是叫凤丫头气的,还有林姑娘,你姨妈借她们东西摆摆样子都不肯,又不是不还她们。估计是你姨妈被逼得没办法了,只好找咱们来借。你是不知道,你姨妈说的时候眼圈都是红的,可见是气狠了。”   宝钗心头猛跳,“那妈妈借了?”   “借了啊,为什么不借?你姨妈帮了咱们多少忙,你父亲没了要拦着族里人欺负咱们孤儿寡母全靠你姨妈的面子,你哥哥的官司是你姨妈找人了的,还给咱们安排住处,让你哥哥上学。如今你姨妈不过是一时不凑手,借点东西使,过后原样还回来,咱们还能不借?”   宝钗心头一阵挫败,“不是这么个说法!当初已经给了姨妈几十万两银子去建园子,还给了好大一批木料,多少钱没处买去,连张借条都没收。如今又是摆设玩器,岂不是没完没了?再说,父亲去世那时候族里人看的更多的是舅舅的面子,便是姨妈有时候也是仰仗着舅舅。至于让咱们住在这府里,也是因为舅舅不在京里,再者咱们平日里也没少因这往外送东西,租一座五进的大宅子都够了。娘娘的喜事咱们帮衬是应该的,可也不至于要这么多啊!哥哥不善经营,这些年家里进项有限,咱们总得省着些留条后路。   再说,家里大事也都没解决,哥哥不二年就要娶嫂子,修建房舍、聘礼、请客摆酒,好大一笔花费。哥哥将来也不能一直浑浑噩噩着,不喜经商最好能捐个官儿有个出身,后头侄儿侄女才能出息,咱们家经商几代,还做了皇商,早过了不能做官的限制,虽不能有实职一个虚衔也是好的。再有我也是,不怕妈妈笑话我实话实说,都知道咱家有钱,到时候总不能寒碜让人瞧不起说咱们虚架子,又是好大一笔花费。林林总总算下来,家里的银钱委实不算多。”   薛姨妈傻眼,“那怎么办?我都已经答应了,你姨妈说一会子就让小厮们来抬。”   宝钗叹口气,“罢了,这次就算了吧,好歹已经答应了姨妈,只是再没有下次。”   薛姨妈松口气拍拍胸,“这是自然,定没下回,你姨妈也不会好意思老是来借。”一会儿又开心起来,“咱们借出去这许多,你姨妈定会偷偷告诉娘娘,到时候娘娘必得见一见你。你可得心里有数,多准备准备,只要娘娘也喜欢你,你跟宝玉的事就差不离,老太太也越不过娘娘去。”   宝钗答是,心里也觉得到时候贤德妃会见自己,须得好好准备。自此,宝钗更加深入简出,更加仔细练习规矩,想贤德妃到时候会说什么话自己又该如何应答,更细心调养身体,务必让自己到时候将自己最美好的一面给贤德妃看。   ☆、第三十二章   林家不肯借银、凤姐儿捣乱、贾琏不配合、黛玉不理睬、邢夫人贾赦死要钱,王夫人东拼西凑拆东墙补西墙,又卖了好几处庄子商铺辛辛苦苦才凑够了钱,省亲的园子终于落成。王夫人恨不能对着凤姐儿和贾琏大笑三声,啐他们一脸吐沫,没你们园子一样盖娘娘一样省亲,别以为离了你们不行似的。   紧赶慢赶安排了戏子道姑,置办齐整摆设器皿,安放好大小动物和禽类鸟雀,贾政紧接着上本请旨。最后日子定下来,过年之后元宵节贤德妃省亲荣国府。   日子既定下,到时候谁有可能见驾就需大约有个数。荣宁二府的主子是一定要磕头的,族里老少也得随着,仆妇下人们在娘娘门外头磕头也是应有之义。贾赦感念林海和贾敏把他放到贾政头里,想卖个好给林家,遂老太太还没说话就先提出要把黛玉和柳哥儿接来。林家姐弟作为荣国府嫡嫡亲的外甥,父母又不在跟前,纵有谁心里不乐意也不好反对。王夫人又说薛家住在府里薛姨妈和宝钗也能见一见,大家都知道建园子王夫人从薛家借来不少东西,也没谁不同意。最后老夫人提出一个人叫大家猝不及防,史湘云。史湘云做为原先史候世子的嫡长女,身份是不低了,认真算起来,可以说是现如今史家最尊贵的女孩儿。可是相对来说史湘云跟荣国府是真的隔得有些远了,也没必要特特叫过来见贤德妃。不过,既然老太太提出来,也没谁故意讨嫌去反对,一个小姑娘而已,反正不关自己事,爱怎样怎样。王夫人倒是想反对,没敢。   老太太早就觉出来贾敏和林海两个不愿意将黛玉许给宝玉,本想着宝玉会讨女孩儿喜欢,让黛玉自己跟宝玉亲近也好,谁知道黛玉身边有嬷嬷守着自己又不喜掺和热闹,竟没成。如今黛玉搬离荣国府,距离宝玉更远,老太太不得不另外留个后手。若是以后宝玉跟黛玉成了最好,便是不成,也还有湘云在,这两个一个家资丰厚父亲简在帝心亲娘是自己女儿,一个出身侯府有两个有能为的叔父又是自己娘家人,总比娶个除了钱财什么都没有的薛宝钗强,便是碍着王子腾,府里有二太太和凤丫头也尽够了。   既定下人,就得将觐见的规矩排练起来,黛玉和湘云那里也下了帖子去请。湘云向来跟荣国府亲近,自是没话说,收拾了铺盖衣裳等行李过来,跟宝钗一处练习。   黛玉本不愿凑这热闹,相比起来更愿意多画两本子花草虫鱼给弟弟妹妹捎回家,转念一想又答应下来。一是毕竟是亲外祖母相邀,不好那么下她面子;二是也怕了嬷嬷们没完没了的唠叨,自从李嬷嬷她们看出她对着皇家没有敬畏之心之后,可没少对着她唠叨忠君爱国那一套;三是也想让柳哥儿尝尝对这个妃子下跪行礼的滋味,就不信傲的不得了的邹旭心里能不膈应。   到初六,跟自家十分交好的人家来往吃酒听戏也差不多了,余者黛玉柳哥儿也没必要应酬。收拾了行礼,带着伺候的人来到荣国府,依旧住在以前住的颂竹轩里。柳哥儿闹腾几回不愿意学那些劳什子跪拜之礼,奈何周围人全压着他学,没法只得装模作样拜上一拜。   宝玉听说林妹妹回来乐得不得了,整天围在黛玉身边不是说园子里的景致有多么别致精美,就是说他提了多少对联匾额,再不就是发发牢骚诉说一下他大姐姐入宫之后不得见的怨念。偏黛玉不爱搭理他,只要宝玉到了颂竹轩就想往外撵,撵不走干脆将姐姐妹妹都叫来,就是不跟他单独呆一块儿玩。   湘云为这说酸话说了不少,也跟宝玉发火好多次,可惜宝玉就是不当一回事,还多次说“我就是觉得林妹妹亲近”。湘云委屈得不行,只能拉着宝钗统一战线,小女儿态娇嗔几句。袭人等宝玉房里的丫头倒不平气了,逢人便说林姑娘牙尖嘴利爱刻薄人小心眼儿不厚道,因为这晴雯还冲袭人麝月吵过几次嘴,骂她们“小姐的心丫头的命眼里没人,倒编排起主子来了。你们眼里是宝,偏人家看不上,就不乐意了,觉得贬低了那块宝。也不想想,可有那资格?自己整日里学那西洋花点子哈巴儿,倒要人人都成了哈巴儿不成?”。传到黛玉他们院子里,月照等一干丫头们乐得大笑,有几个背着紫鹃紫燕两个偷偷道“当初要是晴雯来咱们院里就好了”。   及至十五日过午,黛玉柳哥儿一人吃一碗燕窝粥饱腹,两个穿戴齐整到早就安排好的抱厦中等候。到那儿,只见薛姨妈、宝钗、湘云已经到了,湘云正拉着宝钗的手说:“好姐姐,我都快发抖了,娘娘可什么时候能到?”宝钗细声安抚,“且等着吧,今日元宵节,想来娘娘必得在宫中领宴之后才能来。你要是抖,我把我的暖炉给你。”湘云笑出声道:“宝姐姐你又打趣我,明知我不是冷得发抖,而是紧张得发抖。”   抱厦里聊得正热闹,黛玉姐弟两个进来,瞬间就没声了,湘云还轻声冷哼一句。柳哥儿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冲着湘云做鬼脸,又大声哼回去。   “姨妈好,宝姐姐好,湘云妹妹好。”   薛姨妈好似没看到两个小孩儿斗气,走过来拉着黛玉的手道:“好好好,我的儿,快进来,外头冷不冷?要穿暖和一些。”宝钗也回道:“林妹妹好,林兄弟好。”只湘云没出声,黛玉也不在意。   其实黛玉很不能理解湘云,从来贾府到现在自家就没怎么正经搭理过宝玉,底下人的态度也明显表明了林家人看宝玉不上。而且金玉良缘传的沸沸扬扬,二太太明里暗里的抬高薛家也人尽皆知。怎么湘云不去嫉妒宝钗,倒来跟自己不对付呢?真是令人费解!   直到点灯才来报说贵妃銮驾到来,请姨太太和姑娘们做好准备。其实前面的游园活动跟抱厦里这些人都没关系,所谓做准备不过是趁着人没到该上厕所上厕所该清口气清口气,不要到时候失仪。   等到听得来报说已到老太太正房,才是真正该准备的时候。这下就慌乱很多,薛姨妈领着两个丫头将自己领口、袖口、裙摆等细小地方查了又查。宝钗也让莺儿从头到脚的看,绣鞋上的珍珠都一一摆正不能歪了。湘云老觉得自己凤钗插得不好,可也找不出来到底哪里不好,翠缕也看不出来,干脆一把拉过宝钗来点评。莺儿脸色就不大好看,可能觉得湘云太自以为是,她家姑娘还没收拾好呢那边倒拉过去帮她了。黛玉和柳哥儿虽不甚在意,在这个环境中也不免有丝丝紧张之感,黛玉将自己整理一番又转头来给柳哥儿整理。柳哥儿今日紫金冠束发,一袭雨过天青色长袍,脚上是缎面高底靴,腰间玉色嵌宝腰带缀着二三福寿荷包香囊及一枚中间刻着一株柳树的圆形墨玉玉佩,乍一看好个风流小少年。   不多久就有太监过来领人,只宣了各位女眷,只好留下柳哥儿,命人将他送到宝玉那里。进了内室行过礼,黛玉偷偷去看据说四春之首的贤德妃。给人印象最深的竟不是长得多好看,而是端庄贵气的气质,长相倒成了其次,打扮也是中规中矩以稳重端方为要。又细听言谈细观举止,发现果然时时处处端着,比自己印象里的皇后都要严苛。黛玉敢断言,贾元春别看从女史爬到了如今贤德妃的高位上,必定不能久得圣宠,在内宫也必定树敌颇多。你一个寻常妃子,时刻拿皇后的标准要求自己是想要做什么?不灭了你简直对不起宫斗这个称呼。   既看出这些,黛玉自然更加不会把元春放在心上,看小姑娘们一个个屏息凝神的表现,甚至还悄悄移动一下掩住身形。   及至提到宝玉,才把宝玉和柳哥儿宣进来,先抱着宝玉哭了一场,拭干净泪又拉了柳哥儿过来细看,言道:“果真是好模样儿!我还记得姑妈的样子,小时候姑妈也曾抱着我玩耍,如今见到柳哥儿竟似见到姑妈一般。”   老太太笑道:“你林妹妹更像你姑妈,你瞧可是?”拉了黛玉过来与柳哥儿站一处比较。黛玉心有不虞,王夫人也恨恨。   元春只说一句“果然极似姑妈”便归座,王夫人这才重又高兴起来。   接着又是游园,再之后就是作诗。作诗的时候黛玉提笔勉强写了两首能看的便自顾自坐着,全当看不见宝钗和宝玉悄声低语以及宝玉挤眉弄眼的使眼色。四下一瞥,王夫人正和薛姨妈对着宝钗和宝玉笑,老太太沉着脸,李纨殷切切看着贾兰,凤姐儿和邢夫人不知道说什么笑成一团。再一看湘云,也是写一句抬头看宝玉他们一眼,可见也不是全然粗心大意没有察觉。   终于省亲结束,第二日除了赏赐也没什么另外的旨意下来,黛玉就想回家。老太太死活非得拦着,“可不许走。素日里要接你们来,你只说柳哥儿要上学你来不了,如今大正月里也不用上学,好容易过来跟姐妹们亲近亲近,也解我对你母亲的思念,再不许走。又忙了这好些日子,最是疲惫的时候,回去了丫头婆子的淘气可如何是好,你们两个只乖乖呆着,纾解了再走我再不管。”又对着湘云道:“云丫头也是,好好调养一阵子是正经,不许动不动就提回家。”   湘云口快,笑答:“就是在这里方好,比家里都舒坦。便是老太太撵我走,我也得打滚耍赖能不走才好。”   黛玉也只能答应不走。至于柳哥儿的意见,只能被黛玉代表,从来没人听他的。   ☆、第三十三章   再隔几日,正是宫妃家眷入宫问安的日子。老太太前天晚上肚子不舒服,一早还不能起身,只能王夫人一人进宫。   拜了太后与皇后,王夫人才到凤藻宫见元春。元春早等着她,见王夫人面有疲色,知道是省亲劳累所致,至今还未补养回来。当即红了眼圈,哽咽道:“都是女儿不孝,劳祖母和父亲母亲操心了。”王夫人忙道:“娘娘说的哪里话,都是娘娘家里才有如此荣光,再累也只有高兴的,你父亲更是日日感沐天恩。”   元春又问:“祖母怎么没到?”王夫人叹道:“老太太年龄大了,吃了个果子就肚子不舒服,便没来。”元春这才放心。   又遣了宫娥太监出去只留下抱琴伺候,问:“我在家里见林家妹妹和史家妹妹也在,家里都是个什么意思?”王夫人小声道:“我是属意将宝丫头许给宝玉,薛家豪富你是知道的,你姨妈处处仰仗着咱们家,蟠哥儿又是那么一个性子,宝丫头进了咱家也是守望互助的意思。偏老太太觉得林姑娘最好,眼见着你林姑妈和林姑老爷没那个意思又接了史丫头过来,即便史丫头来了我看着老太太还是更偏向林丫头一些。”   元春沉吟片刻,道:“我也觉得薛家妹妹比其他两位合适些,别的不说,且说与母亲亲近上另两个就比不得薛妹妹,以后终究还是婆媳相处的多,和睦些更好。只是林姑夫在盐客上连任这许多年,是简在帝心的人物,若是能在咱家选一位姑娘嫁到林家也是极好的,我看柳哥儿也机灵,还是嫡长子,不怕不能出息。探春年纪不是很相符,身份还是庶出,倒不般配。惜春是东府里嫡出大姑娘,年龄相貌品格都很好,配柳哥儿也倒配上。若是能再将史妹妹和林妹妹配到姨妈家或是舅舅家就更好了。”   王夫人听她这样说,仔细一想也深觉有理,这样一来自己家和宝玉可是什么好事都能占全了,过些年怕不是四大家族都得唯宝玉马首是瞻。连娘娘也能受益,若是娘娘能养下个皇子,就是那个位子也能争一争。这才算不辱没宝玉和娘娘天生的福气。   元春忽然又想起一事来,问:“这回我回去,怎么看着凤丫头不跟母亲亲近,倒跟大太太亲近了?大太太是琏二继母,不相互防着就算好的,凤丫头不会那么没成算吧?”王夫人苦笑一声,道:“继母又怎么样,大太太可没有孩子,以前是凤丫头看不上她,她也不愿低声下气上赶着小辈,现在凤丫头主动亲近,她还不得赶紧接着,以后还的靠琏儿夫妻养老呢。其实这事说起来,终归还是琏二起了私心,连带着凤丫头也顶牛,才闹将起来。如今娘娘大喜,谁知道那边又是怎么个想法。盖园子的时候,琏儿和凤丫头别说帮忙,不捣乱我就谢谢了!”元春皱眉,“阖家齐心才是兴家之兆,可不能随着琏二的性子乱来,大老爷不管事,父亲作为叔父也该多管管才好。凤丫头年轻,到底不如母亲,我倒是不担心内宅,就怕外头出了意外,咱们家连带着我都要受牵连。母亲回家跟祖母说说,就说我说的,管好了琏二不要让他惹祸。还有宝玉,宝玉更要教好了,单聪慧还不行,还得勤奋些才好,正经的学问也得拿起来。”王夫人从不愿说宝玉不好,便道:“有你父亲看着呢,如今倒是进益了。”   王夫人又跟元春商量了一些细节,再塞了一叠银票给元春,才出宫。在路上还一直想着要怎么做才能叫老爷和老太太答应。   回到家,王夫人衣服都没换就先去给老太太请安。细细把元春的话说给老太太,又提了娘娘更中意宝钗想把惜春定给柳哥儿之语,更自作主张说娘娘意思湘云嫁到王家黛玉配给薛蟠更好。   老太太呵呵冷笑几声,心里怎么想的没人知道,只说:“我自有主张,下回进宫自会跟娘娘细说。”顿一下又说:“琏二和凤丫头不像话,你和老二就花点心思好好教导着,日子长了自然就又回转回来,在你身边长大的孩子难道你还摸不准心思。”   可惜开没等贾政教导,没两个月,贾琏自己讨了个外放的官职回来。不过是个寻常小吏,放平时荣国府里压根没人看得上眼,品级不高又没什么油水可捞,唯一一点好处就是这官职正巧在扬州盐政管辖之下,也就是说林海成了贾琏的顶头上司。   荣国府里人知道的时候,任命都下来了,改都没得改。老太太先是捶着贾琏大哭一场,“你个没良心的,金尊玉贵养大了你,你偏要出去吃苦受罪,你这是要我的命啊”,接着又给贾敏写信,她认为这么好巧不巧的弄来这么个职位,里面定然有贾敏和林海的手笔,林海是姑爷不好训斥,贾敏这个女儿必须要教训。   再就是拦着王熙凤不许随任,“凤丫头能言善道人又可心,有她在我饭都能多吃两碗,你愿意出去受苦自领着你的小老婆,不许祸害我的凤丫头。”老太太现如今老封君的位子坐得正舒服,两边打擂台的时候高兴了就活活稀泥,不高兴了就添把火加点油,平日里有孙辈奉承着逗乐,可不愿王熙凤走了亲自挽袖子上阵跟王夫人对掐。   贾琏连连告饶:“老太太疼疼孙儿吧,不是我不想留下凤姐儿孝顺,实在是孙儿离不了她。那起子人,对下为显宽和一句有用的话都不敢说,对上阿谀奉承连个对错都辨不清,还能做什么?将内院交给这样的,孙儿才真是疯了。若出了什么差错,孙儿考评不过是小,阖家失了圣心是大。”一番话出来,王熙凤嘴角翘得遮都遮不住。平儿在凤姐儿身后差点没哭出来,心里狂喊‘奶奶是什么人,我是什么人,怎么能怎么敢一般行事’,可惜她连表现出丁点不满都不敢。   话说到这份上,王熙凤跟着贾琏上任已成了板上钉钉的事。贾琏开始日日应酬,践行酒不断。女眷们也都凑了分子选好日子给凤姐儿践行,小丫头们有跟平儿交好的如鸳鸯袭人等也陆续这个送块帕子那个送个荷包不断。   这一日,贾琏醉醺醺歪在炕上搂着巧姐儿看凤姐儿收拾东西。见凤姐儿从柜子底层小心翼翼捧出几个锦盒来,问:“是些什么东西?”   凤姐儿如今认识到自己见识还是比不上贾琏,好的坏的都不瞒他,羞红着脸说:“都是以前收的。我怕你看见,就放到底下藏着。这要收拾东西了,才倒腾出来。”主动将盒子掀开给贾琏看。   贾琏见里面都是些千金难买的稀罕物件,既不是凤姐儿嫁妆单子上有的,也没从自家见过,知道这怕是以前做那些事情留下的。大恼,干脆也不歪着了,“我不是早告诉你,乘早抹了那些事么?怎么这些东西还在这里放着?你莫不是把不值钱的退回去,倒把值钱的都留下来来了,哄骗我呢?”   巧姐儿被贾琏一惊,当即大哭。王熙凤赶紧揽过巧姐儿细细哄着。   “二爷当我是大太太那种什么都不认不明事理不知轻重的人么?以前是我不知道厉害,才做出那些损阴德的事来,如今二爷与我分说明白,我怎么会知错不改。这些东西之所以留在这里,是我征得了苦主同意用别的东西抵了。有些人怕怀璧其罪更愿意换成田地、铺子、银钱,我自然无有不允,还特意多给了几成。”   贾琏听到这话,稍稍放下心来,又问:“可都妥帖?”   凤姐儿得意道:“我办事你放心,再无不妥。借过利子钱的,直接当面烧了借据,有愿意还的只还本金即可,实在还不起的,直接免了,又让他们都按好手印留起来。打过官司的,找到苦主为他们平反,又备了好些东西送去,左右没有牵涉到人命,也都欢欢喜喜收了,也按了指印表明不再追究。收了东西田地的,不贵重的直接退了,贵重的我先是派了贴心的去赔礼之后才又问主家想怎么着,有愿意要回家传之物的我就还回去,有怕怀璧其罪另有其他人来抢的就问他们想要什么,全当是买的,依旧留了字据。为了怕我手底下的人屡教不改欺上瞒下,我还特意去林妹妹那里借了好些人来过后查探了一番。不规矩的奴才我也不必留着,家产抄了补我的亏空,提脚割了舌头卖出去,省的捣乱。也有几件是府里采买的时候我扣下来的,这可就没办法了。左右以后是咱们袭了这府邸,那这些东西也算不了什么。”   贾琏一听也觉得满意,重新躺下逗女儿。   只一件事凤姐儿没说,也不敢跟贾琏说,贾瑞的死跟她脱不了关系,偏她再想怎么弥补都不能。当初觉得贾瑞色胆包天治死了才痛快,现今想想却过了,贾瑞该罚,却罪不至死。更有贾瑞一死贾代儒一房便只留下那老两口,真正绝了嗣,是做了大孽。纵然想方设法照应老两口,也不过是自欺欺人,赎不了千分之一的罪孽。如今王熙凤只求别把这份罪孽报应到孩子身上。   这儿夫妻正好,那头就有人急慌慌来报:“二爷,大老爷抢人家的画儿啦!”   ☆、第三十四章   却原来是贾琏怕贾赦惹事,留在贾赦身边看着的小子。说贾赦今日会友,听闻一老翁家有幅画难得,就带着几个家丁去看,看了觉得满意便要买,老翁不卖便留下五百两银子抢了来。这小子机灵,觉得这就是琏二爷说的“你要见老爷做不好的事,立马来回我”的时候,于是着急忙慌就来禀报。   贾琏先赏了那小子一块银子,让他到二门上等着,当即让王熙凤伺候着穿衣裳。   王熙凤纳罕道:“往日也听说大老爷爱风雅,可都是到账房里支了银子去买,也没听说做过强买强卖的事啊。为这,二太太还生气过几回,就连老太太也教训过大老爷。怎么这会倒强抢了?我就算是不懂画,也知道真正的好画没个千把两是买不下来的,若是名人的孤品,几千上万两也是有的。五百两,跟强抢也没差了。”   贾琏冷笑两声,“还不是因为有了那贵妃娘娘,大老爷才什么都敢做,要不然以他那比老鼠还小的胆子怎么敢这样公然违背朝廷律法?二老爷还敢给别人跑个官做,大老爷除了在自己家里横在外头可敢吱一声?我敢打赌,若是以往,在外头就是把闺女卖了换钱也不敢欠债不还,更别提强抢他人的东西。现在倒是敢了!也不想想,要真有什么事,不落井下石就是好的,怎么会替你周旋。以为自己袭爵就了不起了,殊不知人家正想夺了你的爵位呢!”   片刻,收拾好身上,带着随身小厮就走了。王熙凤送他出门之后,愣了好大一会儿,刚想叫平儿,又反应过来,回头笑笑,自言自语一句“谁又能什么都想得到呢”,抱着巧姐儿玩儿去了。   贾琏这会儿也不管什么孝与顺了,迎面几个贾赦的婢女还想像以往一样跟贾琏调笑,被贾琏一脚踹到心窝子上倒在一边,也不用通报,伸手推开贾赦书房的门走进去。贾琏算豁出去了,二房做的恶事等外任之后就能摆脱,顶多大老爷顶个治家不严的罪过,若是大老爷拖后腿,这真是没办法,父债子偿天经地义的事。左右这府里有要权势的又要银钱的又要名声的,没谁敢到衙门里告他个不孝,那还怕什么!   “谁这么大胆?!”贾赦正俯身在书案上欣赏那幅画,听见自己书房门被人猛地推开,不悦地问。抬头见是贾琏进来,摆摆手,“嗨,是琏儿啊。”   贾琏使个眼色让自己带来的小厮把手院门,关上房门,上前把书案上那幅画卷起来,拿在手里问:“这就是老爷抢来的那幅画吧?”   贾赦不悦皱眉,呵斥他:“没规矩!你跟谁说话呢!不在你们房里收拾行李,到我这里来做什么?”   “呵,儿子在前头千求万求弄来个职位,想着上进。谁能想到老爷竟不跟儿子一条心,一心想拽儿子后退呢!到今天,儿子什么也不怕了,要不老爷就打死儿子全当没生养过这么个儿子,要不老爷以后就全按儿子说的做。”   贾赦连生气也顾不得,奇道:“你今日是怎么了?”   贾琏跪在地上细细分说:“老爷单知道二房不怀好意,占了咱们的屋子,想夺咱们爵位。怎么不多想想,若是老爷本身真的不好,还用得着别人夺?以往多用几个钱买些贱籍的玩意儿回来关上门享乐,或是拿了银钱明堂正道的买些古董玩物回来,再或者不上朝不应卯,这些都是小事,于大节无碍。可是老爷如今做的什么事?强买或者说是强抢别人的东西,等有朝一日对景儿之时,老爷可想好怎么脱身?再有,既有了这一回,焉知不会有人撺掇着老爷再有下一回下下一回,甚至杀人放火。别说有贵妃娘娘在之类的话,细数各家,可有永远盖得住的?就是前朝国丈家里,李皇后没了之后还清算了呢。那还是正经的正宫皇后,当时的皇上的亲舅家亲母族。便不是因为这些,也请老爷给自己后辈积些功德,如今儿子膝下只有巧姐,焉知不是咱们往日作孽太多所致。”   贾赦呐呐难言,不过是一件小事,怎么到了琏儿嘴里比天还大?!他还给了那人五百两银子呢。吴贵妃娘家叔叔去打猎的时候,明抢了一猎户家一双儿女回府不也没事吗。娘娘怎么会不庇护着,她还得要好名声呢。   贾琏又道:“我知道老爷做这些,很有一部分是觉得在家里憋屈,付出了这么些也该好好借着他们的名头耍耍才好。可是老爷如此想,岂不就是默认了二房才是府里当家的?与其如此,不如安安分分的待着,别让人把脏水全泼咱们身上。若父亲实在不忿,儿子宁愿去做一介庶人也支持父亲去出这口气,大不了鱼死网破,又有什么呢!”最后这句,在不叫老爷,而是用了父亲二字,打算以情动人。   贾赦背着手转圈圈。其实他如此做不过就是图一时痛快,还真没有想过这样多,现在让贾琏这么一说,连他自己也觉得全是二房逼得很他才会这样,一时间竟然觉得外头人说自己没本事也是因为二房压制所致。一会儿觉得贾琏这个小兔崽子虽然今儿这么不给自己老子面子,但是毕竟是自己儿子,自己一辈子没为他做过什么,这回还是要帮一把儿子。一会儿又觉得贾琏不过是在虚张声势,谁家还没做过几件这样的事,没什么了不起。一会儿又觉得自己大房子嗣不凡可能就是没积功德的缘故。一会儿又想是不是王氏那个毒妇在害我大房。   好一会儿才下定决心,琏儿好容易认清楚好歹远了二房,不管他说的对不对,自己都得给他这个面子,不能让他离了心。反正以前自己的日子过得也挺舒坦,这些事不做也没有什么。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还不行,以后我还跟以前一样,保证没谁能挑出我的毛病来,你就放心上任吧。”又将那幅画递给他,“快拿走,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不过是一幅画,什么了不起。”   贾琏笑道:“老爷如此儿子就放心了。”又承诺道:“老爷且记下,儿子早晚有一天让您住进主院。”   待要离开,又想起来一件事,叮嘱道:“老爷自己不惹事还不算完,若有谁要送东西巴结老爷,老爷可慎重着些,宁可再跟二太太要银子自己去寻也不要随意收礼。谁知道那礼是不是伤天害理得来的,若真收了少不得还是得算到老爷头上。”   贾赦不耐烦答道:“知道了知道了,还不快滚出去!”   “儿子告退。”   到最后,连贾琏也惊奇,再没想到今日能这样顺利,本以为至少要挨一顿好打呢。回到房里,见凤姐儿连棒疮药都准备妥当,两个人撑不住都笑了。   到晚上,贾赦享受完两个小妖精的伺候,心满意足躺在床上想着怎么样才能给王氏点教训。还没想到,就听见其中一个小妖精摸着他的胸膛软言软语的求道:“老爷,我家里兄弟都十四了还在家里玩,都知道我是您身边的人,您也跟着没脸面不是。”   贾赦瞬间想到一个妙招,使劲拍了那侍婢屁~股两下,和着啪啪声大笑出声,“王氏啊王氏,我断了你的左膀右臂,我看你怎么办!你能拿我怎么着!”   另一个侍婢看得眼热,也扭着身段往他身上蹭,“老爷~~”。贾赦翻身把她压在身下,三个人又战作一团。   贾赦的妙招自然要等到贾琏他们走了之后才会使出来。他们走之前两天,府里摆酒唱戏为他们践行。男人的席面设在宁国府,女人们的席面依然还在荣国府。黛玉、柳哥儿、湘云自然得到,柳哥儿和宝玉因着老太太发话,也留在在荣国府这边。   席间刚唱完一出《四郎探母》,老太太说那小旦与小丑唱得好,王熙凤边说:“不如直接叫过来瞧瞧,若真好也赏他们两个钱花,难得逗老太太高兴。”于是便传过来细看。   此时,她们两个已经脱了戏服卸了头妆,只留有脸上的妆还没卸,齐齐向众人行礼问安。众人问了几句诸如几岁了、学唱戏几年、累不累、师傅平日骂不骂之类的话,也随着老太太的赏赏了一些。   王夫人指着大点的那个道:“我瞧着这孩子倒有些眼熟,如今还上着妆,不知道卸了妆是个什么模样儿,必是不知道跟谁像了一二分,倒也有造化。”   王熙凤不屑地“嗤”一声,整个席面上没谁再说话,连老夫人都装作没听见。小戏子们怕惹祸想走,没得到主子们的许可又不敢,畏畏缩缩立在那里。   史湘云笑道:“倒像林妹妹的模样儿。”众人听了这话像重又活泛起来一样,装模作样仔细打量了一番俱都笑起来,只宝玉急得什么似的却也不好说什么。   黛玉是个不吃气的性子,又被娇养了这么些年,一时间只觉得委屈却忘了多年前学的从容隐忍淡定,把手里的杯子一放,直接站起来,“史大姑娘倒是真好的眼神,别的什么人再是比不上的!”又招呼那小戏子过来,说:“我认你做妹妹可好?以后你就是盐政老爷家的小姐、荣国公府的外甥女儿、在座各位姑娘的姐妹,赶明儿在我隔壁收拾个屋子出来你就跟我住,平日跟大家一块儿玩闹嬉戏,可好?”   说可好的时候扫视一圈,看着脸色青了白白了青的众人心中冷笑,不是玩笑话么,那大家一起吧!继而微笑着用温和的眼神看着那小戏子。   那小戏子脸色发白,扑通跪在地上,“谢姑娘赏识,奴婢出身低贱,万不敢受!”余下再不说话,只会磕头。   老太太皱着的眉头松开道:“这个玉儿就是作怪,你喜她伶俐,多赏她几个钱就是了,有什么呢,看把人家吓得。”又指着王嬷嬷说:“快扶着你家姑娘回去,别把人家孩子吓坏了。”   王嬷嬷素来是没有李嬷嬷办事周到,遇上这事只觉得自家姑娘受了委屈,及至黛玉出声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如今见老太太吩咐,赶紧照办。   ☆、第三十五章   等到回房,李嬷嬷见一干人等脸色都不对,赶忙问王嬷嬷出了什么事。王嬷嬷叹口气,将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连席上各位的神色也毫无遗漏。李嬷嬷挥退一众小丫头,只留下从林家带来的一等的贴身伺候的那几个,开口就训黛玉,“这事是姑娘做的不对。”   黛玉正委屈呢,闻言眼一瞪,“哪里不对,云丫头是不知道戏子是什么还是怎么地,明明是二太太和凤姐姐在斗气,旁人没一个说的,偏她嘴快!把我比成下九流她又能得什么好儿?哼,有一句我还没说呢,宫里的贵妃娘娘知道多了个姐妹想必也是高兴的!”   李嬷嬷正色说:“姑娘也太心急了,做主子的当然不能只会吃气受辱,可也不该什么事都自己出头。这事情本来是史大姑娘不占理,如今别人说起来却会说姑娘尖酸刻薄不饶人。人言可畏这四个字姑娘读史这么些年难道竟不知道么?”   “再说那小戏子,岂不无辜。史大姑娘一句话她们已吓个半死,姑娘又拿她做筏子,遇到心狠的,戏子命贱,丢了性命也是有的。姑娘素日知事,这些不会想不到,不过是有意无意疏忽,没放在心上罢了。到底是一条命,上天有好生之德,心存敬畏才是正理,可不能因着几句斗气的话便不把人命当回事。”   看黛玉不吱声,补充道:“现在在贾家咱们是客史大姑娘也是客,可是这客跟客还是不同的,姑娘是国公府的嫡亲外孙女,史大姑娘只能算是外客,姑娘如此实在有些不顾情面,也是不给国公府情面,何况还是琏二奶奶的践行宴,要取个好兆头。要不二太太怎么旁的时候不发作,偏这时候发作呢。”   这边正说着,又有雪雁气呼呼进来,“走就走呗,早走早干净,拿我们家姑娘比戏子取笑逗乐还有理了?”   月照喝住她,“雪雁,说什么呢,主子的事情哪有你说话的份儿!”   雪雁一跺脚,更气,“你们通不知道,那边正闹着呢,说咱们姑娘多心、小性儿、行动爱恼人,还什么咱们姑娘是小姐主子她是奴才丫头,这话可不是戳人肺管子么!怎么不说她自己说话难听做事糊涂!还主子呢,竟不如我们做丫头的知事!”   黛玉毕竟是王嬷嬷奶大的,听这话王嬷嬷也气:“都说史大姑娘娇憨乖巧,我看竟是恃宠而骄心内藏奸,这府里说咱们姑娘的话十句竟有八句是从她口里说出来的。”   李嬷嬷摇头,正色对黛玉说:“姑娘不要听这些话,话说出来想再收回去就难了,小姑娘家家的还是和气些好。别人怎么样咱们管不着,自己的身子是要先立正了的!”   黛玉不是笨人,何况还有上辈子撑着,听这话哪还有不明白的,“我明白了,禅心,去收拾收拾,我去给老太太凤姐姐和云姐姐赔礼。”   雪雁打灯,禅心月照并李嬷嬷陪着,黛玉出门去老太太那边。   老太太累了一天早乏了,这会儿正拆了钗环由鸳鸯伺候着想上床休息,黛玉去了寒气之后直接进了内室。进门就跪到老太太面前请罪,“玉儿给老太太赔罪!今儿是玉儿任性了。”   老太太赶紧拉起她搂在怀里,“我的儿,大晚上的过来干什么,本来身子就不好,夜间寒气又重,禅心月照你们怎么照顾姑娘的。”   李嬷嬷笑答:“老太太心疼姑娘,姑娘也心疼老太太呢,这不,回来想想知道自己个儿做的不对了,怕老太太挂心,慌得跟什么似的直接就往外跑,劝她说等明儿吧,非不,好说歹说才打了灯笼穿上大衣裳。”   黛玉把脸藏在老太太胸前,闷闷开口:“老太太,玉儿知错了,云姐姐是跟我闹着玩呢,我不该使小性儿。”   老太太抱着她笑:“好好,我的玉儿就是懂事,跟你娘一样懂事。”   又对鸳鸯说:“深更半夜的,去拿些钱,让跟你林姑娘来的都去买碗酒吃。”   再对李嬷嬷说:“咱们这样的人家姑娘都是娇养大的,有些小脾气也没什么大碍,只要没大错就是了。你们太太不在这儿,我这儿女孩儿又多难免有时候顾不齐全,你辛苦辛苦,帮衬着姑娘些。”   李嬷嬷回说:“再不敢说辛苦的!太太把姑娘托付给我们,我们没照顾好已是万死了,万不敢再说辛苦。老太太放心。”   这边亲亲热热的聊着,那边宝玉在湘云那里落了个里外不是人,又去黛玉那里看看,正碰上守门的是黛玉从林家带来的小丫头,两三句话把宝玉刺得更加情绪低落,黛玉又不在,只得转头回去。   祖孙两个又说了一会儿,黛玉起来拜别,“老太太快歇着吧,孙女儿去给凤姐姐和云姐姐赔罪。”   老太太听这话不乐意了,“不许去了啊,你有心明儿想怎么赔罪都依你,大晚上的折腾,大男人尚且受不住,何况你个闺阁女儿,累坏了我外孙女儿我可是不依。”   又吩咐鸳鸯,“去送你林姑娘回去,要亲眼见她进屋了才许回来。”   待林黛玉她们走了一会儿,老太太脸色变得很难看,“云丫头真是越来越不懂事!”   黛玉无法,只好带着人先暂且回去,一切只等明天再说。   路上正好碰见湘云身边出去串门子回来的小丫头,那小丫头回去就告诉了,说是林姑娘到老太太那儿去了,还是鸳鸯姑娘亲自送回去的。   湘云眼眶接着就红了,哽咽着说:“这里是呆不得了,人家是嫡嫡亲的外孙女儿,我是什么外八路的小鬼儿呢!”   ‘便是二太太都只将黛玉看在眼里,不拿我当一回事’,湘云心里想。   翠缕也劝不住,只能看着她转过身去生闷气。第二天一早,果然起来就要走,翠缕劝着说吃了早饭不迟,也是不听。   黛玉那边不慌不忙,按例吃了几块特制的点心,又喝了一盅五谷粥。先是遣了雪雁带着些小玩意去安抚那个小戏子,又派人去打探凤姐儿那儿贾琏走了没有,方不方便过去,听见说过去正好,才照李嬷嬷说的长幼尊卑主客亲疏的顺序,捧着一只上刻一帆风顺四字的玉雕帆船去了凤姐儿那边。   凤姐儿听见她到了,笑意盈盈的迎出来,“林妹妹今儿好早。”   黛玉也笑,蹲身行礼,“我今儿可是负荆请罪来的,不敢不早。”   凤姐儿只顾着生气王夫人不怀好意,再没想到素日清高的黛玉会来赔罪,何况昨日那事错本不在她,微怔一下,又四平八稳的了,“我倒是不知道妹妹哪里得罪了我。”边说边拉着她进门,又吩咐小锁去倒茶。   “昨儿是姐姐的好日子,妹妹万不该当时就跟云妹妹赌气的,求姐姐可怜妹妹年纪小不要怪罪才好。”说罢又要行礼。   王熙凤再不肯受这一礼,当下赶紧扶她起来,“我以为什么呢,姐妹在一处哪有筷子不碰碗的呢,我再没放在心上。”一时又是姐姐妹妹亲亲热热的了。   一盏茶罢,黛玉又说要去湘云那里,凤姐儿送她出门。之后贾琏回来,见到摆着的帆船,问:“怎么回事?”王熙凤将昨日的事又细细说了一遍,贾琏冷哼一声没说什么,心里也是看湘云不起,蠢丫头还想着刀切豆腐两面光,连形势也看不清楚。   路上碰到宝钗,宝钗问:“林妹妹要去哪里?”黛玉答:“昨日跟云丫头闹得不愉快,这不是要去她那儿呢。”宝钗笑言:“一起吧。”两人携手往湘云那里去。   两人到的时候湘云已经不在了,只余下人在那里整理屋子。黛玉懊恼,“可见是云儿生我气了。”宝钗再没话说。   回了屋子,李嬷嬷跟黛玉说,“史大姑娘虽然家去了,礼数却不能不到,姑娘还是挑些小姑娘家喜欢的物事,我派月照送去。都知道史大姑娘是生气家去的,没个赔礼的老太太面子也不好看。”   黛玉也不是不听劝的,当下把林海贾敏送来的精致玩物挑了几件出来,听那边李嬷嬷正教月照说话“你去了史家只管去见史大姑娘,若是有人问只说咱们姑娘给史大姑娘赔罪,余下的什么都不要说”,心中有数,又挑了几件更加精致名贵的进去。   不多长时间就有林家在京城的管家过来接月照。月照到了史家,见了湘云之后果然被史二太太叫去问话,只按照李嬷嬷教的答说:“我们姑娘惹了云姑娘生气十分过意不去,派奴婢过来赔礼,说云姑娘不要生分了才好,再过去,姐妹们还在一处玩。”   史二太太客气送走月照,立即把翠缕叫过来询问,翠缕直说姑娘受了委屈,再不肯细说。史二太太无法,挥手让她退出去,恨恨的说:“小蹄子不说实话!再把跟着姑娘去贾家的婆子叫来,我就不信还问不出来了。”   这些婆子们最是爱嚼舌根子的,特别是主子们的事情,不出半天就能全府皆知。果然,被叫来的婆子绘声绘色说得吐沫横飞,昨儿的宴席是多么体面、戏怎么怎么好看、云姑娘怎么拿戏子比林姑娘、林姑娘怎么发脾气耍性子、宝二爷多么为难、云姑娘怎么跟宝二爷吵闹着要回家、林姑娘大晚上去跟老太太赔不是。   史二太太听完就炸了,好个大姑娘,丢人都丢到外面去了。京里闺阁女儿虽也有下帖子串门子的习惯,可也没有谁跟湘云一样的,时时去不说还一住就是那么些日子。可怜她没了爹娘,贾家老太君又是史家的姑太太,没说过她什么,就算给宝玉做鞋袜也忍了。可她呢,一次娇憨是可爱,两次娇憨是习惯,次数多了还不是要被人说没教养,家里可还有好几个女孩儿呢。又想到明明是琏二两口子的践行宴,倒围着不相干的人转悠起来,可见荣国府那边的不规矩,自己家疏远了那边倒是好事。   史二太太没好气的吩咐道:“告诉大姑娘,让她拣几件好活计出来,好给林姑娘做回礼。陈二家的,你去把那套十八件的官窑细瓷娃娃拿出来添上,亲自给林姑娘送去,就说云儿让我给惯坏了,让她别计较。”转头又吩咐,“告诉云姐儿的嬷嬷,拘着她好好学针线。”   陈二家的磨蹭着道:“那十八件细瓷娃娃是舅爷家专门送给咱们姑娘的,这么送出去……”   史二太太头疼的揉揉额角,“有什么办法?你又不是不知道林家疼宠女儿,京里谁家不知道林家儿女进京林家大管家小管家的不断搜罗好东西,他家的姑娘缺什么好东西。这玩件儿不过是个心意,要不是云丫头实在无礼我何至于如此?哎!”   陈二家的也没了言语,云姑娘到底不是老爷太太亲生亲养的,轻不得重不得。何况二房还袭了云姑娘亲爹留下来的爵位,有什么总得先想想外头的名声。真是难办!   李嬷嬷见到史家人,笑笑,什么都没说。老爷和太太信里说要跟史家牵上线,如今可算是办到了。   ☆、第三十六章   随着贾琏和王熙凤的离开,荣国府好像一锅沸水浇了一桶凉水进去,感觉瞬间平静下来。   贾赦就是在这种平静的环境里猛然发威的。贾琏离开之前他就已经有了想法,一直在准备着。反正在贾赦心里除了贾琏还稍有些地位,其余迎春贾琮和邢夫人统统都是物件儿一般的存在,还不如房里那些石头破纸金贵,根本就没想过他们以后在府里的日子怎么过。   先是找了以前跟着老公爷的旧部,这些人自从老公爷死后就一直憋屈着过日子,连子孙也跟着受气。内宅当家的上至老太太下至王熙凤没一个眼里看得见他们,贾赦自己糊涂,贾政也只跟些清客们谈古论今从不理睬,贾琏压根没拿他们当一回事。如今贾赦要用这些人,只给了些许甜头便一个个为贾赦马首是瞻。再拿了自己的帖子到衙门里,翻档案查私产,本来贾赦不过是想断了王氏和老太太的臂膀,不想清查之后发现好些奴才比自己还有钱,果断改变策略,不只要打杀人还要抄家捞一笔,干得更加起劲。   终于,万事俱备,贾赦悍然出手。命令那些上过战场的老头们带着儿子孙子守住府门,自己领着一帮人将奴才们的家一家一家抄过去,那些往日得脸的奴才一个个被麻绳捆住,扔到贾赦外书房门口,绑到条凳上开打,直到打死了事。另开的黑油大门门口站着拿大棒和大刀的老国公亲兵,在这一天的下人们眼里比阎王殿还要可怖。   小一辈的宝玉、迎春、探春、惜春、贾环、贾琮和贾兰都被老太太拘在罩房里,由李纨看顾着。探春坐不住,不住走来走去,“外头人还没抄,自家人倒抄起家来”。宝玉一时说“我就知道那些婆子们都不是好的,活该抄了她们”,一时又说“好好过日子和和美美不好么,这样鸡飞狗跳有个什么意思呢”。余者众人都不说话。倒是迎春,虽然往日里和贾琮见都没见过几面,这会子倒坐到他旁边,见他害怕了便轻声安慰几句。贾环看见,眼里不自觉流露出羡慕之色,看一眼探春,又怨恨的瞪一眼宝玉。贾兰靠在李纨身边,无声的安慰李纨,李纨见儿子这样,绷紧的心松了好些。闹腾吧,只要不是谋逆的大罪,就是闹腾到金銮殿上也跟自己和兰儿没多大关系,没了大爷也就这点好了。   前头邢夫人已经吓瘫了,被抬到老太太那里的时候话都说不利索,老太太先前还想问问她知不知情,见她那样直接将人撂到一边不管。连自己男人想干什么都不知道,废物!   王夫人一直问老太太怎么办,老太太心烦意乱,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老大脸皮厚不怕丢人,他们还怕打了老鼠伤了玉瓶呢。老太太自己也明白,平日里看着是老封君说一不二,其实都是儿孙给面子,如今老大不给面子,那么她就什么都不是,还得帮老大遮着掩着。此时此刻婆媳二人都后悔把贾琏夫妻放走,留他们在府里大老爷还有所顾忌,如今才刚走他那里就闹腾开了。   “你们二老爷呢,怎么还没回来?鸳鸯,你再去催催!”   鸳鸯带着哭腔回话:“老太太,大老爷在咱们院门口安了人,出不去。”   老太太气得直骂孽障,扶着王夫人和鸳鸯的手往外走,“我倒要看看有哪个敢拦我!”   在老太太院门口守着的是老公爷当年军中的两个长随和他们的儿孙,两人打仗回来之后就被赖家人挤兑到角落里,老公爷死后更是泯然众人,也就勉强比东府里的焦大处境稍微好那么一丁点。老太太还认得他们,当场掉下泪来,指责道:“你们都是以前跟着老公爷的老人,怎么能随着老大胡闹,败坏老公爷辛苦打下来的家业?如此,百年之后可还有脸面见旧主?”   老人尚且没说话,跟着的后辈们已经冷笑出声,虽没有僭越顶撞主子,不服之心已表达的很清楚明白。鸳鸯脱口而出“大胆!”后头一个小子嗤笑道:“这位姐姐好体面!认真算下来姐姐不过是门子家的姑娘,祖父父亲不过是个看门守房子的,又如何与我祖父战场上为老公爷挡刀拼命的功劳相比?凭什么到如今姐姐穿金戴银比小姐还尊贵,我妹妹却要整日里收马桶刷马桶?凭什么你父亲在金陵跟个老爷似的,连知府老爷都得给他三分情面,我伯父生病因没有好参生生病死?你家哥哥嫂子领着好差事,我们家的人就得没黑没白干活还要受欺负?我大胆?大老爷给我们个活命的机会,我为什么不大胆?老公爷没了,大老爷是嫡长子,继承家业名正言顺,如今我照大老爷的吩咐办事,我凭什么不大胆?!”鸳鸯被人一句话堵住,再不能言语。   王夫人道:“原来是觉得主子亏待了你们,造反来了!”   那两个老人跪下给老太太磕了三个头,叹口气道:“那位就是二太太吧,素日听闻二太太慈善不愧为贵妃亲母,如今一见可见名不副实。老太太也别怪罪咱们,实在是没办法,我们这些人老了不中用了,本以为一辈子就这样了,难为大老爷还能想起来用一用。既有机会,总要为了儿孙拼一把,挣个前程,不叫他们饿死。再说,大老爷做的事不见得就是败坏家业,依老奴几个看来,这才是兴家之举。这个家终究是大老爷的,不过是几个签了卖身契的奴仆,老太太便是随了大老爷的意又如何呢!”   老太太气了个仰倒,哆哆嗦嗦指着他们好久,最后吐出一句:“罢了,随他吧!”转身回去。   王夫人干着急瞪眼没办法,只盼着贾政能快点回来阻止贾赦那个疯子。   那边,贾赦不拘亲疏远近先后抄了周瑞、王信、王善保、余信、吴新登等几个非常有头有脸的人家,又抄了白家(玉钏儿家)、叶家(茗烟家)、李家(宝*母家)等有人脉的人家,余者皆暂时不管。最后领着浩浩荡荡一帮人,直闯赖尚荣的府邸。赖尚荣是官身,听见主家大老爷到赶紧迎出来,谁知道贾赦根本不跟他废话,着人架到一旁,又让一帮粗使婆子到内宅将正经媳妇姑娘带到一个院里去,妾室通房皆不再管,如饿狼扑食般挽起袖子从里到外抄了个干净。末了,还捆了赖嬷嬷和赖大以及赖大媳妇,放话给赖尚荣,“眼里没主子的刁奴,今儿老爷我是以贪墨主家财物的名头带走的你爹娘奶奶,你有胆就去衙门告你家旧主”,扬长而去。   赖尚荣没那个胆子,只能火急火燎的去找贾政求说法,一时还找不到。想去求见老太太,结果派去的人被打一顿回来,说是大老爷派人守了所有的门,稍矮一些的院墙下面也站着人,根本丁点消息也不能进出。   最终,等贾政姗姗而来的时候,这场戏已经到了收官的时刻。凡被抄家的人男人全部被打死,女人被打了个半死,连赖大和赖大媳妇都没能幸免。唯一好点的是赖嬷嬷,没挨打,可惜目测也是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眼看着自己儿子和儿媳妇被打,吓的。   贾政看着荣国府被贾赦闹腾成这样,脸皮青紫,有心说些什么,可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见了老太太,多年没再见过的眼泪都重见天日。   老太太死气沉沉地问贾赦:“闹成这样,你满意了?”   贾赦依旧吊儿郎当的样子,斜着眼睛回答:“这有什么满意不满意的。我的儿子儿媳妇都被人挤兑走了,还怕什么?有什么可怕的?”起身就想走。反正在这儿也没事,还不如回去数钱分赃。   迎春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胆子,拽着小透明贾琮离了座位,双腿双手齐哆嗦,用颤抖的声音叫住贾赦“父亲”。   迎春心里明白,自己毕竟是大老爷的女儿,经今日一闹,老太太这里已经彻底没了自己的地方。大太太愚笨在内宅里不能说得上话,凤姐姐走了,便是没了许多人,内宅也是二太太一人说了算,如果想好好活下去以后只有大老爷能依靠。纵然跟大老爷他们在一处,可能于名声有碍,可是现在这府里的三个姑娘如今在外头还能有多少名声呢?看现在到了年岁的自己就知道了,根本没听说有谁来提亲过。走一时看一时吧。所以奓着胆子喊了一声父亲,想着赌一把吧,若是大老爷管了最好,若是不管也认命了。   幸好迎春赌了。也许是贾赦这会儿心情好,听见了,回头了。疑惑的看着迎春和贾琮,迎春拽着贾琮充满期盼的看着贾赦。   贾赦好像才反应过来还有个女儿和儿子一样,“哦!你们俩也跟我回咱们马棚子后面的花园子吧,我还能管的起你们一口饭吃,没得在这儿看人家的脸色。”甩手领着儿子女儿走了,徒留下邢夫人接受老太太和王夫人的怒气。邢夫人再一想自己的陪房也被大老爷打死打伤,想死的心都有。   贾赦走到门口,回过头来对贾政留下一句:“今日死了这许多人,二老爷若没事,就到衙门里报人头数交银子吧,库房随便花,拿我的帖子没关系。”   贾政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你打死我的人还叫我替你扫尾巴?简直欺人太甚!   至此,贾赦釜底抽薪之后,荣国府这一大锅沸水才算是真正平静下来。连元春接二连三的赏赐也没激起多大的水花。   ☆、第三十七章   柳哥儿听说这事的时候,正领着安康安和两兄弟看戏。没办法,谁让这地界的戏比他还是王爷的那时候好看呢。扮相美、唱腔好、词曲也好、种类还多,自从他稍大点能出门了就时不时的要去戏园子逛逛,林管家一度还怕自家大爷变成个纨绔,幸好柳哥儿读书写字作诗样样来得,先生也夸赞,这才放任着。   听说贾赦做的极品事,柳哥儿一声喝彩噎在嗓子眼里,不可置信的问安康“你说真的?荣国府大老爷?不是二老爷?”   安康及其诚恳的重复一遍“是大老爷”。   柳哥儿捶胸顿足,真没看出来啊,真能办事的在这儿呢。对安和他们道:“可见我爹和你父亲都找错人了,早找大老爷这事儿该早就办妥了吧。”   这说的是上回元春封妃之前的事。虽说林海知道是贾赦袭爵,大面儿上的事也都是先找贾赦而非贾政,但在他的认知里真要办成什么事还是要找贾政才好,这才有了上回找贾政告状的事。如今贾赦一记狠招使出来,他们终于意识到原来找错人了。   柳哥儿再没心情看戏,领了安康安和回家,心里想着这一回老太太怕是更得把姐姐和宝玉往一块儿凑了。   途径一间包厢,隐约听见像是也在谈论荣国府之事,柳哥儿放缓脚步去听。   “贾恩候可真是蠢的没边了,听过抄自己家的没有?哈哈,他就是。还把自己家出来的奴才的家也给抄了,还打死了人家爹、打残了人家娘、吓傻了人家祖母,都传遍了。”   “可不是,听说那奴才还是他们家使力成了官身的,你说他这是图什么吆!”   “不是说是打死了几个偷窃的刁奴,还查出了赃物?”   “哈,这后来放出来的话你也信!谁不知道这是堵人嘴的瞎话。他们府里早传出来了,就是贾恩候眼红奴才财物,才做出来打死奴才霸占奴才家产的事。”   “那家里事儿还少了?!真可惜琏二没在京里,若是在还能叫出来问问。”   “这可真是,一个主子眼红奴才的东西……”   柳哥儿听着没意思,抬脚要走,这时候传出来一句“说不得就是贾琏不在,贾恩候才做出此事来,听说荣国府里二房当家,我看这事可是大有深意!”说话的人好像正赶上变声的时候,声音异常有特色。   柳哥儿还想再听,就听里面有人说道:“别管是不是别有深意,左右咱们就是听个乐儿,听戏听戏,这旦角唱得可真不错!”柳哥儿才抬脚离开。   回到自己家里,果然黛玉在收拾东西,“外祖母那里来人,说外祖母病了,要接咱们过去”。柳哥儿一点也不想去,“不去不行?我和姐姐如今也大了,到外祖母那儿就得跟宝玉和姐妹们在一处,怪不自在的。”   黛玉想,知道你不自在我就舒坦多了。“不去怎么能成,本来咱们搬到这里来外祖母就一直不情愿,若不是三不五时的过去还不知道要怎样闹腾。左右咱们有自己的院子,不会跟着别人同进同出,你平日里也要出门,便是宝玉还有二舅舅盯着念书呢。”   “那府里乱得很,今日我在外头还听见许多闲话,我倒没什么,就怕姐姐……我想咱们若是能少去还是尽量少去吧,最好不要留宿。”   黛玉知道这又是柳哥儿在拐弯抹角要达成自己的目的,偏不如他的愿,“你这话要让母亲听见可不得了,母亲最厌这种捕风捉影无根无据的闲话,偏你一个爷们还去听这个。谁也没说就不能在外祖家住着不是,咱们独立的院子,伺候的也都是自己家的人,怕个什么!好了好了,你若是真不自在,白日里少回去不跟姐妹们碰面就是了。”   柳哥儿意见又被驳回,无可奈何准备自己的东西去了。   去了之后先到老太太那儿拜见,黛玉搭眼一瞧吓了一跳,这才几日的功夫,老太太竟似老了十几岁一样,眼里的神采都去了一半,从里到外透着一股暮气。这时候黛玉万分庆幸贾敏离得远见不到,在信里写的再多也比不上亲自看上一眼。黛玉敢肯定,若是让贾敏见到老太太如今的模样,哪怕老太太的要求有多么过分,贾敏也得心软。   “外祖母,您这是怎么了?”   老太太抱着黛玉无声的掉眼泪。   黛玉莫名就觉得心酸,眼圈也红了,扶着老太太做好,又亲自绞了帕子给老太太拭泪,“外祖母,您这样黛玉也要哭了。”   老太太这才抱着黛玉大哭,“我的玉儿啊!还好有我的玉儿。”   “黛玉陪着您。”   老太太真会装啊!!!柳哥儿站在下面,低着头,脸上表情惨不忍睹,真想疯狂的摇黛玉让她醒醒,不要让老太太给骗了。   等回去,来不及让黛玉喝口水,柳哥儿拉着黛玉悄悄叮嘱,“姐姐,你可别看着外祖母可怜就顺着什么都答应了啊,若有什么事千万记得找嬷嬷她们先商量一下,再不行找我也行。”   黛玉暗笑。纵然真的觉得老太太可怜,黛玉也绝不会失了理智答应老太太什么,至多多去看看她陪陪她,再多是不能的。“知道了知道了,放心。”   柳哥儿才不放心,又对着李嬷嬷她们嘱咐了好多遍,第二天才敢出去。   回来就见黛玉和禅心月照她们把玩着一桌子小玩意儿,树根雕的笔筒啦,雄鹰独立枝头的根雕啦,一套十几个竹子抠成的杯子啦,苇杆儿编成的小楼啦,看着都很精致可爱。   见到柳哥儿回来,月照没等问就回报说:“柳哥儿回来了。看看,宝二爷也不是什么都不好嘛,前些日子倒腾了些小东西,分给各位姑娘之后还给咱们姑娘留了这些,挺有趣的。”禅心也说:“倒不是图他的东西,关键是这个心。还没见哪个公子哥儿这样念着自己姐妹。”连王嬷嬷也说:“宝二爷是比别个细致。”黛玉抿着嘴笑。   柳哥儿明知道这两个丫头是在拿宝玉激他,也心甘情愿中计,生怕宝玉有一丁点机会就会拐了他家的姑娘。   第二天放学之后果然领着小厮去街上转悠,想买些新奇东西。正巧,刚进了西大街没几步,就看到一家铺子前掌柜的摆了小柜台在外头,小柜台上是座照实景缩小了的盆景,小假山小亭子惟妙惟肖,还有瀑布从上往下流,也不知怎么设计的从哪里再流上去,循环往复甚是精妙,柳哥儿两辈子都没见过。连安康安和也撺掇着,“真是稀奇,买回去姑娘指定高兴。”   走到铺子近前刚想进去,猛得被人撞了一下,柳哥儿差点没有摔倒。站稳之后就听见对方道歉,“抱歉抱歉,这位兄台可有伤着?”   柳哥儿一听,这声音略耳熟啊,仔细打量对方,标准的富贵人家公子哥儿的打扮,压根不认识。“不碍的,兄台小心些。”   “是在下着急莽撞了,实在不好意思。”   柳哥儿又说了没关系之后,那位想必是真有急事,带着随从急火火就跑了。柳哥儿及进了铺子还有些疑惑,那声音实在熟悉又独特。   等到柳哥儿果然带人抱着几盆假山石盆景回去,黛玉眉眼里全是笑意,禅心、月照、白桦、绿杨几个抚掌大笑,旁边的几个小丫头笑得直捂肚子,连几位嬷嬷也坐在旁边笑着看热闹。   柳哥儿疑惑的看着她们,又检查了自己身上,哪有什么值得她们这样笑的。“怎么了这是?笑什么?”   白桦一边笑得喘不上气来,一边还解说:“刚还说你回来必得带东西来,姑娘还说你定会带回来比宝二爷送来的更名贵更稀罕的玩意儿。咱们打赌你会带什么,有说珠宝玉器的,有说风筝玩具的,有说稀罕吃食的,轮到月照姐姐没得选了,赌气说了句怕直接带块石头回来,贵不贵且另说反正又大又重。哈哈,你可不就带了石头回来。”众人又是新一*笑。   柳哥儿也笑了,“可见你们都输给了月照姐姐。”   笑一阵,众人围坐在一处看稀罕,数数柳哥儿买了好些回来,干脆请姐妹们一块过来玩,若有谁喜欢也可搬一盆回去。   柳哥儿不喜欢跟这些小丫头们玩,打声招呼,自己带着人搬了一盆去找贾兰。   宝玉正巧和宝钗凑到一处说话,见了去请宝钗的人,自然也跟着来。迎春自从跟了大老爷回去,除去到老太太那边请安,还没正经跟姐妹们凑到一处玩,这回过来很明显带着些许的不自在。大家虽看出迎春不自在也都没说什么,也都装作不知道。不一会儿,迎春见没谁当回事,也重又活泛起来。   黛玉先留出一盆插着水车,水流冲着不停转动的给老太太。其余让大家选喜欢的带走,惜春一马当先独喜一盆山涧旁边搭了寺庙的,也不客气,笑嘻嘻跟黛玉讨了来。迎春、探春、宝钗也各有喜欢的,都一一指出来。偏宝玉非说,“剩下的我都喜欢,也就不带走了,放林妹妹这里,我想看了就过来,反正也便宜,岂不更好。”   宝钗似笑非笑的看宝玉一眼,又盯着黛玉看她作为。黛玉自然不愿,“又不是多金贵的东西,若真是都喜欢你尽管拿走,赶明儿让柳哥儿再搬回来几盆就是了。这些东西不过是摆在房里,闲了的时候看个景儿,若真是专门腾出时间来看它,反倒失了意趣。”说着就要让禅心叫人给他全搬回去。   宝玉赶忙拦了,他说那话不过是想着以后可以借机多来几趟,若都搬回去就不好了。终究垂头丧气的随手指了一盆罢了。   月照在无人处暗暗翻个白眼。   ☆、第三十八章   这天,黛玉和柳哥儿仍还住在荣国府里。琥珀过来对紫鹃说:“林姑娘和柳哥儿在哪里?老太太叫他们过去。”   紫鹃正黯然伤神,听见琥珀的话答曰:“姑娘在房里看书呢,柳哥儿约么是出门去了吧。”   琥珀听她这样说拿手恨恨地戳她,“你个呆子,咱们在一处的时候你不是挺机灵的么,如何现在就成了这木讷的模样?!姑娘在屋里看书,你在这里哭丧着脸闲着做什么?也不去伺候着。”   紫鹃打落她的手,“姑娘身边从家里带来的妈妈大丫鬟小丫鬟且用不清,哪里有我什么事。就算去了,也不还是闲着,连话都说不上,还不如不去讨那个嫌。虽拿着一等的份例,不过是看着老太太的面儿,万事沾不上手,我倒宁愿还是留在老太太屋里当个二等。”   琥珀恨铁不成钢,只是现在有事不便多说,只道:“这会子有事,我先去请林姑娘。等闲了,叫上鸳鸯袭人玉钏儿她们,咱们一处说话。”   黛玉听到老太太有请,赶紧撂了笔,换上衣裳跟着琥珀过去。   到了那里,只有老太太一个人。见了黛玉先是叫她过去,问了吃的什么、银子东西够不够用、丫头们听不听话之类的客套话,才又问她:“娘娘谕旨下来,说园子白放着怕荒废了,有心叫你们姐妹到园子里住着读书习字,我想着也给你和柳哥儿留一处,你喜欢哪里先告诉我,之后再让他们去选。”   黛玉瞬间明白老太太不把人叫来一起说而是单让她一个人先过来的缘由了。既是宫里贤德妃下旨,就没有把宝玉撇出来的份儿,想必老太太心里也明白她不会同意,所以先叫来问问,免得当着众人的面没脸。   “娘娘既下了谕旨,那让姐妹们搬进去就是了。我母亲远在扬州不能跟前尽孝,我和柳哥儿虽做不得什么,在老太太跟前也是个念想。纵然园子里头花团锦簇好看的紧,我还是觉得在老太太身边更好。便是我不去园子里住着,平日里去逛逛谁又能说不许不成?再有,柳哥儿也大了,还日日不着家往外头跑,住园子里也不便宜。退一步说,我们还得时常家去,隔些日子才来几日,颂竹轩尽够了,没必要再在园子里占个位置。”   老太太虽早想到黛玉会这么说,心里还是抱着一丝希望的。如今黛玉果然这样说,老太太不是不灰心,却也只能接受。   宝玉以及探春她们也已经知道,都在心里盘算着哪处比较好,到时候要怎样摆设。各个伺候的丫鬟们也都兴高采烈,早都觉得大观园里景色怡人,是最好的去处,没成想她们也有机会能住进去,如今知道的哪个不羡慕她们这些人的大造化。早早收拾起行李箱笼,单等着主子们发话的那一天。及至听说跟着黛玉她们的不住进去,还是自己主动推辞了的,都笑话说真是没福气跟了个不识趣的主子。   宝玉也是一天三趟过去劝说。还说,“我早也替你想好了,潇湘馆幽静,还有翠竹曲桥,最适读书,也有江南景色的秀美,你定喜欢。我就依着你,住在,咱们来往更方便。到时候只带几个姐姐进去,那些老货统不带着,姐妹们相处更自在,省了那些老货们念叨阻拦消了兴致。”   黛玉接连听见老货两个字,想到听说过的李嬷嬷一家如今的凄惨,不知怎么就突然想到上辈子邹旭忘恩负义的那些事,一股子邪火升上来,冷笑道:“你要去住尽管住就是了,做什么还攀三扯四。你不喜欢你那里的李嬷嬷,可管不着我喜欢我身边的嬷嬷。一口一个老货的叫着,这还是喂养你长大的奶嬷嬷呢,可见你看人也是分人分地位的,你的尊重也不是出自真心。你只记得她念叨啰嗦,记得她吃了你的拿了你的,记得她骂了你的心尖子上的人儿,你可还想过若不是因为你吃她的奶长大,前些日子李嬷嬷的儿子缘何就被打死了?李嬷嬷家里儿媳妇也被打了个半残,还有小孙子在不过是话都说不清楚的年纪,何等难过,也不见你给过一两银子的帮衬。赏罚分明方才是主子的做派,你都干了什么?平日里只说姑娘们都是珍珠,婆子们都是死鱼眼珠子,你可曾想过死鱼眼珠子也是由珍珠变来的,若不是有自己的不得已,谁还愿意变成死鱼眼珠子是怎么滴?”   “你如今还有脸来教我怎么做!我本来以为你不过是天真一些罢了,心地还是好的,待人做事一片赤子之心,待姐妹们也都好,也不甚在意世俗里的尊卑贵贱,小丫头们也不因她们出身不好而不把她们当人看,总还有些好处。如今真有事了才算看清楚,可见我自己也是瞎了眼的,没看明白你,你所在意的不过是个皮囊罢了,只分长得是否好看,若是容貌美,便是个黑心肝你也会觉得是个好的,若是不和你的眼,你便要觉得不堪了。”   “我也告诉你知道,我再看你不上,你也不用想着法儿的过来,我这里不欢迎你宝二爷。若是看着这颂竹轩是你府上的地儿,不配我来做主,那我宁愿不再来。若是我做得主,那么便没有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理儿。”   宝玉被这样一顿排揎,顿时失魂落魄,待被袭人接回到自己院子,当晚什么都没吃,睡下之后还发起烧来。袭人晴雯等人吓得够呛,眼看着宝玉身上越来越烫,再不敢瞒着,赶紧报了老太太和二太太知道。   二人听说之后,当即穿了衣裳赶过来。老太太眼里含着泪拉着宝玉的手喊着请太医。王夫人指着袭人等问:“给我一条一缕的说清楚,宝玉这到底是怎么了,你们到底是怎么伺候的?!”   袭人哭着答道:“宝二爷白天还是好好的,上半晌因为要到园子里搬还高高兴兴说起要住到哪里,写了幅字之后就去了林姑娘那里,临走还说‘等我告诉林姑娘知道,她必高兴’。因是去林姑娘那里就没安排人跟着,也不知道说了什么,等之后看他好半天没回来,就过去接,那时候只看着二爷心里有事脸色也不大好,其他没什么,想着就一会子也不至于就怎么了,便没当回事。后来晚上的时候二爷就没怎么吃东西,看二爷这样就问二爷可有哪里不舒坦,二爷也说没事。既那样,就又给二爷冲了一碗太太给的玫瑰露,二爷也尽吃了。谁知道,睡了没一会子再看的时候,二爷就发热了呢。再然后,太太就都知道了。”   王夫人心里暗恨,又是林家那个丧门星,跟她娘一样不是什么好东西,我的宝玉就是让她给作的。可惜老太太在这儿,这些话不能说,只问:“可知道宝玉在林姑娘那里都说了什么?是不是闹别扭了?去,叫人去颂竹轩把紫鹃和那个佛心还是什么心的叫来。”   这时,宝玉突然脸色变得更红,爬起身来吐了一床。鸳鸯连忙扶了老太太到一边,留出空来给袭人和麝月她们伺候。   老太太见众人手忙脚乱,也不知是不是有人压到了宝玉,宝玉呻吟了一声,指着袭人道:“就是你们这群小蹄子伺候不尽心,连累我的宝玉受苦。”   王夫人见老太太到如今还护着黛玉,心里更恨,咬牙想到,林家的狐媚子再别想接近我儿。   直折腾到第二日,服下太医开的药宝玉才退烧,迷迷糊糊睡过去。老太太和王夫人都问在颂竹轩的事,可惜黛玉说那番话的时候周围伺候的都是心腹之人,宝玉身边也没人跟着伺候。宝玉不说,黛玉也只说不过聊了几句闲话又说了不会住到园子里去,旁人更不会说,老太太她们竟到底没问出来。   虽如此,老太太心中也存了芥蒂,不再心心念念想着要让黛玉姐弟到园子里与宝玉亲近。紧接着吩咐要接湘云过来,与姑娘们一处在园子里选个住处,免得以后来了没地方住去。   湘云来了之后,宝玉还是恹恹的,对什么都提不起劲来。湘云不时过来找他,又是说笑话逗他又是拉着他看花看景。慢慢的,宝玉又高兴起来,对搬进园子里重又期待起来,也爱跟姐妹们凑在一处说些布置房屋之类的话,除了对黛玉眼见着疏远了,一切如常。   老太太对着湘云很是满意,呵呵笑着保证让她先选。连王夫人也对湘云比以往和颜悦色,同时心里也有点怪宝钗和袭人等人不会哄着宝玉开心,让个湘云抢了先。   既然宝玉定了要住,湘云当仁不让就占了潇湘馆,接着宝钗住了蘅芜苑,迎春住了缀锦楼,探春住了秋爽斋,惜春住了蓼风轩。李纨本以为没她的份,没想到王夫人依旧让她照看着姑娘们读书做针线,将稻香村给了她住。   等夜深人静的时候,黛玉自己坐在床上透过窗户看月亮,心想,若是母亲在估计又要难受了。不管说多少荣国府不好自己情非得已的话,也始终掩盖不了自己自私的事实,掩盖不了想让林家跟荣国府之间的裂痕越变越大的心。有些事本可以不用做得那么决绝,偏选了最让人难堪的那条路。同时也庆幸,幸好林家人口简单,只有自己一家六口,既没有长辈至亲也没有旁系族人,母亲很用不着找娘家来撑腰。   ☆、第三十九章   既已到这种地步,黛玉姐弟再留在荣国府里也没意思,因着宝玉不舒坦老太太也精神起来没了侍疾的由头,两人带了人回家,老太太也没很留。   回去之后,怕林海和贾敏会在别处听个一鳞半爪反而更着急上火,遂写了信道清楚前后缘由因果,又说了自己种种想法,最后乞求母上原谅。   且不说林海收到信时各种感慨儿女人小心大,贾敏看了之后真是有喜有怒百感交集。喜的是不论儿女小小年纪就都看得极清楚明白,做事也都极果断狠辣,真不辜负才出生时的天生异象。怒的是娘家真是堕落的厉害,连两个小儿都看出要远离他们才是上策。也怒黛玉姐弟两个根本没有打心眼里认了这门亲戚,否则绝不会是毫不犹豫就使雷霆手段,而是先试图挽救,实在无法之后才想退路。   只是,到底还是儿女占了上风,林海不必说自然向着自己儿女,贾敏回信的时候也只说让他们照顾好自己别受委屈。给老太太他们的回信更是只说孩子年纪小不懂事,若出了什么差错让他们多担待,自有做爹娘的教训。言下之意,就算我家孩子真的惹着你们了,你们也先忍着,写信告诉我,我自然会教训,你们就不要代劳了。   紧接着,贾敏招来王熙凤,喝退一干伺候的人,两个人关在屋子里窃窃私语。起先王熙凤还有所顾忌没敢说实话,后来实在抵不住贾敏的压力,将内外一干事和盘托出。贾敏心里怎么想的谁也不知道,只是从那以后对荣国府越来越冷淡,连往年贴补的钱财物事都缩减到不多不少略看得过眼的水平。对老太太再三提议的亲上加亲之事,再不是委婉拖延推辞,而是疾言厉色细数了两家孩子的不般配,从宝玉到惜春一一拎出来,自家孩子也从黛玉到暖暖扒拉个遍,最后重申这话以后不必再提。   这些事生出来,住在荣国府的薛姨妈母子自然知道,薛蟠摇晃着脑袋咋呼说“林姑娘真是不懂事,还是我的妹妹好,姨妈有三个心眼子也得选妹妹。”薛姨妈也符合说王夫人这个太太真个难做。宝钗满心里都是苦涩,重又提起摆设之事,问:“妈不是说前儿姨妈已经将园子里咱家的东西送回来了,怎么今日我进去还是看到好几件?”   薛姨妈不在意道:“你姨妈是给送回来一部分大件儿,后来不是说娘娘下谕旨让你们姐妹住进去,你的名字还是打头的,我就跟你姨妈说先让你们小姐妹摆着使罢,要不然空洞洞的也难看。”   宝钗急道:“偌大的荣国府还真的寻不出几件摆设给姑娘们?妈也忒大方了。上回就给妈说过了,咱家看着光鲜实际是真难过,姨妈尚且还没说什么,怎么咱们倒又上赶着。”   薛姨妈安抚道:“姑娘家向来是娇养的,不过是一点子东西,又能值当什么,都知道是咱们家的,等姑娘们出阁了还不是要还回来。便是不还回来,到时候也早晚都是你的,只当提前给了你便是。你姨妈上回还说,如今你们这些姑娘的排场,比起林夫人当初来可是差远了,那时候她才真是噎金咽玉一脚出八脚迈。”   薛蟠也说:“不过是些摆设器具,全当是给妹妹做脸了。我尚且不放在心上,妹妹何苦来哉。”   宝钗气苦,这简直说不明白!就因着贤德妃谕旨上的一个名字,母亲和哥哥便高兴成这样,如今是怎么说都不听了。   只是,东西既然已经出了,就没有不落个好名声的道理,陆续的府里人都知道大观园中好些摆设都是薛家拿出来的。迎春知道之后笑笑,该怎么使用怎么使用,既然你愿意拿出来那咱们就没有不用的道理。惜春冷冷嗤笑一声,随后就吩咐将那些东西都收起来,她自有摆设器具,还不屑去沾她的光。只有探春和湘云,在说话玩笑的时候还谢了宝钗。   这日,因先生身体不适,柳哥儿得了一日的假。想起上回去王翰林家赴宴时结识的几位公子,说好得闲邀他们吃酒,于是当即遣了人去问是否得空。结果只张、王、李、杜四位无事,余者都不得闲,表了歉意说改日再聚。   五人年纪尚小,去不得寻常公子哥儿们宴请时常去的*之所,只论哪里菜香酒醇茶好,寻了个平常酒楼要了雅间。杜公子因好玩,家里嘱咐了跟着他的小厮不得远离,于是又在大厅里叫了两桌菜单给跟着的人。期间王公子笑说:“幸亏宋兄没来,不然又得一通嚷嚷。”   宋公子跟杜公子是两姨表兄弟,每常聚会宋公子总要笑话杜公子家里看得紧,幸亏杜公子心胸开阔并不在意,也没因此故意违拗家里人的话。   柳哥儿笑道:“宋兄不过爱玩笑罢了。本来要来的,说是宋老爷要查功课,在家补大字呢。”众人哄笑,“他自己不是更惨!下回他再说话,就拿这话堵他。”   几人喝酒到一半,只见张公子的一小厮推门进来,后头跟着另一个小厮和几个捧盘子的小二。却原来是张公子的大哥正巧宴客,见到弟弟的小厮,知道弟弟也在,便添了几道菜送来。众人自然要表示谢意,张公子亲自过去那边雅间问候。回来道:“我恍惚记得荣国府是林昭兄弟的外家,不知是否?那边座间有一公子介绍说是住在荣国府里,不知是谁。”   柳哥儿也好奇,住在荣国府里的有谁能跟张家说上话?张家是文臣新贵,荣国府是勋贵老臣,不在一挂呢。问:“不知是什么模样的人?”   张公子道:“看着也算平头正脸,只身形比旁人壮硕颇似武夫,行止也略粗鄙,我进去之后大哥与我介绍,到他时只说住在荣国府里,姓甚名谁皆都不提。荣国府里公子我见过宝二爷和琏二爷,他与两者皆不相像。想起你可能知道,便问一问。”   柳哥儿心想,荣国府里贾琮贾环尚小,也没有银钱交友,不能与张大公子混到一处,贾兰更不用提。到底是谁呢?灵机一动猛地想起一人来,莫不是他?“怕是荣国府二太太姊妹家的公子,叫薛蟠的就是。家里领着宫里的差事,有皇商的名头,祖上曾是紫薇舍人。父亲去后便上京来,舅父是九省统制王大人,当时正奉旨巡边不在京中,便住进了荣国府,家里还有母亲和一个妹妹。我在荣国府的时候因年纪小,都是随着姐姐在一处,见他们家姑娘的时候还多些,跟薛蟠倒不熟。”   张公子听到薛家有皇商之名,便心里有数。“原来如此,想必大哥是要向他们请教些经济之道。”遂说了他大哥的事。张家大公子本不是大公子来着,原本上头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在三四岁上病死了,一个十岁上头也死了,他这才成了老大。只不过这个大公子是庶出,姨娘出自小门小户,母子两个在张家都不受重视。张大公子文不成武不就,眼看着要成亲,张夫人担忧他处处没有能为,以后分家另过没有进项只能坐吃山空,便拨了几个铺子几处田庄给他练手。也应该是这样,才有了他跟薛蟠相交之事。   柳哥儿笑道:“若是这样,恐怕张大哥要失望了。我虽跟薛蟠不熟,也知道他只知风月不擅经营。素日听人讲,他家的生意账目倒有一大半是薛姑娘在管。”   李公子听了不屑道:“这可真是!既以商兴家,继承家业的男儿自然该用心尽力,替母亲妹妹遮风挡雨。快告诉张大哥,可别同这样的人来往,没得掉了身份。”   杜公子也道:“说的是,虽然士农工商的说着,但咱们都不是那不食人间烟火的人儿,自然不会因着出身就看不起人。这薛公子人品不好,便是他是出来的,也不可相交。”   张公子笑道:“大哥虽然为人厚道,但做事还是向来有分寸的,相交之人也都品性不错。这才是一开始,等知道他的人品,自然就不来往了。咱们如今还是喝酒!”说罢举杯,五人重又喝酒行令玩乐。   柳哥儿回家将此事说与黛玉听,黛玉并没对薛家事过多评论,只不住口的称赞张夫人是个厚道人。若是平常人,庶子不成器恨不能巴不得,左右不关她的事,给娶个差不多的媳妇,到哪里都说得过去。这样费心劳力的为庶子考虑,倒是不多见。及至听说张家并无嫡女的消息,连怀疑张夫人故意为之好给女儿抬身价的心都没了,这果真是个好人。   好人张夫人其实也在犯愁,长子到底要娶个什么样的媳妇呢?张老爷虽是侍郎,从曾祖父辈起做官也勉强算是个大户人家。奈何上一任家主张侍郎的爹不成器,文武不通还眼高手低,招猫逗狗吃喝嫖赌无一不精,将家业败了个精光。现如今张家家底实在浅薄,大少爷还是个庶子,自身本事不显,姨娘娘家虽不惹事可也时常打秋风。知根底的不愿意将闺女嫁过来,如今女孩儿都金贵的紧,就是庶女,只要模样好性情好,谁家不寻思着添门贵婿。而不知根底的还以为张家家风有问题,就更不愿意了。可模样性情差一等的,张夫人又不愿,自己身边长大的孩子,虽不是亲生,也不愿作践了他。如此一来,真是愁死!   ☆、第四十章   再五日,李公子还席。这回来的人多,除了素日玩的好的几位,还出现了个新面孔,看着比其他人大几岁。李公子介绍说是山东名门杨家的次子,母亲出自衍圣公孔家,最喜古时名士做派,出名门却不以此自傲,好读书却不以为官为志,知经济去不以此自奢,杂学旁收从不炫耀,悲天悯人心怀百姓……简直要把所有好话都罗列到杨公子身上。   可能杨公子也受不了李公子这般夸奖,见李公子好像还有一车的夸赞之语要说,杨公子忙阻止到:“在下姓杨名时礼,尚未有字,见过诸位。”   王公子自来熟,率先引杨公子坐下,“杨兄快请坐,咱们与别个不同,都是素日亲近的友人,没得忒多礼数。鄙姓王,单名一个栋字,咱们还未见李三如此推崇过谁,可见杨公子必有过人之处。”   余者众人也都一一自我介绍。   酒过三巡,又说起张大公子说亲之事,后又扯到嫡庶。在座都是嫡子,也不怕伤了谁,此时酒劲上涌大家都有些迷糊,真是什么都敢说。就有人说到自家庶出兄弟的浅薄与小家子气,还有人说起庶出争产之事,或是谋害嫡出之事,最后不知是哪个说了句庶出子最是多余。   柳哥儿听着他们这些幼稚言语嘿嘿笑,他受过庶出兄弟的苦头,也偏疼过自己的庶出儿子,于这上头深有体会,心想‘你们这群小毛孩子知道个什么,嫡庶不过是个名头。若真有心爱之人,所出的孩子带个庶字还觉得委屈了他,哪有不疼宠的?若庶出兄弟真那么不堪入目,有甚可值得在意的,最该忌惮庶出的还是皇家。’   正乐着,忽然听见杨时礼道:“都知道嫡庶之争乃乱家之使,溯根求源不过是男子不知自持所致,若轻忽美色一心修身,何来许多烦扰?求着多子多孙又嫌庶子粗鄙,简直不知所谓!”   山东杨家与衍圣公孔家为通家之好,两家正枝嫡脉向来不纳妾蓄婢,旁支兄弟也需出了五服才可有庶出子女。杨时礼酒醉时一时嘴快说出这话一点都不奇怪,他从小所受的教育就是这样,向来也是如此要求自己。   柳哥儿不知道这个,又听出他话里的意头,酒意上头,不假思索张口便道:“莫非杨兄不纳妾不成?若他日杨兄有一心爱之人,或不门当户对或君已有妇,不知杨兄又如何安置?”   此时席间众人喝得都有些醉,听见这话有几人笑道:“杨家自来就有家规,当然是不纳妾的。”   在场有几个家里已给安排了通房或是正有那个意头,也觉得不自在,有人大度一笑而过,有人就比较小性儿了,接道:“这有什么,多少有家规不纳妾的人家倒是没有纳妾蓄婢,可惜外室养了一房又一房,更没体面。更甚者,把原配发妻折磨死再娶的也不是没有。”   杨时礼以箸敲杯而唱,一曲罢接着柳哥儿的话头道:“纵没有家规也是一样的说法。若有心爱之人,定会尊她敬她尽全力娶她,怎会拿贱妾之位羞辱与她。若不能娶她,那宁愿放了她,也绝不折辱于她。若已娶妇,心里也是只有妻子一人,哪还会再出一个什么心爱之人,况男女有别,谨守礼节话都说不几句,全是空谈。”   有人偏要挑刺道:“若那女子就是要跟着你,自降身价宁愿为妾呢?为你牺牲良多你就不感动?若有侍婢或是红颜对你的心意,你也知你不会爱?”   杨时礼道:“若那女子自甘下贱为妾,也不配我爱,定是我看错了人。既错了,自然就要断了。至于侍婢,若服侍得当,求了我出去做个良家女子嫁人做正头夫妻,才算对我的心意。一心想着攀高枝当主子做爷们的姨娘,没得让人恶心!还有所谓红颜,真有骨气有清白可言的女子,宁愿一头撞死也不愿意折节,既弯了腰哪里还配再谈骨气,那样的人看两眼都是污了我的眼!”之后又掷地有声地道:“惟愿效仿名士,一生一妻足矣!”言下之意,连续弦也是不要的。   李公子拍案而起:“好!”   其余人有人嗤笑有人不屑有人钦佩,柳哥儿端酒敬他:“三十年后,杨兄果如今日所说,林昭定摆酒唱戏以宴君子!”柳哥儿自己做不到,但还是很敬佩能够做到的人的。   杜公子也干了杯里的酒:“三十年后咱们再聚,有此君子为友吾辈大幸。”   杨时礼真不知道做到这样有什么可值得被称为君子的,只得道:“与君子差之远矣。”   只是这段话没过多久,又遇到李公子,才知道杨时礼已经走了。柳哥儿问何故这样突然,李公子叹道:“杨公子来京是为其姑母祝寿,本打算多住两月的,谁知那天酒上头说了那些话,过后后悔万分,便走了。”   原来是回去酒醒之后,杨时礼再回忆当时说的话,后悔不跌。本来是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就未免又自持自雷之嫌。若真有人听说了自己的话,上赶着来结亲,那就真成了沽名钓誉了,羞愧万分,于是匆忙收拾了行礼就出京接着游山玩水去了。   柳哥儿听了有些遗憾,本来还想着再探究一下杨时礼有无出仕之心,若有当可为一助力,将黛玉配给他正好。   柳哥儿与黛玉两个不愧是前世的冤家,所谓最了解你的不是你的朋友而是你的敌人,就算看不见也有默契。柳哥儿在这儿想着给黛玉牵媒拉线,黛玉也正对着个小姑娘笑得温和。在这个满是温良恭俭让的淑女圈儿里,找出这么个小姑娘是多么不容易啊,正好配给那个老黄瓜刷绿漆的人!   小姑娘叫武琳,是征西将军家的小女儿,一直生活在西海沿子,如今刚回了京城急于打进女孩儿们的小圈子,正巧姨表姐宋姑娘认识的人挺多,家里大人便要宋姑娘带带她。刚好今天杜家姑娘下帖子邀了一群小姐妹作诗投壶,宋姑娘提前给众人送了信问能不能多带个人,众人都没意见,便带了她来。   武小姑娘家里父亲和上头七个嫡亲哥哥全是武夫,幸好武夫人是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才女,将女儿教养的不错。不过,作为武夫家的嫡幼女,教养再好也免不了带着些女孩儿没有的特质。刚开始作诗的时候还没看出来,等投壶的时候众人就傻眼了。本来大家都是斯文人,用来投壶的瓶子口径不小,箭也是一支一支的往里投。轮到她了,武小姑娘嫌麻烦,兼被宠惯了不怎么懂得给别人脸面看别人脸色,抬手一大把箭一下子投了进去,转头还笑,“挺容易的,比我出去打兔子容易多了。”   刚才几个投了半天没投进去几支的姑娘脸色就有些不好看,其中王二姑娘最文弱,摇着个扇子慢悠悠的说:“哎吆,武妹妹还出去打过兔子啊,真厉害!”   武琳还以为是在夸她,笑道:“不只兔子,我还打过鹿呢。可惜我劲小,射箭到鹿身上也不能将鹿射倒,还得哥哥们补上一箭。其实骑在马上射箭也不怎么好玩,最好玩的是冬天,下了大雪的时候,拿几块木板子做成雪橇,用大狗拉着……”巴拉巴拉,一会儿武琳小姑娘身边竟坐满了一圈人,时不时惊呼出声。   京里这群姑娘,做出的最出格的事就是跟着大人去庙里烧香的时候在寺院旁边玩一会儿,春天出去游玩都是在自家庄子上,哪里见识过武琳说的这些,也不怪她们大惊小怪。   旁边摇扇子的王姑娘满脸不虞,宋姑娘当然不能看着小表妹第一天出门就得罪人,赶紧过去说话。黛玉见了也凑过去,时不时帮个腔。   王姑娘也不是真个小心眼儿的人,没一会儿又笑眯眯的说笑起来。宋姑娘打趣似的说:“我这小表妹都是被姨妈和姨丈还有众位表哥惯坏了,倒是没坏心。早时候有个杨八妹,家里人都称她是武八妹。在西海沿子的时候姨丈最大,那里规矩也没有京里严苛,小姑娘小小子们玩在一处,都捧着她,便是有谁不服她个小丫头片子,七个表哥的拳头轮番上最后也都得服了。来的时候姨妈还嘱咐我,小表妹不懂京里的规矩,若是得罪了谁,千万让我帮着描补描补。幸亏是你,要不然还不知道得费我多大劲才描补得回来。”   宋姑娘和黛玉都笑得不行,知道是错怪了她,人家并不是在有意贬低她们。宋姑娘也是个促狭性子,笑道:“你还不知道我,也不用你描补,等过后非得让八妹敬我杯茶道歉才算完。”   黛玉笑她:“要吃她的茶还不容易,那天才说了过一二年你就出不来了,我看也不用找别家了,吃了她的茶就当她家的人吧。八妹可得有七个嫂子呢,宋姐姐,可还有个空位给王姐姐没有?”   宋姑娘俯身笑得不行,伸出三个手指头道:“还有三个呢!”   王姑娘羞得满脸通红,站起来就要撕她们两个的嘴,顿时闹做一团。   黛玉心里想着,七个护短的哥哥,还有一个做大将军的爹,真是门好亲事啊!若是个泼辣的性子就更完美了。下定决心,回去就打听武将军家的事,成不成的反正也没大碍,就是个念头。黛玉相信,自己当家做主可能不成,关键时刻在太太老爷跟前添上两句话还是能办到的。   ☆、第四十一章   自从荣国府回来,黛玉姐弟自觉比往日清净,念书会友好不乐呵,甚至黛玉有时还会下厨整出几道小菜点心之类的,权当消遣。   这一日,本来已经接了武琳的帖子,说是她的大件儿的东西并好些玩意都从西海沿子运上京来,让大家伙都去看看有什么喜欢的,免得一总儿送出去有不合心意的,也是还席的意思。还未洗漱完毕就有人来报说宝玉病了。   黛玉赶紧先写了帖子,又加上几篮子南边刚运来的瓜果,叫人给武琳送去。再叫人进来细问:“又不是乍寒乍暖的天气,怎么病了?可严重?”   进来的是紫燕。老太太给的两个大丫头,紫鹃跟着来了林府,紫燕留在颂竹轩看屋子,也管着报信的差事。紫燕回道:“倒不是那个病,是被热油烫了脸,王家的舅太太也去看了,我想着姑娘大爷不去不好看,便来报给姑娘知道。”   黛玉听了很是惊讶,宝玉自来都是宝贝一样的人物,如何就烫了脸呢。   紫燕也不是很清楚,含糊道:“只听说是烫了脸,好些人都去瞧了,倒不很清楚是如何烫的。有打扫的婆子说嘴,模糊听了一耳朵,好像是关系到环三爷和一个丫鬟。”紫燕如今被调教的比刚开始强了很多,颂竹轩的主子们不在,也不敢出去疯玩,每日里就紧闭门户守着院子,要不就回家去看看,一般不多事。   黛玉自然要去看看,连柳哥儿那儿也跟先生告了假,骑马跟着去。   途经大门的时候,正遇见一僧一道被人请着进门,看见他们姐弟的车马,遥遥施礼,“阿弥陀佛”“无上天尊”,声音像近在耳边。黛玉掀起帘子一角,只见那和尚披着破袈裟穿着破草鞋满头生疮,那道士也是破衣烂衫还一脚高一脚低,像极了贾敏和林海口中往年扬州时的那两人。柳哥儿皱着眉头冷哼一声,黛玉点头致意之后,道一声“走吧”,放下帘子。   进了内院,黛玉问迎客的婆子:“这是要去哪里?还是先去见过老太太。”   那婆子抹抹眼角,道:“老太太正在宝玉那里。姑娘和哥儿来了,也赶紧过去吧,好歹见上一面,都说是不中用了,众人都在呢。”   黛玉柳哥儿并伺候的丫鬟都唬了一跳,急忙问:“怎么回事,怎么就不中用了?不是就被热油烫了脸一下子吗?”   那婆子不过是个外边当差的,如何能知道详情,只说:“原是叫热油烫了的,后来不知怎地就喊打喊杀,先时府里内外忙成一团,二老爷连棺材都准备好了。”   姐弟两个一听这还了得,赶紧带着人去了大观园,进了园子直奔。   刚到门口就听见老太太在大骂不知要打死谁的声音和王夫人嚎啕大哭的声音。进了门,果然姑娘爷们奶奶太太的都在,全是眼里含泪,只有赵姨娘并贾环母子透着喜意,站在一群人里万分违和。   黛玉刚说了句:“宝玉怎么了?”那边宝玉猛得起身直勾勾盯着黛玉,声音飘忽不定,道:“你不是她,单有其形内无其魂。她既没来,这一遭我也是白来了。”又道:“从今以后,我可不在你家了!快收拾了,打发我走罢。”说完头一仰又直挺挺躺回床上。   老太太颤抖着手探他鼻息,只有出气没有进气,撕心裂肺嚎啕一声,使劲捶着自己胸口,“孽障,孽障啊!我的宝玉啊……”王夫人双腿绵软,将身子全搭在丫鬟身上,站都站不稳,一口气没上来抽了过去。李纨赶紧过去伺候着,也不知是不是想起贾珠当年去世的情境,悲从中来哭得难以抑制。   黛玉听闻,也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她想起来当初投胎的时候,好像是隐约听见什么代替下界之语。不知道宝玉今日的病症是不是真的应在这上头。   柳哥儿斜着眼角看众人的反应,这些人看着黛玉的目光真是叫人恶心,好像如今宝玉这样全是因着黛玉之故。眼风一扫,又看见角落里的薛蟠,盯着黛玉好像饿狗盯着肉骨头一样,直愣愣木呆呆口水都要流下来,更是恶心透顶。   这时候尚没等老太太和贾政反应过来,那一僧一道也进来,照着宝玉大喝一声:“还不醒来!”也是奇了,宝玉的胸口眼见着重又起伏起来,老太太又伸手探其鼻息,已经平缓进出起来。老太太当即喜形于色,道:“两位高人快救救我的宝玉,做什么样的法事用什么样的东西尽管说来!”王夫人也醒过来,连声附和。   那僧道对着贾政道:“这屋里的姑娘们和至亲留下,其他人先散了吧。”   这话一说当然毫无异议,当即无关人等离开,只留下老太太、王夫人、贾政、迎春、探春、惜春、宝钗、湘云、黛玉和袭人晴雯等伺候的丫鬟。   那僧人对着黛玉道:“请姑娘出了这院子大门,先向南走九十九步,站定,再向东走九十九步,期间不要说话不要回头,摘下脚底下那朵花,原路拿回来。”   众人都好奇,若是那地方正好没有花可怎么办,可都不敢吱声。探春起身陪着黛玉出来,黛玉不说话探春帮忙数着步数,先向南走九十九步,又向东走九十九步,果然脚尖儿前面一朵花孤零零立在那里,浅蓝通透,笼着一层薄雾,花形似兰非兰,香气若有还无,不似人间之物。黛玉见之亲切,拿到手里如玉石般冰凉,捧着原路返回。   众人见黛玉捧着这样一物回来,都大觉惊奇,知道眼前这一僧一道是真正的高人,不由敬畏之心更重,连呼吸都轻了几分。   那道人又说:“拿火盆来吧,再把贵公子那稀世奇珍拿来。”贾政听闻,亲自将宝玉出生时含着的那块通灵宝玉请出来。麝月赶紧准备妥当火盆。那道人把那花和那通灵宝玉一起放到火盆里,那花没等落下,刚一沾着火苗当即化作一缕青烟,宝玉自动回到道人手里,道人又将通灵宝玉放到宝玉的枕边。就听宝玉喃喃自语道:“可说好了,下一世你必来找我!”那僧人道:“天理循环,欠下的债总会还的,你放心吧。”将一干人等吓得不轻。   那道人又道:“这玉还得有金来配,才称得上良缘圆满。挂在帐内七七四十九天,别再让腌臜东西冲了,这痴症也就好了。”   王夫人一听金玉良缘,也顾不得隐晦和脸面,忙将宝钗的金锁拿出来问:“可使得?”那僧道一齐点头“使得”。宝钗此时脸面绯红,低头掩了神色。湘云摩挲着自己的金麒麟,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老太太纵然满心里想让宝玉配了湘云,这时候王夫人挑到明面上也不能再钉是钉铆是铆的将湘云的麒麟拿出来,也默认了金锁。   话毕,两人又喊一声佛号/道号,飘然远走,不一会儿就不见了身影。众人又都称赞了两句高人,才算完。   贾政眼看这事事关神佛,知道家里的孩子可能真有来历,便是传奇小说里也是罕见,不敢再传得满城风雨。等到袭人将通灵宝玉和金锁一齐挂在宝玉床顶帐子上,厉声道:“今日之事,务必不能漏出一个字去!”又向黛玉、湘云、宝钗三人道谢,三人俱言不敢。   没有半天功夫,果然宝玉已经醒来能坐起身,到第二天已经能喝些小米粥吃些鸡蛋糕之类。喜得老太太和王夫人更加崇佛尚道。   恨得赵姨娘咬牙,“怎么竟没死了!”   原来这事还是跟原先命定的一样,还是牵扯到了赵姨娘。虽说凤姐儿已经走了,早先也没有因为亲近王夫人作践赵姨娘,可是该发生的事还是发生了。王夫人比之前脾气见长,宝玉被热油烫了脸之后,骂起赵姨娘来更加狠厉。赵姨娘一颗嫉妒之心全使在宝玉身上,兼又想起二房只还有这两个男孩子,宝玉若真死了便是环哥儿的天下。在马道婆进府的时候,到底买通了马道婆弄来一道符纸几个小鬼,偷偷做法。也才有了那日之祸。   只是,说到底是福是祸还真是说不清。从那以后,宝玉再见到黛玉,竟没了往日的亲近之感,与探春等人没有差别,相处起来自在不少。黛玉于是也不再很躲着他,兼之宝玉待女孩比别个细心妥帖,久了之后倒真相处出几分情分。   而里的那日在场的几个大丫头,除了晴雯还有些不服,其他人打心眼里已经认为宝钗就是未来的宝二奶奶,明里暗里的巴结着,待她也比待旁人殷勤了不少。湘云再不服气也只能认了,没过几日就回家去了,之后连着两三个月没来,明着说是病了,其实明眼人都知道她是灰心了。   让人哭笑不得的是,贾元春的计划还真有点那么个意思,那日薛蟠一见黛玉就把她放在心里,薛姨妈回去之后,一直闹腾着要让王夫人说媒。   在薛姨妈心里自己儿子自然是最好的,可即使这样她也知道两人身份不相配,他们那样的人家向来讲究门当户对,就是不门当户对也是男方高于女方的多,不说薛老爷早已亡故,就是家里当家的还是紫薇舍人,薛蟠也配不上林如海的嫡长女儿。   宝钗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可是薛蟠是那种一心认定就不罢休的人,整日里翻来覆去的闹腾,到底闹腾的宝钗心烦。终于对薛姨妈说:“咱们家跟姨妈家是摆不脱了,哥哥若有个得力的岳父,也是件好事。虽然咱们家低一等,若姨妈或是娘娘出面,也不是没有缓和的余地。妈不若去跟姨妈说一声,若是不成便罢了,若是成了也算圆了哥哥的心愿。到时候,不定哥哥就知道上进了呢。”   薛姨妈一想也是,不过是说一声,成了更好,不成也没有妨碍。于是找了个机会说给王夫人,王夫人一听正合意,又想起当初说给老太太的时候老太太推三阻四的样子,干脆直接写了封信直接递给贾敏。在信里将宝玉定下宝钗的话透了,又将薛家豪富夸大了不知道多少倍,还明确说了这是宫里贤德妃的意思。   贾敏接到信一看,气得直头疼,也没给林海看,当即回了一封。里子面子全没给王夫人,在信里就大骂王夫人,直言我女儿的婚事自有她父母做主,便是父母死干净了也轮不到你个二舅母。又言贾元春不过是个妾有什么资格插手大臣家女儿的婚事,是要一心想着做皇后太后么?再大骂薛家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一介破落户也敢肖想她的女儿。反正是怎么难听怎么来,怎么出气怎么来。   王夫人接到信差点没晕过去,贾敏竟然将贾家薛家王家连带着贤德妃都骂了进去,她也真敢!   ☆、第四十二章   事关黛玉婚事,黛玉在内宅还没听到消息,柳哥儿倒在外头听说了。薛蟠那个大傻子向来不知道低调为何物,当初为个丫头都能闹出人命,这回听见自己可能能娶到个仙子一样的媳妇,还是巡盐御史家的嫡长女,怎么会不得意。纵然宝钗和薛姨妈嘱咐了她别乱说,依然忍不住冲着素日的狐朋狗友暗暗嘀咕窃窃私语。   柳哥儿不是寻常小孩子,向来知道人脉的重要性,招猫逗狗的纨绔子弟无所事事的三教九流都能说上几句话。薛蟠话说出去当日,他就得了消息。柳哥儿刚一听说第一反应是‘薛家疯了吧!’。   然后当即叫了林管家来问:“当年薛蟠进京的时候,我恍惚记得是因着抢个丫头打死了谁惹上官司,是不是?你可知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打死的那人家里可还有苦主?主审的是谁?到底是如何判的?”   林管家虽然知道许多贾家的私密事,薛蟠当家的命案却因与林家无干而不甚清楚,只知道有这么回事。如今柳哥儿说起这事林管家还惊奇,“大爷怎么平白想起问薛家之事?谁不知道薛大傻子的名头,那就是个看不清的。”   柳哥儿冷笑,拿手点着桌子恨恨道:“看不清?他可是比谁都看得清!你道我愿意查他,呵,你猜猜他看中谁了?咱们家大姑娘!”咬着牙道:“今日!就今日,他还敢对着那几个泼皮破落户说扬州巡盐御史是他将来岳父,咱家大姑娘早晚是他家的人!”   “什么?!”林管家再没想到薛蟠还有这样大胆的想法,气得都笑了,“谁?咱家大姑娘?薛大傻子?呵!”   之后果断放下手中的事,全力去查薛蟠在金陵的命案,发誓就算没有线索也得给他造出线索来。更是又给林海去了消息,点名要几个苏州家里庄子上藏着的人。薛家这简直就是在侮辱人!   林家军功起家传家,自来就比寻常人家更明白几分,历来都在苏州老家的庄子上养着最忠心的人。这些人或被买来或是弃婴,俱是从不记事起养起,根据各人资质或读书或习武,战乱时保平安和平岁月藏在庄子上。甚至还有给女孩儿训练的陪房侍婢,专精各种阴私之事,可惜林家几代单传只有当家主母育有一子,多少年不见个女孩儿。如今林管家竟然要这些人,可见是气急了。   这样一番查探,果然拔出萝卜带出泥。不仅找到冯渊昔日身边老仆,还从查案的贾雨村身上引到香菱,再找到甄家封氏。   此时冯渊昔日的老仆因旧主亡故,深觉对不住旧主往日恩德致使冯家断了根,一直守在荒郊野外的草庐里为旧主守坟,已如风中之烛。林管家派了个人稍微一说,老人家抹了两把眼泪磕三个响头,留下一句‘以往是老奴没本事找不到门路告状,如今有一线机会老奴拼了命给少爷伸冤、报仇’,就跟着进京告状。   而封氏自从女儿失踪、家业烧毁、丈夫出家、娘家苛待这一系列事情之后,已经疯疯癫癫,整日里守在码头边上逮人就问可见过我家女儿。林管家派去的人看见老妇人瘦的脱形,头发如枯草一般乱糟糟堆在头上,大冷的天穿着件胳膊都露出一截的破旧单衣,脚上鞋子都掉了一只,抓着个干馒头一边啃一边追着几个步履匆匆的外地客商问可见过我女儿,再联想一下听说的贾雨村的夫人还是这老妇人的丫鬟,恨得不行。他也是别人家的奴仆,但绝不会羡慕贾雨村夫人那样的人,只会更加不耻。   叹口气说了句“跟我走吧,我知道你女儿在哪里”,封氏果然就要跟他走。旁边有小商贩,眼见着有人要拐骗封氏,赶紧出声阻止,“这位小哥,这封氏妇人虽疯疯癫癫,还是有娘家在的。若是小哥儿是封氏旧识,还是先去她娘家说一声为好。”这人才恍然大悟,原来封氏没被人拐走是这个缘故。对那小贩道:“我家主子是甄老爷当年旧交,当日甄家小姐丢失甄老爷托了我家老爷找寻,多年下来这才寻着小姐踪迹,便赶来报信。没想到甄家旧宅已成荒芜,多番打听才知道甄老爷离家不知所踪,甄太太回了娘家,才找来这里,小哥儿尽可放心。”又对封氏道:“甄太太家小姐失踪时四岁,眉心一点胭脂痣,可是?”封氏点头不迭,干馒头一扔抓着那小子衣衫道:“是我家英莲,是我家英莲,快带我去找!”眼里的期盼看得周围人都红了眼圈。那小子道:“先到甄太太娘家说一声,我便带太太去寻小姐。”   那小子带着封氏回到封家,对着封氏父亲兄弟按着在码头上的话又说了一遍,编了个姓宋的主家,又将查到的香菱的消息说一遍,“原是被拐子拐了,养大几岁的时候到金陵去卖,如今跟着主家在京里。”又拿出几两银子道:“不知道来老爷家里,主家也没有备礼,小子做主留下些银子老爷看着喜欢自便吧,免得回主家主子责骂不知礼数,还请封老太爷不要嫌弃小子粗俗。”   封氏父亲兄弟一看,这些银子买个年轻姑娘都够了,何况是封氏这样疯癫妇人,这人应该不至于说谎骗人。再一看封氏殷切的模样,无奈点头道:“我这女儿为了外孙女都疯魔了,这么些年也不放弃,若真有外孙女的消息,叫她见一面她就是立时去了也能瞑目了。也替我向你家主子道声多谢,我那没福的女婿结识你家主子真是三生有幸。”那小子点头答应,转头带着封氏直奔京城。   封氏疯癫主要是蒙了心智所致,如今听到女儿有找回来的希望,又给她请了大夫调理,竟然慢慢回转回来,说话做事也越来越有条理。   到了京城,冯家老仆隔日也到了,那小子告诉封氏,这就是在金陵的时候想要买甄英莲的公子身边的人,可惜让别人横插一脚,没有买成。   冯家老仆也算见识过世面,听了这小子的话就知道是薛家不知得罪了哪路贵人,人家才专门找了他俩过来告状。不过他也不担心那个,早想好了拼一条命也得为冯渊报仇,当即也不含糊,将冯渊当日怎样看上英莲、怎样发誓终身不二色、怎样准备摆酒请客打算三日后去娶英莲、薛蟠怎样横插一脚打死冯渊、贾雨村怎样判案、薛蟠怎样逃脱、薛蟠如何好色暴戾,一一诉说分明。不过封氏也不傻,不会听了就信,告诉了带她来京的小子一声,整理了衣裳头发,日日徘徊在荣国府后门,打听薛家事。   荣国府人尽皆知薛蟠在金陵的作为,婆子们又碎嘴,十几日之后封氏便打听到那小丫头确实是她的女儿,如今叫香菱,已经成了薛蟠的房里人。再去打听薛蟠为人,果然如冯家老仆所言,不堪入目。虽如今还没有正妻,房里人已有不少,贴身伺候的全叫他上了手,便是香菱比那些人好些,过了薛太太的眼,有时候还是会动辄打骂,毫不怜惜。   封氏回去嚎啕大哭,深恨薛蟠,她家女儿纵使被拐卖也本还有可能寻个好归宿的,都是因着他才全毁了。当即决定要随冯家老仆一道去告状,冯家状告薛蟠打死人命,她不仅要告薛蟠逼良为贱还要告贾雨村忘恩负义以妾为妻。纵然民告官要打板子流放,她也不怕,为了女儿她宁愿死。   若是一般平民百姓去大理寺告状可能不太容易,可惜这两个人都林家背后支持,还有听闻了风声的四大家族的敌人们后期干预,事情到底是闹大了。尤其是在冯家老仆陈述了冤情,一头撞死在大理寺‘执法持平’匾额之下后,有御史一本奏折直接将事情捅到御前。紧接着,没两天,竟然已经有了要翻荣国府和王子腾旧账的架势。   这时候薛姨妈母子和王夫人才是真怕了。原本刚开始有风声的时候,王夫人拿了荣国府的帖子到大理寺丞那里,薛姨妈也求了王家使力,本以为先将事情压下,过几天找机会灭了那两个不知好歹的就算完了,谁知道这事情如今竟然捅到皇上那里去了。   老太太知道了之后,指着贾政哭,怨他怎么就举荐了贾雨村这样一个人物,如今便是贾家也有可能会受到牵连。吩咐他赶紧上表陈情,务必要将荣国府摘出去。   接着就派鸳鸯去将香菱请来。香菱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正晕头转向跪在那里被薛蟠和薛姨妈骂。薛蟠听说告自己的还有香菱的亲娘,气得直接给了香菱一巴掌,又破口大骂,薛姨妈也是一边哭一边骂。听见鸳鸯来请香菱,薛姨妈擦了眼泪也跟着过去。   老太太本来想,反正香菱已经成了薛蟠的房里人,如果让香菱去劝劝封氏,封氏再不平气也只能认了。谁知道香菱顶着一个大巴掌印进来,薛姨妈还点着她的额头骂丧门星。这样如何让香菱这小丫头心甘情愿去劝说封氏?老太太对着鸳鸯使个眼色,道:“香菱丫头先跟着你鸳鸯姐姐进去吧,你亲妈找你来了,让你鸳鸯姐姐给你细说说。”   之后才冲薛姨妈不客气道:“他姨妈知道,当初那个贾雨村是我们府里荐出去的,这回的事荣国府也不定能摘干净,还得求着皇上看着娘娘的面子放一马。香菱这丫头就先留在我这里,待日后事情了了再提其他。”   薛姨妈无可无不可,留了香菱在老太太那里。   ☆、第四十三章   香菱听老太太说起亲妈一头雾水,跟着鸳鸯进了隔间说话。鸳鸯问她:“你可记得你家在哪里?家里还有什么人?你妈是什么模样?”   香菱摇头,“这话好些人问过,俱都不记得了。只隐约记得是个好像是个元宵节,到处都是人,在大门槛上坐着的时候被人抱了走。”   鸳鸯叹道:“那可能真是你妈了。二老爷跟老太太说的时候也是说那户人家是元宵节丢的孩子,正好四岁,你虽不记得你的生辰年岁,但大致跟你的年纪也差不多,眉心也有一点胭脂痣。”   香菱大喜,她本以为这辈子再也不能知道生身父母是谁,没想到如今还能柳暗花明。忙问:“好姐姐快告诉我,我妈在哪里?”   鸳鸯长叹一声,“你能归家本是好事,可惜如今到不好说了。”   香菱急问:“怎么回事?难道我家出身不好?姐姐你快说吧,别藏着了。”   鸳鸯得了老太太嘱咐要将事情都讲给她听,便道:“坏就坏在出身太好了。听二老爷讲,你家本是乡绅望族,你父亲身上还有功名,若不是遇上拐子,你本是正经的小姐闺秀。当初薛大爷买你的时候打死人你是知道的,判这个案子的是二老爷举荐出去的人,薛大爷这才无事。偏偏这个人还是得过你亲生父亲的恩惠,如今的太太就是你母亲身边的丫鬟,如此见了再不会不识得你,偏他让猪油蒙了心没管你。如今你母亲找来,并当初被打死的那人家里老仆一齐到大理寺告状,那老仆告薛大爷草菅人命,你母亲告薛大爷逼良为贱告那官员忘恩负义以妾为妻。如今,那老仆已经一头碰死在大理寺门外,你母亲还在大理寺押着,民告官是大罪,等官司结案就打板子流放。”   香菱已听得呆了,好半晌没答言。一盏茶过后才悠悠道:“到底是我亲娘,只是又何必呢,何不就当没我这个女儿算了。”   鸳鸯气道:“你说的是个什么话!”   香菱哽咽道:“到如今过去那么些年,我一天孝没有尽过,亲娘还要为我送命,还不如早死了干净了。”在香菱心里,将一个几十岁的老妇人打板子流放不吝于要了她的性命。香菱觉得知道自己有亲娘,亲娘还一直挂念着她,这就是上天垂怜了。   鸳鸯道:“老太太的意思,是叫你先见见,看到底是不是你亲娘,血浓于水,亲母女见了面自然能知道。别是有人打听了你的事出来冒充陷害薛大爷的。若不是,一切都另说。若是你亲娘,你已是薛大爷的房里人,老太太做主叫薛姨妈薛大爷将她接到家里奉养着,也算老有所依。也叫你做正经的二房,毕竟是正经读书人家的姑娘,不能委屈了。都是一家人,还是不要闹得不可开交好,你说是不是?”   香菱听懂了,垂头不语。鸳鸯推她,“你怎么想的?”   香菱低语道:“我想先见见我娘。”   鸳鸯长叹一口气,劝道:“傻丫头,你也得为自己和你娘想想,争一口气有什么用呢?听说你上头无叔伯兄弟,自从丢了你,你家也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你父亲跟两个和尚道士走了,你母亲无人奉养。你已经是薛大爷的人了,就算出去又能过什么样的日子?咱们虽是丫头,从小也是金尊玉贵的养大,整日里泥里打滚为一口吃食操碎了心的日子如何过得?还有你娘,真要打了板子流放苦寒之地,不定半路上就得送了命,好容易母女团圆,你就舍得?不若就算了,按着老太太的说法做,好好过一辈子也就是了。正经的二房不比妾室通房可以随意打骂,就是以后有了正房太太也有你的一席之地,孩子也是正经主子。你说呢?”   香菱低着头就是不说话。鸳鸯无法只能让她先想想,自己出去告诉老太太。老太太只能指使贾政看看能不能先让香菱见封氏一回。   只不过,见倒是见了,却不是老太太想的私下见面,而是大理寺亲自来人接走香菱,母女两个在公堂上见面。   封氏如今早没了原先的容貌气质,但是香菱见了封氏,只觉得亲近,眼泪止不住的流,封氏只看了一眼就认定这真的是她的女儿。但有这些却不能当成大理寺判案的依据,封氏说的自己女儿的事也是可以作假的,大理寺卿虽认定香菱就是甄英莲也得让封氏拿出证据来。本来大家都以为封氏定是拿不出证据,谁知道封氏愣是颤抖着手从怀里掏出一幅画来,让大家深觉得都小看了这位妇人。   “这是英莲三岁的时候,我家老爷从外国人那里学了一种画画的新法子,给我们一家三口画的像。英莲脸像我,五官像了我家老爷,还有眉心那一点胭脂痣。若大老爷不信,尽管去找有见识的老爷们看,看是否是十几年前的旧画。”   大理寺主审官是有学识见识的世家子弟,对金石书画的鉴别自有一番本事,抖开画像就知道这确是十几年前的旧物,绝无作假的可能。再看内容,果然不似常见的画像一样只看意境,这画里头人物的眉眼、衣物、头发分毫毕现。里面是一男一女抱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儿,男的儒雅女的温婉,果然现在的香菱脸型像妇人五官像男子。传阅给其他人看,也都是确定无疑。再加上查阅出来的贾雨村夫人的籍贯,和抓住的那个而今已是差役当年是门子的无良之徒的证言,这案件的关键已经清楚。冯家老仆和甄封氏所言句句属实。   如此,主审官便下了判词。大意为:薛蟠指使纵容家奴打死人命,强抢苏州甄氏之女逼良为贱,罚银五万,发配北疆流放赎罪,念及其家有寡母,三月之后启程。贾雨村违反法纪包庇薛蟠,且以妾娇杏为妻,然身为官身,交由圣裁。甄封氏民告官,依律杖责二十,发配边疆。甄氏英莲去除贱籍,得薛家银三千以为补偿。   香菱跪倒在地磕头,“求大老爷明鉴,民女母亲爱女心切以民告官,民女不孝,生养之恩未报,如今愿代母受刑以报恩德。”   主审官自然不肯,只允了封氏不必羁押在牢里,可以跟着香菱住,待三月后一齐启程。退堂之后去写奏折上报。封氏母女抱头痛哭。   外面接应封氏和香菱的还是当初去找封氏的那个小子,三人有得的银两,干脆租个小院来住。   两日后,贾雨村被剥夺官职,同娇杏一道押解进京受审。   封氏虽为女儿讨了个公道,也免了女儿继续做妾的命运,可惜女儿已经不是清白之身,想要在流放之前为女儿找个好人家托付怕是不能了。   到了晚间,母女两个相对而卧,封氏摸着英莲的头发道:“英莲你别怪娘,我的女儿清清白白,纵然饿死也不能去做妾!”   英莲道:“女儿不怪娘,知道娘是为我好。听人说父亲还有功名在身,咱们家也是乡绅望族,若是女儿早知道身世,宁愿一头碰死也不会落到为妾的份上。”   封氏眼里又留下泪来,“这就是命啊!”又问:“为娘再有三个月就要被流放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保住一条命。你心里可有打算?你也别害臊,就咱们母女两个在,好好筹划筹划。一时半会儿也不能给你找个好人家,我想着不如再托付送我上京的小哥儿送你到你外祖家去,你外祖父和舅舅舅母虽有些小心眼儿,但总不会真的不顾你的死活。那时我一无所有投靠过去,他们尚且没让我饿死,如今官老爷圣明,让你身上有那三千银子傍身,也是个依仗,给你口饭吃再帮衬着找个婆家还是能的。咱们也不要多好,只要对你好,能糊口就成。你觉得如何?”   封氏最怕女儿看惯了大户人家的做派,被繁华迷花了眼,一心想着荣华富贵过不得清贫日子,到最后,反倒埋怨她。   英莲摇头,“我不去,我要跟娘在一起。娘为了我流放,我就跟着娘到边疆,好容易有了娘有了家,我不要跟娘分开。”   封氏叹道:“傻丫头,娘疯疯傻傻找了你十几年,你以为娘愿意跟你分开?这不是没办法么。我闺女长得美,品格好,都说边疆人野蛮,你跟着娘到边疆,娘也护不住你。这辈子能找着你,娘死了也能瞑目了,不敢再求更多。听话,啊!”   英莲阖了眼再不说话。   第二天一早。“啊,姑娘你这是在做什么啊?!”   封氏被这一声叫声惊醒,一翻身英莲不在床上,封氏心慌意乱,没穿鞋子就往外跑。推开门一看差点没晕过去,那小哥儿正跟英莲争抢一把剪刀,英莲披头散发,脸上全是血。   “甄太太,你快来,甄姑娘要拿剪刀毁容了啊。”   封氏被吓飞了的魂儿这才回来,急忙跑过去拦着英莲。气得使劲打了她几巴掌,“你这是要做什么啊?你要吓死为娘吗?”   英莲哭着道:“都是这张脸惹得祸,今日我就毁了这祸根,娘你别抛下我,让我伺候您吧!”   封氏嚎啕大哭。那小子一看母女俩这样,也不好劝,只快步出去请大夫。   英莲已经用剪刀在脸上深深划了两道,大夫看了直摇头,说是没救了,脸上落疤是一定的,才又开了止血消肿的药。   封氏恨恨地又拍了英莲好几下,英莲咧嘴笑得开心。   ☆、第四十四章   英莲的脸到底是毁了,林管家派来的那小子有感于她们母女情深,又觉得她们走到这一步也有他从中撺掇的原因,便禀报了林管家知道处处照拂她们。又担心途中有人使坏心,干脆另找了个朋友,一起送英莲去边疆安顿。   林管家和柳哥儿没想到甄英莲竟然如此烈性,很是感叹唏嘘一番。   再说薛家,薛蟠被放回家之后,有两个差役守着,防止逃走。薛姨妈听见儿子三个月后竟然要被流放,真是哭天抢地,甚至再找个替罪羊的念头都出来,还是宝钗提醒说这是在京城不能如金陵一样瞒天过海,这才作罢。只是宝钗也不能看着哥哥被流放,家产被族里夺走,与薛姨妈商量着,是不是多拿些钱来托王家舅舅和姨丈将薛蟠买出来。   薛姨妈早没了主意,听到宝钗的话赶紧通知各个铺子的掌柜将现银送来,又到库房里将现银搬出来,值钱的收藏也一一变卖。最后竟然总共凑了不足五十万两,几个人这才知道所谓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的薛家竟到了这个地步。   宝钗面白如雪,问薛姨妈:“姨妈家盖大观园,妈到底借给姨妈多少?”   薛姨妈掰着手指头算,道:“第一回是整三十万两,后来不凑手又借了十万两,那回之后我想起你说过咱家以后花销大的话,再来的时候就是五万两了。娘娘省亲之后,有几回宫里太监来,你姨妈说一时不凑手,我想着娘娘好了咱家也才更好,就多少给了些,有两三千的时候,也有一二千的时候。”   见宝钗被气得直咳嗽,捂着胸口说不上话来,赶忙道:“你别急别急,我这就去给你姨妈要去。你哥哥如今要这钱救命,你姨妈断不会不给。”   说罢,收拾一下就去找王夫人。王夫人此时正净手之后燃起香抄佛经,听见薛姨妈来,静坐了好一阵子才出去。   薛姨妈从见了王夫人就开始掉眼泪,一边哭一边说:“他姨妈,我这也是没办法了,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就是他再不成器也是我们薛家的根,是我跟宝丫头的依靠。我就算恨得咬牙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啊,咱们家的孩子都是娇养长大的,可受不了风餐露宿动辄打骂严寒酷暑的苦。要是再不想办法,蟠儿三个月后就要被流放边疆了,与死无疑。我也打听了,自从太上皇退位给当今圣上,国库里就一直缺银子,再加上这些年又是打仗又是灾害的,更是缺银子缺的厉害。我就想着,既然这样,我们能不能花钱买了蟠儿回来,大不了倾家荡产砸锅卖铁。到底给我们老爷留条根儿啊……”   “我这些日子将铺子能动的钱能出手的货都归拢回来,库房里好变卖的东西也都变卖了,再加上家里原有的金银,总共凑了还没有五十万两。怕还是不够,我就想着问问他姨妈手里松不松快……”   王夫人听明白是要钱,没接这茬,转而问:“这倒是个法子,只是便是有银子又要往哪里送呢?”   薛姨妈道:“这个还得麻烦哥哥和他姨丈帮着上个折子才好,都是那个冤家惹事,也是那贱民不安好心,非闹得人尽皆知,连皇上也惊动了。”   王夫人笑得有些含蓄,看着薛姨妈有些反应过来还有用得着荣国府的地方,才缓缓道:“你呀,也先别慌,不是还有三个月呢吗,这时候事儿才过去正是风声紧的时候,得缓缓才好。其他事先放放,先尽快给蟠儿找几个伺候的是正经,不管怎么样多给薛家留条血脉总不是坏事。我这边先给宫里娘娘通个气,让娘娘探探皇上的意思,看能不能按你说的用钱买出来,若能又该准备多少才好。总不能就这样榔头棒槌的说风就是雨吧,哥哥和老爷他们上折子一次就成最好。”   薛姨妈一听这话,哪里还敢再提换钱之事,反而说:“还得麻烦娘娘了,若是有什么需要打点的尽管说才是。”   王夫人笑道:“你呀,不要这样客气。蟠儿是我外甥,元丫头是蟠儿姐姐,操心费力原就是应该的。纵有什么需要打点的地方,难道就不许我给外甥出分力了?”   薛姨妈再无话可说,只能一再表明感激之情。回到自己家,宝钗还在等着,薛姨妈抱住女儿哭:“我这才算知道,你姨妈果然没想过还咱们银子。”说罢,便将两人的话一五一十说给她听。   宝钗叹道:“若真如姨妈所说,娘娘真的能帮上哥哥的忙,姨丈也帮着上折子求情,那些银子不要就不要了吧。这样的路子,有钱也没处买去,若要咱们自己去上下打点,再有两个这么些也不定够。”   “倒是姨妈说的另一件事是实话,以后哥哥便是没事,也不能说到好的亲事。如今也顾不得体面了,还是尽快让哥哥留下血脉是好事,这也是官府让哥哥三个月之后启程的用意,还能让哥哥这些日子安稳些,不再出其他状况,其他的宗祧啊家业啊也顾不了许多了。”   薛姨妈点头称是,第二天就选了几个好生养的给薛蟠,还吩咐小厨房给这几个日日炖补品吃,以利于坐胎。   王夫人左思右想半天,若是没了薛蟠能得到哪些好处,若是薛蟠当家又能得到哪些好处,又想起当初薛老爷没了的时候薛家其他各房的厉害,终于下定决心,薛蟠还是保下来更好。于是隔天就给宫里递了牌子。   逢五的日子,见到元春,将事情一说,元春想起皇后娘娘前些日子刚下的节省后宫用度以赈灾民的懿旨,可见皇上是真的缺钱。觉得这主意还是很靠谱的,说不得还是给皇上提了醒找到个筹钱的法子,对自己也有好处,便很痛快的答应下来。   等到皇上再一次传元春伴驾,元春果然将事情缓缓说给皇上知道。又请罪说家里人知道罪人该罚,可怜她姨妈守寡十多年进一个儿子,还没留个香火等等。再言宁愿砸锅卖铁,只求留他一命为薛姨妈送终,以后必不敢再犯。最后说,不管皇上怎样判决,都毫无怨言,感沐天恩浩荡。   皇上也是缺钱缺的厉害,天灾*赶着趟儿来,一件件都急等着用钱。有心抄了那些国家蛀虫,上面还有太上皇在,不是一朝一夕之事。贾元春的存在虽然膈应,但这主意还是不错,可解一时之急,大不了等日后再明文禁了这规矩就是了。便暗示元春此事可行,只不过没个五六十万银子是不行的。   再之后,便是朝廷上的扯皮。有人说开闸便泄洪,若犯错便可赎买,则法将不法国将不国,民众受欺压的状况必会更上一层楼。也有人说事急从权,可先解了燃眉之急再图其他,若置民于水火,则灾祸近在眼前。   又报给太上皇知道,太上皇如今才不管国家民众如何,一心想着维护自己的威严。自认旧臣就是自己在外威严脸面的体现,听见薛蟠是金陵薛家之后,自然要皇上宽容以待。及说到用钱赎买,太上皇还说意思意思便罢,还是皇上说都知道薛家豪富,两个五十万银子也能拿的出来,才认可了可以拿五十万银子来赎买。   最后到底是按照皇上的意思来,但仅限如今国库空虚之时,有要赎买之人必得报大理寺知道。有经年老臣摇头叹息,“有一就有二,有二再生三,国法危矣。”   消息传回荣国府,薛姨妈直念佛,又东拼西凑了些凑够五十万两,交给贾政处理。至于王夫人当初所借的银子再不敢提。   宝钗心里担心薛家变成如今这样,王夫人不会再将自己许给宝玉,那样一来自己一辈子毁了是小,整个家里连哥哥带母亲可就成了大大的笑话。可是她一个闺阁女儿这话也不能明说,只能自己干着急。   这天正午,宝钗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起身穿戴好出去逛逛,莺儿不知又跑到哪里去玩,宝钗也懒得带人,一个人慢悠悠闲逛。经过潇湘馆,正看到几个小丫头在大门前翻绳跳田字格,一时想到湘云已经离开好几个月,觉得怪没意思。再往前走是,走进去静悄悄的没人,掀帘子进了内室,宝玉正睡着,只有袭人坐在脚踏上边做绣活边赶蚊虫。   小声问:“怎么只你自己,她们呢?”   “都到园子里玩去了。正是无事的时候,哪个能安稳得住,不如放她们玩去,免得吵吵嚷嚷这小祖宗也不能睡。”   宝钗笑笑,“也是你宽和。”在一众人心里,袭人已经是里当家管事的,未来也是正经的姨娘主子,宝钗心里也明白。   袭人起身给宝钗倒茶,发现壶里没水,对宝钗道:“姑娘帮我照应着二爷,我去拎些水来。”袭人也明白宝钗未来的身份,并不避讳他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宝钗坐下捡起笸箩里的绣活,一看便是给宝玉的,便拿起针接着往下做。   袭人还没回来,宝玉就醒来了,还没看清床前做的是谁,张口要水。宝钗笑道:“且先等会子吧,袭人才去打水还未回来呢。”   宝玉这才知道坐在一边的是宝钗,连忙坐起身稽首道:“原来是姐姐,怠慢了。”又看清楚如今处境,便有些羞赧。   宝钗本没觉得有什么,宝玉脸色一红,也觉得不自在起来,转身去了外间,“既睡醒了,你先起来,咱们再说话。”   ☆、第四十五章   袭人正巧回来,见两个人一个在内间一个在外间,脸都红红的,心头暗笑。给宝钗倒了茶,又进去服侍宝玉穿戴洗漱。   宝钗自己在外屋无事,随手在书架上抽出本书来看。不想一本包着诗经封皮的书,打开一看却是些情词艳曲,俱是能移人秉性的东西。顿时心里乱糟糟的,像抓了烫手山芋一般,赶紧重新塞回去。待宝玉出来,两个人聊了一会儿,宝钗三言不搭两语,推脱家里还有事便离开。   宝玉责怪袭人道:“你也是的,怎么留宝姐姐一人在我屋里?没有茶水唤个小丫头去提就是了,何必自己去。”   袭人笑道:“你还不知道咱们院子里的姑娘小姐们,个个儿叫你惯得不成样子,我倒是想叫别人去提,你却看看可有人在?再说了,宝姑娘又不是外人,那会你的病还是靠着宝姑娘的金锁才好了,阖家里还有谁不知道,这会子你倒扭捏上了。”   宝玉顿觉无趣,留下一句“不要乱说”,到一边坐着去看茗烟新买回来的话本。一时却又心烦意乱,总觉得生活里缺了什么,他该娶的人不该是宝姐姐。细想自己心里的人到底是谁,又雾蒙蒙一片看不清楚。干脆一摔书,留下一句“我出去转转”,走了。   袭人在后头接着喊“换身衣裳再出去,带个人啊”,宝玉装作听不见,一会儿就没了人影。袭人叹口气,以为宝玉还是在心里想着林姑娘,自言自语道:“宝姑娘哪里不比林姑娘好,非要惦记个没心的人。”   “什么没心的人?在说什么呢?”玉钏儿从她身后蹦出来。   “哎吆!”袭人吓得直拍胸口,“吓死个人了!你怎么来了?太太那儿没事了?”   “来找你说话,好些日子没跟你好好说说话了。太太还睡着呢,这些日子累狠了,好容易今日睡个安稳觉。”   两个人东拉西扯的找了个背人的地方说话。一时说起各自的前程,玉钏儿羡慕地对袭人说:“咱们这些人里除了平儿顶你最好,不用担心自己没个着落,前几日还听太太提起要给你提份例按着平儿先前的给。宝姑娘也是熟识的,性子又好,还愁没有好日子。”袭人羞红了脸笑着不答话,心里想着可别再出什么差错才好。   宝钗到底寻了个机会跟宝玉说起话本之事。一开始是跟探春三个人在一起连诗,探春嫌人少没意思走了,只剩下宝钗和宝玉两个。说了一会儿诗词,又讲到神话戏曲,宝玉说:“自古得天地灵气的女子甚多,史书传记只记载了寥寥几个,神话戏曲传奇虽有夸大之嫌,到底留下了人物事件叫后来人知道。”   宝钗严肃道:“我虚长宝兄弟些许,今日便多说两句。那日我在宝兄弟书架上随手拿起本书,翻开里面竟然是些不好的浓词艳曲。咱们这些人生于富贵之家,虽然不缺衣少穿也该明白家业来之不易,特别宝兄弟是男儿丈夫,读书上进考个功名不用说是一等一的出路,再不然学些经济仕途,以振兴家业为己任才好。什么张生莺莺之流,实不是闺阁女儿该看的,更不是宝兄弟这等人物该看的。”   宝玉心有不虞,可惜得了宝钗金锁的济,整个府里沸沸扬扬,又不好甩袖离开给宝钗没脸,只含糊道:“这些事迹人物也不是没有好处。姐姐不要再说这个,咱们多想想怎么玩乐岂不快活,何苦多心。可惜凤姐姐走了,云妹妹和林妹妹也有各自的家回,若不然咱们在这园子里起个诗社,大家一起作诗玩乐岂不热闹?也算不辜负这大好的景色。”   宝钗见他左右闪躲,无法,只好说:“云妹妹和林妹妹都离得近,你若愿意,禀了老太太邀了来就是。凤姐姐又不会作诗,没妨碍的,这些姐姐妹妹嫂子也够热闹的。”   宝玉应是,再不提话本之事。   认真说起来,王夫人确实有过是不是给宝玉另娶的念头,可惜又想起那一僧一道说的金玉良缘来,那时候宝玉床头挂的又是宝钗的金锁,怕有妨碍,便将这念头压下。况且有老太太在上头,若冒然换人,老太太必得想法设法找来跟她一心的,只有宝钗是她寻不出理由来的。   状告薛蟠之事发生之后,柳哥儿便不再关注这些事,全权交代给林管家。左右他的目的不过是断了薛蟠攀附黛玉的念头,管这官司是谁告赢了谁告输了呢,薛蟠最后不管是完好无损还是杀头流放,其实关系不大,最初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反而是黛玉听说之后特别同情封氏和英莲,特意交代林管家好好帮着她们安顿下来,必要的时候帮着英莲找个好点的婆家。黛玉倒也知道林家不能插手太过,免得引起别人的怀疑。丫鬟们曾跟着黛玉去过荣国府见过英莲的,也都拿了东西悄悄为她们母女送行,不拘东西多少到底是那么个意思。   月照看不过去甄家母女受了冤屈还要被治罪,快言快语道:“既然薛大傻子犯了那么大的罪过都能拿钱抹平,凭什么甄太太就不用钱买通了不去边疆。香菱手里还有三千银子,再随便凑一点也就够了吧,又不是多大的过错。”   黛玉不答话,只叫她去问嬷嬷们。这世间的事哪来的那样公平,薛家能用钱赎薛蟠出来,明面上是五十万两银子,中间还不知走了多少门路。封氏和英莲没有门路,旁人比如林家这等煽风点火的又不便出头,只靠着三千两银子能成什么事,还不如好好留着过日子呢。到了边疆山高皇帝远,薛家也沾不上手,再有人暗地里护持,未必就比留在京城等地要差。   可惜,荣国府里众位姑娘丫头也都知道英莲之事,不说搭救帮衬连个说话的都没有,全像从头至尾没有过英莲这个人。林家上至黛玉下至雪雁都觉得心冷,虽有亲疏远近之分,也理解奴仆不易,可英莲还在那府里的时候大家打闹玩乐何等亲密,封氏所为追根到底是薛蟠先造了孽债,如何一夕之间就真能断个干净,也太过凉薄!   经历这次的事情之后,保龄侯府再次认识到荣国府和王家两家的不靠谱,花钱赎买这种事都做得出来,不知道此事一出直接就把四大家族再次送到明面上当靶子么?!当机立断,再次紧衣缩食减少开支,争取尽快凑足银子还了亏空,宁愿两代人过得紧吧一些被人嘲笑,也比他日被抄家灭族来得好。   还有湘云的婚事,薛家都这样了,王夫人还是一心想着跟薛家联姻,贾家老太太所说的敬候佳音估计不能当真了。再加上贾宝玉身份上配湘云还略有些不足,于是保龄侯夫人与忠靖侯夫人一起商定,要赶紧给湘云订亲。   这天是湘云时隔几个月之后第一次来到荣国府,还提前通知了黛玉。当湘云在潇湘馆单独说给黛玉她要订亲了,并且对以往的不当言行表达歉意的时候,黛玉忽然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黛玉曾经生活在男女大防没有这么严重的地界,也曾经历过知好色而慕少艾的年纪,对于湘云历来的做法虽厌恶,对她的情感倒是很能理解。只可惜,年少时候再美丽的梦也终究是梦。其实按照黛玉的意思,湘云不嫁给宝玉不定就是坏事。照宝玉的人品家世来看,实非湘云良配,要有可能做个吟风弄月的驸马郡马的反倒特别适合。   本以为宝玉知道湘云要定亲,以后不会再随意出门,会闹腾。没想到宝玉听了,反而特别安静,还作揖道:“有聚就有散,云妹妹日后就难见了,先道一声珍重吧。”将一众人的心里说得酸溜溜难受。   湘云眼圈红红的道:“爱哥哥你要好好的……”转身的瞬间泪就下来了。   迎春有些受不住此情此景,说声累了回自己院子。走到门口,正看到自己屋里一小丫头小刺儿捂着胸前兜着袖口探头探脑弯腰缩肩向外走。司棋紧走两步上前拦住,“小刺儿你在做什么?”   小刺儿见是迎春和司棋,跪倒在地,手还在胸前捂着,声音都是颤抖的,“姑……姑娘……司棋……姐姐……”   司棋上前扒拉开她的手,扯开衣襟,里面掉出一个包袱。三两下打开,里面是零零碎碎的胭脂水粉和两支珠钗,都是才发下来给迎春的份例。   这时候院里的人已经听到动静,纷纷出来围观。绣橘是管着屋子里小丫头的大丫鬟,当先问道:“谁给你这么大胆子敢偷姑娘的东西?!小贱蹄子作死呢!”说罢还上前狠打了小刺儿几下。   小刺儿被打得直躲闪,迎春不耐烦说道:“行了,人来人往不够难看的。我问你,你做什么要偷这些东西?”   小刺儿讷讷了好久,终于吐出实话,边抬眼偷偷看迎春边道:“不是我偷的,是老奶奶拿了给我让我帮着送家去的。”   这里的老奶奶说的是迎春的奶娘。当日贾赦大批打死奴才,迎春的奶娘因是伺候迎春的幸而全家得免。也因着这,再加上迎春不管,气焰比其他人更为嚣张。其实这个奶娘一家认真算起来还算是王夫人的人,当初迎春亲母难产而亡,上无嫡母,抱到老太太那儿教养,身边的人都是王夫人安排的,奶娘自然也不例外。   迎春一部分是性格使然,还有一部分原因便是处境尴尬不方便处置,才导致了整个荣国府都知道二姑娘是个木头好欺负。其实好些事,比如大房二房不和、贾琏和王熙凤为何外放、大老爷为何突然抄家,迎春心里都明白,藏在心里不说罢了。她一个姑娘家,早晚都是要出门子的,又不是自己爹娘当家,没得讨嫌。   只是大老爷已经做了那样的事,自己这边也选了站到大老爷一边,那么就没有再容忍的道理。府里人多嘴杂,若自己这里容忍了,明日就能传出二姑娘都看不惯大老爷狠厉的话来。可是让她亲自打死或是亲自将那些人赶出去她也做不出来,只能吩咐道:“到二太太那里说一声,就说我大了,也不用再吃奶娘的奶,还是早日打发了吧。说明白,非是我薄情,实在是奶娘太托大,我房里的东西从小到大少了多少已不可数,我也不再计较,只请二太太看着办吧,反正我是不敢再留她。还有小刺儿,这样的丫头我这里也不敢留,一并打发了干净。”   见小刺儿不停磕头,其他人也露出不忍的神色意欲求情,摆手道:“你们也不用求情,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们知道,我也做不了多大的主,要求情不若去求二太太。”   进了屋拿本棋谱坐到棋盘前琢磨定式。绣橘想说什么,司棋抬手拉她衣角阻止了,摆摆手示意出去说。   “你拦着我做什么?奶娘被撵出去活该,小刺儿那小丫头该罚却不至于被撵出去,还不是奶娘看着小刺儿老实,欺负她,才敢叫她做这样的事。”   司棋点着绣橘的脑门道:“你个憨货,个人有个人的缘法儿,没看出来姑娘跟以往不一样么。她老实就能偷拿姑娘的东西出去了?老实怎么不报给咱们姑娘知道?还不是看咱们姑娘不爱计较好说话,处处欺负姑娘。姑娘好容易强硬一回,也叫那起子人看看,看谁以后还敢明里暗里的克扣东西偷东西。叫我说,何必把人交给二太太,直接交给大老爷才痛快!”   “要死了要死了,你这才叫疯话,直接把人交到大老爷那里去像个什么样子!咱们姑娘成了什么人了?大老爷又成什么人了?你也真敢说。”若直接把人交到贾赦那里,迎春首先就要担上一条不敬婶母的罪名,贾赦也得被人笑话插手内务。   至于王夫人是怎样处理这两个人的,缀锦楼的人谁也不知道,反正之后再也没见过。贾赦知道了,遗憾了半晌。‘早知道,迎丫头身边的人也该抄一抄了,少了多少进项!’   ☆、第四十六章   扬州,贾敏正穿着半旧的衣裳面对着窗外戏耍的小儿女作行乐图,预备着下回一起送到京里去给黛玉和柳哥儿,别让他们兄弟姊妹生疏了。   忽然见到垂花门那边凤姐儿边垂泪边走过来,后面跟着小锁等几个丫头。贾敏不由一阵头痛,无奈叹口气,今日这画是做不成了!招呼丫鬟端水来净手,又换上见客的衣裳,等着凤姐儿进来。   本来贾琏到扬州来另谋出路是件好事,小两口刚开始的时候也挺好,他敬你你敬他的万事商量着来,浑不似当初京里来信上说的那样一个眼大心空一个好色荒唐。可惜好景不长,等在稳定下来两人站稳脚跟,就又固态萌发了。   扬州有三多,盐多、钱多、美人多,贾琏自觉能拿得住凤姐了,本身又不是多能自持的人,少不了放开性子胡闹。虽怕惹麻烦不敢收受盐商们孝敬的瘦马一类的人物,也少不了经常眠花宿柳,捧戏子逛青楼一件也没少做。   凤姐儿一开始还酸两句,气得肝儿疼。后来次数多了,管也管不过来,又见平儿又有夹在中间做好人的意思,直接撩开手随他去了。只要贾琏不招惹家里的媳妇丫头,不把外头不三不四的人领回来,也不很管。觉出自己眼界窄没见识的短处,一心想着开阔眼界。懂得多了心也大了,以前只局限在内宅里争锋,到了扬州天宽地广的觉得以前的生活真是没意思。索性赌了把大的,将嫁妆银子拿出一多半来开始置办产业,顶着下人的名头坐镇后方,渐渐就有了指点江山的意气。也是凤姐儿能耐,别人半辈子不定学会的买卖,到她手里没多久就开始赚钱,慢慢的越做越大。   若是事情到这里结束,那真是皆大欢喜普天同庆。可惜还有后续,贾琏被惯得久了心思渐渐就变了,凤姐儿也不是吃气的包子,将好好个家弄得鸡飞狗跳。   一开始是下头有个庄头想攀高枝儿,偏是个糊涂的看不清局势,以为他们家是贾琏当家,也不知从哪里找来个长得好的小丫头,说是自己女儿,送上来伺候爷。贾琏就看上了,带回府里要收到房里,凤姐儿虽然心里不情愿倒也没说什么,她那时候正一心想生个儿子,再把生意往大了做呢,哪有空闲一直盯着那点事。这一放松就出事了,那小丫头见识不多心思不小,以为大户人家也跟乡下似的,家里婆娘生不出儿子来,后头进来的只要生个儿子就比先头大老婆还要说话算数。仗着自己身子骨好又年轻,想着算命的说过她多子多孙,虽不敢对凤姐儿怎么样,对着巧姐儿就不客气了。小丫头被骂做‘赔钱货’对着亲娘哭的时候,凤姐儿才知道她一个不着四五六的东西敢对着自己女儿不敬。想着要不是伤害人命会遭报应直接打死了事,又想到这贱人进府的时候就签了卖身契,索性也不打不骂,直接远远发卖出去,对人牙子嘱咐最好卖给个山旮旯里的混账汉子,省得再贪心不足惦记着别人的荣华富贵。   本来凤姐儿这样做也没什么不对,贾琏却不愿意了,又想起以前凤姐儿仗着娘家拿捏他的事,越发起了兴头。从那之后,不管香的臭的就往家里送,凤姐儿当然不愿意,两个人就开始不断吵架,越吵事儿越多,慢慢的就变成了赌气性质的为了气你你越不让做我越要做。今天这个领回家一个丫头,明天那一个就卖出去俩,后天干脆又带回来四个,整个后院因为这两口子都不安稳。   凤姐儿在家里闹完了,就爱气急败坏不断的找贾敏哭诉。贾敏被这两口子闹得没脾气,私心里是偏袒这凤姐儿的,可是贾琏又是血亲,只能劝着缓和些不至伤了夫妻情分。换个人贾敏能说出和离的话来,凤姐儿现在有本事能赚银子,离了贾琏又不是不能过,既然夫君不尊重妻子,那妻子也没必要受那个窝囊气。劝和不劝离那是为现实所迫不能离,否则就是外人看热闹没放真心的敷衍劝解,哪个真心为人着想的也不能眼看着亲近之人忍气吞声。扬州可不是京城,种桑养蚕缫丝的多,绣坊织坊也多,离了汉子立女户的多得是,甚至有本事的女子招赘的也不少,没有和离之后就要送进家庙的破规矩。   凤姐儿进门抱着贾敏就哭,“姑妈,琏二他越发不成样子了,今儿竟然要让个暗门子里头出来的女人进府,我再不能忍的。”   贾敏一听也怒了,“琏二还真是什么都敢做了!你放心,我替你说他,他再不听直接让你姑父教训他。凤丫头快别哭了,仔细肿了眼巧姐儿问你,看你到时候怎么说!”   凤姐儿道:“我以前有不对的地方,现如今都改了,不知道二爷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就是外头的产业,若是二爷嫌我自作主张,我不做就是了。正经妾室也有了,通房也纳了,我不知道还有哪点做的不到。纵是有不到的地方,二爷不能与我明说吗,非得拿个暗门子出来的不干不净的女人来恶心我!”   “胡说什么,我看你就做的很好。你在外头的产业我知道,都是你的嫁妆,琏二也不能说什么。那边府里的事我清楚,到时候巧姐儿和后头孩子用钱还得从这里头出。你也是为了你们几口子好,我都知道。快别哭了。”   正说着,凤姐儿忽然从胃里涌出一股子酸水来,忍得她难受。贾敏见了忙让丫鬟们端痰盂过来。凤姐儿呕了一会儿才好。说:“叫二爷气得我这几天饭都没吃好,直反胃。”   贾敏觉得有点像孕吐,可又不敢确定,最后本着以防万一的态度,还是请了大夫来给她请脉。   老大夫捋着胡子掉半天书袋,最后才说清楚“这位奶奶有孕一个半月了,最近急躁火旺胎像不好,需要好好吃几帖安胎药,头三个月切忌生气。”   凤姐儿都快呆了,谢天谢地孩子总算来了,又一阵后怕,若为个贱婢伤了孩子可真是亏大了。贾敏笑得合不拢嘴,“听见没有,可不许再胡闹。今儿你现在我这里,等他来接你再走,看我骂他。”   “只是,非是我做姑妈的偏心自己侄儿,凤丫头你也得听我一句劝,做女人就得和软些。不是说刚硬了不好,你在外头支应产业、管理家里的仆妇下人、约束掌柜庄头的时候,刚硬些没什么,你是主他们是奴,该当的。可是对着自己爷们,却不该这样,百炼钢要化成绕指柔可不是拿大锤头砸出来的,而是用火慢慢熬出来的。就说上回那小丫头不懂事,你把她交给你们房里的姨娘通房调教去呗,何必自降身价去跟个通房丫头计较,你还跟我说过平儿不是个简单人儿,还怕不能出一口气?过了琏儿的热乎劲,想晾着就晾着,看不过眼就再寻个错处发卖了,不是更好?何必跟琏儿硬扛着。这是你们房里没有得他心意的可人儿,若是有,就你的性子早晚还得生出大龌龊。真到那时候你以为凭着嫁妆就能过日子?孩子该怎么办?家业该怎么办?且有的磨。”   “说句不该说的话,扬州瘦马受男人喜爱是都知道的,有些爷们洁身自爱的嫌脏不肯沾惹,更多的却爱得不行。为什么?妖娆妩媚、知书达理、琴棋书画精通都是小道,最重要的就是‘小意和顺’四字。”   叹一口气接着道:“这些还都是我刚进林家门的时候,婆婆亲自教给我的。当初我比你姑父小上好些,每闹别扭你姑父便时常迁就我,时候长了就免不了有些看不清处境,以为你姑父怕了我,夫妻之间也跟人家似的冷冰冰。然后婆婆就教了我这些道理,并且领我认识了好些当时生活不如意的太太奶奶们,回家之后一一讲说那些人的教训。好些也都是先是夫君好脸面强硬摆出个大男人不怕妻子的作态,后是妻子强硬不服输,接着夫君冷了心转向别人,最终夫妻离心。好的能有个儿子守着过日子,不好的就只能整日琢磨些磋磨小老婆的招数泄愤,看着就让人难受。如今柳哥儿还小没有媳妇,就是有了媳妇我也得将心比心,不能眼看着媳妇走错路。我也不拿你当外人待,你亲婆婆跟我好了一场,你别怪我多事。”   “再有巧姐儿,正经的嫡出大姑娘还对付不了个贱婢,被个贱婢说几句就得找亲娘抱着哭,你这个当娘的是如何教养的?你觉得让她吃好穿好万事给她安排好,等出嫁的时候再陪送多多的嫁妆,就是为她好了?你如今也是做人媳妇的,婆婆还是填房不能狠管教你,可好受?到时候,巧姐儿出嫁,要真是上有婆婆太婆婆下有小叔小姑旁边还有远近的妯娌,可怎么办?父母之爱子女当为之计深远,当人家娘亲不是你这个当法。我自己不是个好娘亲,为了扬州这一摊子事舍了你大妹妹和大兄弟两个小小人儿在京城,但我自问做的比你要好些。你大妹妹不在我跟前,巧姐儿日日都能见你,我敢说,你了解巧姐的还不如我了解你大妹妹的多。起码我张口就能说出你大妹妹爱吃什么爱玩什么爱穿什么,你能说出巧姐儿的喜好么?”   见凤姐儿默不作声,贾敏又道:“以前这话我不好跟你说,怕你多心,以为我是偏心琏儿,看你没给琏儿生个儿子嫌弃你。如今你又有孕别管这个孩子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总说明了你还能生,早晚能生个儿子出来,这就够了。我也才说给你听,希望时犹未晚。多为孩子想想,别因为一时意气害了后半辈子。”   凤姐儿自然知道贾敏这番话是为她好,可是要让她就这么颠覆二十几年的信仰也有点困难,不想相信吧又觉得有道理,真要接受了呢心里还不服气。   贾敏也看出凤姐儿的纠结,也不打算再劝,该说的都已经说了,让她自己回去想想吧,以后时间长着呢,等她孩子生出来大一点,也向婆婆学习,领着她多见识几个与丈夫貌合神离的太太奶奶们就好了。   说到底,凤姐儿到底不是贾敏亲生的,再亲近也有限。这要是换成黛玉和暖暖,贾敏还不知道怎么样辗转反侧,想千方使百计非要把她拧回来呢。   正好,前面送信过来贾琏已经来了,正在跟林如海说话,贾敏便开始嘱咐凤姐儿怀孕应该注意些什么,又再三叮嘱千万不要再为些小事置气。   ☆、第四十七章   且不说听闻凤姐儿有孕,扬州贾琏和后院一群侍妾通房的想法,也不管消息传到京城贾赦的喜上眉梢和王夫人的气急败坏。柳哥儿现在却急急忙忙从诗会上往家里赶,不再跟以前似的笑眯眯左顾右看,途中紧绷着脸一声不吭,脸黑的能滴下墨来。安康安和两个吓得紧打马,一句话不敢多说。   原来这日是北静王邀了京里官宦人家的公子哥儿作诗赏景。诗会上有个薛大傻子一般的丁姓人物,是忠顺王爷某个妾室的娘家堂弟。以前家里追随义忠亲王,他本人的亲姑姑是义忠亲王的侧妃,后来义忠亲王坏事,他家里也跟着受了牵连,近几年想方设法将家里一个女孩儿送到忠顺王爷府上,算是跟忠顺王爷攀上关系,才稍微有些起色。诗会上好些公子自然看不上他,明里暗里嘲讽他的人有不少。   本来没有柳哥儿的事,柳哥儿不过是看见贾宝玉的时候转头打招呼一时没看路,丁公子气鼓鼓埋头疾走也没看路,两人不小心就撞到一处。柳哥儿当即赔笑脸,又看路边雁来红开得好,道:“这位兄台对不住,这后庭花开得不错,在下看住了。”   后庭花这三个字真是捅了丁公子的心窝子。就刚才,一群人嘲笑他们丁家将好好地姑娘送给个喜好玩兔儿爷的做妾,其中一句就是‘有了后庭花,哪里还看得到丁姑娘那朵娇花哦’。他们丁家时运不济正处在低谷里,丁公子不敢惹事,只能忍着。   丁公子认出柳哥儿是荣国府老太太的外孙,盐政林如海的长子,想着如今一个眼看着阖家不保的人也敢来撩拨,当下也不再忍,嘲讽道:“是该看住了,不定什么时候林公子就该卖了自己的后庭花了。”   柳哥儿直接呆了,哪知道自己受了无妄之灾。雁来红大家叫的时候都是后庭花,谁能知道就惹着他了呢。   丁公子见柳哥儿迷茫的样子,还以为他是装的,想再次羞辱自己,又道:“你算个什么东西,兴别人还能兴你?你也不用狂,觉得自己有多了不起,且等着吧,不多远就是你跪地求饶的日子!”说完一甩袖子走了。   柳哥儿听见这话,瞬间就想多了,当即走了两步扯了个相熟的来问:“刚刚那位是哪家的公子?说话好生奇怪。”   “你怎么跟他搭上话了?咱们这些人向来不怎么搭理他的。那是丁家的公子,家里原先追随义忠亲王,现在又改投了忠顺王爷,家里有个堂姐在忠顺王爷府上做妾。嗤,不是什么家风正的人家,不宜多交。”忠顺王爷喜玩戏子的事京里人尽皆知,侍妾们有身份的守活寡苦熬着,没身份的直接就是王爷与戏子们的玩意儿,把女儿送进忠顺王府做妾是最让人不齿的行为。   柳哥儿听说他投了忠顺王爷,深觉大事不妙。荣国府向来与忠顺王爷不睦,连带忠顺王爷一系也看林家不顺眼,姓丁的说这话未必就是空穴来风。只是,现在诗会才刚开始,不能不给北静王爷面子,一走了之。再有,就算自己回去查证也不定能查出多少要紧的东西来,这里与林家对立的或是两不靠的人家的公子不少,倒可以先套些话出来。于是,整个诗会后半段,柳哥儿一改往日多听少说的作风,不断凑人场套话。结果还算不错,虽然没得到多有用的情报,可也确定最近确实有人在冲着扬州盐政使劲,想要扳倒林如海这只拦路虎。   柳哥儿到了大门口,一马当先跳下来,一边吩咐安康“叫林管家到我外书房来”,又吩咐安和“叫个人进去给姑娘说一声,一会儿我过去有话要说”,一边步履匆匆向外书房走去。   林管家看到安康火急火燎的赶来,又听他传话传的颠三倒四,放下手头的活就去柳哥儿外书房,生怕耽误了什么事。   柳哥儿正在书房里来回踱步,见到林管家便道:“你去整理一下,把手头上的人手都调来给我,然后亲自跑一趟扬州,我有几句话要给父亲,托别人不放心,必得管家亲去。若有必要,可能还得要母亲跑一趟京城,你正好沿途护送。”   林管家见自家大爷如此慎重,知道事关重大,也不多问,赶紧去整理人手及各种可调度之物。   柳哥儿接着进了内院去找黛玉,黛玉正等着他,见面直接问:“出了什么事?”柳哥儿道:“是有些事。姐姐最近出门可听到什么消息没有?特别是跟荣国府和咱们家不对付的人家的太太姑娘,可有随口说过有关咱们家的什么话?”   黛玉是知道柳哥儿真实身份的,自然不会认为他是在无事生非,掰着手指头仔细回想哪一天去了哪里见了哪些人,又各自说了什么。忽然想起一件事来,道:“不记得有跟咱们家有关的,但是倒有几句跟荣国公府有关的。哪个说的我记不得了,是我不经意间路过时听到的,大概是说荣国府里不知道谁真是作死竟敢收甄家之物,好像是甄家已是秋后的蚂蚱,远着还不够竟然还敢亲近。京里姓甄的有两家,外边也有好几处,就不知道是哪个甄家。”   柳哥儿皱着眉头絮叨“甄家,荣国府,荣国府,甄家”,忽然福至心灵,莫不是江南曾做过巡盐御史接驾过四次的甄家?是了,早听说当年王家管着洋船货物贾家监造海舫的时候两家便与甄家交往甚密,如今荣国府当家的二太太是王家出来的姑奶奶,正该是他了。   可是甄家坏事又与林家何干?丁家的小子为何会那样说呢?   黛玉察觉有事,问他:“可是有什么牵连到咱们家的地方?”若是只牵扯到荣国府,依邹旭的秉性必不会太过关心,定是不知哪里沾上了林家。   柳哥儿道:“姐姐且先安心,自有我在。”风风火火出去查证。   接连两月,柳哥儿没一日能睡个安稳觉。调动了城里的乞丐、地痞、戏子、妓女、店小二,又买通了一些看着不起眼的诸如采买、门房、浆洗婆子之类的各府下人,甚至严刑拷问了几个别人府里的幕僚,从纷繁复杂的各种消息里搜罗出有用的。得出结论,果然是有人想要暗地里整垮林如海,夺了盐政的缺。   林如海的巡盐御史之职还是太上皇在位的时候看着他娶了贾家女的份上任命的,非太上皇真正的心腹,也非当今的心腹,真论起来算是两不靠。如今国库空虚,皇上想着法的筹钱,连用银赎人的招儿都想了,那些欠着国库大笔银两的人家自然心慌,有好些人家因为数额巨大不想非常之法根本还不上。巡盐御史这么一个能捞钱的职位可不就被盯上了。林如海纵有同年至交,可到底不是至亲真出事的时候能出头的有限,用不着太放在心上。林家家族根基不牢,妻族势弱母族全无,还不得圣心,真是下手的好人选。   再有当初林如海上任之时,前一任巡盐御史正是甄家大老爷,甄家贪腐严重是人尽皆知的事,甄大老爷任上亏空必然不少。偏偏林如海上任之后根本没将亏空上报,或者说上报的时候用的是密折别人根本不知道。别人才不管到底是不是太上皇密令的,这些说到底就是林如海失职。恰巧,皇上已多次在大朝会上表示对甄家的不满。好些人就等着甄家抄家之后接着牵出林如海了。   况且,林家几代积累,又没有分过家,不识数的也能算出来积蓄定然不少,到时候归了国库也能在皇上面前卖个好。   柳哥儿还查到,甚至忠顺王一系还伪造了林如海的各种暴虐、贪腐、滥卖盐引等罪证,到时候来个栽赃嫁祸,反正已经有了一处错处,那么再多几处估计也没多少人会怀疑。   再说扬州林家,林管家快马加鞭陆路赶到扬州告知林海柳哥儿得来的消息。林海大惊,千般算计万般筹谋没想到还是到了这一步,怪不得下头好些大盐商又有动作呢,还以为全是甄家的缘故,没想到到底牵扯上自家。幸好幸好,京里大儿子早早送了消息进来,尚有反转的余地。   现如今时间是最金贵的,林海召集幕僚连夜商议对策。对于甄家之事,若说好办也好办,本来就是遵循太上皇当初的旨意,只要太上皇皇上表明态度谁也奈何不了他。至于其他各项罪名不过是虚构,除了应有的三节两寿林海根本没收过多少,就是收了的也都填到密折里送进京了。若说难办也是真难办,之所以称之为密就是没多少人知道,林家非两圣嫡系,太上皇和皇上不保他也是可能的,群狼环饲,想要脱身就要看能不能撕出一条口子了。   若只是扬州城里的事还好办,林家祖居姑苏,总有几分根基在,京里的事才真让人头痛。柳哥儿本事再大,总有些人信不过他,林家没个说话管用的在京城实在不行。到最后还是林海的幕僚赞同柳哥儿的主意,想要贾敏进京,“林公要坐镇扬州,不若让夫人代跑一趟京城,这些年大家看在眼里,夫人虽是女流,胸中自有沟壑,好些盐商还是靠着夫人的本事才整治服帖。再有说句不中听的话,扬州马上就要成为大泥潭,那些人的手段向来狠辣,小公子和小小姐在也不方便。”   那些盐商们从来好送瘦马到别人家后院或收买人心或搅风搅雨,可能是因为这种手段得用,慢慢变成了扬州一种官场劣习,再后来竟发展成向对手家里安插探子,前面男人解决不了就对付后院的女人孩童,手段之卑劣令人发指。   ☆、第四十八章   让贾敏带着晨哥儿和暖暖回京倒是一个好办法,但林海另有一层顾虑,看荣国公府如今的形势没落近在眼前。贾敏到底是贾氏女,离得远看不见尚能理智对待,离得近了老太太一哭指不定会怎样,林家如今正在风口浪尖之上,若再跟贾府亲密无间,就真的没得救了。可是,在京里都知道林家贾家是姻亲,远却又不能太远,这个度应该怎样把握是个大问题。   回到内宅,贾敏不在正房,林海问清楚贾敏正在哄小儿女睡觉,径直找过去。房里只见贾敏正轻声哼哼着什么,一手一个轻轻怕打着两小儿。见到林海过来,无声摆摆手,又招呼了旁边奶娘过去看护,才轻手轻脚走出来,低声道:“睡着了,老爷过后再看吧。”   林海见她这样小心翼翼,心里的担忧少了一层,有这几个儿女在,贾敏又从不是不识大体的人,也应该对她多些信任才对。遂将事情一一对她说,“我的意思也是叫你带着晨哥儿和暖暖上京,就说是两个孩子进京好几年尚没见过弟弟妹妹,如今带去亲近亲近。躲了这儿的明枪暗箭,也能跟以往旧交多来往知道些消息。”   “可就留老爷一人在这里我也不放心啊!虽然我在这里不能做什么大事,可还能留意后头的变化。衣食住行不用老爷另操心,苏州调来的人也能管着照应着,也算是有点用处。幕僚虽好,可谁知道哪条河沟里有鱼呢,总不能什么都摆到明面上。”贾敏知道夫人外交的重要,理解林海的做法,可是还是担心林海一个人在这里。扬州不比京里,在京里天子脚下大家虽然阴谋诡计不断,可终究不敢明刀明枪动手,扬州可不是,胆子都大的不行,对外是绿林好汉贼匪水寇不断,官场上谁不知道有一大半都是有主的,可真出了事也没人管哪是真的哪是装的,全是刁民的错。还有那些千奇百怪的手段,稍微有些小地方疏忽了就是生死攸关的大事。还有苏州老宅那些保底的人,除了自家人谁也不能让知道,若贾敏走了只能林海自己担着。   林海长叹口气,“也是没办法,柳哥儿虽好年纪在那里摆着,咱们在京里的人脉平时还行,到现在单凭柳哥儿是不管用的,必得有坐镇的,唯有你去。”   贾敏也只能答应了。两人又商量带多少人去,到京里谁能用得上。最后,林海说了一句:“史侯家与咱们守望相助,倒是可以一用。”史家虽是四大家族之一,但自从史鼎两兄弟接手以来逐渐疏远了其他三家,过得也不比另三家奢华以俭省为要,奴仆裁掉不少,太太奶奶姑娘们都做着针线。后来又与林家接上头,两家互相有意,渐渐就亲近起来。   贾敏沉默了好一会儿,轻声问:“就真的一点儿法子都没有了吗?”   林海自然知道贾敏说的什么,无非就是荣国府。沉声道:“能保几个算几个吧。咱们尚且自顾不暇,哪有那么大能耐再去考虑别人。以前的错处就有不少,宁国府那边暗地里那些事也没能瞒得住,况且我又接到消息说府里还收了甄家送去藏着的东西。甄家送东西府里收东西,都必然是秘密进行的,现如今咱们都能听到消息,说明了什么你还不清楚?”   贾敏眼泪哗哗就下来了,咬着手绢抽泣,“我知道,我都知道,就是……到底是我的娘家。老太太疼我一场……”   林海最受不了贾敏哭,赶紧好生安慰。到最后说:“我有些话想嘱咐琏儿,可到底是个姑父,有些话不好说,不若你来说。亲姑侄也不用藏着掖着,怎样?你定要告诉他,顶好就留在扬州,近几年不要想着回京,再守好金陵的祖宅和祭田,留条后路。就是你做姑妈的一片心了,也算对得起岳父岳母的养育之恩。”   贾敏虽伤心,依旧是那个心思敏捷的贾敏,擦擦眼泪问:“老爷这话里有蹊跷,莫非还有我不知道的事?”   林海苦笑,贾家在金陵的铺子庄子地契陆续流出来好些,这话要怎么说?可是不好说也得说啊,这都什么时候了,有些事就顾不得了。于是,将见到的听说的都说给贾敏。宁国府先不说,单荣国府留在金陵看宅子的金彩一家就实在不像话,帮着王夫人竟连祭田也偷偷卖了好几顷。   当初贾家出了两位国公,宁国府一房身为长房居族长之位,荣国府一房虽不是族长,因其功勋权势也有祭田祖宅等。可以说宁荣两府是并列的,荣国府唯一少的只是一个族长之位,其余一应平齐。   贾敏又一次目瞪口呆,对王夫人的所作所为再一次有了新的认识,祭田都敢动,这是彻底疯魔了吧?皇帝抄家都不抄祭田的,这是全族人的后路。   受了打击的贾敏第二天就将贾琏叫来说话,因王熙凤正有身孕便不打算告诉她,只等孩子出生再说。   “凤丫头怎么样了,腿上是不是还夜夜抽筋?你呀,也别整日里就混在姨娘通房那里,凤丫头怀的就不是你的孩子?正经该好好谢谢人家才对!”   贾琏心想我可做不来林姑父的样子,又不是养不起多几个伺候的人才自在,整日守着一个哪还有男人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惧内呢。赔笑脸道:“姑妈说的有理,是该正经谢谢凤姐儿。自从上回姑妈和姑丈教训之后,我再不敢了。后院里不听话的也都打发出去,省得凤姐儿累心。不过凤姐儿如今也不怎么跟那些上不得台面的计较,整日里带着巧姐儿不知道多快活。今儿我来,她还嘱咐我说代她向姑妈问好呢。前些日子指使我去给巧姐儿买玩意儿,顺便多买了些,也给弟弟妹妹带来了,交给外头迎客的妈妈们了,小东西不值什么,就图个新鲜。”   “等我叫晨哥儿和暖暖谢你。正该这样,两口子过日子就该迁就着来,都不是不知好歹的性子,做什么非得赌气。”   “我今日叫你来,却不是为说这些。原是你姑父有几句话嘱咐你,怕你多心,想着咱们才是骨肉至亲,便托付了我来说。”   贾琏赶忙站起来作揖谢罪,“贾琏深受姑父恩惠,岂会不知好歹,不管什么,贾琏但凡对姑父有一丝不愉,连畜生也不如了。”   贾敏道:“快坐下,我知道你是好孩子,不至于与你姑父生分了。可是依我看,这话也是该我对你说。”   “你姑父在外头听见几句闲话,貌似是金陵祖宅那边祭田流出来几顷,还有些铺子庄子什么的。其他的都是小事,祭田可是阖族的根本,万万动不得。我生怕你姑父听错了,你过阵子抽个时间去查查才好。”   贾琏冷汗都要下来了,就没听说过哪家有卖祭田的。姑丈说是听来的闲话,可照林姑父的为人,十有八九是事实了。没想到二太太如此能耐,祭田都敢动。只是,祭田的地契不是老太太亲自收着么?还记得大老爷说过,当初老太爷过世后老太太说怕大老爷糟蹋便亲自收起来,怎么会被卖出去?!   贾敏接着道:“过几日我要带着你弟弟妹妹去京里,孩子们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哥哥姐姐,我也好些年没见黛玉和柳哥儿,怪想的。听说京里最近不太平,扬州也不安稳,我走了你好好做你自己的差事,下衙就回自己家里陪陪凤丫头,不要再眠花宿柳的,更不要呼朋引伴喝酒,惹出事来你姑父也救不了你!也告诉凤丫头,有了身孕就不要再劳累,外头的买卖先收一收,以后日子长着呢。在我回来之前先不要随便出门了,也不要随意进人,府里不知根知底的都清除了,你们年轻没见过那些事,不若清清净净躲在一边。再有,也别算计着要回京,老老实实呆在扬州,我总不会害你,也不要多嘴多舌乱打听,闭紧了嘴知不知道!”   贾琏深知出了大事,颤抖着声问:“我们府里可有事?”   贾敏叹道:“我也说不好,不到最后谁又能说得准呢。甄家是一定要完了,最好的结果是罢官免职罚银,抄家流放也有可能。太上皇的人,皇上的人,站岸上瞧热闹等着捞一把的人,交织的密密麻麻,输赢谁也不能料定。只是,据说府上二嫂曾收了甄家的东西,也不知真假。别管真假最起码跟你和凤丫头是没有关系的,你得立住了,听见没有?!”   贾琏额头上冷汗都要冒出来,发誓这段时间一定老老实实的,恨不能跟乌龟似的顶个壳钻里头,等尘埃落定再出来。也更加坚定了要守住祭田的心思,说不准等以后儿孙还要靠着这个过活。   将贾琏吓唬一顿,贾敏收拾收拾东西,携儿女坐船进京。临上船前对林海说:“老爷放心,如今我是林贾氏,林在前贾在后,时刻记着。”   林海握了握她的手,“咱们都好好的”。   看着岸上越来越远的人影,贾敏摘了帷帽迎风而立。此去京城是一场硬仗,绝对不能输!   林管家带着新增的人手忧心忡忡,夫人此次上京甚是危险,有心人一看就有蹊跷,也不知这一路能否平安,得时刻警醒着才好。   ☆、第四十九章   事实证明,林管家的担忧不是没有根据的,贾敏一行人半月之后就遇到一起刺杀。   那日本来风和日丽,一行人刚从上一个小镇码头歇息了两天,补充了些吃食玩具土产,正松懈的时候。贾敏正领着两个孩子在船头看风景说话,忽然水里冒出几个身穿黑色紧身衣的刺客,只见他们吐了嘴里的苇杆,一抹脸亮出刀来,阳光映在刀片上刺得人眼痛,三两下就离船很近。   贾敏稍愣片刻转身把两个孩子护在怀里,匆匆向前走两步,旁边的丫头婆子赶紧护过来,边拥着三个主子退往船舱边叫来人。原来府里的家丁一时还反应不过来,幸好林管家带了些专门训练过的人来,反应及时,在刺客还未爬上船之前赶到。   两边护卫船上紧接着七八个人跳下水,个个水性极好,主船船底正准备凿船的几个人根本不敌,三两下被收拾了个干净。林管家又指挥着人搬出弓箭来,但凡有冒头的一律射杀。旁边有人问是不是要留个活口好逼供,林管家一挑眉毛,“留活口有什么用?左不过就是那些人,逼供出来又能怎么样,本来就是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贾敏留在船舱里双手捂着晨哥儿的耳朵,晨哥儿小手捂着暖暖的,两个小孩脸对着脸闭眼窝在贾敏怀里。贾敏脸上很平静,心里也很平静,既然有刺客出现,说明进京这件事是做对了。   不过两刻钟林管家进来禀报一切都收拾好了,贾敏轻声道:“都收拾利索,不要留下痕迹,也不用要活口。吩咐下去继续行船,待天黑靠岸的时候再说其他。还有,今日出手的多给半年工钱做奖励,没出手的也给两个月工钱压惊,嘴都闭严实,今日什么都没有发生。”   林管家答是,出去安排事情。贾敏环顾一下四周,“你们都是我身边亲近的,平日我不大管你们,可你们得知道什么时候该做聋子瞎子,有好些年不曾见血,你们也别忘了当日我的手段。”四周众人齐齐打一个激灵,赶紧应是。   当初林海刚掌管盐课的时候,夫妻两个很是吃了一番苦头,总有些脑生反骨的经不住诱惑做出对不住主家的事来。贾敏一个温温柔柔细声细语的当家太太,硬是用了雷霆手段,当着众人的面打死了一干叛徒奸细,哀嚎惨叫求饶声响了整整一天,行刑的板子都断了三根,才总算肃清了后院。今日跟来的都是当年经历的那件事的人,纵然这些年因为贾敏宽和已经忘了贾敏的狠厉手段,经过这么一提也都想起来。   暖暖听不懂,可也知道亲娘不高兴,又被场上的气氛压得不敢说话,小手轻轻在贾敏手心里挠了挠,权作安慰。贾敏嘴角终于有了笑模样,轻轻点点小丫头脑门,“小淘气,胆子倒不小!”晨哥儿是男孩儿,又整日里听着林海‘你是男丁,当保护母亲和姐姐妹妹’,很有一番小男子汉气概,挺着小胸膛养着小脸认真道:“太太别怕,我保护你和妹妹”。登时压抑的气氛散尽,一圈人都笑了。贾敏也笑,“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就要保护娘亲和妹妹了?”晨哥儿不服气的撅嘴,自觉不屑跟这些女子们一般见识。   待得夜晚停船的时候,贾敏又嘱咐林管家,“派两个人,悄悄走陆路,一个去京里让柳哥儿姐弟两个小心些,一个去扬州告诉老爷知道,有些人果然忍不住了。”   再五日,又有一波更厉害的贼人来害,这次选在天黑靠岸的时候。子时刚过正是天黑云厚的时候,岸边水里埋伏的人一齐冒出来,刚开始确实打了林家一行人个措手不及,护卫下人死了几个,林管家后背也中了一刀,万幸主子们都无事。   不巧的是那天正好离林家船不远处还停了另一艘船,看样子也是进京的客船。两边虽未打招呼,很明显这事对方应也瞧在眼里,早晚也得露出风声。贾敏便与林管家商定,干脆直接到衙门里立案,才更不显山露水。于是便在当地停船一天,讲明一切之后留了个管事在此,才又启程。这期间,有官府听说巡盐御史家眷到来,自然惹来一帮子漕运上的盐道上的人来拜见,听闻家眷受袭家丁受伤有几个还带了人手来帮忙护送到京城,让贾敏给拒了。   再之后的路途还算清净,没再遇到刺客什么的。晨哥儿和暖暖俩孩子刚开始的时候有些恹恹,有年纪大的婆子拿了两人的小衣裳烧了两柱香几刀黄纸等孩子睡了叫一叫魂儿,又一人灌了一碗安神汤,第二天就又活蹦乱跳。贾敏有意让两小儿心胸开阔,无人的路段时常戴上帷帽带他们到船头看风景,有时候到个码头集市还会让林管家带着晨哥儿出去看看世俗人情。   等两个孩子睡着,贾敏才会拧着眉头坐在书案边算计进京之后的事,不断在纸上写写画画哪个能用哪个不能用,该如何联系亲近。又想荣国府那边那一摊子事,越算计越觉出艰难。   林海接到消息一边担心妻儿一边加紧脚步扫尾,当了这许多年的盐官,纵然无愧于心也不敢说干净无尘,总得将一切能想到的做好才行。   再说京里林家姐弟俩,相比较黛玉柳哥儿作为男丁做事要方便许多。京里的派系林立,忠顺王爷一系确实势大,但也不是一手遮天,纵然相比于其他王爷来说皇上更亲近他们,也是有限。经过一番查探,柳哥儿确定了要拉拢的人选——北静王水溶。   水溶父亲当年也是太上皇左膀右臂,跟荣国府等是通家之好,世人都称四王八公,很有可运作的余地。同时水溶自己偏偏在当今微末之时便与之交好,也算是当今比较能放心的人物。亲近他不比旁人会被猜忌,最是合适。   其实依柳哥儿来看,拉拢水溶也不是要让他怎么样帮忙,不过是当个传声筒,将林家的意思传给皇上。既然皇上挖空了心思算计,何不如林家直接献上的好,旁人再能耐还能比林家掌握的更多?   既有了目标,依柳哥儿的能耐,自然能七扭八拐牵上线。这日,柳哥儿听说北静王会去京郊庄子上游玩,打听到北京王府庄子的位置时间,怡怡然坐了马车也去那附近办事,特意寻了双马拉的大车。回来的路上恰巧车轴断了,将将停在路的中间,堵了个严实,移动都不能。   果然,北静王回京的车马正好路过,自然要问是谁家的车马。北静王听说是荣国府的外孙林如海的儿子,想起几次听说林昭容貌清雅谈吐非凡,有心结交,吩咐侍卫帮忙修车,又邀请柳哥儿一路同行。   一路上两人谈诗论画,风景、故事、人物、传奇、风俗无所不包,柳哥儿比水溶小上好些岁,竟然两人也能说得投契,这让水溶惊诧万分,更来了兴致。水溶所乘马车上更有茶具棋具一应俱全,兴之所至两人喝着茶水手谈一局,水溶全身心投入之后仍然败了,顿时将柳哥儿引为知己。照水溶的说法是从棋品看出人品,就该不分贵贱高低才能体会出棋之乐趣。柳哥儿心里十分不屑,认为这才是真的假清高伪君子,身处高位自然就要有高位者的样子,明知道是奉承又怎么样,这是该得的,败了还要叫好压根就是受虐狂。嘴上还要夸水溶王爷真有古人之风君子之姿。   临到京里,水溶问柳哥儿:“昭弟可还有事要办?若有就先送昭弟回去,咱们改日再聚。若没有今日咱们当浮一大白,正好我府里有好果子好酒好菜。”   柳哥儿自然不会那么不上套说自己有事,当即道:“该小子谢王爷才是,哪里还能再劳烦王爷招待。”   水溶哈哈一笑,直接吩咐车夫回王府。两人携手下车,周围伺候的人瞬间将柳哥儿高看一眼。   到了北静王府,水溶将宴席摆在水榭里。水榭设在湖中心,临水的三面挂着两层银红色霞影纱,湖四周种满垂柳,更外围是各色花草,透过垂柳空隙露出星星点点。另一面挂的是金银丝翠色纱罗,有走廊蜿蜒着通往岸边,走廊上摆着各种颜色鲜艳的花,交辉呼应分外好看。   旁边摆着一架琴,水溶见了笑道:“可巧我的琴还未拿走,早听闻林大人探花之名,琼林宴上一曲琴音震惊四座,昭弟何不也来上一曲?”   水溶这个人颇有名士之风,兴之所至顾忌甚少,要不也不会在他父亲紧跟在太上皇身后的时候就与当今相交于微末之时,本没有什么坏心思。谁知柳哥儿前辈子做惯了人上人,一听到有人邀自己弹琴,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被人肯定的喜悦,而是竟然被人戏耍的愤怒,虽不能现在就表现出来,也在心里暗搓搓给水溶记了一笔。其实,就时下来说,亲近好友弹琴唱歌是常有之事,跟下棋作诗没多大分别,都是柳哥儿前世今生的落差太大才让他过于注重这些。   柳哥儿到底弹了一曲高山流水以致水溶,只不过弹琴时想的却是上辈子年轻时候跟宁茹二哥相处的时光。水溶还听的特别陶醉,完了还赞叹说“本王虽没听过林大人琴音,想来昭弟也能雏凤清于老凤声”。   兴致正浓时果然有好果子送上来,却是不知怎么存起来的海棠果,还正是新鲜,水润润的外皮,清香扑鼻的气味,单外表看起来与正当季的时候毫无差异。   ☆、第五十章   且说到北静王水溶与柳哥儿对饮,上来一盘保存新鲜不当季的海棠果。水溶道:“昭弟尝尝看,味道与刚下来时一般无二。是庄子上的老人儿想出来的法子,保存当季的果子正好。冬日里纵有暖房里出来的绿叶子菜,却难吃到好果子,有了这法子日后冬季里也能有果子吃。”   柳哥儿尝了一个,果然好味道,赞道:“还是王爷手下的人心思灵活会做事。”   水溶笑道:“不过是些小心思。咱们也不藏着,更不用拿这个赚钱,已进给宫里试着了,等过些日子有信了,若真好我就给相熟的人家都送一份方子过去,也能时不时尝个新鲜。”   柳哥儿当然要赞水溶高风亮节,私心里却很不赞同。既然已经献给了宫里,那么之后的事不管才是最好的做法,自家用可以,向外传就是看皇帝高兴了。说不准皇帝正满心盘算着要在冬日赏谁谁谁一篮子鲜果呢,你这里倒好已经把方子传出去了鲜果家家都有,这还怎么显出皇家的高贵来。只是,看水溶那兴致高昂的样子,柳哥儿才不会提醒他。典型的我可以利用你,完了之后管你去死。   吃着海棠果,水溶念了一句“半卷湘帘半掩门,碾冰为土玉为盆”,还摇头晃脑细细品味道:“果然好诗,真是难得的玲珑心肠”。又向柳哥儿解说道:“这是上一回赏白海棠时众人作诗贾世兄宝玉所说,那日好几位公子都有佳作,贾世兄言道都不及他家一姐妹,那才是一首诗道尽了白海棠的好处。将诗作说出来之后,果然是好,众人再无一人肯作诗,竟都是服了这位闺阁女儿。这句就在其中,到今日我也佩服,可惜竟不能知道到底是哪位千金有如此才情。昭弟是贾世兄表弟,不知可曾听闻?”   柳哥儿转着只杯子不动声色,摇头道:“不曾听闻”,其实心里早已翻转了不知道多少个念头。怎么可能不知道呢,这就是林黛玉玩乐时作的诗。想到黛玉,一个念头出现在柳哥儿脑海里,黛玉容貌身段品性才情手段无一不好,莫不如……   饮宴毕又与水溶相谈片刻,柳哥儿才回家去。到了门口就有小厮报说:“姑娘说大爷回来就叫大爷到后头一趟,有话说。”   自从柳哥儿往扬州送信,黛玉便料到贾敏要来,正院多年不曾住人,自然要早早收拾出来,正房和左右厢房是要给主母和弟妹住的,更要精细。门窗栏杆都有清理更换,被褥帐子等用具要准备新的,家具摆设也要从库房里搬出来擦净之后见见日头才好摆进去,更得安排新带来人手的吃穿用住行,真真琐碎。   日夜盼着,终于送信来说明日正午在京郊码头下船,姐弟两个自然要商议如何接迎。   黛玉是女子比之柳哥儿更心细,也更注重脸面,问:“母亲到了是否要告诉外祖母那里一声?琏二哥和凤姐姐在扬州,母亲这次上京必有东西捎带,先进了咱家门怕是不好。”   柳哥儿考虑一阵子,道:“还是不告诉的好。母亲到京,外祖母若知道必然又要说家里只有两个孩子准备不齐全还是住进荣国府的话,码头上人来人往没得争执难看,叫外人看了也觉得咱们家跟荣国府还是一体的。正值多事之秋,不好太太还没拿定主意话头已经传出去老远。至于捎带来的东西,劳烦姐姐多多准备几辆车马,也不用进咱们的门,直接给送到荣国府算数。纵然有人挑理,也不过是咱们两个孩子安排不周的罪过。两害相较取其轻,宁愿把罪名咱们两个担了。”   黛玉点头称是,毕竟还是柳哥儿更了解外头局势,为了些小处坏了大事可不值得。这就体现出年纪小的好处了,纵然做错了也不过是一句不懂事,若是大人如此做,还不知要被编排成什么样。   第二日正午,先让安康领着车马先行去码头占地方等着,之后黛玉坐车柳哥儿骑马两姐弟才去往京郊。林家这么大动静,荣国府下头采买的管着迎来送往的怎么可能听不到消息,可惜现在是王夫人当家,谁不知道王夫人跟姑奶奶林夫人不和,谁也没有将消息报上去,只是私底下嚼舌头说了几句姑太太进京了。老太太到底没听到消息,错过了最初往外人展示林贾两家一体的机会。   码头上人来人往,有话也不好多说,吩咐林管家领着安康搬卸东西,贾敏领着暖暖坐上黛玉坐的那辆车,见晨哥儿双眼放光看着柳哥儿骑马,又让他们兄弟两个同骑,五口人先回府去。   两个小孩子虽从未见过哥哥姐姐真人,但只隔一个月就从画像上看看,还有书信往来,倒不至于太生疏。开始还有些拘谨,过不一会儿就闹腾起来。暖暖猴在黛玉身上一个劲叫姐姐,又说姐姐身上香香的,又从袖笼里掏出荷包倒出里面的‘宝贝’来跟黛玉分享,又拉着贾敏闹着要晚上跟姐姐睡,天马行空想到什么说什么。外头晨哥儿小脸红红的从上马就开始兴奋,扯着柳哥儿衣角东张西望,见到吹糖人儿的也大惊小怪欢呼“哥哥,糖人儿”,路边有挑着草把子卖小玩意儿的他也啊啊呀呀惊叫个不停,若不是柳哥儿跟着林如海长到三岁,还以为在扬州得多拘着他才这么没见过世面呢。   一路上,晨哥儿看到什么觉得好了,柳哥儿就吩咐安和去买些回来,一半给晨哥儿拿着一半送进车里给暖暖。每逢送东西进来,暖暖总会说“哥哥真好”,喜滋滋乐个不停。黛玉见之心里疼了一下,暗想‘可不是好么,对自己儿子都没这么好过呢’。   路上这许多天,三个人都累了,两个孩子下车洗漱一番又吃了些点心便撑不住睡了。贾敏本想跟柳哥儿说话,黛玉劝着让她去歇息,柳哥儿也说不急在这一时,贾敏也是累了,便没再说别的话。到晚间才睡醒,这才倾诉想念之情,又安置了带来的东西和人手。   第二日,贾敏纵是再急着理清京中形势,也得先去荣国府一趟。   相比黛玉姐弟,贾敏对荣国府一干人私底下的龌龊知之更深,特意带了当初陪嫁的两个媳妇。这两个媳妇其他地方倒没什么长处,就是当初一个跟二房里周姨娘交好,一个跟赵姨娘有旧。王夫人做的那些事瞒得了别人,瞒不过整日盯着她的这两个人,周姨娘性慧赵姨娘泼辣,就算看不起她们自甘下贱做妾,为了自家,必要时也少不得用上一用。   贾敏回娘家,享受的可不是走角门的待遇,夫婿是朝廷大员自己也是诰命,薛姨妈见了都要恭敬叫一声林夫人,十几年来头一趟回来自然要走正门。贾敏的大轿从正门而入,柳哥儿他们在后面随着。贾赦贾政两位作为兄长留在内院与老太太一道,宝玉带着贾环贾琮和贾兰在二门迎接。   贾敏携黛玉和暖暖在二门内换乘小轿,柳哥儿领着晨哥儿跟宝玉他们一处,一行人浩浩荡荡前往老太太的院子。   老太太早领了一干人迎出大厅,看见贾敏娘两个抱着哭成一团,众人也都红了眼。还是贾政说:“老太太和妹妹不要太过伤心,屋里坐下共叙天伦的好。”王夫人邢夫人等也都七嘴八舌劝慰。   贾敏扶着老太太进门,坐定。就有贾敏的陪嫁过来给老太太磕头,老太太点头道:“这些年多亏你们伺候我的敏儿,辛苦你们了”,转头对鸳鸯说:“赏她们”。她们都说不敢,鸳鸯说“这是老太太赏给各位姐姐的”,贾敏也说让她们收着,这才敢收下,又跪下谢赏。   贾敏看她们退下,道:“想来你们当年也有好些交好的留在府里,可怜跟着我一走就是这好些年,如今回来了你们也去见见人,不用操心我这里没人。”老太太听闻也说:“敏儿在我这里且用不着你们,都去吧。”又向王夫人道:“让她们玩一会子,告诉厨房备些酒菜给她们,可怜好些年没见了。”又是一番感恩戴德才退下去。   之后,才是让姑娘小子们认亲,贾敏又一一给了表礼。独李纨因是年轻媳妇,不便跟公公照面,躲在后头没出来。   满屋子的女眷,贾赦贾政两个不便久待,贾赦道:“妹妹回家里,且住上些日子,十多年不曾见到,好歹解解思念之情。你且跟母亲和你嫂子们说话,咱们过后再叙。”众人又起身送他俩离开。   老太太拉着贾敏的手道:“听见你大哥说的了,你可不能走。若我知道你昨日进京,直接就将你接到府里来住。你才来京,那边府里玉儿又小,哪能样样想到,待得也不舒坦。”   贾敏虽不愿在荣国府里耽误工夫,也知道不能一日就走,便道:“纵然母亲不留,我也是要住下的,衣裳铺盖都收拾了来,只是至多明日便要回了。母亲知道,我不在京里,亲朋故旧都是两个孩子走动着,大家体谅不说别的,回来了却不敢再这样,还是得一家家知会到了方可。住在母亲这里知道的说咱们亲近,不知道的还以为出了门子的女儿回娘家打秋风占便宜,何苦让人说嘴。”   老太太知道贾敏的脾性,便不再说,只说:“颂竹轩里房舍不够,暖暖可以跟着玉儿,晨哥儿也能跟着他哥哥,你就跟着我罢,咱娘俩也能说说话。”贾敏点头答应。接着便有丫头出门送信,然后归置个人的东西。   ☆、第五十一章   贾敏许久不见这些人,关系好不好的也有许多家长里短要说。小孩子们不耐烦这些,躲在一边玩闹。暖暖从没见过这么多姐姐,又是个从小娇宠长大爱说爱笑的性子,大家也都挺喜欢她,都逗着她说路上风景。柳哥儿带着晨哥儿与贾兰说话,贾环贾琮从来都是布景板一般的人物,老老实实坐在那里也不吱声,宝玉听着些经济仕途之类的无聊,又插不进女孩子那边去,想起园子里的好景致新来的妹妹和弟弟还未看过,索性邀大家一起进园子里玩。   正巧老太太正跟贾敏说起当日娘娘省亲的情形,听见这边嚷嚷着要逛园子,便道:“你也不曾见过咱们家的园子呢,不如一道去看看?娘娘恩典宝玉并她们姐妹住着,我原想也给玉儿姐弟留个院子出来,可怜他们两个念着我这老婆子不肯,倒是云儿和薛家的姑娘住在里头,可惜云儿后来定了亲叫她婶母拘着也不得出门了。”又解释了云儿和薛家姑娘是谁。   贾敏哪有不知道这两人是谁的,连那些小女儿之间的别扭都知道的一清二楚,还知道如今薛家还未理干净的命案官司都是自家捅出来的。但还是敷衍着说“这两家的女儿差不了,等见了可得好好看看。”   一行人说笑着进了大观园先是在水上游览个大概,就已经到了饭时,本想着不拘哪个亭子里吃点东西便罢,不料薛姨妈听到消息已经整治了好饭好菜在蘅芜苑摆好桌单等着众人过去,又亲自来请。   老太太扶着贾敏的手笑道:“这是王家姑娘,你们小时候还一起玩呢,可还认识?”又对薛姨妈道:“我这女儿回来还得劳烦他姨妈,真是太客气了。”   薛姨妈笑得像朵花一样,赶紧道:“应该的。本来听闻林夫人到了应该早些过去的,只是担心不方便便想着等会子再过去,后来听说老太太和林夫人过来游园,正巧了家里有蟠儿倒腾来的新鲜瓜菜,还有只小香猪,干脆吩咐她们收拾出来摆到宝丫头那里,不费什么事。”   柳哥儿眼皮都不抬,心想你要是知道你儿子落到如今这地步有我们家一份功劳,看你还能不能这么殷勤。   贾敏笑说:“这可怎么好意思呢。”算是应了。贾敏身后的丫头侧步出来,招呼了后头的小丫头悄悄吩咐去端了准备好给薛家人的礼来,才又不动声色跟上主子。   虽然薛家觊觎黛玉的心思没有传出去,那也是因着自家处理及时,贾敏可没那么容易原谅薛蟠。后来听说封氏母女的事,更觉薛蟠作孽,想着若有机会必得踩上一脚。只是如今是在贾家,有些事还得圆缓些好,不过是一顿饭而已,不至于放在心上。   王夫人又道:“姑太太可怜她这份心思,快答应了吧,不声不响准备下这些酒菜,若不去又怎么消化了去。”   听她这一句,贾敏反而脚步顿了一下,心中早已恼恨王夫人以元春威逼她之事,后又想反正事情已然不成了,现今也没得计较,以后自有计较的时候,不怕找算不回来。转头跟邢夫人笑道:“大嫂子瞧瞧二太太,还说她笨嘴拙舌,若真是笨嘴拙舌咱们一个个都成了锯嘴葫芦了。”邢夫人也笑起来。   到了蘅芜苑,宝钗自然在门口候着,见了面自然又是一番见礼。贾敏上下打量一番赞道:“果然生得好模样好品格,比我的黛玉强出十倍去。”又褪下镯子给她,“头一回见,戴着玩吧。还有些小玩意,都是扬州的东西,图个新鲜,姑娘不要嫌弃。”   宝钗忙道不敢,又躬身致谢。随后跟在大人身后进去,见暖暖最小,伸手要领了她走,谁想到暖暖背过手躲了。黛玉忙过来拉着暖暖,“姐姐别计较,小孩子眼生,害羞呢。”   晨哥儿蹦跶着紧跟上暖暖,两个人咬耳朵。“那个姐姐就是哥哥信上说的跟姐姐不好的那个是不是?”“就是的,哥哥说就是因着姓薛的姐姐,才让二舅母欺负咱们姐姐,才不跟她亲近。”   黛玉一眼看不住,两个小的就缀在最后了,眼看着两个人全无大家子出来的样子,活蹦乱跳,还在人家家里咬耳朵瞎嘀咕,绷紧脸站在那里等他们俩。走进了,低声呵斥道:“你们两个的规矩呢?以为自己是猴子吗这样没个正形!还有一点仪态没有?且等着,有我治你们的时候。”   心下想到必是以前自己和柳哥儿让老爷太太养成了错觉,以为孩子都能自己长好不用管教呢。说不定还有送了自己和柳哥儿来京,两人将一番慈爱心肠全加到两个小的身上了,再加上不用他们承担什么,使劲宠着呢。这可不是好现象,以后必得好好管教才行,就是不用他们去打拼也不能真成了纨绔公子和刁蛮小姐。   晨哥儿和暖暖被以为宽和的亲姐姐教训了,当即不敢再作怪,老老实实跟着身后。贾环远远看着,不自觉就有些羡慕之色,贾琮一把搂着他说“走了”,追上柳哥儿和宝玉。   还未坐定,又有贾赦那边的丫头进来说:“大老爷听闻薛太太备了酒席,说大太太二太太便陪着老太太和姑太太在这边用好了。外头大老爷准备了酒戏,告知了二老爷和薛大爷,还有东府里的爷们,请小爷们过去,道是爷们们在一处也亲相亲相,不至于生分了。”   贾敏当即笑道:“大哥何必为了他们几个小子用心,跟着我们吃些也就是了,还要摆戏台子,费忒多功夫。”   老太太道:“原是应该的,虽说女婿没来,你来了也该当贵客待才是正理。你们几个便去前头找大老爷二老爷去,只记得晨哥儿可不许沾酒。”又吩咐琥珀跟着他过去。   宝玉、柳哥儿、晨哥儿、贾环、贾琮便行礼出去,跟着丫头去前面。   见男儿都离开了,邢夫人凑趣道:“老爷们那边吃酒听戏乐呵,咱们娘儿们不若也乐一乐,我记得小戏子们前些日子刚排了一出好戏,还没机会演给咱们看,不若趁今儿姑太太来了就演了吧。”   老太太她们也都说好。便找了个宽敞的地儿,叫那些小戏子们唱来,众人在屋里开着窗子吃酒,耳边是丝竹之声,也还快活。   饭过茶毕,因着听说园子里有个苏州来的带发修行的姑娘,贾敏便说要去见一见。一行人便走到栊翠庵,碍着庵里供着菩萨,怕刚吃了酒肉冲撞了,就坐到院子里。   妙玉忙着要泡茶来,贾敏招手道:“你过来我看看,且不忙着喝茶,我们原是才喝了茶过来的。”拉着妙玉的手打量了好一阵子,又站起来走了一圈看看,将妙玉看得又羞又恼,心想哪里来的妇人,看着是个清雅人物,怎么如此无礼。   谁承想,贾敏竟然红了眼圈,拿帕子擦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问:“好孩子,你可还记得你父母名讳?”   妙玉见到贾敏这样如何猜不透眼前妇人可能认得自己父母,她自小离家,后来父母双亡跟着师父过活,如今听得父母之语如何不激动,也红了眼眶道:“记得的。我离家时虽才三岁,父母亡故时却已经七岁,已记得事了。家里姓古,父亲表字志洁,原是苏州府知州,母亲姓苏,是苏州城苏家的女儿。”   贾敏听此言更是激动,“好孩子,果然是你。初听说时我就想了,哪里有这么巧的事,都是苏州人氏,出身仕宦之家,父母双亡,同是自幼体弱多病在庙里带发修行,还是为了观音遗迹和贝叶遗文到的京城。果然就是苏姐姐的孩子。”   妙玉眼泪瞬间落下,“夫人认得我母亲?”   贾敏叹道:“可不是认得的吗。”又叫黛玉过来,“玉儿,过来见过你古家姐姐。”说罢又笑道:“巧了,她是黛玉,你是妙玉,合该就是一家人的。”   又向众人解释道:“玉儿的高祖母就是出身苏州苏家,祖母去世之后林家又离了苏州老家,两家联系便渐渐不如以前频繁。还是我婆婆去世之后,我和夫君扶灵回乡,才又结识了妙玉母亲,后来论起辈分才知道原本就是亲戚。”   “古家跟林家一样也是几代单传,苏姐姐那时候有了妙玉不知道有多高兴,可惜小儿身子骨不好,找了懂得的人来看,只说定要养在庙里才行。也曾学着旁人家找了寄名的小孩儿做替身,谁知竟不奏效,没法子苏姐姐夫妻两个硬是把眼珠子似的女儿送到了庙里带发修行。可巧那时候苏州有个灵慧大师,精通佛理命数,便求了她做姑娘师父。”   “再后来,孝满之后我便跟着夫君去了扬州,与苏姐姐也断了联络。等听到消息说古大人与苏姐姐亡故,再去找姑娘,已是人去楼空。去灵慧大师寄身的庙里去找,都说灵慧大师带着徒弟满天下找观音遗迹并贝叶遗文去了。之后十多年也未曾听到音讯,直到现在。”   妙玉接着说道:“当初父母亡故,家里没有旁支族人,正巧外祖母家里有大事发生,为了免我受到连累,干脆没接我过去。只做主将家业一半交到衙门里,另一半轻巧的便让我带着笨重的全兑换了给我,就算跟着师父也能一世锦衣玉食。再后来,师父圆寂,告诉我说要我留在京里自然会有着落,恰遇到府上娘娘省亲缺一主持,诚心去请,我便来了。”   众人都直念阿弥陀佛,都说这是妙玉的造化,也是两个人的缘分,该找着的终归是能找着的。又有人夸灵慧大师果然了得,算到林夫人进京必能找到她,才让妙玉在京里等。   ☆、第五十二章   贾敏又问妙玉的想法,妙玉哪里还能有什么想法,如今已是二十多岁的人,青春不在,本以为一世青灯古佛了呢,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便修行吧。”   老太太先劝道:“糊涂话!你当年修行本就是为了活命,如今在菩萨跟前熏陶这些年,寻常魑魅魍魉哪个敢再来寻你晦气。后来没有还俗,也不过是听了师父遗命,等着敏儿来找你罢了。若不然,怎么你师父就允你一直带发修行呢?可见你师父也心知你日后必然会还俗,所以才没要求你剃度。如今既然敏儿找到你,你就该正经为将来打算,再别说修行的话。”   贾敏也说:“一开始灵慧大师就说了,至少也要修行到十八岁才能魂魄稳固,你如今已过二十,还俗也没什么了。”   妙玉答是之后便不再开口,只低头想事情。其他人遇到这等于己无干之事,也不介意表现出自己善意,都顺着劝她还俗。   贾敏见她只听别人说话全然不答,知道妙玉一时不能拿定主意,时间且长不急在一时,道:“明日我回家,你且先跟着我住些日子。至于以后要如何,尽可以慢慢想。东西行李也不急在一时,这些都不用你操心,一切有我。”   虽然妙玉没有明确说要还俗,但既然跟贾敏有旧,自然不能再留在大观园里做个槛外人,王夫人也表示可以叫几个丫头过来帮着妙玉收拾东西。   碰到妙玉的事,贾敏也没了游园的兴致,不外是姑娘们的闺房罢了,也就是那些东西。老太太正巧也累了,一行人便打道回府。   之后贾敏借口要去看看黛玉姐弟住的院子,去了颂竹轩。那两个陪嫁趁着机会偷偷回来禀报,一个说“周姨娘现如今就跟个喘着气儿的木头似的,听说是太太叫去看她才有反应,还哭了,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后悔,看得我都怪不忍心的。虽然气她不争气,到底是好了一场,她又求着要见太太一面,我就想着好歹报给太太知道,您要见我就偷偷领了她来,若不见我也回她。”   贾敏想起听说过的周姨娘的现状,也有些可怜她,便道:“好歹见见吧。只是你先提点一句,既然是做妾就该想到会有今日,别想些什么歪门邪道,我再不能帮着她做些什么的。”   那陪嫁明白了贾敏的意思,去回了周姨娘。周姨娘不一会儿就抱着个包袱到了贾敏跟前,见面就跪下哭着求道:“求姑娘帮帮杏儿,杏儿已经没人能求了,好几次都想死了干净,抱着一线希望活到现在,若是姑娘也不能帮我,杏儿就真的只有死了,可怜我就是死了也不定能瞑目啊。”   贾敏瞬间就后悔了,真不该念着过去的一丝情分见她,杏儿以前也不是这样的性子啊,安静温柔的丫头怎么成了这样了?!“行了,你也别求了。我一个出嫁的女儿,管天管地也管不到哥哥房里去,既然当初选了这条路,我是再没有法子帮你的。”   周姨娘却哭道:“不是,杏儿不是求姑娘这个,当年是杏儿自甘下贱贪慕虚荣,谁也不怪,有今日也全是自找的。”说着胡乱打开那个硕大的包袱,里头是一堆从婴孩儿到十几岁少年的衣帽鞋袜。“我是求姑娘帮着我把这些东西烧给我的孩儿,当初孩儿已经快九个月,小手小脚都长成了,是个男孩儿,从肚子出来还细细哭了一声,我都听见了。都说孩儿是死在娘胎里的,流掉的孩子身上有怨气入不得正经坟地,太太做主让人随手挖坑埋了。我这些年一直惦记着,前几年就问出埋了孩儿的地方,可惜没有门路出不得府,找的人又入不得那个地方。是我害了他我知道,可是孩儿毕竟曾经活过,如今在那个地方没有屋子没有衣物没有香火,好好一个公子哥儿的命落得连个乞丐不如,乞丐还有一卷破席裹身呢。生了他一场我没什么能做的,扎彩香烛太明显,只这些衣物还不算太犯忌讳,求姑娘帮我这一回,来世给姑娘做牛做马报答姑娘。”   周姨娘曾经也孕有一个孩子,是在贾珠之后,现在算起来该是比宝玉还要早上一年。可惜到了八个半月的时候不小心流掉了,都说小孩子七活八不活,那孩子果然没有活下来,当初的时候说是生下来就是死胎。时下有这种说法:没生下来的孩子没有魂魄身上带着一股怨气,入不得正经坟地,也不能装裹直接挖坑埋掉,不立坟头不立碑,父母亲人连埋到哪里也不能知道;然而若是生下的孩子是出生之后又夭亡的,哪怕就伸了下腿儿哭了一声,虽然也不能进祖坟,也能得个小棺材有个坟地,算是在这世上走了一遭,重新投胎之前不会挨饿受冻魂无定所。   众人现在再看那些做工精致的衣物都觉得有些寒意,有经年的老嬷嬷赶紧过去收拾起来放到一边,骂道:“要死了,这些东西哪里是能拿到太太跟前来的,我看你是疯魔了!”   周姨娘又像呆愣了一样,跪在那里眼睛直勾勾看着那个包袱流泪。   贾敏真是头疼。事到如今也不指望她给王夫人添堵了,可是这事情到底要怎么办?周杏儿非拧着说孩子当初活过,要不答应她就要去死,虽然就算她死了也与自己无关,可是不知就算了已经知道了,到底是一条人命,哪能真的眼睁睁看着她死呢。可要是管呢,有什么立场去管,这事又牵扯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鬼神之说,万一以后二哥遇到什么事,翻出这事来说是因此坏了前程,谁来担这个风险。   这一个惹出了一堆麻烦,贾敏对另一个也不抱什么希望了,哪知道倒另她刮目相看。另一个陪嫁道:“我去找赵姨娘叙旧,还没提到太太,赵姨娘就说知道太太跟贾二太太不对付,当初太太有大姑娘和大爷的时候,贾二太太还从中间使绊子了。大姑娘和大爷在京里这些年,贾二太太也没少使坏心眼儿,她都知道。说是若是太太有什么想说的想问的想做的,尽可以找她,只求太太能在老太太跟前提一句三姑娘,三姑娘大了也该找婆家了。”   贾敏听到这里,对赵姨娘的观感反而好了不少。据她所知,探春丫头可是一直奉承着王夫人,多少次给赵姨娘没脸的,哪想到最惦记探春的终究还是亲娘,女孩的后半辈子可不是在夫家么。然而,就听她说的这些话,贾敏也不敢用她了。这人也忒大胆,本身什么把柄没有竟然就敢算计正头太太,虽说也是一片慈母心肠,还是太过了。本来是想用她给王夫人使点绊子让她腾不出手来折腾,看她的样子还怕她一使劲闹大发了不好收场呢,还是不用的好。   “你去说她,三丫头是正经的姑娘小姐,以后自有前程,老太太不会不管亲孙女儿,二太太也不会让姑娘老在家里让人戳脊梁骨。让她老老实实教导好环哥儿就行了,其他不用她多操心,环哥儿才是她正经靠山呢。别整日里调三窝四净想些没用的,好好一个爷们儿你看都让她教成了什么样儿?小家子气不说还畏畏缩缩,见了三丫头连个姐姐不敢叫,只会拿着一双眼看着,有什么用!就是亲近了她,她还能吃了他?全是跟她这个姨娘学的,没有底气偏还摆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势,其实心虚得很,越发叫人看不起。”   那陪嫁小心赔笑道:“太太还不知道她啊,年纪小的时候在老太太跟前,就那么一副咋咋呼呼的性子。要我说,她也是的,当初环三爷出生就该抱到二太太那里去养着才是正理,至少让三爷有个出身。”   贾敏冷哼一声,“那是她做的最正确的事。可惜留下环儿养活,偏养废了,也没甚差别。行了,你下去吧,你们都好好叙叙旧,再以后就不要来往太多了。”   那陪嫁弯腰退下去,出了门长舒一口气。可不是留下贾环是赵姨娘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么,刚才听说了周姨娘的事,若是环三爷没留下来,现如今还不知道怎么样了呢。   贾敏想着赵珍珠也是长叹一口气,只听说赵珍珠现如今粗鄙能闹腾,还不知道她竟然这么大胆子。就不信这其中没有老太太明里暗里的帮衬她敢这样,老太太虽然偏心二房,可那是偏心二哥和宝玉,对王夫人那是非常不待见的,若能在不损二房利益的前提下给王夫人添堵,肯定是十分乐意。实话实说,如果这样,还真不能怪王夫人处处针对老太太。纵然老太太是自己亲娘,凭良心说,也是跟自家婆婆没得比,就不提当年处处整蛊大嫂子,哪里还有主动提拔儿子房里姨娘的娘家人的。   ☆、第五十三章   晚间饭时,贾敏自然还是陪着老太太吃饭,邢夫人表现出自己最大的善意,甚至都有些卑微。估计是回家之后贾赦对她说了什么,贾敏看着都有些心酸。纵然邢夫人作为填房,又没有子嗣,比不得原配正妻尊贵,那也是八抬大轿明媒正娶的正经大房太太,荣国府名正言顺的当家女主人,身上披着官府的诰命霞帔,不是什么不三不四的闲人,何至于就落到如此尴尬的境地。单从这一点看,这府里也是真的不能深交了。   贾敏投桃报李,坐在老太太下手跟邢夫人说话,将贾琏和王熙凤在扬州的事挑了欢喜的说来,还说邢夫人这会儿估摸着该有大孙子了。邢夫人头一次跟王夫人坐到一起的时候没被人忽视,也不再觉得对着贾敏做小伏低有什么难受的,捧场的大笑。王夫人静静的坐到一边,心里想着报上来的贾敏见了周姨娘她们的事。   等到掌灯时分,邢夫人等才都回自己家。贾敏和老太太睡在一张大床上,两人心里都有好些话,可是临到跟前却都说不出来。到最后还是老太太先说话,“你去见你房里出来的那个丫头了?当人家小老婆的受点子委屈是该有的,其实也不算是委屈了,总比风吹日晒的整日家操心吃喝拉撒强。”这说的是周姨娘。   周杏儿当初是伺候贾敏的,后来到了年纪不愿意出去配小子,勾搭上贾政。妹妹房里的人成了哥哥的房里人,好说不好听呢,还是老太太接手过来说周杏儿是她的人,不过派过去伺候姑娘几年,调到老太太房里三个月之后才又给了贾政,勉强圆了脸面。   “我知道,当初那丫头差点坏了我名声的时候我就想明白了,可是母亲可知杏儿求的我什么?不是求我在二哥跟前递话儿,也不是求我帮着立足。抱了一大包孩子的衣裳求我,说是她当初流掉的那个孩子生下来哭过两声,帮孩子烧过去别冻着。当着外人的面我自然不能答应,只能训斥她一顿,当着母亲的面我实话实说,二嫂也太过了,左右孩子已经没了,给个小棺材烧两件衣裳有什么。让个还没见过天地的孩子魂无定所,不是损阴德是什么?!”   “闭嘴!”老太太厉声打断贾敏,“那是你二嫂,你二哥的妻子宝玉和娘娘的妈,那话是你能说的?”   老太太向来都是将贾敏当成手心里的宝,贾敏哪里受过这样的呵斥,瞬间眼圈儿就有点红。   老太太压低了声音又道:“我知道你怨我,你大哥也怨我。可你们怎么也不想想,都是我的孩子我还能看着有一个饿死?我想叫黛玉配给宝玉,你怨我我知道,可是宝玉是个好孩子,聪明、长得好、又体贴,还是回外祖家,黛玉又娇贵,不比到人家家里做重孙媳妇孙媳妇受人磋磨好?纵然身份上是吃点亏,可有女婿和贵妃娘娘在,前程差不了。你大哥混不吝的性子,奴才的东西都看到眼里,脸皮都不要了去抢,小老婆一堆,花钱如流水,玩乐在行交际全无,我哪里能放心将这个府邸交到他手里。虽然你二哥也无甚本事,至少能读的进书守得住家。先前琏儿娘在的时候,我纵然不喜她,可府里的事还不是她在管,你现在的大嫂进门之后,我看她实在不成样子才将事交给了你二嫂。老大家得了爵位,二房管着府里,两个儿子都占一份儿,谁也不能饿死,我这个当娘的就知足了。”   贾敏在心里暗暗反驳,先大嫂如果没有你明里暗里的挤兑,哪里就这么容易没了呢。还有瑚儿的死,好好的孩子就因一场风寒没了,是人都知道其中有蹊跷,你硬是压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为的什么谁不知道。娘啊娘,你的心就是偏的啊!   “家国礼法摆在上面,母亲你只想着给二哥公平,怎么就没想过大哥是否觉得公平,世人是否觉得公平!母亲觉得宝玉好,怎么就不能正眼瞧瞧,读书就不说了,三天打渔两天晒网,多大的人了四书还没念完,至今没有考取功名的心。温柔体贴不假,可若是对所有的女孩子都温柔体贴,那跟大哥贪花好色又有何区别?先后两位大嫂过得日子母亲看在眼里,要让我的黛玉也那样么?我身边的老嬷嬷是母亲当年给我的,说是宫里出来的,好让我防着不要脸的小蹄子们,最会看女孩儿身形。您知道她今日给我说什么吗?宝玉小小年纪,身边伺候的已经有两三个破了身的。这样的人如何敢将女儿托付?母亲说不偏心,看人看事却都是偏的,有些人哪怕再不好也只能看到他的好,有些人就满身都是缺点。”   “大哥有爵位,二哥管家听起来是一样的,可是琏儿又怎么说?正经的长房嫡长孙哪里就真的到做管事的地步了?他偏偏就跟着二哥跑了这些年,与个管事一般无二,说的话还不如当初的赖大有用。母亲也别说我偏听偏信信了琏哥儿两口子的话对二哥心存芥蒂,实话说,我两个儿女在京里,也不能真的就成了聋子,有些事我自能知道。这家里的事用不到我的时候就说我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用到我的时候就是与娘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当我不寒心么?我是什么样的人母亲是知道的,当初元春封妃建园子的时候,二嫂和母亲都逼着我,那信上多少戳心窝子的话,幸好老爷体恤没有计较,要搁在别家休了我也是能的。”   “说到建园子母亲和二哥二嫂都只看到了外面的金碧辉煌,我不信母亲不记得咱们家还欠着国库银子,薛家有难的时候能想起来皇上缺钱,送钱就能通融,那时候怎么就没想想呢。还不是个个都默认了反正这爵位在大哥身上,有事也是大房的罪过所以才这样肆无忌惮,更觉得有元春就了不起了,连个奴才都能在外头威风赫赫。”   “母亲辛苦了一辈子,想做老封君儿孙绕膝我理解,可是看看这几个丫头,母亲这真的是在教孙女儿么?母亲当年是怎样教导我的我还记着呢,如今想想一辈子感激母亲。这几个丫头资质秉性都不错,可是看看都会些什么,管家理事不会,应酬交际没有。迎丫头这都多大了,还是这样上不上下不下的,我看着都不忍。”   老太太听着贾敏滔滔不绝的数落,闭着眼睛眼泪一串串从眼角留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哀叹道:“你是真的记恨我记恨这个家了!我算听明白了,这家里你是看哪儿哪儿不好,真不觉得这是你的家了。我这个娘你也看不上了,是真长大了见了世面了啊。”老太太哭得泣不成声,恨得直捶床。   贾敏低声道:“我这个做女儿的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母亲就是不认我都是能的。可是我不能不说,就算真的被赶出这个家门也不后悔,这到底是生我养我的家啊,爱之深才责之切!”   静了一会儿又道:“只是母亲,如今我有儿有女,我将家看得跟我一样重,我的儿女在我心里却比我自己重千百倍!若真有那一日,被逼到了二选一的地步,希望母亲不要怪我……”   到这份上,母女两个都知道,纵是亲母女,各有各自珍爱的,各有各自守护的,终究是达不成一致了。   老太太转个话题问:“那你实话说,是不是听见什么消息才赶来京城的?到底何事让你扔下女婿一人在扬州那个虎狼窝?”   贾敏叹道:“没什么大事。甄家要不好了,听说涉及到盐政上一些事务,我得在京里守着,免得有人趁火打劫。”终究没说贾家之事。   王夫人收受甄家财物的事老太太心里跟明镜似的,可是到现在老太太也觉得没甚了不起。上有太上皇坐镇,中有贤德妃护航,下有推出去的替罪羊,不过几箱子东西收了就收了,若退回去才更招人耳目。   还一会儿之后贾敏以为老太太已睡着了的时候,忽然听到老太太问:“你看薛家那孩子如何?”   贾敏还以为是在问宝钗呢,道:“是个好孩子,若非身份拖累怕有大前途,配宝玉正相当。”   老太太却不屑道:“不过是有些小伎俩罢了,到底家教有限,就算装的大方得体也消不了满身的小家子气。我说的是那个男孩子,虽然行为混账了些,但迎春是庶女,也不算辱没了她,不如你就保了这个媒,我看老大还能听进你的话。”   贾敏这时才真正确定,老太太果然是老糊涂了。“母亲如何就动了这个念头?我听说连外头门子都知道宝玉定下了薛姑娘,若迎丫头定给薛家小子,不就成了换亲?又不是乡下娶不上媳妇的穷苦人家,不是让人笑话吗!再有,我听闻薛家小子房里人不少,有几个甚至都已经有了身孕,这正房奶奶还没影儿,庶长子已经快出来了,说到哪里都是个大大的丑闻,何必让迎丫头去受那份罪,这媒我可保不起。”   老太太也知道自己的想法不靠谱了,道:“罢了罢了,我不过就是那么一说,是我糊涂了。”哪里是她糊涂了,不过还是看不上宝钗,觉得宝玉值得更好的罢了。   这一夜母女两个都未睡好,外头伺候起夜的就听着内室里低低的说话声到后半夜才断。第二天起来,两人眼圈都是黑的,伺候的人赶紧让人煮了熟鸡蛋来剥去壳绕着眼圈滚。贾敏又去拜访了贾赦和贾政,吃过午饭才带着四个儿女并妙玉回家。   ☆、第五十四章   待到家,也来不及收拾好院落,妙玉与黛玉两个人当初在荣国府就性情相投,便让妙玉先跟着黛玉住。   相较于黛玉妙玉更加超凡脱俗,将世情也看得更加清楚。所以等贾敏往各家投了拜帖,又收拾好一应事务,与妙玉交谈时,妙玉对还俗之事依然兴致缺缺。   虽然贾敏也觉得应该尊重妙玉的选择,既然妙玉想一直修行就不该强逼着她还俗。可是还是心疼她一个正值好年华的女孩儿常伴青灯古佛,到最后直接拿了古家子嗣传承说事。“你这孩子就算不为自己以后想想,也该为了你们古家血脉想想。古家几代单传,旁支近亲一个也无,便是不说其他,你在的时候你爹娘断不了香火,没了你就是你有再多的银钱再大的本事雇再多守陵人,你能说十年百年之后还会记着供一碗饭给他们?你就忍心看他们到地底下还挨饿?”   “还俗之后你是招婿也好,等以后过继个孩子也罢,总不叫古家断了血脉,你爹娘知道了也高兴。你外祖家虽还是沉寂着,也不是没人。再不然你就把林家当成自己的依靠,林家也无多少亲戚,多你一个孩子也不算多,你弟弟妹妹还高兴呢。”   妙玉眼看着有些意动,可还有诸多顾虑,她跟着师父的时候见多了世态炎凉,在大观园里又听多了两府里诸多龌龊,打心眼里不相信这个世道。   贾敏无法,只能平日里多劝劝。又待得几日,妙玉总算拿定了主意,却也不是要依靠着林家过活。而是找到贾敏求几个忠仆护送回老家,说是既然是为古家血脉还俗便要回古家老宅开始振兴家业,又主动了求贾敏可否让林家留在苏州的人照应一二。贾敏自然无有不允,还主动给了她几个老家在苏州快要回去养老的积古老人,卖身契也给了她。这些人经验老道,又得靠着妙玉养老,之后待妙玉自然尽心。   之后贾敏又问她终身大事准备怎么办,妙玉倒洒脱,道:“外祖家若能出面,自然就去找外祖家里的舅母长辈,若不能就直接立女户找官媒吧。这几天我听府里人说,如今因着来往的外国人多南边不像以往那样待女子严苛,摆明车马招婿的也不是没有,反正又不是什么有辱门楣之事,便照做也无妨。”   贾敏见她看得开,也不再劝,日子是她在过,既已下定决心,在旁处照应着不叫人欺负了她就算对得起往日情分了。强求着别人按照自己觉得好的做,可能对那个人来说并不是真的好。   就在贾敏与各家走动互联,并安排妙玉还乡之时,柳哥儿又与水溶见了几次。第一次冒出来的那个念头更加清晰起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当今皇上虽有几子,然而太子既嫡且长,占据着天然优势,并且还大了二皇子等人十多岁,等那些小的长大了太子势力早已成熟,只要能稳得住,绝不会落得没下场。太子如今正是纳妃的关头,一正二侧都是有赐婚圣旨能上皇家玉牒的,若能给黛玉一股东风将她送到皇家,是能一举三得的好事。   一则是向当今表明林家态度。看如今形势,当今皇上比太上皇更占上风,且还是直接顶头上司,中间派是很好,可也要分时候,这种强弱对比明显的时候再不站队与顽固不化也没甚差别。二则是如今权利集中在皇帝手里,再不是跟以往似的铁打的世家流水的皇帝,相应的皇帝王爷家的后妃地位也提升了不少,做妃子嫔妾的都能受命妇参拜,黛玉若是成了皇家人也没什么不好。三则若真有那一日,之后林家只要不是像荣国府一样除了裙带再无别的本事,下面几代孩子争气,紧接着就能重现祖上荣光,也不枉今生姓林一场。黛玉容貌才华各方面都拔尖,就算比另一些大家闺秀身份低些当不成太子妃,运作好了侧妃该是没有问题的。再长远点想,再出格点儿的事也不是不能发生。   想是这样想,柳哥儿也知道贾敏有些在他看起来很可笑的文人式的清高,不敢说她不懂曲意逢迎这一套,底线却是明确摆在那里。林如海这个真正出自翰墨之族的反而好一些,也很精通官场上这些踩高捧低的手段和各种*手段。因此,柳哥儿便想着且先瞒着贾敏,待得找到门路再说给林如海,等圣旨下来贾敏也无奈何。   但是却不巧,贾敏是瞒住了,黛玉却听到了消息。但凡要办一件事,总不会就真的一点风声不漏,特别是在林家用人频繁,太子妃太子侧妃众人关注的时候,总有些人有别的门路能知道一二,武琳的姨表姐宋姑娘家就是能听到消息的人家之一。   都知道黛玉亲娘进京了,众人还都收到了林夫人带来的扬州土产,宋家还以为让黛玉被提名是林家授意的。宋家没有合适的姑娘,近亲家里也没有,也乐得见林家姑娘被选上。宋夫人是见过黛玉的,想着黛玉比京里这一众姑娘都出色不定就能入选,以后也能成为太子的心头好,便暗暗透话给宋姑娘,不一定要怎么着巴结着交好,但一定不能结仇。   宋姑娘跟黛玉玩得好,又得了家里暗示,说话也就不那么注意,一来二去可不就让黛玉听说隐含之语了么。黛玉想都不用想,立马就猜出来这一定是邹旭那个混账东西捣的鬼。   重来一世起初便想好,再也不掺和进皇家那一摊子蝇营狗苟,没想到邹旭成了林昭还要再坑她一遍,这回自己娶不成了,直接就要卖了换前程。我呸,侧妃就不是妾了吗?就不用向人行礼了吗?就能平安幸福一生了吗?就算官宦人家女儿享受了父祖恩惠,当为家族尽心尽力,也不是他邹旭能管得了的,父母还未说话,他倒先起了心思运作起来,当别人都是死的吗?!当场脸色就有些不好,勉强应付到散席。   等她到家的时候,贾敏还在劳心劳力,柳哥儿已经回来,只不过一直在外书房。黛玉一言不发,抬脚就往外书房走。随身伺候的几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何事,还劝她说等等柳哥儿回了后边再找他不迟,若实在着急就派人喊他过来,姑娘如今大了冲撞了不好。黛玉才不听这一套,脚步停都不停。   众人无法,派了个婆子在前头传话清场。柳哥儿听说黛玉过来,还在惊奇,就听见黛玉吩咐:“都出去,禅心月照在门外看着,谁也不能靠近五十步之内。”   等人都出去了,黛玉冷冷一笑,道:“我倒不知道你的本事还那么大,上头有亲爹亲娘都敢插手姐姐的归宿,倒不愧是闻名京都的邹王爷呢!”   听闻邹王爷三个字,柳哥儿惊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一拍桌子站起来问:“你是谁?!”   黛玉一点不怵他,稳稳坐在一旁道:“你当然认不出我是谁,你的心里除了你的侧妃娘娘和那个小崽子还能记得住谁呢?在你眼前晃了十年你都不能察觉出丁点不对,可见你的心里真的是丁点没有旁人。不过也是,全是做戏嘛,谁还能将没当一回事的人的所作所为记在心里呢!可惜了,我却不再是那个被你蒙骗的那个不懂世事的人,你也没有上一世的手段将一切布置的滴水不漏。想卖了我换你的前程也要看我愿不愿!”   柳哥儿一腔怒气涌上头顶,咬牙切齿道:“是你?宁茹!”装着墨汁的砚台接着就冲着黛玉飞过去。   黛玉一偏头躲过,砚台砸到地上,溅了一裙子的墨点子。冷哼一声,“恼羞成怒了啊,是哪个说男人与女子动手无耻的?果然是自打嘴巴得熟练。”   柳哥儿都快疯了,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怎么竟然是她?怎么会是她!怎么能是她呢?!’本来柳哥儿是有再见宁茹的准备的,可是他还是以为她会托生成不知道谁家的闺女,等及笄了才能出来,与自己再结夫妻缘分的,之后的相处还是自己占着优势。而对黛玉,柳哥儿表面上看是当姐姐尊敬,其实心里是拿她当女儿在宠,各种幼稚的事从不遮掩,好些时候还有些讨好她。如今黛玉变成了宁茹,真是不能接受!   “你……”柳哥儿指着黛玉手指头都是哆嗦的。   黛玉眼一斜,面无表情怒斥:“我什么?你是不是还觉得我杀了你和你那些妻妾子女很恶毒?是不是觉得特别恨我?恨不得吃我的肉喝我的血?是不是觉得我该下地狱投胎成畜生?我告诉你,我造孽我认,可是你比我更可恨!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你的贪婪和无耻,你忘恩负义你背信弃义你杀妻灭子你活该断子绝孙!如今重来一世,你不是王爷了,皇上不是你爹了,竟然就想要卖姐求荣,可真是高啊!”   接着又一甩袖子指着他道:“才不要说什么为了阖家平安,什么为了父亲的前程,别人不知道你我却知道的清楚。林家的事说是严重,提前得了消息却能布置众多手段,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也不是不能,根本就用不上卖女儿来求荣华。还不是你私心重贪婪成性,又想走捷径达成目的最好一步到位,若操作的好位极人臣甚至改朝换代也不是做梦,是也不是?我敢发誓,你若真的风光霁月,没动一点这个念头,就叫我立时死在这里。”说最后一句时的狠厉,隐约又有当初的王妃做派。   柳哥儿气得脸红脖子粗,心里嘴里全是反驳的话,可惜一句也说不出,两手撑在桌子上勉强站立。   黛玉扭头就走。   ☆、第五十五章   黛玉在半路遇见贾敏。   却是禅心见他们姐弟俩有些不对头,又听见屋里传来砰的一声响,遣了小丫头去请贾敏过来。虽然小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黛玉与柳哥儿两个老出事故,可是到了京城之后再没有过,不知今日又是怎么了。   贾敏一听连忙急匆匆赶来,在半路碰到黛玉,见黛玉阴沉着脸,裙摆上也全是墨点子,拉着她上看下看,“跟柳哥儿又打架了还是怎么的?我在这里还闹成这样,可见以往都是哄我呢。”   黛玉勉强牵扯出丝微笑来,推开贾敏的手,道:“没有的事,女儿衣衫不洁,先去换洗了之后再去找母亲分说。”扭头径直往内宅自己院子里去,将贾敏舍在原地。   贾敏站在那里直到黛玉穿过月亮门看不见身影,才反应过来,看见带自己过来的小丫头还在,厉声问她:“禅心怎么说的?姑娘到底怎么了?”   那不过是个跑腿的小丫头,能知道个什么,自然一问三不知,只说:“听说姑娘出门做客,回来没回院子就来了外书房,之后姑娘跟大爷在书房里说话,后来禅心姐姐就叫我去请太太了。”   贾敏拧着眉头又去外书房。只见外书房外头以白桦绿杨为首站着两排丫鬟小厮,安康安和带着青松小柏也探头探脑躲在一边。见到贾敏带人过来,都赶紧行礼问安。   贾敏低声问他们:“柳哥儿呢?”   白桦居长,擦了眼泪过来回道:“姑娘走了之后大爷在书房里大发脾气,笔墨纸砚桌椅板凳散了一地,大爷身上脸上也脏了,我们原想着进去收拾,再劝劝大爷的,谁知道大爷将我们都骂了出来罚站。”   贾敏一听急了,亲自过去要开门进去。刚打开门,就听见一声怒喝,“都给我滚出去!滚啊!!!”因年纪尚小,声音还带着孩童的尖细,直刺得人耳朵疼。接着又是一声钝响,之后是瓷器摔倒地上的脆响。   贾敏被绿杨一把抱住,猛地转了个圈,心里还慌慌的,周围人大呼小叫“大爷不可,这是太太!”。地上是一个摔碎了的笔洗,瓷片一片片散落在脚边。   原来是柳哥儿见人进来怒极攻心失了考虑,随手抓起个东西就砸了过去,多亏了绿杨机敏伸手捞了贾敏护在身前,紧接着转了半圈,笔洗正砸在绿杨背上。   贾敏既惊且怒,柳哥儿进京时刚满三周岁,多年来书信相通,除了不能见面深觉得对他也算了解,谁能想到这孩子竟养成了如今这个模样。初见时还好,没几日就显出原型来了,便是黛玉真的说了什么惹恼了他也不该如此暴虐。   是的,暴虐!贾敏在看到他涨红的脸、狠辣的眼、通红的眼珠时唯一能想起形容他的词就是暴虐。   贾敏的泪珠儿不自觉就掉下来,靠着白桦几人支撑着站稳,指着柳哥儿发狠道:“你给我跪下!”   柳哥儿拿血红的眼珠子盯着贾敏,紧抿着唇,手上青筋直蹦,一动不动,好像如果面前站的不是自己亲娘就要撕碎了她一样。   贾敏不自觉后退了一步,意识到之后又向前进了两步,哑着嗓子道:“叫人过来,把他给我捆了,扔到佛堂里冷静了再说。”   磨蹭了好一会儿,才有安康安和两兄弟拿了根食指粗的细绳子过来,试探着要捆他。柳哥儿挣扎了两下,两兄弟赶紧垂下手,后来见柳哥儿不再动,才松松的捆了几道。又一边一个驾着柳哥儿去了佛堂。   这佛堂其实是以前林家在京里居住时所设的临时祠堂,年节祭祀时方便。等林如海离京,里面祖宗牌位祭祀銘器等自然要随着迁走,黛玉姐弟住进来之后就改成了佛堂。而柳哥儿所谓的祭祀也不过是摆了酒食祭品,燃些纸钱香火,再磕头祭拜而已,并没有重新摆设成正经祠堂模样。   安康安和给柳哥儿摆好了跪坐用的厚垫子,又松了松绳子只让它轻轻搭在身上才出去,哥俩对视一眼之后苦笑两声去向贾敏复命。   贾敏顺了好半天气才去找黛玉。她虽然气柳哥儿没有轻重,可也不会就觉得黛玉无辜。黛玉外出做客没回来之前,柳哥儿一直安安分分的,定是回来之后不知道做了什么才惹得柳哥儿大怒。   黛玉早猜到贾敏要来询问,正换了衣衫在花厅等候。贾敏上来就挥退了一干人等,张口便问:“你跟柳哥儿是怎么了?这些年你们姐弟两个在京里相依为命,也吃了不少苦头,接到的信也是你们姐弟互敬互爱,没想到竟是这样相处。若早知道,我说什么也不会就这样放你们两个这样在京里。”   黛玉冷笑连连,“是互敬互爱呢,那不是要一致对外么。如今有事儿了,看到机会挣前程了,这才是显手段的时候呢!”   贾敏气得手心直痒痒,真想给她一巴掌,可惜女儿要娇养不好打她,心里又有些心虚到底不是在跟前长大没有那么大底气。压制住心里的怒火,苦口婆心道:“玉儿,你在我跟前长到六岁,一直都是懂事早慧的孩子,便是你弟弟小时候跟你闹也是他招惹你的时候多。如今我也信你,什么都没问,柳哥儿我便先让人捆了送到佛堂里静心,接着就来问你,看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一个两个都火大成这样。你说的我才信,其他人的话我通通不信。一看到你们这样我就恨我自己恨得不行,若是当时不那么自私自利放你们两个小孩子上京,而是跟着你们一起来,是不是就不会像今天这样。没想到你也是怪里怪气说些叫人听不明白的话,这分明就是要剜我的心呐!”   黛玉眼圈红红的,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贾敏看出她已经软化,拉她到怀里,像个小孩子一样搂着她,“我是你亲娘,有什么话就告诉娘,总有我替你做主。你们还是小孩子呢,不要多想,不然要长不高的。”   黛玉听着她的温言软语心里的委屈瞬间放大了好几百倍,忍不住哭出来,断断续续的说:“他……他要……呜……他要卖了我,他一直欺负我,以前也是,现在也是。我早就知道是他了,都没有计较,他还要害我……”   贾敏听得半明白半不明白的,怎么柳哥儿就要卖了亲姐姐啦?家里又不缺钱财,也不是那种生了女儿养不起的穷困人家,怎么可能还有卖了她一说。不过欺负两个字是听明白了,定是柳哥儿哪里做得不对又惹黛玉伤心了。至于以前,贾敏还以为是她没来之前呢。什么是他不是他的,就完全不明白了。   “玉儿慢慢说,柳哥儿怎么欺负你了?告诉娘,娘去骂他,再不然就告诉你父亲,让你父亲打他。”   黛玉心思百转,擦擦眼泪道:“我听宋姐姐说有人将我的名字报到给太子选妃的人选里了,还说咱们家人请托的。母亲是必然不会做这事的,父亲也不会,定然是柳哥儿做的。”   黛玉想的明白,这事若想解决,单靠她一人是不能的。而且,若不说明白,母女之间也必然产生隔阂,若是连骨肉血亲也不能信,那么活着就真的没什么意思了。   贾敏倒吸一口冷气,“好大胆的小子!”   听见这话,贾敏不再耽搁,出门就去佛堂。   推开门,只见柳哥儿身上的绳子早脱落在一边,柳哥儿坐在厚棉垫子上,背倚着墙,面朝着大门,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贾敏反手关上门,一个人进去,站到柳哥儿面前,道:“若不是亲眼看着你从我肚子里爬出来,亲手养你到三岁,每月画像从不间断,我真是要怀疑你是不是我的儿子。我的儿子上敬父母下护弟妹,半月就要捎回去一封书信一车玩意,因着弟妹不能见京里四季景色,每年都要画成画给他们。我的儿子,姐姐吃的饭不合胃口还不忘嘱咐丫头熬燕窝粥,别人家有人说姐姐闲话也不顾自己小手小脚替姐姐出气,连块石头稀罕了也要带回去长姐姐面子。纵是不在我跟前,我也引以为傲。如何就变成了为了名利不择手段的人?!”说到最后贾敏声音都是颤的。   柳哥儿盯着贾敏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认真道:“我、没、有!”   贾敏也顾不得仪态,干脆蹲下身与他平视,问他:“你说你姐姐的名字不是你请托人帮忙报上去的?你老实告诉娘。只要你说了,娘就信!”她的心里抱着一丝侥幸,也许还是有人陷害的呢。把黛玉的名字报上去,让皇上知道林家不安分,再生出些事故出来好让林家应接不暇。   只是,她终究是要失望了。柳哥儿道:“是我报上去的。却也是真的为了林家好。我身为林家长子嫡孙,咱们家还是独枝,总要考虑长远一些。”   “你一个十岁的孩子需要考虑什么?!又什么是要你来考虑的?!我和你爹还没死呢!”贾敏崩溃地喊道,贵妇人的仪态丁点不存。贾敏一辈子也想不到她还能有这样的时候。   柳哥儿却很平静,“世家女儿本来就要承担这些。女儿家可以宠可以娇,以千金来养就该有千金的价值,该用到的时候就得为家族着想。出嫁是唯一一个报答家族之恩的机会,至于出嫁之后如果心里还有家族那么便再亲近些,若是没有就是真的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过好自己的日子便可。我自认没有做错。只不过没想到姐姐竟然是她,算漏了这一处罢了。”   贾敏想反驳,可是不知道从何处说起。说些风骨气节之语么?只怕他还要不屑。劝些骨肉亲情么?想也知道是没用的。至于圣人之语?连自己都说服不了何况是去说服别人。心里除了更恨自己,因着自己疏忽以至于让长子长歪之外,只剩下浓浓的挫败感。   “我现在说服不了你。你先告诉娘,都找了哪些人上书,这事交给娘,你就别管了。”都说男孩子要靠父亲教养,柳哥儿就留给老爷去教吧,现在当务之急是看能不能想法子将黛玉的名字撤下来。   柳哥儿却道:“这事母亲就不要管了,如今父亲不在,我自有主张。”   贾敏气结。   ☆、第五十六章   在柳哥儿的心里始终自觉他是没有错的,等知道了黛玉是宁茹也很理解不了为何她会拒绝。他们两个本来都是人上人,如今重生成普通官家子女,平日里难道她就没有觉得耻辱?特别是最近见多了达官显贵,到哪里都要给别人打千作揖,大门都不能走而要走侧门角门,更是心里不平。并且,这里的妃嫔地位极高,看贾元春一个爬了龙床的女官都那样不可一世就能知道,何况要她做的还是太子初始便明媒正娶的侧妃。不光贾敏和林黛玉理解不了柳哥儿,柳哥儿也理解不了她们两个的想法。   贾敏见了黛玉,颓然道:“说不通他,看来只能让你父亲去教了。当务之急还得问出他都请托了谁,除了安康安和还有谁是常跟着柳哥儿出门的,你将他们都叫来,我亲自审问。”   又安慰她:“玉儿你别太担心,娘一定不会让你去进那个泥潭,咱们家的孩子绝不会为了权势去受那个折磨。”   黛玉摇头道:“没用的。身边人不忠心是大忌,柳哥儿向来注重这些,若是小事看在咱们是林家主子的份上还能问出来,这种事就是将那些人全家打死也问不出丁点来。”   贾敏想到当时下令让人捆了柳哥儿时安康安和等一众小厮的做派,也心有疑虑,可是还是不信柳哥儿就能将身边人掌控到那个水平,“我又新带来了些人,其中有几个是受过专门训练来审讯旁人的,就不信还不能撬开那几个小子的嘴。”   黛玉却道:“母亲是不了解柳哥儿,这几年他早将身边的人调~教得堪比暗卫,若他不想让人知道的,别说是咱们家训出来的人,就是宫里审讯司的人也不能撬开他们的嘴。母亲若不信,叫林管家来问问就是了,林管家虽不能知道详细,柳哥儿所作所为他也看在眼里。”   最后又说:“母亲还是想想要怎么处置柳哥儿吧,我自有办法要他亲自去将我的名字撤下来。”   自从贾敏去佛堂见了柳哥儿之后,柳哥儿就离了佛堂住在外书房。黛玉见他的时候他正扎着袖子画一幅墨梅图。这墨梅图黛玉看着也熟悉,正是跟当年邹旭与华侧妃定情,后来被明目张胆挂在邹旭内书房里的那张一模一样。那时候王府里所有人,包括一个扫地的婆子,都知道王爷书房里那张画是两人的定情之物,给尽了宁茹难堪。   那上面的墨梅好像变成了华侧妃那张另她厌恶的脸,无声的嘲笑着她,刺得她眼痛心也痛。黛玉也干脆,劈手将一杯茶水泼在画上,顿时好好的墨梅图变成一团乌黑,滴滴答答顺着书案淌下来的黑乎乎的墨水无端显得令人恶心。   柳哥儿瞬间暴怒,笔一丢就要发火。黛玉将手里茶杯一扔,冷哼一声道:“我还告诉你,你也不要再做你的春秋大梦,惹不急我不跟你一般计较,你若真敢将我塞进东宫,可千万记得烧香拜佛祈祷着我直接死在花轿里。否则,但凡留着一口气小心我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杀了太子了账!左右杀夫的事也不是头一回干,也不怕报应。”   柳哥儿直接哈哈大笑,“宁茹啊宁茹,狠话谁都会说,可是你敢么?!上回是你娘家已经被斩草除根,你身无牵挂,我一时疏忽才让你得逞。现如今,你身后牵挂一串串,你能狠得下心?你可别忘了,我今生可是姓林的,林昭这个名字代表的可是林家,是与你这一世的娘家密不可分的。太子死了我确实要倒霉,可是我就是将你送到东宫的床上,再在你手里塞一把刀,你敢下手吗?哦,不对,应该给你一把毒药才对,那才是你的老本行呢。可惜了,现在的皇家人都惜命的很,吃口饭菜都得先让宦官尝了才敢咽到肚里,怕是你的手段用不上呢……”   见黛玉气得脸色发青,心里的快意更甚,扭曲着脸道:“我还告诉你,我不仅要把你送到东宫的床上,还要助你成为皇后,太后!太子不用你来杀,等他成为皇帝,你有了儿子我自然助你成为寡妇。先是有林家一半血脉的人登上九五之尊的高位,再是林家人登基称帝。你看我对你多好,先是让你成为最高贵的女人,然后让你的娘家成为最高贵的家族,一个女人若是能到这一步还有谁能比得上呢?!你也别觉得我做不到,别人不知道你也该知道我的本事,领兵打仗的将军当得,被托孤的顾命大臣也当得。你不是一直想着娘家后嗣绵延权势在手吗,上一世被我毁了,这一世我亲手补给你!”   黛玉被怄得心口疼,咬牙道:“邹旭,你也别拿这些来要挟我,我是比你多了一颗人心,可是自从我儿子没了之后这颗心已经千疮百孔。以前可能我真的会顾忌这些,如今你可想错了,大不了鱼死网破,这回咱们再斗到底,再死一回,反正下头还有晨哥儿和暖暖,除了你这祸根也算替林家清理门户,免得招来祸患,还了林家的生养之恩。你想铺就一条通天路,也得看梯子让不让你踩,我的手段你见识过,不信你就试试!”   邹旭冷笑:“试便试。你就等着进东宫吧!最好祈祷能生个儿子,好让林家也借你的光。”   这句话不巧正被不放心他们姐弟独处而来的贾敏听到,再次勃然大怒,深觉柳哥儿真的是已经被养歪了。内心里还十分不讲道理的埋怨上了娘家人,觉得都是因为元春封妃才让柳哥儿起了这种念头。以前还想着那和尚道士之语,恐他离京遭遇不测,想留他在京里慢慢教育。如今看来是不行了,留在京里不仅姐弟成仇,怕还会给阖家带来灾难。   当即转头就走,心下决定大不了多去求几个平安符寄名符带着,也要将柳哥儿送回扬州。回到内院便请了林管家过来,隔了屏风吩咐,不管怎么样先抽调从苏州老宅带来的人,捆着也要将柳哥儿并他的那几个心腹送回扬州,让林老爷去严加管教。   等黛玉想要再想法子阻止柳哥儿的时候,就听贾敏派人来说后日便要将柳哥儿送回扬州。一力降十会,任凭你有多少手段,逮住了不让你靠近那么你还能怎么办呢?黛玉不免感慨贾敏快刀斩乱麻的决绝。   是的,决绝,就因为这一个决定,贾敏与柳哥儿的母子情分至少在林家下仆眼里已经降到最低点。林家的下人仆妇虽然很守规矩不怎么多嘴多舌,可是遇到这种大事也免不了多嘴,不敢对外说,偷偷在自家嘀咕是少不了的。即便不知道内情,却都能看出柳哥儿与姐姐闹的不愉快,太太也生气了。   “都说五月五出生的孩子古怪,可不就是。虽然都说大爷生的时候是观音娘娘玉净瓶里的柳枝儿送下来的,可看起来还是不行。”、“哎吆,我记得小时候还听说过谁家五月五生了个孩子,当场便掐死了,毒害全家人的。”、“可怜的大爷,不是在太太跟前长起来的,就是不行,看荣国府里如今的情形,怕是以后咱们府里也好不到哪里去。”、“除了姓柳的,谁家的孩子叫柳哥儿啊,看名字就知道大爷不得看重。”   诸如此类的话实在不少,黛玉怕贾敏听了伤心瞒得死死的,可是依着贾敏的性子,怕是想也能想到的。   而柳哥儿离京贾府老太太接着就听到音信,荣国府里还有人想将惜春许给柳哥儿呢,怎么能不关注着。老太太本来想要将贾敏叫来问问,谁知当天就病倒了,这事自然就没了下文。这病却是吓的。   周姨娘托了贾敏给她的孩子烧衣服,贾敏没答应只告诉了老太太,想要她想想看有什么办法圆了她这点心愿。老太太心里全是贾政的安危和前程,当然不会冒那个显,全当没有这回事,还提点了王夫人两句要将周姨娘看管好。   周姨娘满心怨气无处诉,全剩下绝望。也不知从哪里找来一块红布,做成衣裳穿在身上,晚上无人时一根腰带吊死了。横梁底下的桌子上摆的还是那一大包衣裳。   老太太听说了这件事就病了。时下人们都相信,穿红衣上吊的人是心存怨气,会变成厉鬼回来报仇。周姨娘一个妾本没资格沾红,专门做了红衣穿上才死,可见怨气之深。年纪大的人尤其信这个,再想到周姨娘恨的人就是贾政和王夫人,说不定还得捎带上自己和宝玉,怎么会不害怕,惊吓之后自然就病了。   拖拖拉拉老是不好,贾敏少不了也要来看看,本来就心里急躁,听说这事之后更是不耐烦,连老太太握着她的手哭也没觉得有多心疼。越发觉得全是自作孽该的。   后来见了贾政,也是没有好声气,听着他在那里说些什么以身相代之类的话,更觉刺耳,当即反驳回去:“二哥若真有这个心还是好好消了周姨娘的怨气为要,周姨娘跟了二哥这许多年,我就不信二哥不知道她求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自己装作不知。如今满腹怨气而亡,还带累了老太太,二哥还敢充什么孝子!满足了周姨娘所求的,再找些和尚道士的超度了她,老太太自然就好了,比你在这里衣不解带的伺候着强上百倍。”   贾政被噎住。王夫人也不敢在这关头当出头的椽子,贾敏白了她一眼不搭理她。   周杏儿付出性命,总算圆了心愿。   ☆、第五十七章   林如海接到信之后,思量良久也想不到柳哥儿到底是怎么被养歪了,又得歪到何种程度才能让贾敏生气成这样,偏偏还遮遮掩掩不肯在信里明说。   直到见了他才知道贾敏的担心绝非多余,这孩子真是不好教导。   初见时,林海本以为一个被亲娘教训了又送回扬州的孩子怎么也该闹点小情绪,却不想从下船开始就一直平静如常,进了家门正式拜见之时也是条理清晰稳重温和。然而这样才更让人担心,他越冷静便越是心思深沉,也是清楚的知道自己从头到尾在做什么,绝非一时冲动。   按理孩子做了错事,长辈就该当即给他纠正过来。见到他之后林如海便打消了本来的念头,而是想着要先与他相处几日加深感情之后再循序渐进的教导他。谁知柳哥儿却开门见山道:“母亲不理解,我想着父亲该是不会觉得我做错了的。”   林如海眼皮不自觉一跳,笑道:“你母亲爱子心切,觉得你做的事不对了便想管教你,也是你这些年离了她身边,让她一直牵念的缘故。有些话你母亲说的狠了,你不要怪她。来的信上说的含糊不清,为父现如今还没弄明白到底是出了何事。”   柳哥儿淡淡地道:“便是将姐姐送进东宫之事。”   林如海惊道:“自古储位之争最是惨烈,咱们家何必要掺和进去,还是在这种关头。这事是你做的不对。”   柳哥儿却道:“那是皇帝高寿,或是诸王年岁相当。当今多病,太子长二皇子等人十多岁,如何还有惨烈一说。”想当初,邹旭同为嫡子之所以为王爷,就是因为遇到了与当今二皇子一样的境遇,皇父多病长兄年长太多岁,争都没得争,等他长到能娶亲的时候兄长早就登基了。便是当初皇兄体弱,皇父还想着立宠妃之子,也因着嫡庶长幼主幼国疑等理由被驳回,后来隐约知道皇父亡故还有当初的太子妃娘家在中间使力。可惜了到后来皇后娘家没斗过王爷,最后掌国之权还是到了邹旭手上。   林如海心思急转,岔开话题,“四书五经里的忠君爱国且不去说它,你熟读史书,记得最深的一句话是什么?”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林如海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就听柳哥儿又道:“项橐七岁为圣人师、甘罗十二岁拜相、孙权十九岁雄踞江东,可见年岁大小并不那么重要,父亲大可不必觉得我在异想天开。忠君爱国家国天下之语不过是写来糊弄糊涂人的糊涂话,坐在高位上的人为了自家的统制才推崇备至将其推广开来。若那些果是真理,也不会有那些改朝换代之事。便是如今坐在皇位上的,往前推四代,不过是领着一二百兵士的小吏罢了,拍马也及不上咱们家。可看如今,咱们得由着别人生杀予夺,父亲一辈子无愧于心又如何,还不是要营营汲汲才能保得全家无虞。如今正是好时机,埋下线头别人只会以为是为了目前林家困境,谁也不会怀疑有别的心思。父亲再将计就计自此沉寂,儿子以后弃文习武从军也说得过去。姐姐更不会被人当成靶子,而以姐姐才智,自然能养下亲子。如此进可攻退可守,见机行事,不过二三十年自可见结果。”   林如海越听越惊,颤声问道:“你是从何时有了这种想法?”   “一直都有。只不过之前只是心里不甘心,没想着真正付诸实际,后来甄府出事牵扯到父亲,见识了皇家权势之后才起了念头。世人同是上天之子,自然都可为天子,既然不想叩拜他人,莫若让他人来叩拜自己。”   “你……”林如海都不知道说什么好,这志向也太过吓人,他活了大半辈子从来没敢有一丝如此大逆不道的念头。   柳哥儿摇摇头颓然道:“可惜母亲阻拦,姐姐又心存芥蒂,白瞎了如此一大好时机,等下回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   林如海被说的张口结舌,脑子都快要打结,“你就没想过万一其中出点差错,这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啊!我林家先祖也会不得安宁!”   柳哥儿却越发淡然,“事在人为,若这也要怕那也要怕,必然万事不成。便是不做,单就老实做官忠君体国,也同样有抄家灭族的时候,史书上也没少见了。喝口水还有噎死的呢,男儿丈夫何必太过思前想后。成与不成总要试过才能知道,试了是有可能不成,不试则一定不成。便真是不成,也是天命注定,唯一死而已。”   林如海受的刺激太大,以至于都想不起来计较柳哥儿这一席话根本就是没把林家放在心上,不管林家宗族存亡。摇摇晃晃走到书房里间,躺到床上闭着眼睛,心乱如麻。   柳哥儿这样,单靠罚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压制得了一时压制不了一世,不让他心服口服早晚也得折腾出事儿来。   第二天,柳哥儿没事人一样又来向林如海请安,林如海一夜之间憔悴了几岁,便是前些日子最忙乱担心的时候也没有过,偏还谁都不能说只能自己憋在心里。   见到柳哥儿林如海连话都不想说,可是这是嫡长子又不能真的不管他,用过早饭之后,也不要求他去读书写字了,告诉他让人领着去随意逛逛看看世情,自己去衙门办公。   衙门里朝廷邸报正好到,林如海当即便查阅起来。以往他不过是仔细看看与己相关的如户部吏部等部门的消息,其他的翻一翻知道个大概便罢。今日因着柳哥儿,林如海连兵部的也逐字逐句从头看到尾,及看到去岁从西海沿子回来的武将军升为京营节度使时,眼睛一亮想到一个自觉不错的主意。   西海沿子战乱不断,如今南安王爷这个是人都知道打仗无能的人因着太上皇之恩总领兵将,必然所辖之内百姓更苦。柳哥儿心智早熟,一般的道理讲给他他必然不会听得进去,不若就让他去体会一番战乱之时寻常百姓家的苦处。改朝换代说的简单,受苦的不过还是平民百姓罢了。什么忠君之语可以认为是虚话,悲天悯人之心总该长存,一个人的信仰可以是君主也可以是百姓,为一己之私挑起战端,陷万千家庭于悲苦,不管如何都是要值得唾弃的。若是柳哥儿见了那等凄凉之景仍旧不改,再舍不得,这个儿子也该放弃了。   回府之后,林如海顾不得梳洗,连声叫柳哥儿过来说话。   柳哥儿今日却没去别处,而是去了黛玉当日老师吴先生家里拜见。柳哥儿从骨子里就没有对皇权的敬畏之心,吴先生也深有名士之风,对皇权看得很淡,一老一小相谈甚欢,吴先生还可惜柳哥儿不能留在扬州,不然早收了他做弟子。   林如海道:“为父思前想后,你的想法终究有失偏颇,‘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纵然有点子道理,可也该记得还有一句‘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以史为鉴,当今虽不比汉武帝唐太宗,也算是清明之君。便不说成败,若以一己之私,因着那点不甘之心便要大兴兵戈,实在失了仁心。”   “你如今一意孤行,自觉有理,便是为父磨破了嘴皮子也不定能说服你。古人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有些事还得你亲眼见了亲耳听了才知道,是非对错总不是一个人想当然的。本来我看你功课,觉得过上一二年便可下场试试,如今想来还是出门游历一番再行科考为好,先学会做人,摆正姿态,比什么都强。”   “西海沿子连年征战,民不聊生,特别是因着太上皇私心又派了南安王爷过去领兵,更是雪上加霜。你带着林管家,再选一个机灵些的小厮,亲自去瞧瞧,咱们回来再说别的。去的时候记得换上破衣烂衫,银钱信物就都不要带了,‘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你既不认为年纪幼小是其限制,那为父也将你平常对待,你既然要成大事,那么总不会连自己也养活不起。一年为限,期间你不是林家长子林昭,而是破落乡绅之家的公子柳树,路引证明我明天就给你准备好。”   说罢,起身出去找林管家交代事情。   柳哥儿听得目瞪口呆,直到林如海出去也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要赶他出门?还不能带银钱信物,得自己养活自己,连林昭这个名字都不能用,要化名成柳树?父亲这是疯了吧!   林如海还真没疯,过了五日做好安排,就将柳哥儿、林管家和安康三个人送出门。大门当着三人的面关上,哐当的关门声好像一直震到心底。三个人全穿着不知哪里来的粗布衣裳,黑布鞋,一人背着一个褡裢,褡裢里除了够吃两天的干粮什么都没有,全身上下找不出一点值钱的东西,头发都是用的布条和木头簪子束起来,更不要说银子。   林管家苦笑一声,心里为自己抱屈,大爷犯错真的跟我没关系啊。认命地道:“大爷,快走吧,得先找个今晚要住的地方。我记得刚出城不远有个破庙,以前来不及进城的时候在那里停歇过,咱们去看看。”   安康嘟着嘴,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的离开林府大门,拖沓着脚步,好像走慢点就能有人出来叫他们回去一样。   柳哥儿一直处于迷茫状态,养活自己?这是两辈子头一回遭遇。   ☆、第五十八章   当天晚上,柳哥儿两辈子头一次经受了挨饿受冻的苦。林如海给他们准备的干粮只有些烙得干干的大饼,并一些腌得咸咸的咸菜,水都没有一口,吃了一口绝对不想再吃第二口。三个人出城之后渴的没办法,还是林管家给路边的茶水铺子说尽了好话,才讨来两碗水喝。等夜里,破庙到处漏风,又没有被子可以盖,找了个两面靠墙的角落,林管家和安康在外面坐着,人与墙之间搭成个三角让柳哥儿睡在里面。   破庙里也不是只有他们三人,旁边还有几个脏兮兮的乞丐流浪汉叽叽咕咕,见几个面孔陌生长得斯斯文文的人在,时不时还故意爆出几声哈哈大笑,见到安康警惕地看他们,故意起来往他们坐的地方走两步,之后又是哈哈大笑。若不是林管家手边放着根手臂粗的棍子,不知道那些人都做出什么事来。   半夜柳哥儿蜷缩在角落里,面朝着墙壁听安康冷得咯吱咯吱咬牙,静谧的夜里声音格外清晰,还有他的小声抱怨“老爷这是为什么啊,忒绝情了!”林管家时不时动一动表示自己还清醒着,以震慑旁边那些人。   第二日一早,三个人又啃了几口干粮,林管家拿根树枝在地上划来划去,说着去西海沿子的路径。安康傻眼,“还真要去西海沿子啊?!”没钱没车就这么走着去?难道不是老爷吓唬人,过几天就能回家么?   林管家看了柳哥儿一眼,抬手用树枝敲他的头,“老爷的话向来没有虚的,说是一年就得是一年,一天都不能少,西海沿子是必去的。”   柳哥儿知道这话是在说给他听,心里冷笑,他还就不信自己真能饿死,倒要看看林如海打的什么主意!“既如此,林管家就说说咱们该怎么走吧。”   林管家已经得了林如海的指示,怎么会真挑起当家做主的担子,站起来恭敬的说:“大爷是主子,自然得大爷说了算。路上用得上我的地方大爷尽管吩咐,出主意的事还得是大爷的。”   柳哥儿站起身拍拍土道:“不是说要先向南走才能转到官道上吗,那就走吧。”   林管家张张嘴想提醒什么,想到林如海的嘱咐却没说出来,护着柳哥儿上路。   于是,等走了一天的三人筋疲力尽的时候,发现自己所处的位置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除了露宿野外别无他法。而路边也没有什么山珍可以采野味可以抓,只有高高的十几棵树立在那里,唯一幸运的是旁边还有条小溪流过,不至于洗手洗脸都不能够。安康看着树枝上蹦蹦哒哒的鸟雀咽口水,可惜没有工具抓不住它们,只能看着它们想象烤鸡烤鸭烤乳鸽的美味。   最后,柳哥儿肚子里咕噜噜叫着,睁着眼睛望着天上的星辰,头一次认识到对许多人来说也许人生的意义并不是像自己想的那样加官进爵留名百世不负此生,他们心头想的可能不过是吃饱穿暖而已。   第二日太阳过了头顶的时候,终于看到了人烟,他们的干粮也已经快空了,虽然是个看着就不大的村子也够安康兴奋的了。安康期盼的看看柳哥儿,见柳哥儿点头,欢呼一声跑到一户人家大门外砸门。   开门的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妪,见了三人,双手把着门探出头来问:“你们是谁啊?到我们村子里有啥事来?”   林管家尽量让自己显得老实憨厚,道:“老大嫂,我们三人到了贵地口渴难耐,求一口水喝。”   那老妪瞅了两个小的几眼,又看见他们身前空空的褡裢,再瞧瞧并不怎么整洁的衣裳,眯着眼笑的奇怪,之后敞开大门让他们进去。   “榔头,榔头,你快出来看看。”那老妪重新对上大门之后就大声喊。旁边矮矮的土垒的厢房里走出一个大汉,横眉竖目身材壮硕,只是一条腿比另一条腿短了一截,走起路来一颠一颠的,粗声粗气的喊:“干啥?”看到安康和柳哥儿之后眼一亮,搓搓手笑了。   安康被他笑的有点脖颈发凉,暗暗戳戳柳哥儿朝林管家身后躲了躲。柳哥儿小眉头拧着,四下打量了一下庭院布局。   那老妪,掀开水缸拿葫芦瓢舀出两碗水端到柳哥儿跟安康跟前,然后和那个叫榔头的一起将林管家拉拉扯扯拽到一边的小屋里。柳哥儿使个眼色跟安康两个人蹑手蹑脚跟过去偷听。   “大兄弟,你也是过不下去了逃到咱们这儿的吧,知道知道,见过好几回了。我看你也不好过,外边那俩小子正是半大小子吃死老子的时候,真是带累你。你看啊,要传宗接代有一个就够了,要是有钱了再买个媳妇不仅又能有儿子还能抱着媳妇睡,多好。我家榔头正缺个儿子,不如就卖给我们一个,大的小的随你的意,咱们有钱,往前边再走两天就是扬州城,你接着就能安顿下来。”那老妪压低了声线对林管家说。可惜大嗓门再低也低不到哪里去,外头的柳哥儿和安康听了个一清二楚。   林管家哭笑不得,是听说过村子里生不出儿子来的人家会买逃难过来的半大小子来养,没想到今儿让他也遇上一回。“大嫂子,你看我这两个小子都这么大了,你何必买他们,西海沿子逃难过来的不少,有那年岁小的,买了来也养的熟不是?”   那老妪呸一声道:“小崽子谁知道养不养的活,长大了啥样啊。以前村里人都是买小的,养不活的就不说了,长大了之后偷鸡摸狗不孝顺,还不如没有呢,根儿不好。反而是买了大的,什么样儿买的时候就能知道,咧嘴哇啦眼的也不能要,养大了不说多好吧,反正知道给老子娘碗饭吃。你就说吧,多少钱卖?”   林管家被噎了一下子,摆手道:“大嫂,我就是来找碗水喝,不是卖孩子的。”   榔头眼一瞪就要抡拳头,“瞎咧咧,你不卖你带了孩子到村里来啊!讨碗水喝?外头溪水到处都是,谁还用得着来村里讨。别以为咱们不知道,你们逃难来的带着孩子的要是不想卖孩子,讨饭的时候都不会让孩子进村。带着孩子敲门就是来卖孩子的,你说吧,你愿意卖哪个?”   林管家一口老血哽在喉头,大喘一口气才说:“我真不是想卖孩子,孩子渴了,外头溪水不干净…………”   柳哥儿却已经没有听下去的兴致,心里沉甸甸的。当平民百姓竟然将卖孩子这种事当成常态的时候,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他如今隐约能体会到林如海所说的‘家、国、天下’并不是简单的六个字,也不单单是他一直所以为的统治者为了自己的统治而推广的专门糊弄糊涂人的把戏。天下人、国人、家人,他真的应该好好想想,这一次的游历或许正是他所需要的。   柳哥儿从出了林家门就一直抱着的敌对情绪终于松动了,觉得作为一个并不是真正的十岁小孩子,不应该为了反对而反对,既然已经不可避免,那么不如就好好利用这次机会,好好看看他们想让自己看的,或许可能万一真是自己错了呢……   不知道林管家是怎么说服那对母子的,过了一会儿,那老妪摔摔打打走出来,夺过安康手里的葫芦瓢,赶鸡一样将他们赶出去,“去去去,晦气!好容易看上个好的。”吧嗒一声,当着他们的面闩上门。   林管家苦笑着道:“走吧,还以为能看看能在这村子里干点什么换口饭吃呢。”   安康斜着眼睛生气,“这人说什么呢,再吃不上饭也不会好好的就要卖孩子啊,谁家孩子不是亲生亲养的啊,又不是拐子。”   活该他自打嘴巴,从另一头出村子的时候,就看见一个衣服都成了布条、头发乱糟糟、脸上黑乎乎、皮包骨头的男人领着一男一女两个孩子,点头哈腰递给一个村妇。从村妇手里接过一荷包铜钱之后,领着另一个大点的男孩子头也不回的离开。俩小的眼泪汪汪喊着哥哥,被那村妇一巴掌打在脸上。   柳哥儿和林管家转头看安康,安康瞬间消音。   也活该他们倒霉,白天还好好的,天刚擦黑忽然就下起雨来,幸好雨不大。三个人这回是真的没辙了,看着没打雷,躲在一棵矮树底下大眼瞪小眼。柳哥儿这回心里也暴躁了,真正体会到什么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村头看到的那父子俩,看见他们大喊一声“往前跑一里地就是土地庙”,接着就跑走了。柳哥儿看了看林管家,又看了看安康,两个人都等着他拿主意,牙一咬,也冲出去跟着跑,总不能真的在野外淋一夜。连林管家都算上,三人有生之年第一次体会到雨中狂奔的“乐趣”。   ☆、第五十九章   由奢入俭虽难,可被逼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也就不算太难了。柳哥儿上辈子若有谁告诉他,你有朝一日会靠抢草根吃过活,那么他一定会让那个人吃一辈子草根。而现在这种事已成了事实,而且还不止一次。当干粮吃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周围还存在着一帮难民的时候,吃草根也成了奢侈,能抢到填饱肚子已经是很幸福的事。前几天还万分嫌弃食不下咽的干粮,那时候想起来简直就是美味。如果那时候有个人一手拿着米饭和肉,一手拿着一张卖身契,柳哥儿很怀疑他会不会就那么签了。   养尊处优惯了的身体,乍然忍饥受冻,自然会出现点小问题。受了寒不喝药绝对好不了的的柳哥儿,竟然很神奇的在只有冷水的环境下烧了一夜自己好了。可见身体也是一样的,不逼着永远也不知道底线在哪里,再尊贵的人也不是真的就受不了艰苦磨砺。   终于,在一个小镇上,三人结束了这种与乞丐没多大差别的生活。在进小镇之前,林管家特意先给三人都梳了头发洗了外袍,尽量显得干净整齐地进了小镇。这回没放柳哥儿自己想办法,而是带着他们俩先去了一家书铺,问需不需要人抄书。书铺掌柜一看三人的模样,摆摆手就将他们赶出去,柳哥儿和安康如今见多了鄙视的眼神,早不当成一回事。林管家笑笑,不以为意的去了第二家,之后是第三家第四家。直到第五家才有一个老翁看他们可怜,答应让他们试试,找了笔墨纸砚并一桌一凳将他们安排到一个角落里让他们去抄。一个时辰过去,终于抄完了一本,老翁可怜他们又敬佩他们并不去乞讨而是想着自己挣钱,便多给了两文。林管家拿着赚得的七文钱对柳哥儿他们道:“这个世上还是有好人的。”   花了两文钱买了点东西稍微垫下肚子,又去抄写了一个时辰,攒了十几文钱。林管家便求了那老翁,用着十几文跟老翁买了一支笔、一点墨和几张纸,寻了个人多的地方放开喉咙大声喊:“代写书信”。纵使柳哥儿和安康已经经历过不少丢脸的事,这会儿也有点脸红,不自觉的离林管家远了两步。   最后,林管家将二十几文钱交到柳哥儿手里的时候,柳哥儿足足呆滞了快有一刻钟。林管家长舒一口气,道:“有人说创业容易守业难,我却不那么看。从来由少到多容易,从无到有难,赤手空拳打天下的能有几人,人上人多的是靠着祖荫。”   其意不难理解,无非就是柳哥儿背靠着林家才能耀武扬威,离了林家就什么都不是,连吃喝都不能自足,还得靠着别人养活。柳哥儿听懂了,却更加沉默,因为他说的是事实。在初时他也想过要帮人代写书信,因为没有笔墨而放弃了,也曾想着去先赊些用着过后再还,却因着外表邋遢而没人信他。可见养活自己并不是只会说就可以的。   想必这些也都是林如海教的吧,先让他吃足了苦头林管家再出手,想必是林管家也被他生病发烧的事吓坏了所以才有今日这出,否则还不知道何时才能正经吃饱喝足。   从有了那二十几文开始,柳哥儿三人的日子便一日好过一日,等到了西海沿子的时候,已经略有余钱能到客栈落脚了。   日子好过了,所见到的却一日惨过一日,到最后所看到的景象已堪称凄惨。到达最后一座城的时候,就见城门外十几里到处都是无家可归的难民,除了官道上无人敢占,其他树林里、小溪边到处都挂满了破布搭成的帐篷,还有的毫无遮挡直接就拖家带口躺在地上。   等要进城门的时候,就见好些军士把守着,进城的人不光要路引还得每人交两文钱,可见真的是山高皇帝远,贪的正大光明。城门口的难民有一直吵嚷着要进城的,也有已经半死不活躺着等死的,还有小孩子扑在已死的家人身上哭喊着救命的,更有当着军士的面要易子而食的,心肠多硬的人见了此情此景也要被震撼。   林管家皱着眉顾不得可怜别人,深觉得他跟林如海都低估了西海沿子的混乱程度。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必然民愤极深,简直就是马上就要发生暴乱的节奏,他们这时候来到这里实在不智。“大爷,情势不太对,咱们要不就不要进城了,直接离开吧。”   柳哥儿自然也看出不妥来,可是已经走到这一步,也体会到林如海让他到这里来的用意。如今他却更想进城里去看看,而且现在回去也不定就比进城安全多少。指了几个盯着他们的难民给林管家看,“虽然咱们穿的与难民没差,可是既然已经站在这里,就知道咱们身上总还有几文钱。看那几个人的眼神,若是咱们就此退回去,怕是出不了西海沿子。”   林管家也没辙了,总不能说你爹还给我们留了后路吧,老实交钱进城。   城里却是另一番景象,商铺林立,街道干净整洁,绿树红绸分外鲜艳,就算有几个跪着乞讨的也不敢惹眼,都跪在角落里老实等着谁心血来潮赏给他们些。正有一大群少男少女领着一干护卫丫鬟小厮肆无忌惮地玩闹。其中属中间那个穿红衣裳的女孩子最为惹眼,其他人看样子都是在奉承她。只见她咬了一口不知是什么小食,接着吐出来,随手扔在地上,手里的一大包都扔到身后的人手里,不知道说了句什么,那人跑着将东西扔到乞丐碗里,拍拍手回到女孩子身边继续点头哈腰。   柳哥儿他们身边正好站着两个人正议论这一群人。“南安王爷的嫡幼女前日刚到,这不昨儿就通知要清理街道,还得在树上挂满红绸,今天这些公子小姐们就领着她逛边城呢。”   “这兵荒马乱的,小郡主来这里做什么?看他们祸祸的那些东西哦。城外头全是吃不上饭穿不上衣的,省点出来救人多好,造孽哦!”   这小郡主是南安王爷的嫡幼女,最受宠爱。在京里规矩严苛,她早想着去别处玩玩,后又听说南安王爷在西海沿子找到了从前外室生的一个女儿,当成珍宝宠爱,便磨了南安王妃和太妃被人护送着到了西海沿子。   柳哥儿看着耀武扬威的小郡主,唯一的感慨就是南安王爷真是倒霉,本来就民怨颇深,偏又生了这么个女儿来激化一下,不出事简直对不起她今日所为。   在转身的瞬间,柳哥儿愣住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是谁?为什么跟和华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拉过旁边的人指着那姑娘就问:“那位姑娘是谁?”   那姑娘走在小郡主右侧,身穿粉色纱衣,微翘着嘴角,浑身是与小郡主截然不同的温婉气质。   “哦,你说她啊,就是南安王爷找回来的外室生的女儿喽。以前小郡主没来的时候也是被捧着的,如今小郡主来了就不行了啊。”被他拽的人后退一步整整衣裳,不打算再说,转头走了。   林管家顺着柳哥儿指的方向看过去,淡笑一下,这小姑娘看着就不简单呢,在强势的小郡主身边都没被完全遮挡。看那些公子小姐的,对小郡主是敬畏多过喜爱,对她却正好相反呢,就算小郡主有意无意排挤她,还是能看出有好几位公子不经意间就会帮她一把。   又疑惑柳哥儿为什么关注她,难道是喜欢这种?再一想柳哥儿的年纪又觉得不可能。遂不再想这么多,领着两小去找住的地方,还要再看看有无赚钱的法子。   在城里待了两天,除了每日赚钱,再记下所见所闻,一有时间柳哥儿便要去打听南安王爷的那位外室女。   到了第三天,不是柳哥儿不想打听,而是不能了。城外的难民不知从哪里听说了南安王爷及其女的奢华,终于怒火更盛,打倒了守卫冲进了城里。   首当其冲的便是南安王爷的宅邸,偏这日南安王爷领着侍卫巡视边防了,并未在家,难民没用多久便冲破了重重障碍,南安王爷两个女儿均被护着逃了出来。   小郡主比外室女重要,这一点南安王爷府里人尽皆知,所以有眼色的都去顾着小郡主去了,又是帮着找破衣服换上又是帮着弄乱头发,外室女那里只有两个贴身丫鬟护着横冲直撞,都不知道要先把金银珠玉和绫罗绸缎换下来。   那外室女也是运气好,东躲西藏好歹出了府,不过跟府里的大队人马也失散了。   林管家领着柳哥儿和安康躲在一旁,身上还是破烂的衣衫,倒是不显眼。眼看着一群一群的难民或是冲到商铺里,或是冲进别人家里,打、砸、抢毫无顾忌,连孩童也在大人中间乱窜,寻到好东西就往嘴里塞往怀里揣。   忽然柳哥儿瞄到一个身影,很像那天那个像和华的女孩子。靠着安康和林管家的掩护,悄悄靠过去,捂着她的嘴一把将她拽过来,她身边的两个侍女刚想尖叫,然后反应过来自己捂着嘴,瞪大眼睛看着柳哥儿。   林管家心里埋怨柳哥儿多管闲事,还是说道:“快把身上头上的首饰都除了,头发也打乱。”再拽着那姑娘身上最外层的薄纱,“里面的素衣就行了,外头这个脱了扔掉!”   两个侍女还想呵斥一下,那外室女倒是识时务,阻止了两人赶紧按照他说的做好。才又敛身行礼,“多谢义士相救。”   安康嘟着嘴道:“救你的是我们公子。”安康也是看出柳哥儿待这姑娘不同,才摆出身份来,从出了林家大门,他们三人从来都是不分主仆的,对外也是父亲领着两个儿子。   柳哥儿笑言:“不必多礼,应该的。”   作者有话要说:以前的人一共就只有柳哥儿和黛玉,这小姑娘不是旧相识哦。   动乱的详细情节就不写了啊,非常时期非常对待。   ☆、第六十章   小姑娘听话懂事,温温柔柔的,每每说话嘴角都是翘着的,让人看了就心里舒坦。柳哥儿也越来越觉得这人真像和华,不光长相,性格也是。还记得和华也是这样,不管多苦多难,她总是温柔宽和,嗓音轻柔,带着三分笑意,让人觉得前路也并不那么艰难,灰心的时候见了她便会重新升起斗志。便是后来自己没有履行诺言让她坐着八抬大轿从正门进府,而是成了侧室,她也依然没有怨怼不忿,而是平静如常,嘴角的笑意不增不减。   安康也很喜欢这姑娘的性格,虽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就是觉得这姑娘真的挺好的,虽然是外室女上不了台面,但毕竟是王爷的女儿,大爷要真喜欢也无大碍。他可考虑不到什么政治派系之类的东西。   林管家眉头皱得死紧,对这样的姑娘他有一种天然的厌恶。他可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半大小子,扬州瘦马十个里有八个是这样的,装着一副天然的样子,其实心眼比谁都多。   这场暴动,持续的时间不长,南安王爷巡防时听到消息,带着兵马就赶回来,直接武力碾压,不过一天就将城里又清理的一干二净。第二天再上街的时候,除了有些商铺的门窗是破的,还有些人家里办起了丧事,看不出是暴民袭城。   柳哥儿既救了南安王爷的女儿,自然要送回家去。南安王爷对这个女儿还算上心,听说有人救了她又给送回来,亲自出来道谢。一盏茶毕,南安王爷留他们吃饭,又说还有公事未办,让他们稍坐,他一会儿回来再聊。   三人坐在花厅里喝茶吃点心,安康都有点停不下来,多少日子了头一回又吃到这么好吃的点心了。   没一会儿就见有个姑娘出来,却是当日的小郡主。可能因着她过于高调以至于激化了民愤惹怒了南安王爷,王爷回来之后打了她,脸上还带着比较明显的红印子。   柳哥儿三人见礼之后都站在一边不再说话,谁知小郡主却不离开,而是说:“就是你们救了那贱种吧?可别是被她那一张脸给蒙骗了觉得她是好人了吧?啧啧,你们以为那贱种会跟我父王怎么说你们?想不想知道,我带你们去听啊。”   柳哥儿听她一口一个贱种,心里十分不舒服,毕竟是跟和华那么像的一个人,怎么能被个如此不堪入目的人侮辱。林管家看了看柳哥儿的神情,眼一转同意了,“那就劳烦小郡主了”。   小郡主冷笑一声道:“跟上”。领着他们从一条小路上过去,身子藏在一大丛花树后面,嘘一声“好好听着”。   果然就听见那姑娘在跟南安王爷说话。王爷问她:“我看那主仆三人不错,他们救了你一命,如今外边乱糟糟一团,不若留他们在府里,你若出门也有个能使唤的人。”   那姑娘温言道:“人家也是位公子呢,留着使唤岂不是让人说恩将仇报,不若给他们些银钱便罢。如今城里有父王的精兵强将,只要不出城,哪里会不安全呢。”说的话真是句句在理,还捧了南安王爷一下。   林管家心里却冷笑了,果然这姑娘不简单,怕是看着柳哥儿落魄,害怕柳哥儿缠上她才不留他们在府里吧。特别是府里的人都偏着小郡主,若是真的被人说成私相授受,回京之后便会多很多麻烦。将救命恩人留下使唤固然不妥,可是看如今情形,若三人真是无家可归的主仆,留在这府里才是真的为他们好吧。   柳哥儿又不是傻子,自然也能听出来。心里气得不行,一个劲的默默安慰自己‘她不是和华她不是和华’,才算是平了心气。悄悄又退回去原路返回。   小郡主又蹦又跳的追着柳哥儿问:“救了个白眼狼是不是特别生气?我跟你说,她就是人家嘴里说的那种口不对心的人,最讨厌,你就不该救她!”   柳哥儿不搭理她。纵然她是个白眼狼,你也不过是个傻子而已。从京里一路走到西海沿子,不信她没见到满地的难民,还那么没心没肺挥霍奢侈,不是傻子是什么。做为王爷的女儿,便是装也该装的俭朴些才对,最起码你顶多在府里闹腾,不要去外面丢人现眼。同室操戈竟然都能摆到外人面前,傻的没边儿了。   等到有个丫鬟偷偷叫一声“王爷来了”,小郡主总算走了。柳哥儿与林管家对看一眼,皆对南安王府的家教充满鄙视。   南安王爷这次也不说陪他们吃饭了,着人端了一盘银子上来给他们说是谢礼,又道歉说有紧急军情,安排了一桌席面让管家陪着吃,便走了。   若是放到以前,三个人怎么也不会收他的银子吃他的饭,然而经历过那么多三餐不继的日子之后,果断不计较那些没用的,银子照收饭照吃。   柳哥儿这回可算将南安王府的两个女孩儿记在心里,一个白眼狼一个大傻子,连带着南安王爷,一窝子没一个好人!   在西海沿子的日子,所听所见所想,柳哥儿专门做了笔记记录下来,又回忆了在路上的见闻补充上。终于清晰的明白了什么是责任,什么是家国。可是同时他又开始迷茫,人活一世到底应该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别人,甚至更深来说,活着到底为了什么呢?读书人说忠君爱国,可也说民贵君轻,可为什么却又说士农工商呢?从茹毛饮血到三皇五帝再到孔子著书立说,到如今儒家为尊,好像这些东西也不是一成不变的。国家,国家,到底什么是国家呢?   一趟游历,柳哥儿完美完成了从野心家到哲学家的转变,也不知道林如海知道了会怎么想。后悔还是庆幸?好像都不对。   林如海还不知道,所以现在的心情也还算好。虽然嫡长子有点长歪了,但出门游历一趟,见识了世情,旁边又有林管家及时看护纠正,回转回来应该问题不大。   重要的是,一直担心着的事总算及时掐断了源头,等到尘埃落定,虽然大概不能再站在权利中心,会成为边缘化的人物被赶到清水衙门,但好歹能保存住元气。等柳哥儿想明白了回来,再让他去考功名,十几年后长成,不怕不能护住林家并使之再上一层楼。   贾敏提着的一口气也松了半口,那半口得等到真的尘埃落定之后才能松了,该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听天由命吧。   人闲了就容易胡思乱想,老爷现在可还好,没人看着也不知道是不是又看公文到半夜不知道吃饭睡觉。黛玉过两年就该成亲了,现在也该给她打听着找婆家了。柳哥儿的性子太过执拗,也不知道老爷想的法子管不管用。西海沿子整日里打,听说南安王爷又小败了一场,也不知道柳哥儿待得地儿安不安全。哎吆,晨哥儿读书怎么这么不入脑子啊,记得黛玉和柳哥儿那时候念得特别快啊,长大了可千万别成个纨绔子弟。暖暖怎么现在学的跟个疯丫头一样了,在外面还好些,在家里真是不能看,黛玉说的对,很该紧紧她的规矩。   乱七八糟想一大堆,明明没什么事,还弄得她整日里唉声叹气。   黛玉看着都替她累得慌,便劝她少想些事多出去走走或是多找些好玩的事来玩,“太太这些日子看着憔悴了不少,看着可比过去显老多了,老爷见了该教训女儿没看好太太了。自从武琳回来京里,大家学会了不少好玩的玩意儿,有些太太这样年纪的也能玩,不若咱们家也邀请些人来玩啊。”   贾敏挺喜欢武琳的,觉得小姑娘性子直爽活泼可爱,看着就让人喜欢。而武夫人也曾经透出话来,想要给女儿找个。有机会黛玉便不会放过,总是要替武琳争取贾敏的好感,尤其是柳哥儿想让她嫁进东宫之后。   贾敏听了也有些意动,再想到荣国府还有两个姑娘也到了年纪,京里的妇人却还大都没见过她们,便起意也邀她们来。上回与老太太说话太不讲究,母女两个关系有些僵,毕竟是自己亲娘呢,总还是想着亲近,若是帮着拉拉线,也算是主动低头向老太太表达善意了。   听了黛玉说的那些新鲜玩意,贾敏取了一个还算中规中矩的,只是前期准备的时间长了一点。本来想着等准备齐全了,再给诸位夫人姑娘们下帖子相请,没想到等到准备齐全之后,贾敏却是对贾老太太再次寒了心,也没那心思再为了荣国府里的姑娘考虑。   只是后来当贾赦求到她这里,诚心敬意的让她帮着操心,将迎春说得要多可怜有多可怜,贾敏才答应了看能不能帮着她找个合适的人选。   作者有话要说:风水轮流转,总有外室女求着公子的时候。   ☆、第六十一章   京城,甄家大约还是想要垂死挣扎一下,甄家如今的内宅掌权人甄老太太带着儿媳妇孙媳妇和孙子孙女来到京里,想挽回局面。   甄家的女孩子向来颇受人喜爱,算下来从本朝建国之初到如今的太上皇,每位皇帝后宫里都有至少一位甄妃,还都颇为受宠。当今还是皇子的时候也有位姓甄的侍妾,可惜今上初登基之时就一病没了,后来也没再纳甄姓女子。说起来,荣国府如此看重元春,与此也不无关系,两相一对比可不就是显得荣国府被上面看重么。   既带了几个女孩子来,当然就要带出去见人,让人知道她们的好。消息灵通点的都知道他们家如今前途未卜,不敢结交,甄老太太只能豁出老脸,向那些老亲戚老交情的家里递了拜帖,荣国府首当其冲。   荣国府宴请甄家人,甄大老爷还是前任巡盐御史,老太太想当然就给贾敏下了帖子来让她那天也过去。来送帖子的是林之孝家的,林之孝两口子在贾赦打死了一大批人之后地位直线上升,如今已经是能出门的体面人。当初贾敏未出阁时林之孝家的与她还算说得上话,如今也愿意多说两句。等贾敏问“老太太如何想得起这时候送帖子过来?”,林之孝家的先是说了些场面话,才悄悄又告诉贾敏“听老太太房里的人说,是甄老太太那天要来,老太太才也请姑太太过去。”   贾敏本来还想着该去看看老太太,听见甄家人要去当即改了主意,“你回去回给老太太知道,本来母亲来叫不该不去,只是已经接了别人的帖子,不好驳回,那天我就不去了,等有空我再下帖子过去。”   林之孝家的领了赏钱便回去回话。出了门她女儿红玉问她:“我看着姑太太本来要答应的,怎么娘说了两句话就变了呢?”   林之孝家的道:“你呀,且有的学呢,姑太太自然有姑太太的打算。你个小丫头有我和你爹在,在宝二爷房里尚且被人压着,才有多少心眼子,慢慢学着吧。”   红玉本来是宝玉房里的小丫头,本来有个得力的爹娘应该很吃得开才是,结果红玉这小丫头嘴角伶俐性子却软,被袭人麝月她们压着不能出头,而晴雯这个爆炭脾气跟红玉也相处不来。林之孝两口子看着不行,做主求了王夫人将她调派到自己跟前来,做些传话送信的跑腿儿活。   老太太听说贾敏不来,脸色有些不好看,可也无可奈何,这个女儿早就不是自己能管得住的了。嘱咐了迎春她们姐妹那天不用上学,等着迎接客人,然后让王夫人去准备宴席。   甄老太太来贾府,不光带了儿媳妇和孙女儿,还带了家里的宝贝蛋甄宝玉。甄宝玉也是养在内院与闺阁女儿一处长大的公子,见了贾宝玉可算找到了知音,长相一般无二,出身境遇相似,品性脾气相投,连制胭脂水粉的爱好都一样,没一会儿就很难舍难分。贾宝玉觉得以往的知己至交没一个比得上甄宝玉,他们简直就像一胎同生的双生兄弟一样心意相通。   贾宝玉见了甄府的姑娘真真是移不开眼,特别是甄大姑娘尤为出色,长相举止比早先东府里的秦可卿还要出色,兼有黛玉宝钗二者之长,神仙妃子不外如是。贾宝玉见到她的第一眼就觉得她就是梦里教会他*的警幻仙子之妹。   甄大姑娘对自己此次进京的目的一清二楚,心自然不会放在贾宝玉身上,见贾宝玉目光灼灼,轻移莲步躲了。   宝钗自然看到了贾宝玉的失态,心里苦笑一声,转头同甄家姑娘们说话。过一会儿之后才状似无意的靠近甄大姑娘,“甄姐姐来京里可还回去?”一句话开场之后,慢慢就要套甄大姑娘的话。   甄大姑娘是家里下了大力气培养的,便是元春来了也不见得会输,何况宝钗那点微末伎俩,心里暗笑她沉不住气。只是她本来就另有心思,想着也没必要同宝钗结怨,便笑着顺着她的话说下去,连带着安抚了她的不安。   说阴差阳错也好,说命中注定也好,也许宝钗合该就是能得到宝玉的人得不到宝玉的心。   甄老太太就算使尽了手段,迟了就是迟了,甄家的灭亡已成定局。抄家之后,男的流放女的发卖,甄家全家上下没有谁能幸免。   荣国府里老太太和王夫人虽然势利又现实,但是也不会真的一点不顾及脸面。甄家甫一进京就拜访贾府,如今别的不能做,买下几个被发卖的主子还是能做到的。何况还有贾宝玉在旁边磨着老太太和王夫人让去救甄宝玉和姑娘们,为了他也要表示一下。   甄宝玉已过了被赦免的年纪,跟着父兄被流放边疆,救不得。而甄家的太太、奶奶、姑娘们却是可以买的。甄家媳妇好些娘家都不在京里,只甄大太太娘家现如今家里使得上力,荣国府的人去的时候,甄太太的娘家人正在衙门口等着买人。甄老太太见到荣国府的人,携了甄大姑娘的手过去,哭着说:“回去替我向老姐姐道声谢,多谢想着。大儿媳妇娘家有心来找,我们这些人就不麻烦贵府了。只有我这个孙女儿,笨嘴拙舌的,单伺候人的手艺还行,就让她去伺候老姐姐吧。”   来的是老太太身边的人,听闻这话连说不敢,又说大姑娘是金贵人,府里必不会亏待,交了钱将甄大姑娘送上车赶着马车回府。   见了老太太,甄大姑娘哭了一场,接着就是对她的安排。甄大姑娘名义是签了身契的奴婢,可是谁又能真把她当奴婢待呢。连王夫人也说“大姑娘是金贵人,不若也住到园子里,和姑娘们一处心里也舒坦。”   宝玉最想让她住的地方是,可是又怕委屈了她,觉得是在作践她,便提议将原本湘云住的潇湘馆给她。老太太笑眯眯的点头,还对甄大姑娘说:“潇湘馆本来是给湘云的,是我娘家侄儿的女儿,可惜云丫头大喜之后就不再出门,潇湘馆也就空下了,如今大姑娘住正好。潇湘馆离着最近,见宝玉也便宜。”   甄大姑娘自然听出了言外之意,但却秉着谦逊的态度拒绝,“这太不妥了,我如今不过是个奴婢,不敢跟史大姑娘比肩。府上买了我回来,于我已是大恩,祖母也说让我来是为了伺候老太太,可不是进园子享福的。且我如今已是奴婢,不敢再担着甄大姑娘的名头,还请老太太重赐名给我。”   老太太忙道:“可不能这么说。”甄大姑娘却坚持。老太太无法,只好说:“我记得你的乳名里有个茹字是不是?就叫茹儿吧。你比他们都大些,让你进园子里住可不是为了享福,而是让你照看着他们几个,也是看着潇湘馆不要破败了。你林妹妹不住在这里,这里一样有她的院子,院子一样有人在看着,你就当给湘云看院子啦。”   甄大姑娘,哦,该叫茹儿了。茹儿道:“那茹儿只住在厢房里便好了。”老太太拗不过她,便也答应了。心里对她的评价又高了些,纵使身处低位也不为了一时得失而授人以柄,果然是个厉害角色。   老太太的心思瞒不了人。慢慢的,大观园里的人都知道,薛大姑娘是将来的宝二奶奶,茹儿和袭人是内定的准姨娘,相较宝钗与袭人,宝二爷更将茹儿姑娘放在心上。于是,纵使没了黛玉,没了湘云,逐渐熟悉之后宝玉最亲的依然不是宝钗。   黛玉见到茹儿姑娘的时候,是在宝玉的生日宴上。与宝钗的侃侃而谈比起来,茹儿虽然是个奴婢的身份却显得更有底气,两个人站在一处比较,茹儿比宝钗更显气度。   仔细看了宝钗的穿衣打扮,黛玉在心里暗自摇头。宝钗以往穿衣以朴素为主,经常穿的是半新不旧的衣裳,精巧在细致处,让人不敢小瞧却又处处显出她的温柔宽和来。如今却总是彰显着华贵之风,金锁戴在外面,红香麝串套在腕子上,头上的步摇也是那样稀罕,迎面扑来一股商户人家的暴发之气。显然是茹儿姑娘给了她压力,让她失了平常心。如此,即便宝钗是正室,有着天然的优势,未来也肯定斗不赢这位出身富贵的姨娘的。   至于袭人,黛玉看了看跟在宝玉身后体贴的为他擦汗弹土的袭人,这个直接就是个陪衬。与那两人比起来,除了跟宝玉的日子最长,会小意温柔之外,毫无优势,简直没有可比性。   在场的除了黛玉,还有贾敏看出端倪。贾敏看着自己亲娘先是看向宝玉四人又瞥了王夫人一眼,之后安然地坐在那里让鸳鸯给她夹果子吃,更是心寒。老太太活了那么大岁数,不会不知道以妾压妻的坏处,偏偏为了与儿媳妇赌一口气还就那么做了,这可还是她最喜爱的宝玉呢,她怎么能这样!   作者有话要说:婆媳想争,拿着孩子做筏子,鄙视这种做法。   ☆、第六十二章   自从出了个茹儿,黛玉嫌膈应不愿去荣国府,贾敏也寒心个彻底对荣国府敬而远之,两人以往若是老太太相邀还会去应个景儿,便是不去也会找个好理由回了,再奉上礼物赔罪。如今只要不是生日节日再也不去,来下帖子的婆子见也不见,直接堵在门子那里不让进门,也不管老太太是否生气。左右老太太爱面子,对外从来不肯示弱,相信这些话就算外传也是有限。   只有一件,因着贾赦相求一场,还需对迎春的事费点心思,全当是帮琏二和凤姐儿了。她算是看出来了,老太太根本就没把孙女儿当成是骨肉,跟养了逗乐的小猫小狗无甚差别,只想着拿她们解闷,丝毫不考虑她们的前程。即便她已经对老太太明讲了,老太太也根本就是没听到心里。邢夫人不过是个摆设,顾虑这个顾虑那个两面不是人,也没拿迎春当自家人。   柳哥儿在京里时与张家公子相熟,贾敏跟张夫人连带着也熟识,参加的聚会多了,两人也时不时坐在一处说说话。这日,张夫人冲着贾敏抱怨儿女婚事难办,说是又给张大公子看上一位姑娘,那姑娘本身就是庶出偏还自视甚高看不上庶出,家里父母都露出点愿意结亲的苗头了,张家正想着找官媒上门,偏偏那姑娘不识好歹专门让一母同胞的哥哥到张大公子跟前说了些什么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话,张大公子回家就气病了,婚事自然作罢,又耽搁上了。   贾敏没好问那姑娘是谁家的,只安慰她:“能成夫妻的都有月老的红线拴着,两个人没缘分,那门婚事不成说不得是好事,总比娶回家总是吵吵嚷嚷调三窝四弄得家里不安宁好吧。孩子没事吧?遇上这事不是孩子的错,多让他出来走走,憋闷着才容易多想,出来乐一乐也就好了。”   “也是愁人,好好地孩子,又孝顺又听话也没那些坏毛病,偏遇上这种事。你有没有相识的姑娘,觉得我家小子能配得上的?”张夫人问这一句不过是随口一说,根本没想着贾敏能真的找出个合适的人来。贾敏才来京里多久,相识的小姑娘不过是跟林姑娘玩在一处的那些,且不说身份,年龄就不般配。   贾敏却想到了迎春,年龄、性格、家世还都配得上,只是有一点疑虑,也不知道人家嫌不嫌弃她出身荣国府。“是你厚道不愿委屈了孩子,若是随便找个人来配多少个找不到呢。我这里还真有这么个人,就怕你看不上。”   张夫人一听来了兴致,急忙问道:“是谁家的?多大了?”   贾敏笑道:“不是旁人,是我娘家大哥家的姑娘,今年刚十七。生她的时候我先大嫂刚刚过世,现在这个大嫂还没进门,偏她姨娘生下她就去了,便抱到老太太那里养着。要说多好呢,也算不上,只一条最难得,遇事想的深心里头跟明镜儿似的,却最是温柔和善不争不妒。就是嘴拙些,不会取巧逗乐儿。”   最后一句逗笑了张夫人,“取巧逗乐儿的那是八哥儿。”   “咱们家也不找那些好嘴舌的,家里都是一帮子拙妇,连他姨娘也整日里跟个闷葫芦一样,找个能说会道的我害怕降服不了呢。”   贾敏看出她不好问迎春父兄的情况,便主动告知,“我娘家大哥是个富贵闲人,喜好些书画金石之类的风雅之物,倒是不惹事。她哥哥嫂子如今在扬州跟着我家老爷做个小官混吃穿,还有个小兄弟在家学里上学。你们两边都是亲近的人,我多说无益,不若你自去打探,成与不成全看缘分。”   张夫人自然是要打探的。若是别人给荣国府的姑娘们说亲,她连看都不用看直接回绝。就跟好些人家听到张大公子一样,庶出的成了大公子,别管是不是意外,总是好说不好听,男孩子女孩子多得是何必惹那个麻烦,也不打听是不是好孩子便一口回绝。荣国府的名头在外面实在是响,尤其是,总是说他们家除了大门外两个石狮子干净其他从里到外全是脏的,张夫人自然也不愿意沾惹上身。   可是张夫人是知道贾敏的,她与旁人不一样,她说那个女孩子不错,能跟大公子般配,那必定是有根据的。若是姑娘实在很好,结亲也不是不可以。凭借着一个庶出姑娘和一个庶出公子,也不怕张家就真能跟荣国府牵连上,要真是那样,岂不是整个京城所有人家都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牵牵扯扯一家连着一家全是亲戚。况且,听那话里的意思,好像贾府姑娘的父兄还算靠谱,并不跟贤德妃父母很亲近呢。   等到过了两个月,张夫人在林家见了迎春一面,又打听清楚荣国府大房为人,且真的很难找到合适的姑娘,才跟贾敏透出求娶之意,让她去帮着问问荣国府大房老爷的意思。贾敏听了心里欢喜,真心觉得迎春嫁到张家是个不错的选择。紧接着就要去问贾赦。   黛玉知道之后,犹豫地问她:“是不是也问二姐姐一声?毕竟咱们觉得再好,表面看来张家还是比不上荣国公府的,二姐姐要真嫁过去是低嫁了呢。我觉得大舅舅能来拜托母亲已经是对二姐姐的照顾了,若是想要他再为二姐姐做什么怕是很难。”   贾敏笑说:“若换成探春,我必得去问一声,免得成了怨侣害了两个孩子一辈子,至于迎春就不必了,那就是个安贫乐道的丫头,让她去张家这样的人家正好,一辈子累不着苦不着别人也不会要求她有多能干,安安稳稳的。”   倒是李嬷嬷向贾敏进言说最好是先跟邢夫人通个气,要不依着贾大老爷的脾性,真的能办出姑娘定出去太太还不知道的事,若这样,到时候官媒上门就太难看了。   贾敏就冷笑了,“她难看也是她自找的。迎丫头是大房的姑娘,大哥一个浑人还知道来求我,就算她处境尴尬,该做的总要做好吧,从没带出门见过人,外头有的人都不知道有这么个姑娘,这就是她做太太的做派?其他的事我给她大太太的面子,这事上面随大哥的意吧,告不告知都是大哥的事,反正谁求的我我就去给谁说,其他人与我什么干系!”   跟贾赦说的时候,贾赦果然连想着再去打探打探的心思都没有,也不计较张家门第和张大公子庶出的身份,听见贾敏说好紧接着就答应了,然后就说让张家找媒人来提亲就好了。   等到张家真的来提亲了,自然是要找邢夫人说,这时候邢夫人还一头雾水呢,才知道自家老爷已经将姑娘许给别人了。邢夫人心里沉甸甸压得慌,在官媒面前还得强颜欢笑,做出一副老爷给我说过我给忘了的样子。好容易将官媒打发走,邢夫人撑不住连伺候的人都没赶出去,趴桌子上哭了。   于是不到一个时辰,整个荣国府都知道大老爷将二姑娘许出去了,等官媒上门来要八字大太太才知道。整个府里一大半的人都在同情邢夫人,说大老爷不给大太太做脸。老太太听说之后除了指责邢夫人无能,倒也没对邢夫人有太多不满。可见,邢夫人也不是真的就那么没脑子。   大观园里的姐妹们听说之后都去给迎春贺喜,此时迎春已知道她父亲将她许给了张家的公子,也知道了些张家的情形,却也不觉得低嫁,嘴上不好说心里却盼着早日出了这门才好。听见众姐妹打趣粉面含羞,又收拾了些零碎东西出来分了,说是给众姐妹当个念想。探春打趣了一句“哎吆吆,这就要留念想了,可见二姐姐心里是急了”。   迎春似笑非笑瞅她一眼,扭头去跟惜春说话。宝钗倚在桌边将玉石子儿拨的叮当响,面上挂着笑心里却叹气。如今宝钗也不知道嫁给宝玉是好还是不好,可是事到如今,前路既已定下,多艰难都是要走下去的。   过二日,迎春便搬出大观园待嫁,宝玉对着茹儿抱怨“姐妹们又走了一个。林妹妹本就没进来,云妹妹走了,如今二姐姐也走了,到最后迟早就只剩下我这个孤鬼。”   茹儿扑哧笑出声,“呸,至少你的宝姐姐是得陪着你的,袭人啦麝月啦都得陪着你呢。走了的本就是该走的,该留下的想走也走不了。你怎么又看不透了,世间事本就是如此,谁也不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若都依着你的想头,卫家公子、张家公子岂不是没了一生相伴之人?人人都有既定的命运,二姑娘喜得良缘,合该欢喜才是。”   宝玉一笑,道:“果然还是你看的透彻,我又魔障了。”   茹儿道:“你这可不是魔障,不过是舍不得罢了。”又叹一口气道:“我家的那个宝玉还不是也一样,当初小姑姑嫁的时候哭得都病了,到后来祖母着人用鲜花糊了一个假人给他才止住。”   宝玉一听来了精神,“如何用鲜花糊个假人?”于是两人便对如何用鲜花糊人商讨起来。   赵姨娘听说了二姑娘的事,急得像热锅子上的蚂蚁,整日里吵吵嚷嚷骂骂咧咧,还说什么耽误了三姑娘,让人看尽了笑话。赵姨娘不觉,探春却深觉丢脸,整日里不出园子躲着她。赵姨娘却找了一天跑到探春那里,拉着她的手就要去找王夫人和老太太要个说法,探春当即便哭出声:“求姨娘饶我一命吧,别再闹了……”   探春深知自身处境,大老爷虽不靠谱,想起来的时候还能管迎春一二,到她这里父亲从未单为了她说过一句话,万事都要靠着老太太和二太太,只敢恭敬的奉承着,哪里敢要什么说法。况且,女儿家的名声是何等要紧,赵姨娘这一闹不要紧,若传出去,指不定便有人说荣国府里三姑娘思嫁,这名声很好听么?!真真是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赵姨娘却一跺脚骂道:“姑娘这说的什么话,我还能害姑娘不成,我知道姑娘看不起我,觉得从我肚子里出来委屈。可是我图的什么,还不是想为姑娘好。一样的人,大姑娘是娘娘先不说,二姑娘也定了好人家,姑娘不比二姑娘小多少,只姑娘连个音讯也无,凭什么不能要个说法!”   探春咬着牙说不出一句话来,挣脱开手,跑进屋砰一声关上门不出来。赵姨娘叉腰骂了几句诸如忘恩负义、不识好人心、有你后悔的那天等话,又冲着看热闹的骂了句“瞪着俩眼珠子瞎看什么,小心等我得势的那天将你们全都收拾了。”才哼哼唧唧扭身走了。   夜里见了贾政,却又对贾政说了一遍探春之事,贾政听说迎春定的是张大公子,偏还是个庶子,便道:“是大哥糊涂了,长子为庶子的人家如何能嫁。”又说:“三丫头之事自有太太做主,你就不要多管了。”赵姨娘再无话说。   作者有话要说:对赵姨娘这个人特别无语,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反过来也成立,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第六十三章   贾敏帮助迎春之事,老太太没放在心上,然而另一件事却让老太太对贾敏的芥蒂更深,甚至都存了怨气。   甄家事了,果然有人趁机状告林如海,首一条就是包庇甄家帮其掩盖任上亏空。由于林家应对及时,除了有人又浑水摸鱼加了一条任上盘剥两淮盐商导致民怨极大,倒没有更多人落井下石为林如海添加其他罪名。   此时正是林如海任期将满之时,圣上趁机夺了林如海的盐政之职,将其给了一个表面上看中立其实暗地里偏向当今的人,命林如海交割清楚政务上京自辩,并任命一人为钦差去清查林如海在扬州的所作所为。这人也不是别人,正是暗地里向当今表明林家投诚之意的北静王水溶。可见林家未雨绸缪所做的一系列措施是有效用的,皇上对林家并没有太过不满。   可是有人就是不安分偏要往找一下存在感。王夫人听贾政说林家可能要不好,先在心里大笑三声,然后装模作样去了林家“安慰”贾敏。   “姑太太也先别慌张,皇上圣明烛照必不会冤枉了谁。”、“幸好是派了北静王爷为钦差,咱们家跟北静王家里向来交好,看着荣国府的面子,王爷也不会太为难姑老爷。”、“元丫头在皇上面前也能说的上话,当初他姨妈家里的蟠儿就是元春求了圣上才保下来的。”、“京里就姑太太一个女人,到底不方便,老爷和我哥哥还算得圣心,也能帮着姑太太打点一下。”   贾敏心里难受不难受的,怎么受得了王夫人这些不阴不阳的话,当即冷笑着堵回去,“二太太还是不要费心我家的事,老爷清正廉明一心忠君为民,哪里是一起子小人想诬蔑就能诬蔑的了的。二太太也说皇上圣明烛照了,自然会还我家老爷的清白,也不会随意听些后宫妇人之语凭此定案,后宫不得干政的话二太太以为是说着好玩吗?至于打点之事,就不劳二哥和王大人了,清者自清,我家没有那许多余财去填。”   王夫人被气得不轻,青白着脸怪声怪气的道:“既然姑太太如此说,那我可就等着皇上查明之后姑老爷加官进爵,若不像姑太太所想的那样,到时候可别说咱们没有亲戚情分放任不管。”   回去之后就叹着气冲老太太抱怨,“我听见老爷说姑老爷被人告到御前,担心的不得了,想着去姑太太那儿问问能不能帮得上忙,也是亲戚间的意思,娘娘在圣驾前说话也还有点子分量,纵不能求情也能听听消息敲敲边鼓。谁知道姑太太不仅不领情,反而将我冷嘲热讽了一顿,说什么后宫不得干政,这话要传出去娘娘可该怎么做人呢,我这就是为了谁啊!我说姑太太不方便打点,不若让老爷帮衬着,姑太太也还是不领情,话里话外竟是老爷要贪图她些什么,咱家虽不是大富也不至于在这个关头算计姑太太,可是伤透了我的心。”   老太太半眯着眼听她说话,及听到贾敏编排元春和贾政才有了点反应,但王夫人是什么样的人她深知,也不会就真听信了她的话。但她所说的让元春和贾政帮衬着林家,还是很好的。   等王夫人离开之后,老太太吩咐鸳鸯亲自去林家一趟,叫贾敏过来,打算仔细问问林如海被人状告一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贾敏正生王夫人的气,对老太太也不再跟以前一样从心眼里亲近,扔给鸳鸯一句“二太太想发财让她去找别家,我林家可没有多余的钱财填补她的私房”便要送客。也不想去荣国府里再被老太太说教些荣国府帮衬的话。   老太太听得这一句就知道,王夫人还想着跟前面薛蟠的事一样再发一笔横财呢,可惜贾敏不是薛姨妈,被顶了回来。至于贾敏不来,想必是已经有了主意用不着荣国府帮忙,便也没放在心上。谁知道,没几天王夫人就出事了。   凤姐儿生了儿子之后没想着赶紧送信到京城来,而是随贾琏的另一封书信一起到的。就在王夫人去找贾敏的几天之后。   贾琏在信里将金陵的物价、往年金陵田地的收成、祖宅如今现状、金彩等留守老宅的下人家私、被那些打着荣国府名号强抢豪夺的受害人名单、祭田祖产历年增减明细、金彩等人的认罪状,一一记录清楚,并说明这些都是他亲自去查的,若想要证据可以随时送来。并且这信还不是单给了老太太和贾赦,而是贾府各房都各得了一份。   贾家以荣宁两府为贵,宁国府虽是族长,眼下看着却是荣国府更为尊贵,其他各房则较为落魄,多数是靠着这两府混口饭吃。可就算这样,听见有人动了祭田祖产这等保命的后路也是不依不饶的,小辈分的只嘀嘀咕咕的不敢妄动,大辈分的却都去找贾珍和老太太讨个说法。   贾珍那里不敢自专,再说了贾琏说的多数还是荣国府里的事,也去请老太太示下。老太太没想到王夫人有这么大的胆子,连祭田和祖产都敢动,心里恨得不行。现下却还得给王夫人脸面,将当初建大观园的难处又说了一遍,还另又强调了贵妃之母一类的话,并保证会拿私房填补上,总算将事情压下。只是王夫人这个管家太太也不能当了,阖府里能用的也就只剩下邢夫人,便将管家权全交给了邢夫人。这回交的可不是跟王熙凤管家时一样,只有看帐指派人的能力压根没有库房钥匙,而是全盘都交给了邢夫人。   后来还是贾赦觉得邢夫人不会管家,做主将大观园的协理权放给了三春,并且特意强调了茹儿姑娘从前是甄家仔细教养出来的大姑娘,比三春更通经济之道,从旁协助三春,打定了主意不让二房安生。反正赦老爷是个浑人大家都知道,不按规矩做事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这一回的命令出来,除了又被嚼了几天口舌,于他并无妨碍。只是苦了宝钗,处境更加尴尬。   事后回想,老太太认定了是贾敏给贾琏出的主意,说不定好些东西根本不是贾琏查出来的,而是贾敏看不惯王夫人让林如海搜罗的。她觉得,且不说贾敏在南边经营多年人脉广贾琏比不得,单说这时机和手段就是贾琏和王熙凤两个使不出来的。压根不想想,这才几天的功夫,贾敏又忙着林如海的事,哪儿有功夫去准备这么些东西。   有了前车之鉴,邢夫人初掌权便也先将库房里的东西清查了一遍,最后发现库房都快空了之后,又是一场大风波。贾赦冷笑连连要让贾政给个说法,账本子都要拍到他脸上,贾政这回再说他一无所知也没有人信。   贾政不想他养清客买书画花了多少,也不想因着元春在宫里填补了多少金山银海进去,只知道府里内务归王夫人管,如今府里内库空虚便就是王夫人的责任。被他所看不起的贾赦一而再的下了面子,贾政回头就冲着王夫人下了死命,不管如何十日之内必得拿出个说法出来,不然就让她用自己的私房补上,定得要让大老爷大太太都满意。   除了宝玉王夫人几乎恨死了所有人,可又不得不想办法将这件事弥过去。她确实将好些东西贪进了她的私房,可若是要让贾赦和邢夫人满意,不仅贪的那些要全拿出来,还要从自己的嫁妆里找补,王夫人不得不另想个法子找个替罪羊来。想来想去,除了甄家存在她那里的那些东西可用,也就只有薛家了,下定决心要让宝钗早点进门。   王夫人不好过,薛姨妈也跟在热鏊子上过一样。薛蟠坏了名声,身上带着命案,摆足了场面,好歹找了个以前交好的商户人家的姑娘结亲。夏家没有男孩,只有一个女儿支撑家业,为了避免家业被族人侵占,图的就是他背后靠着的王家和贾家的权势,两家结亲倒也各取所得。正赶上与夏金桂议亲的当头,晴天一霹雳,薛蟠的长子出生了,不几日长女和次子也都有了。   当日,为了以防万一,先给薛蟠纳了通房好留下薛家血脉,后来花钱赎了刑罚之后有几个通房肚子里已经有了孩子,薛姨妈舍不得孩子便做主留了下来。夏家本不知道薛家还有这事,听闻之后自然不依,又是一阵闹腾。只不过因着夏金桂常抛头露面,又为人泼辣,也难嫁得出去,夏家倒也没想着退亲,只是又从薛家捞了一笔好处才作罢。夏金桂憋着一肚子气,暗自决定等过了门必得好好回报他们一番,好叫他们知道她也不是好惹的。如此,等到夏金桂进门之后变本加厉的给薛姨妈和宝钗难堪也就说得通了。   通过这一闹,宝钗自然看出自己未来的嫂子并不是个善茬,若有可能她是真想在自己哥哥娶亲之前出门。即便没有这个可能,宝钗也撺掇着薛姨妈要先将她的嫁妆收拾出来。虽然心里也难受自己一个姑娘还得这样没脸没皮的算计,可是她知道的很清楚,王夫人能看上她一半是要跟老太太争个上下,一半是薛家有钱,若是不算计好了让王夫人满意,不说她以后会不会好过,薛家也要受到她的排挤。   两方都有意尽快办婚事,王夫人与薛姨妈也就顺水推舟定下了日子,薛蟠成亲一个月后,便让宝玉与宝钗成亲。   因着前头有迎春比着,六礼俱全,宝钗的婚事越发显得没有规矩不成体统,在大户人家也算是独树一帜了。   且先不管王夫人与薛家之事,林如海被水溶带着上京自辩了。回京之后,林如海并没有先见到家里人,而是直接去了宫里觐见皇上。也是水溶的奏本对林如海有益,或者林如海临走又将盐政整治了一番给国库多加了一成收入,自辩完了的林如海并没有像贾政所说的那样被下狱,而是直接回了家。再十日之后,直接调职为翰林学士。   如果是新科举子入翰林,那么是前途无量的表现,非翰林不入内阁并不是一句空话。如果是像林如海一般,从实权位子上反调到翰林,那么就是被边缘化了的意思。   虽然外面人看着林家是落魄了,林家人却都庆幸的大出一口气,悬在头顶的剑总算是落了下来,虽然砍了道小口子,总算没有致命伤,想必以后即便别家再有事,相信也波及不到林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求评论,求收藏~~~~希望大家多多提出宝贵意见^_^   ☆、第六十四章   林如海当日定下一年之期,柳哥儿等人在路上耗时颇长,真在西海沿子住的日子也有限,于是等到锦绣用到柳哥儿,再想找人的时候已经找不到他。   锦绣是南安王爷为其外室之女取的名字。自小郡主到了西海沿子之后,锦绣所得的待遇便与之前天差地别,等到□□之后,也许是小郡主被南安王爷打了一巴掌迁怒于她,在府里的处境更是连之前都不如。   南安王爷在时尚可,不在时残羹冷炙都成了稀罕之物,寻常便有人端了放馊的饭菜来给她吃,要壶热水也不能够。金银珠玉绫罗绸缎倒是送了不少,可是又抵什么用,不能吃不能喝的。偏府里的人都心向着小郡主,有时候小郡主收拾首尾没那么干净都有人再帮她扫干净了不留一丝痕迹,让她想告状都不能够。这时锦绣才知道有个心腹之人的好处,南安王爷当初要将那三人留下来想必也是为了她考虑。可惜那时候她不懂这些弯弯绕绕竟然拒绝了。   锦绣从前在外头跟着她娘的时候见识过很多事,想到柳哥儿有时候看着她时的眼神,看出他是对她有心的。如此若是柳哥儿几人留在府里定能全心为她考虑,于是在南安王爷回府的时候,锦绣便寻了个机会提出想去见一见恩人。可惜已人去镂空,锦绣只能另想他法。   柳哥儿回到扬州时林如海已然进京,托了新上任的巡盐御史转告。柳哥儿初听说巡盐御史换人还吓了一跳,后来听说林如海成了翰林学士之后才安心下来,与林管家并安康从水路上京。   在渡口临上船之时,正碰上杨时礼。杨时礼一身学子游历的打扮,背着个书箱孤身一人,面皮黑得像块黑炭,比柳哥儿这个风吹日晒一年的看着还要沧桑,猛一看都没能认得出来。“杨兄?”杨时礼看见柳哥儿很是高兴,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林兄弟,好巧!”   本来柳哥儿还能绷得住,后面的安康一笑柳哥儿也忍不住笑了,“杨兄这是做什么去了?怎么……”   杨时礼一笑,不在意的说:“家里小弟调皮,有一日不好好吃饭被我给教训了,我说‘粒粒皆辛苦,你这样如何对得起挥汗如雨种出粮食的人’,小弟顶嘴说我又没种出粮食来过,哪里能知道是不是真的粒粒皆辛苦,不配说他。我一想也是这样,正好这边有个庄子报上去说收成不好,我便来种上一季粮食,将产的米带回去给他看。”说着,放下后面背的书箱,掀开盖子拿了一小袋米出来,“看看,这是我种出来的,从插秧到施肥到收割再到脱粒舂米,都未假手他人。林兄弟也拿一袋回去尝尝。”   柳哥儿连忙摆手拒绝,开玩笑,这箱子里一共没有几小袋,也不知道够不够他家长辈一人吃一碗的,自家又不缺米,何必拿他这个。“不必了,杨兄一片心意本不该辞,但是杨兄家里长辈才该最先吃到这米。杨兄此举真是令人佩服。”   杨时礼见他不收也不强塞,又将米装回书箱里,道:“为兄是回山东家里,不知林兄弟去往何方?”   “这一年我在外游历,回来才知道父亲调往京城任职,此次便是去京都。杨兄回山东,正好同路,不若同行?”   杨时礼欣然答应。两人在船上说些游历时的经历,再谈诗论画一番,倒也畅快。   船到山东,离杨时礼家还有段距离要坐车回去,杨时礼便也没邀请柳哥儿回家做客,两人约定他日到京城再聚。   到了京郊码头,柳哥儿其实心里还有些忐忑,当初临走时与父母姐姐闹得那样僵,今日这样回来也不知道日后该如何相处。   如何相处其实压根不用为难,他进了大门贾敏才听到消息,到二门的时候贾敏已经迎出来了,见了面就拉着他上看下看,“瘦了,也高了,我儿吃苦了。”压根不记得当初将他送走时恨得咬牙切齿的就是她本人。   连林如海都没上来就问改了吗之类的话,而是问他要回来怎么没提前送个信。晨哥儿和暖暖从头到尾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直以为哥哥出去玩了,如今见他回来,围着他问外头好不好玩。只有黛玉静默着不吱声,被贾敏说“你弟弟回来也不知道说句话”推了一下后,抬眼看他一眼,轻笑一声算是打了招呼,柳哥儿立马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油然而生直冲头顶,高兴的情绪瞬间下去一多半。   柳哥儿出去一趟回来,一家人自然有许多话说。趁着柳哥儿去梳洗时,贾敏悄悄将黛玉拉到一边说话,“我知道你生气柳哥儿那样对你,可是你看你父亲已经罚了他了,相信他也知道错了,你就不要再生气了,啊!你们究竟是亲姐弟,血脉相连,以后还是得靠着他给你撑腰,如今他刚回来,你就大度点说句话又怎样,不能真就因着这一件事结下大仇吧,你说呢?若是他以后再犯,咱们就真的不原谅他了,到时候父亲母亲绝对站在你这边。”   黛玉知道贾敏说这话也是为了她好,不管到什么时候,与娘家兄弟交好总是好的。笑一笑道:“母亲放心吧,我是姐姐他是弟弟,总不会真的跟他计较。”只会暗地里坑他一把。   贾敏这才放心,携着黛玉的手出去,与林如海对视一眼点点头。   柳哥儿梳洗罢,到花厅来叙话。晨哥儿和暖暖先一边站着一个仰头问哥哥要礼物,柳哥儿瞬间尴尬,回他们一句“哥哥在外头饭都不敢吃饱,哪里还敢买礼物。”这话是真的,当初要离开西海沿子之前,为了避免别人看他们红光满面而对他们不利,三个人连着三天未沾油腥只吃了半饱,面容带了点菜色之后才敢离开。   贾敏眼听见圈儿接着就红了,柳哥儿见状赶紧将遇到杨时礼的事说出来,“时礼兄的脸可真是黑啊,笑的时候跟牙一对比,看着就让人发笑。还有那几小袋米,跟宝贝一样,说是一定要摔到他家弟弟面前让他看看做哥哥的到底有没有资格教训他。”   贾敏笑得前仰后合,“到底是谁家的孩子啊这是,做事也太不循规蹈矩了,不过倒是个好孩子。”   林如海也笑,捋捋胡子道:“一说山东杨家我就知道了,必是常跟衍圣公家结亲的那家,是个讲规矩的人家,家风正的很。就是家里的孩子教养的比较随意,除了该守的规矩要守再无要求,出仕与否全看孩子兴趣。赶巧了一代能有好些出来为官的,赶巧了一代可能一个都没有,太上皇的姑姑长宁大长公主就是杨家的媳妇,一辈子跟着夫婿游山玩水逍遥快活,连孩子都没有也没听说杨家有说过什么。”   柳哥儿道:“是呢,上回在京里遇见他,就听人说他母亲就是衍圣公家的女儿。”   黛玉听见杨家媳妇可以跟着夫婿出门游山玩水眼睛一亮,这不就是她重生以来最向往的生活吗。本以为此生无望,没想到还真有这样的人家呢,若是有可能嫁进杨家倒是件好事。   后来柳哥儿又说了些在路上的见闻,黛玉见他没再露出靠着女儿家挣前程的意思便只听着不再多说。至于后来林如海是如何与柳哥儿说的,黛玉更没兴趣知道。   后来寻了个空当,黛玉直接找到柳哥儿,“给我说说杨家吧。”   柳哥儿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你想做什么?”   黛玉接着就笑了,“我想做什么你不是知道吗?至于这么惊讶?我本来就不是能在内宅相夫教子的人,真要过那样的生活,要么变傻要么变疯。做了十几年的大家闺秀早就腻了,我本来想着若是真的必须要当个内宅妇人,就勉强再忍忍,如今知道还有杨家这样的人家可以选,为什么不让自己过的舒服点。”   柳哥儿都要暴躁了,“不是,你明明是……”   “明明是什么?你的王妃?你莫非忘了我叫林黛玉你叫林昭了吧!还是说你还想着要用我换前程?!”   柳哥儿直头疼,抱着脑袋摆摆手,“不是,你让我缓缓……”摇摇晃晃的走了,临出门还差点被门槛绊倒。   黛玉眼看着他走远,甩甩手帕打算去跟贾敏探讨一下女子过什么样的生活才是幸福的这一话题,想必她会很乐意。   黛玉到了说亲的年纪,贾敏虽不舍也不愿老是拖着,上次还被柳哥儿给吓了一回,想着先定下来才好。贾敏一生顺遂,总想着也给女儿找个哪哪都好的夫婿,门当户对的那些人家的儿郎都快被扒拉了个遍,还总会叫黛玉过去也参考一下提些意见。   听到黛玉对杨家媳妇的生活很是推崇,贾敏想了一下也觉得杨家这样的确实不错,至少他们家一没有侍妾通房在眼前碍眼,二不用苦心孤诣为了夫婿的前程削减了脑袋钻营。只是……   “玉儿,你不是看上谁了吧?”有主见是一回事,私定终身是另一回事,若是后者可就大大的不妙了。   黛玉笑道:“母亲说什么呢!我就是想着寻常人家太太奶奶们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顶了天去串个门子到郊外庄子上玩玩,大好的河山全都见不着,若是也能见见游记上的高山碧波才算不枉此生。整日里在内宅的一亩三分地上,看婆子们夺利、丫头们争风、妾室通房耍嘴皮子,有什么趣儿?便是如母亲这般没这些糟心事,一辈子困在内宅也非我所愿。”   贾敏这回没话了,其实她心里何尝不是也渴望着这样的生活呢。   吃过晚饭,贾敏跟林海一边一个坐在灯下看书说话,两个人说起黛玉的婚事,贾敏将黛玉的话说给林海听,又说:“她这样想倒也不算离谱,咱们家跟杨家也算是门当户对,除了两家离得远了些,倒也没什么不好。我的意思,不若老爷去打听打听杨家有无合适的孩子,再找人到山东看看杨家是否真如传闻中所说。若好,不如就试探一下。老爷该记得,黛玉从小心思就重,一丁点的时候都能郁结于心,我算是怕了,可不敢将她嫁到个麻烦多的人家。”   林海想到黛玉小时候的那些事,也是心有戚戚焉,也答应将黛玉嫁到杨家这样的人家。便是杨家不合适,也要按着杨家的标准找其他人家。   作者有话要说:黛玉的cp就是黑炭头……   ☆、第六十五章   林如海安排人去山东打听,殊不知杨家太太也正为儿子着急。杨时礼出去一趟把自己弄成个黑炭,回来的那天还正赶上诸位太太小姐在自家游玩,被看个正着,本来就不怎么受欢迎,现在更是雪上加霜。别看那些人嘴上说的好听,什么孝顺长辈啊、爱护幼弟啊、有君子之风啊,夸得跟朵花一样,其实哪一个不是背地里笑话他。一到杨太太说到次子的婚事,全都成了河蚌一样,嘴巴闭得死紧,要不就紧接着岔开话题,没一个接话的。   本来杨家有那样的家规在,也家大业大的,该是有很多心疼女儿的想把女儿嫁进来,可谁叫杨时礼性子古怪呢,不想出仕没什么,还老是去做那些别人看不上眼的事。就说行商吧,交代给下头管事的就行了,他非说什么不亲眼见不能体会深刻,跟着闯南走北两三年才消停,跟些商户人家称兄道弟。后来不管家里铺子买卖了,要出门游历,你游历就老老实实看看景写写诗作作画,再不行写本游记行了吧。他偏不,倒是风餐露宿的画了些河道走向出来,还老是去人家当地衙门提意见,每次回来都跟个小老头一样。这回更好,直接种田去了,种田也不是跟别人一样自己看着让别人动手然后养养花喝壶酒赞美一下朝阳感叹一下夕阳体验下田园风情,而是穿着短打卷起裤腿下田,甚至亲自去掏大粪,庄子上的管事差点没吓晕过去,急急火火就给家里送信,还真跟普通庄户汉子一样做派了。   就这样的儿郎,谁家舍得将吞金咽玉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嫡女嫁给他,别说别人,就是杨太太自己,要是有个女儿也舍不得。要真将女儿嫁给他,到底是跟不跟着他出去瞎胡闹?跟着吧,那苦头谁受得了?!不跟着,那就得一年三百六十天有三百天在守活寡!   偏还不能寻个庶女凑合,杨家的公子就没有娶庶女的先例,宁愿一辈子一个人,庶女再好也是小老婆生的,这是种态度。简直作孽!   于是,等到京里杨时礼的姑妈给杨太太递消息说有位林翰林看中了杨时礼,想将嫡女许配给他,并且那嫡女还样样都好的时候简直都要高兴疯了。问了杨老爷确定与林翰林家结亲没有妨碍之后,在屋里走了好几圈,接着就想准备东西上京,还是她身边的嬷嬷提醒说是不是人家见过二爷才看上的,不如叫他过来问问,杨太太这才稳下来打算先问问再说。   杨时礼听到杨太太叫他的时候还挺疑惑,因为自从回来杨太太就不愿见他,原话是这么说的“在这张黑脸变白之前你少往我跟前凑,看见你就头疼。”   听见杨太太问他在京里是不是认识了一位姓林的翰林,奇道:“没有啊,当时在京里本就没住多长时间,因着我说话不当没几日就回来了。期间只见过一位翰林,还是姓梅的,也因着我看他们家太过趋炎附势而没有深交,翰林本为清贵之职,如此小人也不知……”   “行了行了,你就别再说那一套文人风骨之类的了,听见就头疼。你说你什么都懂,怎么就不懂中庸之道,行事稍稍收敛些呢,你也说了曲中取直……”杨太太说到半截,不知想到什么,一摆手,“嗨,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啊,这些年我说的还少了么,也没见你听过。你再想想,有没有哪个姓林的翰林曾经见过你,或是他家的公子见过你?”   杨时礼讪讪地摸摸下巴,他也知道因为他的事让母亲操心了,可是这也没办法啊,谁让他就是这么个人呢。而且自己做的也没错嘛,没见家里祖父、父亲、叔伯都没说别的话么。   “姓林的……”杨时礼想了一下,道:“倒是有一个相熟的,就是不知他的父亲现在是不是翰林。母亲知道,我从扬州回来的时候是跟一位公子同乘一船,他就姓林,是上回在京里认识的。以前他父亲在扬州任巡盐御史,听他说已经调职入京,不知是不是成了翰林。”   杨太太问:“就是你晒成黑炭头回来的时候?”然后若有所思,自言自语道:“不应该啊。”   “咳,就是这回回家。”被自己母亲说成黑炭头还是有点不好意思的。又问道:“不知母亲今日怎么想起问这个?”   杨太太没好气道:“我是想看看到底是人家看上了你,还是看上了咱们杨家。你姑母捎信来说有位林翰林为自己的嫡长女看上你了,人家姑娘还样样都好,我这不是担心嘛。谢天谢地,总算你还有人要。”   如此一说杨时礼倒不好意思了,“倒是听说过林兄弟家里有位长姐。”   杨太太听说林家的公子见过杨时礼现在的样子,心里便有些底,看来人家是真看上时礼了,并不是对时礼一无所知单单看中了杨家的名声。挥手赶他,“正好,人家已经见过你了,也不怕你这个样子去了人家吓着,你收拾一下,过些日子跟我去京里一趟。你父亲也说了,林家是个好人家,教养出来的姑娘想是不差,要真合适就聘回来。你也跟着去,到时候我看能不能跟林太太商量一下,让你和人家姑娘见见,咱家不兴那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两个人总要对的上眼才好。真是欠了你们的,找个媳妇要看家世,要看人品,还得想着要两个人性子对得上,一个个不让我省心。”见杨时礼还傻笑,指着他恨恨道:“特别是你!”   说快也快,便是杨太太整日拘着杨时礼待在屋里,到京里的时候杨时礼的脸还是黑的。贾敏一见就笑了,连给两家牵线的杨时礼的姑妈杨夫人也有点啼笑皆非,杨太太瞬间满头黑线。贾敏道:“对不住,我是想起小儿前些日子的话了。我家小儿进京时与令郎一起坐船回来,在家里说了不少令郎的事迹,是个好孩子。”   杨太太苦笑道:“可别夸他了,就这孩子,真是快要把我愁死。”   贾敏问了杨时礼几句话,见他态度不卑不亢、说话条理清楚、礼仪也好,对他道:“你林兄弟一直念着你呢,这回也非得跟着来,去找他们玩吧。”   又对杨太太道:“儿女都是债,小的时候盼着他们长大,真长大了,那真是操不完的心。”   又说了一席话,杨太太见贾敏对杨时礼还算满意,便对着杨夫人使个眼色。杨夫人笑道:“人家都说女儿是娘的小棉袄,可惜我家里没有女孩儿。听说林家姑娘出挑,林夫人哪天也带出来咱们瞧瞧。”   贾敏知道这是杨太太想见见黛玉,笑说:“我家那个大的还好些,小的一样让我头疼的不行。三日后慈安寺里有法事,不若一起去沾沾佛气?”正好可以让黛玉见见杨家的公子。黛玉只听说杨家规矩好就一心扑在杨家上,还未见过杨家公子,趁着现在还未定下,还是先见一见保险。有两家大人看着,总不会传出私相授受的话来。   杨太太正愁怎么提这话,没想到贾敏先想到了,高兴地一口答应,约定三日后慈安寺见。   贾敏回去说与黛玉听,道:“我看着是个好孩子,你父亲也派人去打听了,你也都知道,除了那些一般人看着是不着调的毛病外也没什么缺点,可咱们不就是看上他这点了么。就是长得不那么斯文白净,能不能成我想着还是得让你去见见才行,咱们家没有那么多说法,你自己舒坦才是最重要的。”   黛玉抿嘴笑,心里感动于贾敏的体贴。别人家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林海和贾敏不但跟她商量听取她的意见,还能让她见一见对方,做到这一步,黛玉再无不满。   贾敏走了之后,柳哥儿紧接着就冒出来,鼓着腮帮子气鼓鼓地问:“你果真要嫁给杨时礼了?”   黛玉让他坐下,轻笑着道:“这么多年了,我将你亲手带大,从这么点长到这么高”,黛玉伸手比划了两下高度,“在荣国府里亲眼看着那么小的你为了我抱不平,得罪这个得罪那个,明明什么也做不了还是一点点努力,其实上辈子的事儿在我心里已经快消的差不多了。那时候知道你要让我嫁进东宫我是真生气,明明你又不知道是我,明明一直以来都拿我当亲姐姐待对我那么好,怎么突然就变了呢。被背叛的感觉想必你也知道,忍不住就去找你算账了。”   柳哥儿急道:“你们都说我做的不对,现在想来我做的确实不对。可是让你进东宫,我那时候真的没有坏心,并不是说要卖了你不再管你。”   黛玉道:“我知道,就算当时想不明白过后也知道了,你不过是按着平常人的心思去想罢了,没想到我根本就不稀罕那样的生活。这事我已经不怪你了,可是要让我跟别人家的姐姐对弟弟似的想必也不能够,相信你心里也还怨着我也做不到一笑泯恩仇,咱们两个就这样吧,我嫁人你娶妻,走一步算一步,这辈子总能了了这个结。”   柳哥儿张了张嘴,到底没再说出什么来,深深看了黛玉一眼,走了。   三日后,黛玉见到杨时礼,见面的第一个想法是‘果然跟我想的一样’,黛玉根据柳哥儿、林如海、贾敏三人的描述早在心里为杨时礼定了个模子,如今见两者相差不大,深觉满意。   而杨时礼就惨了,跟被雷劈了一样,瞬间怔愣在当地,满脑子都是‘跟我梦里的一样啊’。杨时礼作为一个看过春宫图,没有通房的正常少年,当然也是做过梦的。但是梦里的人出现在自己面前,还是自己能娶回家当媳妇的,真是相当让人激动啊。   必须好好表现!杨时礼想是这样想,可惜身体不受控制啊,说话都结巴了,一整天都像处在梦幻中一样,本来挺稳重的一个人幼稚的能跟晨哥儿有一拼。黛玉见他这样,反而不紧张了,还能逗着他说话,让他更是紧张,到最后差点同手同脚一头撞到树上。跟在后头的丫头憋笑憋得脸通红。   两个孩子见了面都很满意,父母也都没有意见,没两日杨家便请了官媒上门提亲,合了八字,这亲事就算是定下了。鉴于黛玉还小,两家商定等黛玉十五岁及笄之后再成亲。   作者有话要说:杨时礼这样的人是不受欢迎的,幸好还有个黛玉愿意要他。   ☆、第六十六章   女子定亲是件大事,定亲之后就要准备着调养身体和绣嫁妆了,再不能跟之前似的任意出门玩耍。跟黛玉玩的好的一群小姑娘听说之后都来给她贺喜,小姑娘们嘻嘻哈哈打趣黛玉,直问黛玉知不知道杨公子长什么样子,武琳还特别讲义气的说“林姐姐别担心,我让我七哥去帮你看看,要是长得不好看就揍他。”   黛玉想起那天见面时杨时礼窘迫的样子眉眼里都是笑,招招手小姐妹们围成一圈,黛玉低声说:“我给你们说你们可别外传,太太领我去看过了,我同意了太太才同意的。”   “啊……”几个人一齐掩嘴惊呼,瞪圆了眼不可置信,七嘴八舌地小声说:“林太太可真好!”   黛玉抿嘴笑,食指点了一圈,道:“教你们个乖,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千万要记得当个乖女儿,到时候撒个娇也好提前见见。”   武琳哈哈大笑,“我娘还说林姐姐是淑女,要我跟着姐姐学,真该让她亲自来看看。”   宋姑娘见她又不顾形象的哈哈大笑,抬手敲她额头,“你还怪姨母说你,你看看这些人哪个跟你似的舞刀弄棒的,也就是咱们这些人都不嫌弃你。”大家听了都笑。   她们这些人都喜欢武琳的性子,拿武琳当开心果,也从不觉得武琳大大咧咧有什么不好,武琳并不笨,在外面也能做个规规矩矩的大家闺秀,只有在亲近的人跟前才显得有些傻气。她是真的心思纯净,并不是用直爽来掩饰自己的心机。特别是黛玉这种见多了勾心斗角内心沧桑的人,尤其喜欢武琳。   闹了一番,刚想去玩别的,就见绿杨领着两个小丫头,捧着一堆东西进来。原来是柳哥儿不知道又从哪里见了些新鲜东西,买来送给姐姐玩,听说有女客便让丫头送来。黛玉笑着让绿杨放下东西,又留绿杨去旁边跟别的丫头们玩,才招呼众人过来看。姑娘们围在桌边挑挑拣拣,绿杨趁人不备将一个小盒子递给月照,月照接过来会心一笑,知道又是准姑爷捎来的东西。杨时礼从订亲之后就经常借着柳哥儿的手送东西来,两家大人也都知道并默许,这些贴身的大丫头也就见怪不怪了。   既提到柳哥儿就免不了要说起他出门游历之事,正好武琳对西海沿子格外熟悉,听说西海沿子民众的悲苦,愤愤不平道:“真是可恶,想当初我父亲在的时候哪里就这样了,偏偏……”剩下的话却不好明说了。   王姑娘家里消息最是灵通,不屑的嗤笑一声,接着道:“可不就是如此,没本事还偏要逞能,拿着人命当玩笑,活该被抓了去当俘虏。就是那个最讨人厌的,觉得自己是郡主便高人一等了,眼睛只往上看不往下看,听说还去了西海沿子呢,等着看她这回如何?”   她们这些人与那些王爷公侯家的姑娘不是一挂,不认识南安王爷家的小郡主的居多,只有王姑娘因为家里有人的关系与她们还能说得上话。   如今听她说什么被抓了去当俘虏都好奇地看着她,等她往下说。王姑娘见状也不藏着掖着,道:“这消息我也是昨天才听说,估计过两天京里人就都知道了。当初是武琳她们家镇守西海沿子的,后来调了南安王爷过去。那王爷哪里会打仗,三天一小败五天一大败,听说还差点逼得百姓□□。这不,又是一场大败,还把自己给填进去了,被蛮夷抓了。”   武琳气道:“真是个笨蛋!”她心里的气愤绝不是这几个字可以形容的,可是却只能说这几个字。“笨蛋!”又重重强调了一遍。   宋姑娘小声道:“你说这些没事吧?可别是不能说的,给家里招祸就不好了。”   王姑娘摇头道:“这有什么,你以为还是秘密呢,听说再过些日子蛮子就该送国书来了,那时候整个京城都能知道。这也是我家太太说给我听的,好不让我跟那些人家的姑娘们太亲近,你们又不是旁人,更不会到处乱说,说给你们听没事。”说给她们听也就等于是说给了她们父母听,王姑娘临来之前被家里人嘱咐过要透漏一二,这样正好,也不显得刻意。   这时候刚才欢乐的气氛已经没有了,大家心里都清楚,这场败仗其实是完全可以避免的,全是因为某些人的私心才导致这种结果。黛玉想得就更深一些,那些死了的军士那些边疆的民众,他们并不是像以为的那样是为护卫国家而送命,反而是政治斗争的牺牲品,何其无辜!这时她的心里反而有点理解柳哥儿了,或许他的想法也并不是那么的十恶不赦。   这时候,京郊官道上,一辆马车咕噜噜的前进着,速度比以往要快了一倍不止。里面坐着的人因为颠簸而东倒西歪,一不小心两个姑娘撞成一团。其中一个抬手给了另一个一巴掌,“都是你个灾星,要不是你父王哪里会打败仗?自从认回你先是家里被暴民攻破,后是父王被俘,如今你还有脸来京城,你怎么不去死?!”   被打的小姑娘一句话不敢说,独自一人缩在角落里,垂下头掩盖住眼里愤恨的目光,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滴在木板上然后晕开。   这正是南安王府里的小郡主和锦绣一行人。自从南安王爷被俘,两位小主子便被王爷留下的亲兵一路护送回京,快马加鞭不敢歇息只求早日进京。   到城门口,马车也没有慢下来,横冲直撞就要进城。守城人赶紧拦下,让他们出示证明。小郡主气急败坏探出头骂道:“瞎了你的狗眼,这是南安王府的车,我是南安王府的小郡主,还不快点放行?!”   城门官点头哈腰跑过来,一边笑嘻嘻赔罪,“小郡主息怒,实在是最近风声紧,上面查得也严,小的可不敢糊弄,不然小的饭碗保不住不说脑袋可能都要搬家。”一边递个眼色,让手下人去查,务必每个人身家清白。   没一会儿,有个小吏来报,“头儿,后面的都查清楚了,只还剩下这一辆车里没看。”   小郡主闻言大怒,“好大的狗胆,本郡主乘的车你也敢查?”   那城门官也不含糊,说声“得罪了”就一把打开车门,掀开布帘往里瞧。赶车的亲兵过来要拦,马上就有几个帮着守城门的禁卫军围上来。   见除了小郡主外还有一个姑娘缩在角落里,便问:“不知这位姑娘是?”   小郡主如何能说这是南安王爷新认回来的私生女,便含糊道:“这也是我们府里的女孩儿。”又一把拉下帘子,“查也查了,还不快点放行?”   京里有名有姓不能惹的人家家里有什么人他们这些守城门的都知道,就是大管家二管家什么的也都认得,南安王爷家里只剩下这小郡主未嫁,如何又来了个女孩儿?如今西海沿子不稳,上面刚说了要严查从西海沿子来的人,还专门派了禁卫军坐镇,不管多有权有势一律严查,城门官可不敢糊弄。都知道这小郡主是从西海沿子回来,如今带着个不明不白的姑娘谁知道会不会是奸细。   “小郡主,对不住了,还得让您等等。”接着吩咐道:“你们在这儿看着,我去请示上峰。”   “几位大哥,您看这事……”城门官跑到坐在桌边喝茶的禁卫军头头那里问。   禁卫们才不趟这浑水,他们的任务是保证守城门的务必尽职尽责,不是代替别人守城门,何苦自找苦吃去得罪人。“这事还得你们管,若是对方动手我们自然会出手,没动手我们也不好越俎代庖。”   城门官无法,只能又去请示上峰。那上峰隐约听说南安王爷坏了事,也不再费心思考虑该如何保全王府颜面,当即就请人去南安王府问王妃与太妃王府里是不是多了位姑娘。   南安太妃听说此事气得心口疼,本来就对外室女没好感如今更是恨到了骨子里,与小郡主有了一样的想法,怎么哪里有这个外室女哪里就会出事,真是个灾星!   可事到如今就是再胃疼也得先将小郡主和那外室女接进来,南安太妃专门派了大管家亲自去接。   南安王爷从西海沿子新认回来个外室女的消息从城门口一路传到皇宫大内,引起轩然大波。奉皇命出镇边疆竟然能认回外室女,你到底是去打仗还是去认亲的?怪不得失败被俘了呢,原来一颗心全放到找私生女上面了,根本没认真打仗啊!看得再远一些,这外室女该是上回巡边的时候留的吧,到底是去办差还是去找女人?妥妥一个藐视皇命。此是后话了,暂且不提。   小郡主今日又因着锦绣丢了面子成了京城的笑话,一路上冷眼相待,到二门下车的时候指着锦绣对大管家吩咐“把她给我带到柴房去,等我请示了祖母再说。”   大管家一张脸波澜不兴,小郡主走了之后摆个请的姿势对锦绣道:“姑娘,请吧。”周围下人眼里除了鄙视和幸灾乐祸再无其他。   锦绣忍着眼泪麻木地跟着大管家走向柴房,一步步好像踩在刀尖上。   “祖母……”小郡主一见太妃就哭着冲进太妃怀里。   太妃抱着她泪流满面,“你父王他……作孽啊!”   看着这祖孙俩这样子,没人敢去打扰,管家娘子就将小郡主将那外室女关进柴房的事报给了王妃知道。王妃不在意的道:“不过是个贱种,有什么要紧,凭郡主高兴吧。”   锦绣在柴房里又饥又渴又冷,抱成团缩在角落里打颤,将牙咬得咯咯响,‘若有一日……若有一日凤飞于天,我必要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到了第二日,太妃才招呼人将锦绣带到她面前。   “我也不管你娘到底是哪个楼子里出来的,怎么勾搭上的我儿,既然我儿认了你那我便也承认你是我南安王府的人,可你也要记清楚了,你不过是个贱种,别想着与我正经孙女儿比肩,王府给你碗饭吃就是你的造化。”   锦绣低眉顺眼轻声道:“是,锦绣必谨守规矩。”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是在为后面做铺垫……   ☆、第六十七章   锦绣住进南安王府之后,一开始南安王妃因为担心王爷回来怪罪而未曾亏待她,后来太妃发下话来说要好好教教她规矩,王妃乐得撒手不管,便将她交代给太妃院里的丫头婆子,从那才开始受尽折磨。亏得锦绣骨子里有一股不服输的劲头在,身边还有些财物傍身才忍得下去。   锦绣身边伺候的丫头还是曾在西海沿子□□中护着她的那两个,不说多忠心,但好歹能为她做点事。   这一日,锦绣正在房里给王妃和太妃做抹额,其中一个丫头大丫推门进来,见她又在做针线,咋呼道:“我的姑娘啊,你怎么还这么坐得住呐?做了这么多针线也没见得着丁点好。”   锦绣的心思半分不露,笑道:“我不做针线还能做什么呢,有一句话说得对,能让我活着就是大恩惠了,如今我只求着父王能平安归来。”   大丫一边帮着她劈线一边叹气道:“是啊,等王爷回来就好了,姑娘也不用再这么艰难。”我和二丫也能有个好前程,大丫心里默默想。   在王爷被俘之后她们两个也投靠过小郡主,可惜小郡主没将她们看在眼里,很不在意的丢在一边,等回王府之后巴结小郡主的人更多,她和二丫就更没了出头的机会。之后太妃还让她们伺候锦绣,两个人想着王爷早晚要回来,还不如老实跟着锦绣呢,万一锦绣翻身她们俩就是名副其实的大丫头,伺候的也还算殷勤,后来锦绣又时不时漏点好处出来,三人倒也主仆相得。   “二丫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在王府里也敢乱窜,等回来姑娘得好好说说她。”   “是我有事让她去办。”   正说着,就见小郡主踹门而入,后面两个婆子压着二丫。锦绣见了赶紧起来行礼,“郡主来了,快请坐。”大丫见二丫那个样子心急的不行,低着头冲二丫使眼色。   小郡主看着锦绣冷笑道:“看来真是我小看了你,我还不知道你有这个本事,在太妃眼皮子底下作怪。”抬手扔出来一小包金镯子、金簪子、宝石戒子、琉璃花朵来,叮叮当当落在地上,有好几个还滚到锦绣脚边。   “看来父王可真是没亏待了你,被搜刮了去那么些还能留下这些来,可见是有真本事的。可惜啊,也是你蠢,不知道整个王府里没人待见你吗,竟然还敢胡乱打探消息!”   又用手捏着二丫的下巴抬起来,道:“我原以为你们这两个丫头是聪明的,知道人往高处走的道理,谁知道竟还是假投诚真烧冷灶,你们莫不是以为她这冷灶还真的有烧热的那一天吧?做梦!”   大丫已经跪下了,如今她只求能保住她和二丫的性命。   小郡主挥挥手让婆子放了二丫,“既然你们两个这么忠心,那就一直跟着你们主子吧。”   又对锦绣道:“你也不用打听了,我如今就告诉你。父王是王爷,就算被蛮子打败了也不会有事。蛮子已经发了国书来,只要咱们皇上答应和亲再赔点东西,他们就会将父王恭恭敬敬送回来。”   见锦绣露出喜色,嘲讽道:“怎么,听见父王要回来就高兴了?你也别急着高兴,相信你这辈子是再见不着父王了。皇上已经说了,宫里没有待嫁的公主,就让咱们南安王府出个姑娘封为公主,父王不是疼你么,正好你也能为父王尽份心力。呵,一个婊子生的女儿被封为公主也算你的造化了。”   锦绣此时眼珠子都是红的,强忍着不去扇那小郡主一巴掌,嘴唇哆嗦着只敢小声反驳一句“我娘也是好人家的女儿”,其他的话堵在嗓子眼儿不敢冒出丁点。   她在西海沿子这么多年如何不知道蛮子的习俗。什么和亲公主,不过是白送去给人作践的女人。蛮子的话听都听不懂,如何交流?而且蛮子那边国家众多,所谓的公主数不胜数,再不能指望着蛮子能看着是位别国公主而去尊重。那里兄弟共妾、父子共妾之事常有,除了正经的正妻能保持尊严,其他的别管名头多好听,全都是可以任人玩弄的玩物,皇家也不例外。蛮子的皇上早有皇后,和亲过去最多只能封个妃子,怎么敢保证能不被糟蹋。   而且不仅她知道,锦绣相信小郡主也一定清楚,这分明就是要逼死她。   小郡主见到锦绣这深受打击的样儿,心满意足离开,临走前还专门在门口大声吩咐一个点头哈腰的婆子:“祖母就是叫你们这样伺候锦绣姑娘的?叫外人知道南安王府的姑娘就只有两个大丫头这算是什么事,再拨两个过来,专门帮姑娘收着衣裳首饰。叫姑娘亲自理这些俗物,你们是越活越回去了!”   锦绣的泪紧接着就下来了,腿一软坐到地上。   大丫和二丫也是在西海沿子过来的,同样清楚蛮子的做派,也害怕会被当做陪嫁一同过去,爬过来抱着锦绣哭,“姑娘,你快想想办法啊,那样的和亲公主如何能做?您去求求太妃吧,到底是血脉相连的祖孙,总不能真的把姑娘推进火坑啊。要不,要不就去求王妃吧,为了王爷回来不怪罪,王妃也该帮帮姑娘。”   ‘难道王妃只为了一个不怪罪就会让亲生女儿去受苦吗?’锦绣从心里反驳。她心里明白,若只是单纯求情是一定达不成目的的。   哭了一会儿,擦干泪,锦绣又是那个不服输的锦绣。“大丫,你去看着门,不要让人进来。”   自己脱了外衣,又在头上罩了块布,钻到满是灰尘的chuang底下,半天之后终于扒拉出一块玉佩来。锦绣拿着它凝视了一会儿,下定决心。   招呼了大丫二丫过来,“你们两个也清楚,如今咱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有人来审你们,在西海沿子的事你们照实说,不要自做聪明。父王曾在西海沿子给我定过亲事,我本想着等父王回来亲自说给太妃和王妃知道,如今看来是不能了,还得我亲自告知。”   二丫张口就道:“王爷哪里给姑娘定亲了啊?”大丫一把捂了她的嘴,点头道:“姑娘放心,我们知道。”   锦绣整理了衣衫,去求见太妃。   通报之后便有丫头请她进去,锦绣笑一笑低头走进去。跪下,道“拜见太妃。”   太妃也不叫起,就这么让她跪着,问:“到我这里来做什么?”太妃已经知道小郡主去了锦绣的院子,以为锦绣是来告状的,便想着若她真敢说小郡主一句不是,非得好好罚她不可。   锦绣道:“刚才郡主到我的院子里来,说了一些话,锦绣才知道承蒙圣恩将被封为公主和亲。锦绣身份低微,若能得皇家看中自然是三生有幸。可是,不巧父王在西海沿子已经给锦绣定下亲事了,锦绣这里有玉佩为证,请太妃明鉴。”说罢将刚刚那块玉佩奉上。   那块玉佩其实是以前锦绣的娘家里的传家之物,后来给了锦绣,除了南安王爷没有人知道,当初南安王爷也是靠着这块玉佩才认回锦绣。   南安太妃攥着那块玉佩,目光像淬了毒一样一遍遍凌迟着她,“哦……?”声音里都能攥出水来。   锦绣抖了一下,终究还是稳住了,“郡主其实也知道的。那日,暴民攻破府邸,锦绣被两个丫鬟护着逃了出去,就是大丫二丫两个,在街上巧得一位公子相救,第二日父王回来之后才被送回府里。因这一夜相处,父王又看那公子带着一个老仆一个随从,也是大家出身,便定下了这门亲事,说是回京之后再行六礼。”   太妃阴沉着脸,吩咐道:“去请郡主来,还有那什么大丫二丫的也给我叫来。”   又问锦绣:“那你说说那公子到底是哪家的?家可在京城?何种长相?”   锦绣道:“当时在街上时那公子说是姓柳,但后来父王提了一句好像是化名出来游历的,具体姓甚名谁父王怕我羞便没告诉,只说是大户人家的公子,断不会委屈了我。家是否在京里也没听父王说,只是在街上的时候听那公子的随从说了句有亲戚在京城。至于长相,锦绣不过看了几眼,不好形容。”   所有这些当然是锦绣自己瞎编的。也巧了,这瞎编的跟真的竟也没差多少。   太妃冷笑,“相处了一夜竟然才看了几眼,你是在蒙谁?!”   锦绣急道:“锦绣断不敢欺瞒太妃,锦绣一个大家姑娘,如何能盯着外男看。这门亲事,锦绣一人的名声是小,南安王府的名声是大。锦绣虽然不谙世事,也知道如今王府正是风雨飘摇之际,再受不得半点风雨。也因这,锦绣才不顾羞耻将事情说出来,求太妃明鉴。若太妃不信,锦绣唯一死以明志。锦绣虽不是什么贤女名媛,也知道好女不二嫁的道理,既然父王已将锦绣许配出去,便没有先悔亲的道理。”将头重重磕在地板上,没两下就见了血。   太妃皱着眉指了个人,“拦着她。”才算停了。   这时,小郡主也到了,行礼之后见锦绣满头是血跪着,便问道:“祖母,是不是这贱种又在做什么幺蛾子?”   太妃这时觉得这个孙女儿真是没一点儿心眼,突然觉得往日的单纯活泼有点惹人厌烦。太妃问道:“我问你,她在西海沿子的时候是不是有一夜没回府,后来还是位公子送回去的?”   小郡主嗤笑道:“祖母你知道了啊?我都没好意思说,一个大姑娘家跟着个男人在外头一夜,名声都没了,要是个贞烈的,早一头碰死了,也就是她还没事人一样活着。”   “那你父王怎么处置的那位公子?”   “嗨,人家救了她她不感激反而赶人家走,父王就给了银子让他走了呗。”   听小郡主这熟稔的话,太妃眼里闪了闪,问:“你见过那公子?可是个大家公子的模样?”   此时小郡主也听出不对了,迟疑道:“倒是个大家公子的模样,还带着老仆和随从……怎么了?”   太妃道:“那丫头说,因着两个人待了一夜,你父王将她许给那公子了。”   小郡主急忙道:“不可能,我亲耳听见的就是她说让父王赶他们走。”   锦绣接话道:“想必郡主只听见这一句,前面还有呢。父王说已经将我许给了那位公子,他也将玉佩做为信物给了父王,父王问我是否要将他们留在府里,我怕污了南安王府的名声便没有答应,说让他们住在城里,父王找人看护着便罢。郡主原是位姑娘,父王未将此时告知也是情有可原。”   小郡主被堵得张口结舌,急得满脸通红,“你胡说!”   锦绣不理小郡主的气急败坏,向太妃道:“若太妃不信,可打听一下是否有哪家公子化为柳姓去了西海沿子游历,是否救过一位姑娘,便是京城没有,在京里有亲的人家也必有。”   小郡主道:“你打的好主意,不过是想拖延时间罢了。京里的人家这么多,何况是在京里有亲戚的人家。祖母,你不要信她,她就是想拖着不去和亲罢了。”   太妃怒道:“你给我闭嘴!此时我自有计较!”   小郡主头一回被太妃骂,哭着跑出去。   锦绣又磕头行礼之后才慢慢退出去。   太妃对着自己的心腹道:“这丫头不简单啊!可惜是条养不熟的狼,若不然给她个青云直上的机会可能还能有大作为,于我们王府有大益处。也是太嫩了,竟然让我看了出来,如今可不敢让她得志,否则非咬死咱们不可。我是宁愿养一条蠢狗,也不愿养一匹恶狼。还真让她说对了,南安王府再经不起一点波折,若真有其事,到时候再跳出来指责我南安王府欺君可就坏了。罢了,还是先查一查吧。”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人家的容貌救了人家一命,转头就被诬赖上。柳哥儿,请自求多福!   ☆、第六十八章   林家本就没有瞒着柳哥儿游历之事,南安王府一查,没几日便查到了林家头上。南安太妃和王妃自然不相信也不愿意相信林家的嫡长子会看上锦绣并答应娶她。当即就下帖子给贾敏要择日登门拜访。   贾敏接到南安王妃的帖子的时候特别惊奇,特别是帖子上还专门提到了柳哥儿,这就更值得深思了。如今大家都知道南安王府的事,也知道要出个女儿去和亲,这时候提到个年纪正相当的少年谁知道是想要做什么。   柳哥儿对南安王爷家的两个姑娘印象深刻,对南安王府也是从心底里厌恶。可是“贵”客上门说要见也不能不见,无奈只能出来拜见。   南安王妃身后跟着的大丫见了柳哥儿满脸激动,就想出来说话,被另一个挨着她的给镇压了。王妃此时正关注她,见她如此哪里还猜不出来这位正是正主。热情的不得了,招手让柳哥儿过去,“好孩子,过来我瞧瞧。”   柳哥儿已经过了十岁,还被掐被摸真是各种不舒服,虽然本来也没舒服过。   王妃笑着问他:“听说林公子曾去西海沿子游历?一路辛苦了吧,有没有多带几个人?我那女儿带了一队兵还嫌没被照顾周全。”   贾敏笑道:“郡主是金贵人,不比我家的胡摔海打惯了,他还是个男孩子,皮糙肉厚经磨练,哪能跟郡主比呢。跟了个有经验的老仆再加上个机灵些的小厮就够了,还算幸运,没掉一块油皮就回来了。”   王妃喃喃道:“老仆和小厮啊。”接着笑着对贾敏道:“我看林公子一表人才的,也不知哪家的闺女能得如此佳婿,林夫人以后可能享福了。”   贾敏还以为她在为闺女相女婿呢,想着她家的闺女跋扈的性子整个京城都知道,可不敢应承,便道:“他还小呢,且不急,我和他父亲都想着等他有个功名了再说这事不迟。如今各家的女孩儿都是越留着越显金贵,谁家不得留到十三四岁订亲十五六岁成亲啊,皇家的公主都能到十八。小儿才过十岁,且得等等。”   南安王妃听见这话就笑了,林夫人既然如此说,那么锦绣那小丫头说的可见就是瞎话。其实话说回来,即便是真的又怎么样呢,只要林家不认就谁也挑不出错来。   刚想告辞,谁知道变故陡升。今日跟着来的大丫早已认出柳哥儿,如今见南安王妃想要就这么糊弄过去,林公子也丝毫不提曾救过姑娘的事,当即冲出来跪在地上抱住柳哥儿的腿。“公子,公子,我是大丫啊,在西海沿子您曾救过我们姑娘一命,还曾一起过了一夜,王爷感念您的仁义还将姑娘许配给了您,您也拿出玉佩给我们姑娘,您都忘了吗?”   此话一出震翻了一屋子的人,特别是柳哥儿,头皮发麻,整个人像被雷劈了一样。一脚将踹开大丫,指着她怒道:“好大胆的丫头,竟敢信口胡言!”又对王妃说道:“王妃娘娘,您家这丫头想是疯了,张嘴便是胡话,此等丫头留着她已是仁厚,还是不要随意放出来的好。”   贾敏气急败坏道:“王妃娘娘,我林家如今虽然落没,祖上也是侯府世家,嫡长子的婚事是重中之重,也不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就能配得上的。如今这丫头说什么她家姑娘被你家王爷许给了我林家嫡长子,我倒要问问,她口里的姑娘到底是哪位姑娘?王爷又有何权力在父母未知之时替我儿定下亲事?”   南安王妃被如此数落心里当然不高兴,脸上也挂不住,冷哼道:“这丫头已是疯了,今日对不住林夫人了。”   大丫还想纠缠,王妃身后走出来两个婆子一左一右捂了她的嘴拖了出去。南安王妃脚下不停,转身离开。   南安王妃刚走,荣国府老太太却来了。扶着贾敏的胳膊,进门就问:“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也不同我商量就做了?”   贾敏被问的莫名其妙,“母亲这话蹊跷,有什么大事是该给您说却没说的?这些日子统共就一件大事,便是给黛玉订亲,母亲不是早就知道,还吃了酒的?”   老太太道:“柳哥儿的事啊,今儿宝玉回去才对我说柳哥儿要纳南安王爷的庶女为妾我便急着赶来了。你和女婿也太托大了,到底是王府出来的女孩儿,虽然身份比不得小郡主,做妻也够了,怎么能以妾的身份纳进来呢!如今女婿虽是京官,也万不敢跟王爷比,虽说如今南安王爷落难,焉知就没有翻身的那天。到那时亲家不成反成仇家就麻烦了。我看啊,还是改了的好,就说传话传错了,不是妾是明媒正娶的妻。”   贾敏都懵了,南安王妃刚走,明明没有的事,怎么就又成了纳妾了呢。“不是,老太太说柳哥儿要纳妾?还是纳王爷的私生女?这都什么时候的事儿啊!到底是谁传出来的?”   老太太看贾敏的样子不像作假,疑惑道:“宝玉今日和薛家那孩子还有几家公子哥儿在外头玩,回来就给我说了,还说如今酒楼饭庄里都在传,说书的先儿也都知道,莫非没有?”   贾敏急忙找了林管家来,让他出去打听。   又对老太太道:“没有的事儿啊!南安王妃才刚离开,有没有我还能不知道吗?!”转念一想,坏了,南安王妃从向来没多少交集的林家离开,这不正好印证了那些谣言?!再一想那个叫大丫的丫头说的话,“这是有人要赖上我林家了!”   确实是锦绣要赖上林家。锦绣拿出大笔财物来买消息,南安王妃向林家递帖子的事自然也就瞒不住,更别说还带着大丫去。今日王妃一出门,锦绣用尽了手段散尽了金银,终于将消息递了出去,还特别注明是做妾不是为妻,吊尽了普通人的胃口,更促进了传播速度。果然不出锦绣所料,在南安王妃回府之前,这一消息已经散播出去很广,想控制也已经控制不住了。   南安王妃是在进自家大门的时候听到的这个消息,脸黑得能拧出墨汁来,连回房都不曾,直接进了锦绣所在的院子。见了锦绣一句话没说,一巴掌扇了过去,指着她“好!你好!”   接着王妃直接去了太妃的房里请罪,“是媳妇无能,到底让那小蹄子钻了空子。”   见太妃不说话,又道:“今日去林府,看林夫人和林家哥儿的做派,可见这事全是那小蹄子信口胡说出来的。那小蹄子身边的丫头还抱着林家哥儿的腿哭,说王爷已经将人许给了林哥儿,人家林哥儿抬脚就踹到一边,直接说她信口胡言,林夫人还将我给编排一顿,可见……”   太妃不耐烦打断她:“行了!事到如今再说这些还有用吗?你今天去林家了吧?去了,这事就算定了,外头人谁管你是去做客的还是兴师问罪还是商量婚事的。你不好好想想该怎么办,还有闲心说这些废话,可见你对这事也不上心。既如此,我也不管了如何?就直接让你女儿去和亲算了!”   南安王妃忙道:“是媳妇错了。宝儿是在太妃跟前长大的,太妃向来疼她,太妃好歹想想法子救她一救。”   南安太妃道:“不用你说我也不能让我孙女儿去蛮子的地盘上受折磨。如今不管林家认不认,那丫头是不能用了,坏了名声的丫头如何做得了公主。就算大家都知道这个公主是要被送去和亲的,到底还是顶着公主的名头,皇家也不会愿意。如今唯一的办法,只能是再想想法子认个女孩儿回来了。早先就有这样的例子,正经公主郡主都不愿和亲,只好认大臣家的女孩儿来封为公主。皇上只让咱家出个女儿,又没说一定是亲生的,那你就再去认一个好了。开始的时候家里有个丧门星,我也就没提这个,如今是不得不提了。你看谁家的女儿可以,别忘了多给人家些好处,到底是替宝儿挡灾。”   王妃一听不用自己女儿去就放下心来,也不在乎一星半点的东西,遂爽快地答应。只是对锦绣的事心里不甘,“那丫头就真让她嫁到林翰林家里?也太便宜她了。”   太妃冷笑道:“你以为林家能愿意?你什么都不用管,林家自然会出手,若是就这么被算计了,林如海也不能在盐政的位子上安稳的退下来。再说了,便是就去了林家又如何?不过是个出身好点的妾,娘家厌恶,婆家不喜,苦头在后头呢!”   可惜,锦绣没机会尝到那种苦头了。   有贾敏在,绝不会在儿子没娶妻前先弄个妾来恶心人,更不会允许她成为林家的长媳,那丫头以为她拼了名声不要林家就会容她?有个王爷当爹林家就会退步?做梦!别说是个私生女,就是正经上了家谱的女儿,也别想进林家的门。   黛玉从头至尾围观这场闹剧,戏演到这儿黛玉只剩下嘲笑。邹旭是真倒霉啊,两辈子遇上同样的戏码,也不知道这回这姑娘还能不能成为他心里的朱砂痣。   单看这辈子锦绣想进林家门的做派与上辈子的华侧妃简直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毁了自己的名声来达成目的。只不过人家华侧妃出身好、风评好、手段也高,从头到尾在所有人眼里都风光霁月不染尘埃,表现出来的是委曲求全,锦绣则成了上杆子赶着不要脸。   柳哥儿不傻,不仅不傻还挺精明,上辈子是身处其中看不清楚,这回有个对照组,再一丝一缕的回想,有些事便浮上水面露出真容。他不想相信,却被外面传进来的消息时不时的刺激着不得不信,再想到锦绣那张跟华侧妃相似的脸,更是折磨的他无法入眠。于是夜深人静的时候越想越多,把每一件事都从记忆里拎出来过一遍,越想越觉得好像都有值得怀疑的地方。他像是走进了死胡同,比那时候想家国天下这种大事的时候扭曲了人生观还要难受。他想若是和华是骗他的,那宁茹呢?是单感情骗了他,还是所有的事都挖好了坑让他跳?他讨厌了宁茹半辈子,临死都恨着,到最后绝子绝孙,是不是在自作自受?   贾敏和林如海还以为他是真的被白眼狼给气着了才如此憔悴,都安慰他“放心吧,有爹娘在呢,别说南安王爷不在,就是在也勉强不了咱们家。”   柳哥儿却还是照旧不得安眠,每次看到黛玉似笑非笑看着他,好像洞悉了一切,柳哥儿虚火更盛。   人被逼急了就爱迁怒其他人,锦绣正好是个好靶子。柳哥儿一怒之下,也不讲究什么策略了,只想着尽快毁了她那张脸才好,直接买通了几个南安王府的丫头婆子,整日里在本就深恨锦绣的小郡主面前挑拨。   没过十天,就有“好消息”传来,小郡主一怒之下把那外室女的脸划花了,特别深的刀口还泼上了墨,就算华佗再生扁鹊再世也救不回来。为了小郡主的名声,太妃和王妃全力压制,南安王妃就算拼着落个不容人的名声,也不愿让自己女儿担这罪名,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来了个绝的。三个月后锦绣病逝,据说是为了给南安王爷祈福日夜不眠,受了风寒之后一病而亡。   随着锦绣的死,好像柳哥儿心里的华侧妃也随着死去,他终于能睡个安稳觉,而不用再半夜里醒来思前想后。   锦绣死了,小郡主是受到保护的,最后倒霉的还是无辜的人。王夫人听说南安王妃要认干女儿,主动将探春的名字报上去,老太太只说了一句“你是探丫头的母亲,探丫头的事你做主便好”,贾政更是欣慰的点头答应,还说什么“为国出力,大善”,让人听了齿冷。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解决了白莲花,和亲的还是探春。为探春默哀,全是出身惹的祸。   ☆、第六十九章   两年的时间转瞬即逝,在这两年里,迎春出嫁了,探春和亲了,薛蟠娶了夏金桂,宝钗也终于成了宝二奶奶,而当年的甄大姑娘如今的甄姨娘还给宝玉生了个女儿。   说起来甄姨娘生女的事简直堪称神奇。茹儿姑娘在宝钗嫁给宝玉之后紧接着就摆酒唱戏有了名分成了甄姨娘,虽然受宠也算安分守己。她是个精明人,知道嫡长子没出生之前妾室就有孕,传出去对宝玉和荣国府都不好,以后继承爵位更是难上加难。自从宝玉近身以来便喝着避子汤,不仅自己喝还管着袭人也喝。   乘此机会,袭人温婉无害的面具终于被扯了下来,连王夫人也知道原来她早已经爬上宝玉的chuang。如此一来王夫人心里自然不再觉得她好,早先给了她二两银子的月钱,不过是表明态度好收拢她,可不是叫她勾引着爷们不学好的。小孩子不知道轻重,知事太早身子被糟蹋了以后再后悔可就迟了,当初贾珠早亡未尝没有这个缘故。袭人不是不知道自己被甄姨娘坑了,可是做为一个被买进来的丫头,她还真不敢把甄姨娘怎么样,只能忍了。   话题回到甄姨娘身上,虽然她足够谨慎,可终归根基浅薄,一个不小心,常喝的避子汤就被赵姨娘找机会换成了容易受孕的“良药”。赵姨娘是个在老太太和王夫人联合压制下还能害到宝玉的神人,甄姨娘自然不会被她放在眼里。   当时探春被送去和亲,赵姨娘恨透了王夫人,后来听说薛家也从中掺了一脚,南安王妃要收义女的消息就是王夫人从薛蟠那里得来的,让探春去也少不了薛姨妈的撺掇,便连薛家也恨上了。打蛇打七寸,宝玉和宝钗两个就是这些仇人们的七寸。再收买道婆作法是不敢了,干脆就从侧面打击。你们不是都看不起环儿是个庶子吗,那好,干脆就先送你们个庶长子尝尝滋味吧。她还很有先见之明的在贾政耳边提前吹了好些枕头风,务必保证若真有了孩子贾政会让他们保留下来。   察觉有孕之后,在贾政还不知道的时候王夫人想做主打掉这个孩子,甄姨娘虽然不舍,但想到其中利害也同意了。谁知道,一向懦弱的宝玉这回倒有了些责任心,非拦着不让,还主动跑到贾政跟前请罪,并说了些‘有伤天和’‘遭报应’之类的话。贾政想到宫里的元春从开春以来就一直病歪歪不见好,心有疑虑,便同意生下来。不过提前说明了,若是个男孩儿便要另外安排个身份给他。   七八个月之后生下来,好在是个女儿,也不用离了父母身边。即便如此,甄姨娘还是在孩子出生后第三天,就主动求了宝钗要记在宝钗名下,宝钗只能咬着牙同意。   孩子洗三的时候林家只贾敏一人去了,从那以后黛玉等人更是轻易不登荣国府的门。到如今孩子都快周岁了,黛玉也没见过。   这些于林家而言都是小事,现如今最重要的就是到今年花朝节黛玉就要满十五岁了,及笄之后接着就要操办起她的婚事。杨时礼比黛玉要大些,等了黛玉两年多,也该是时候成亲了。   前面六礼已过了四礼,只剩下请期、亲迎两项。杨太太亲自到京贺黛玉及笄,之后也没回山东,而是留在京城为杨时礼的亲事做准备。黛玉要从京城嫁到山东,所做的准备自然比一般人家要多。首先要准备的就是迎亲时的人手,该带哪些人去迎亲必须要提前安排。然后就是从京城到山东所用车马和船舶,之后还有一路上一行人的吃住,回程时不仅有接亲的人还有林家送亲的人,这些人是万万不能怠慢的。而且,途中还有受礼节约束颇多的新娘子,黛玉的衣食住行也必须得安排妥当。另外就是收礼致谢等种种琐事。两家定下具体婚期之后,留了杨时礼在京到时候去林府接亲,杨太太才急匆匆赶回山东再去布置家里。   两家商定,六月初八从林府出门,六月二十八进杨家门,难得两个都是好日子。   这时候离六月初八还有两个月,看着贾敏一遍遍的核对嫁妆单子,黛玉终于感觉到了要出嫁的紧迫感,顿时生出许多不舍。她不知道应该怎样表达对贾敏和林如海的感情,只能选择了最笨的方法,一件一件做着衣帽鞋袜,越做越觉得之前不孝都没为爹娘做过什么,于是便越想做。贾敏见她眼圈都是黑的,还以为是要成亲了太紧张所致,还煞费苦心想着要怎么才能安慰她,直到禅心给贾敏打小报告才知道原来是为爹娘做针线累的,直接夺了她的针线笸箩,派给她一件差事让她去做。   禅心月照是贾敏从自己身边拨过去伺候黛玉的,两个人比黛玉大了十岁,早先便想放她们出去,两人都不肯非得等着黛玉嫁人。如今都二十五了,黛玉终于要嫁人了,贾敏早就给她们相看好了人家,她们手底下的小丫头也训练出来能正经派上用场,正要嫁出去然后作为陪房全家跟着黛玉到婆家。无染和净莲那一批的丫头们也好有二十了,也该想好该如何安排,是做陪房还是留在家里。   如今,贾敏就是将这件差事给了黛玉,让她处理好她身边的人,省的再整日里没事干做针线,将眼累得乌黑,熬得脸色都不好了。   随着日子越来越近,柳哥儿变得越来越沉默。他本以为黛玉要嫁出去了,终于不用再与她牵连在一起,他该打心底里高兴才对。谁知道事到跟前他才发觉,压根没有一点高兴之情,心里沉甸甸难受的很。他不止一遍地问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却到最后都没想明白。   六月初七是晒嫁妆的日子,因杨家远在山东,只能将嫁妆送到京郊码头装船。这一路先走运河水路再换乘马车,到济南府修整好之后再掐着日子进门。   柳哥儿亲自去将嫁妆安排好,整整装了二十条船,在码头上一字排开甚是壮观,最后一架黄花梨千工拔步chuang装船的时候更是惹来看热闹的一阵叫好。眼看着船上的红绸飘扬,柳哥儿不自觉的流出泪来,后来自己都觉得矫情,一鞭子抽在马臀上,马长嘶一声嗒嗒跑着离开码头。   回到家,柳哥儿忍不住去看黛玉,见了面才发觉无话可说,盯着黛玉看了一会儿,将黛玉看得直发毛,忍不住问他“怎么了?”,最后又深深看了她一眼,才留下一句“你要好好的”走了。   这天晚上惯例是母亲向女儿传授闺房之事,贾敏直接睡在黛玉房里。先是将春宫图小瓷人之类的解说给黛玉听,然后母女并排着躺在chuang上说话。贾敏说:“嫁出去就是人家的人了,遇事要多想想,不要任性。”黛玉就说:“母亲和父亲要注意身子,不要太操劳。”贾敏说:“女婿是个好孩子,有什么事不要憋在心里,一定要说出来。”黛玉就回她:“我走了,就剩下柳哥儿最大,弟妹们不听话就让他去管。”两个人各自顺着自己的思路说话,愣是到了大半夜才睡着。   第二日是正日子,鸡鸣时分林家就开始忙乱起来。黛玉自从起来之后吃了些清淡的小点心垫底,水都没敢喝一口,就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修了指甲、套上嫁衣、盘好头发,又在脸上涂脂抹粉,一切准备好之后就低眉顺眼等着别人来添妆兼看新娘子。就算不用说话,只是微笑,半天下来脸都是酸的。贾敏一会儿到屋里来看看她,一会儿又出去迎客,忙得像个陀螺。   过了午时,终于外头响起炮声,杨时礼来接亲了。   贾敏亲自拿起花冠给她戴在头上,然后跟林如海一起坐在椅子上等着黛玉叩头。   黛玉穿着厚重的嫁衣转过身来,跪在垫子上向父母各叩三个头。林如海哽咽着说了些贤良淑德等语,没说几句就继续不下去,到最后点着头说了三个好字便罢。贾敏眼圈已经红了,只说了一句“你好好的便好了”就说不下去,接过喜娘递过来的盖头,张开给她盖在头上,眼泪终于止不住流下来。黛玉此时已经泣不成声,等杨时礼进门时喜娘悄声提醒一句“哭吧”,便转成嚎啕大哭。   贾敏也忍不住哭出声来,连林如海也扭头用衣角暗暗擦眼泪,晨哥儿和暖暖被嬷嬷拉着也哭着喊姐姐,柳哥儿已经蹲下去的身子瞬间便有重新起来的趋势。   见这阵势,杨时礼喜气洋洋的脸差点没成了苦瓜脸,左右一瞧,嘿,竟然没一个催促的,这眼看着就要娶进门的媳妇,可千万不要因为娘家舍不得就不嫁了啊。悄悄移了移身子,一脚跺在旁边跟着来迎亲的堂弟脚上,对外头的吹子手使个眼色。也是这位堂弟机灵,瞬间理解了他的意思,不一会儿外面热闹的唢呐声便响起来压过屋里的哭声。   贾敏擦擦眼泪,说了一句“走吧”,柳哥儿眼里冒火瞪了杨时礼一眼,重新弯下腰将黛玉背起来,出了门。   杨时礼嘿嘿笑一声,连忙跟上。杨家其他人差点捂脸装不认识他,简直太丢人了。   轿子一路走到京郊码头,红毯从船上延伸到陆地上,连人带轿一齐上了船,柳哥儿作为娘家送嫁人也上了林家的船。三声炮响之后是九挂鞭炮齐鸣,浩浩荡荡二十八条船先后从码头出发。   目标,山东!   作者有话要说:就这么把黛玉嫁出去了,忧伤脸……   ☆、第七十章   一路顺风顺水,除了柳哥儿时常怒视杨时礼没别的不对。六月二十八杨家敲锣打鼓大开正门迎娶新妇。   杨家二公子终于要成亲了,半城的人都来看热闹,全都想要见见到底是个怎么样的翰林家的姑娘“慧眼识珠”偏大老远相中了杨时礼。有那刻薄的还想莫不是个五大三粗的糙姑娘,如此才能跟着杨时礼东奔西走呢。所以等着黛玉跨过火盆,被杨时礼用红绿绸牵着拜天地时好些人都不敢相信。虽然嫁衣相对宽大,看不出身材具体如何,看个大概还是行的,明显这姑娘身形婀娜行止优雅。于是又有人撇嘴猜测是不是盖头底下貌不惊人,甚至是直接被杨家的名声给骗了。这些心里发酸的人也是家里有女儿的人居多,有杨家曾去提亲被拒绝了的,也有想跟杨家结亲被拒绝了的,剩下的就是纯粹小心眼看不得别人好的。   等到掀了盖头的盖头的时候,真是惊艳了包括杨时礼在内的一屋子人,好个秀美典雅的姑娘。黛玉并不像平常新媳妇一样羞涩,被挑开盖头之后的第一反应不是低头脸红而是抬头微笑,这一笑,立马将最美的一面展现在大家面前。然后杨时礼就呆了……   新媳妇貌美如花的消息传到外头,杨太太笑得矜持中透着得意端庄中透着骄傲,该,你们不识货总有识货的人,这回后悔也晚了。   当第二日黛玉去请安的时候就发现杨家人,不管是杨太太杨老爷还是杨家大嫂甚至杨家大哥杨家小弟,对她的态度都透着浓浓的善意。黛玉特别惊奇,瞟了杨时礼一眼还以为是他做了什么,发现他别无反应一直都在傻笑就释然了,总归是好事,领他们的人情一家人和和睦睦的就是了。   然后就发现,杨家的规矩跟林家人真是很相合啊,并没有贾敏曾经说过的那些什么要早起给婆嫂叔姑做饭啊、跪下敬茶时训话不让起来啊、婆婆吃着媳妇站着啊之类的下马威发生。一家人分成男女两桌吃饭,其乐融融。饭食也不是多奢华精致,除了一道汤,余下只是些家常小菜,种类也不算多,与林家一样都是清淡为主,相当和黛玉胃口。   三天回门,林家在山东并无房舍,幸好杨家提前帮柳哥儿他们准备了个三进的房子住着,杨时礼和黛玉就去了那里。柳哥儿这次见过黛玉之后就该准备回京了,这次自然得安排妥当,别管他与黛玉有多少芥蒂,两个人到底是一家人,总不能叫外人欺负了。   将两人迎进门,先看了黛玉脸色觉得尚好,吩咐了准备饭菜之后,由于没有其他女眷在,三人坐在一起说话。杨时礼对着不是小舅子的柳哥儿天南地北都能扯上一段,如今成媳妇娘家人了就稍微有些拘谨,虽然还保持君子坦荡荡的做派,到底不敢乱侃。柳哥儿更是时不时敲打上一句,让他明白林家的女儿不是可以任意欺辱的。   临走之前柳哥儿与黛玉单独说话,前面说的一些好好过不要受委屈之类的,黛玉听了也很平常,并没有其他感想,及至柳哥儿说了一句“上辈子是我亏待了你”,黛玉一下子怔愣当场,回过神来所有委屈堆积在心头,一车的话堵在喉咙里说不出来,末了长叹一口气,转身出了门,跟着杨时礼一起离开。   第二日送行看着柳哥儿满含期待的眼神,也只说了些一路顺风之类的话,并没有提过去半句,柳哥儿满腹遗憾离开。   有上辈子打底,杨家又不是爱挑毛病的人家,黛玉的日子过得相当舒服。头三个月是新婚期,两处相得安安稳稳便过来了。三个月一过,杨时礼就开始起幺蛾子了。媳妇没跟婆婆顶牛,儿子先跟亲娘闹腾起来了。   杨时礼作为一个宅不住不往外跑就难受的人,从准备娶亲到新婚,在家里待了小一年已经是破纪录了,自从他十二岁开始往外跑以来还从没有过,如今过了新婚期,也过了十月一给祖宗烧纸的日子,自然就想着要继续未竟的事业。这个时候离下雪也不远了,北方寒冷又常有大雪,每年必有一批人或冻死或饿死或受雪灾房屋被压塌一家无着。杨时礼每年这时候都会出门巡视,他也知力量有限,便不求做多少贡献,只拣些力所能及的事做了,若是遇见有哪些地方灾情严重也会给当地衙门送个信去,衙门里的人知道了他的身份多半还是会去救援一二的。   今年娶了黛玉,杨时礼想着要取得媳妇的认同,便邀请黛玉同去。黛玉对此倒是没有意见,还乐见其成,她已经憋了十五年之多,早就想去看看外头的风景人情。只是她心里也清楚,这时候杨太太是必然不会痛快放行的,不说旁的,天气一天冷过一天,哪个当娘的也不忍心看着儿子带着媳妇出去吃苦受冻,于是还帮着杨太太假意劝他两句。杨时礼特别严肃地问她:“你是不是不愿意出去,若是你不愿意我也不会强求。”黛玉没话说了,必须不能说不愿意啊,两个人真正的感情都是相处出来的,他以诚心相待她便也要报之以诚,再说了,如果说不愿意不就是承认两个人没有共同爱好吗,这怎么可以。杨时礼又说了:“母亲那里我去说,必不叫你为难。”于是黛玉闭嘴。   杨太太是孔家的女儿,向来讲究以理服人,可惜杨时礼不是个能听她讲道理的人,每次都能发展成武力镇压,等武力镇压也不管用了,便得开启一哭二闹三上吊模式。这次同样是这样的发展过程。   开始的时候杨太太劝他:“离过年还有两个月,你媳妇头一年进门,须得好好学学祭祀的规矩,今年也得跟着我给祖宗摆放呢。”瞧,多么的有理有据。杨时礼嗤之以鼻,“就是没有我媳妇咱们家的祖宗也吃得饱饭,也必不怪罪。再说了,有什么好学的,跟着大嫂做就是了。”两个人完全达不成一致意见。   然后杨太太直接让小子们把杨时礼逮住看牢,在正门后门处都安排了小厮看着,防着他们跑出去。杨时礼偷跑出来找到黛玉后,直接在后门处一打二将两个小厮放倒。要不是黛玉拖后腿,他已经成功逃脱了。   最后杨太太直接流着眼泪拍桌子冲杨时礼吼:“你再敢跑出去我也不活了。”又冲杨老爷和他大哥发火,“每年都是这样,你们两个也不管管他,今年还要带着我儿媳妇去,他要真是跑了我跟你们没完。”再是哀兵之策对着黛玉哭:“回回这时候就要出去,我这心里提心吊胆的,想想那年的事就害怕,这回还要带着你去,你这小身板如何受得了那样的苦,说什么我也不会同意。”   黛玉到不觉得苦,最苦的莫过于心里苦,这些她已尝过,杨时礼不是不懂轻重的人,这回想带她同去黛玉觉得就是想要让她看看,然后取得她的认同,以后两个人才不会因为这些事闹矛盾。并不会一定要让她吃多少苦头。   至于杨太太的做法,黛玉也理解。作为母亲,儿子平时胡闹也就算了,左右做的不是出格的坏事,然而北方的冬天尤其危险,这种时候外出也怪不得她会阻拦。   根据林如海打听来的杨家人一贯的做派,黛玉觉得自己公公和大伯或许并不会阻拦。据说杨时礼爷爷那一辈,有一个人对医术特别感兴趣,学成之后杨家还任由他做游方郎中,有个地方出了瘟疫那位前辈也立马赶到了那里,杨家不仅没拦着还送了几大车的药材帮忙。可以说最大限度的认同子孙的价值观,并任由他们以自己所认可的方式实现人生价值。杨时礼的所作所为并没有超出杨家容忍的限度。   果然,就算杨太太这样阻拦,杨老爷还是给杨时礼和黛玉大开后门,放走了两人,只不过嘱咐了他这回要驾辆马车,最好要带个丫头。后面那个提议被黛玉给否了,她可以保证她自己吃得了苦,可不能保证丫头吃得了苦,还是趁早别带。   在路上杨时礼给她说了杨太太为什么那么反对。有一年一个地方雪下得特别大,那时候杨时礼还不是只巡视杨家的佃户是否能安稳过冬,而是走到哪里算哪里,他就被阻到半路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又碰上了劫道的,最后又冷又饿差点没冻死在雪地里,强打着精神到了一户人家家里才算捡回一条命。从那以后杨太太强硬规定了杨时礼冬天再出门只能在杨家可控制的范围内活动,并且每回出门前都要闹上一场。   黛玉听了心里同样后怕,深觉得错怪了杨太太,这事要搁在别人身上,肯定已经不让他出门了。   然后就听见杨时礼问她:“怕不怕?”   黛玉笑答:“不怕。”因为我知道,你会护着我。   ☆、第七十一章   黛玉两辈子都投胎到富贵人家,第一次切身体验这种生活,没有侍女伺候着穿衣、净面、梳头、打扮、捧手炉,也没有车夫主动安排好一切出行事宜,更不会每日都有人请示吃什么然后做好端上来,不喜欢了还可以换。每日里想的不是勾心斗角和人情往来,而是吃穿用住行。所处的环境也不是永远带着香味冷了有暖炉热了有冰块的舒适室内,而是变幻莫测的真实天地。前一天还是暖意融融,一夜北风吹过,第二天就成了寒风凛冽,是常有的事。走在路上,风一吹树叶打着旋儿到处飞。黛玉因为经验不足,还得杨时礼处处看顾着,从来觉得没问题的她不免有点灰心丧气看不起自己。   “我又拖你后腿了,真是没用!”黛玉脱下绫罗摘下钗环换上布衣,坐在车厢里捧着个手炉,探出头来跟杨时礼说话。天气突变,黛玉添衣不及时便得了风寒,头疼恶心在医馆里住了三天才好,本来安排好的行程也耽搁了,今年必得舍了最远的那处不能亲自去。   杨时礼戴着个斗笠穿着短打活脱脱一个车夫,扬鞭打了下马,笑道:“快戴上帽子再出来,风大。你又说这个了,没听人家说吗,这么好的媳妇肯跟着我出来受苦,我真是赚到了嘿。那个庄子让大哥安排人去看看也是一样的,单是这一年如此,明年还是咱们去,估计也没谁敢贪墨敷衍。”   此时路上无人,黛玉干脆直接穿上大氅戴了帷帽出来,跟杨时礼并排坐着,身子随着车子摇摇晃晃,也不说话,下巴放到膝盖上歪着头看路两边的景色,时不时的还笑出声来。   杨时礼见她这样,悄悄牵起她的手,眯着眼睛笑问:“傻乐什么呢?”   黛玉好像忽然变小了一样,丝毫没有往日在家里时的成熟稳重,咯咯笑出声来,特别幼稚地抓着杨时礼的手前后摇晃,“我高兴!”   “高兴什么啊?这里什么都没有。”   黛玉的喜悦好像要从身上溢出来一样,隔着帷帽就能让人感觉得到,“就是高兴,什么都没有也高兴!”   杨时礼也笑了,“我也高兴!以前天大地大就我一个人,这回有你陪着我,还不会嫌我傻,会跟我说话,还说我做得对,真的特别高兴。”   “我以后都陪着你。你去游玩看景我就跟着你作诗,你去跑商我就去帮你算账,你去种地我就给你送饭,再晒成个黑炭头我也不嫌弃你!”说到黑炭头,黛玉更是笑得前仰后合,“多亏那回你成了黑炭头,要不然咱们还成不了一家人。”   说到这个杨时礼也笑,“回去还得谢谢家里小弟,要不是他我就遇不上大弟,也更别提能娶你了。”   黛玉笑得直咳嗽,“咳咳……”,打趣他:“柳哥儿说你那时候特别傻,也没带个小厮,自己背个箱子,从后面看像个书生,从前面看脸一露出来说是烧炭工都有人信。”   杨时礼听见咳嗽赶紧将她塞回车厢里,“快回车里去,隔着帘子咱们说话,才刚好,可不能再病了。”   又说:“我不喜欢带人,一开始母亲也准备了两个小厮让我带着,后来跟着我出门,这个也不行那个也不让干,比正经主子还像主子,好像跟那些下九流啊农夫啊乞丐啊说两句话就低了身份似的,吃饭也得有汤有菜才乐意,干粮咸菜还嫌弃,然后我就不愿意带了。后来还让我听见说我什么不务正业,不体恤下人,于是就更不愿带了,既然我和他们都不乐意,何必勉强呢,从那以后就一直一个人。顶多有事了找家里铺子的管事或是庄子上的管事帮帮忙得了,幸好咱家铺子庄子什么的不少,只要不是太偏的地方都能有那么一两处,至今也没吃过太大的苦头。”   黛玉对此特别认同,在荣国府里这种事见得多了,“家里的下人,特别是家生子,哪个不是娇生惯养起来的,能跟在咱们身边的更是一点苦头都没吃过,比一些小富之家的少爷小姐们还要滋润。咱们能受得了那是心里乐意,他们心里又不跟咱们想的一样,让他们出来跟着当然就会不乐意,所以父亲说让带个丫鬟出来我才没答应。”   于是话题从两个人打情骂俏直接转移到小厮丫鬟身上,偏两个人还聊得起劲,杨时礼连连点头,简直不能更赞同,“就是这样,明明连人都是别人的,自由都没有了,还觉得很高贵,还看不起靠一双手混饭吃的人,真是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黛玉又道:“宰相门前七品官想必也是这个理。其实也不都是这样啊,有一些还是很好的……”   两个人就这样天南地北想到什么聊什么,一路上也不无聊,杨时礼深刻感觉到有个志同道合的媳妇的好处。黛玉也觉得就算布衣荆钗也开心,外面天宽地广,让人连心胸都开阔不少,不再将眼睛全放在内宅那一亩三分地上斤斤计较,逐渐变得心胸狭隘甚至面目可憎。   黛玉随着杨时礼走进佃户聚居的村子时,终于了解了杨时礼乐此不疲的原因,原来别人发自内心的感谢真的能带给人幸福感。看着面容沧桑的老人咧嘴大笑目光里充满感激,孩童拍着手欢迎,连黛玉都与有荣焉。见他们将自己舍不得吃用的东西都拿来给杨时礼和她,阵阵暖流划过心田,在这一刻她觉得只要活着其他任何坎坷那都不算是事儿。   大婶子大妈们见杨二爷还领了媳妇来,专门找了村里小媳妇新婚时候的全新被褥来给他们盖,晒的柿子干、红枣、南瓜条、红薯干等小零嘴也都拣了好的送来,虽不是多贵重的东西,难得的是那一片心,黛玉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心里自然感激。   到屋里黛玉摘了帷帽之后,一个个变得扎手扎脚想亲近又不敢往跟前凑,头碰头七嘴八舌用自以为小声的声音说着夸张的赞美,“哎吆娘哎,真跟个画上的仙女儿似的,杨二爷好人有好报娶了个这么好的媳妇儿。”、“没想到咱们这样的穷地方也能来个真凤凰住住,等杨二爷走了我家的被子拿回去就给大丫盖上,也沾沾仙气儿。”、“这才是大家闺秀哩,长得好心眼也好,行动也好看,也不嫌弃咱们这里穷,一直笑眯眯的。”黛玉听了暗笑不已,却打心眼里喜欢上这样一群朴实的妇人。   要说让人堵心的事那也有,村里的那些大姑娘也不管她是不是在身边,一个个全红着脸往杨时礼跟前凑,竟然还有拿着细棉布缝制的荷包往他怀里塞的,黛玉一颗心都快被醋泡起来一样。偏杨时礼还不当一回事,晚上睡前还把荷包当着黛玉的面放包袱里收好,见黛玉撅嘴瞪他还笑嘻嘻说“这些农家姑娘都朴实的很,没什么心思的,就是凑个热闹罢了,这些到底是人家的一片心意,不好丢了的。”   气得黛玉一翻身背对着他,“你就知道个个都那么朴实啊?万一有个有小心思愿意跟着你的呢?我给你的荷包都没见你这么上心。”   杨时礼从背后搂着她笑,“我有你就够了,其他人全都不在我眼里,谁还能比你好啊,没听都夸你是天仙下凡吗,娶了你是我占便宜了呢。谁说你给我的荷包我不放在心上了啊,整天在怀里揣着呢好吧。”   黛玉捶他作怪的手,娇嗔道:“说得好听!”   杨时礼一翻身压她身上,嘟着嘴咬她,“我不光会说,我还会做。”   “别闹,这是在外面呢!”黛玉小声阻止。农家不像家里是几进的大宅子,房屋是围着院子盖了一圈,他们虽然住的主屋离厢房之类的有一段距离,有什么动静还是能听见的。   杨时礼不甘心的轻咬了她鼻子一口,“小醋坛子!”黛玉摸着鼻子上的牙印真想揍他。   这两个人是越来越没有在家里时的稳重样儿了。   他们到这里来可不是游玩的。第二天一大早两人就起来,杨时礼领着黛玉跟着村里的一位老人挨家挨户转悠,一边听老人预测今年的天气和来年的收成,一边查看那些茅屋能不能抵挡住今年的大雪,还有家里有新生儿、老人、病人的家庭,除了看他们的存粮是否足够,还要看是否有足够的柴或者碳过冬。   另外,今年杨时礼还新学到极北边火炕的做法,这回一定要来也有一定原因是因为这,有了火炕许多熬不过冬天的人就能熬得过去,早一天传播开来就能多一些人活命。   火炕在这里尚算个稀罕物,别的都好说就是盘炕的时候烟道很有些讲究,等将村子走过一遍,召集了一批壮劳力搬来石头挖了土,杨时礼一卷袖子亲自下手指导着盘炕。黛玉看他满是泥点的衣服和脏兮兮的手,再看他眉飞色舞的表情,笑了笑去旁边跟着那些大婶子们学农家媳妇该会的手艺,听她们不住口地夸赞杨时礼好人。   一路走过去,等回杨家的时候已经是腊月二十,正是准备过年的时候。杨太太见黛玉面色含喜不带丝毫怨气心下颇为宽慰,夫唱妇随总比夫妻说不到一处的好,这个儿媳妇算是娶对了。又指着杨时礼道:“总算还知道该过年了要回家来。”然后拉着黛玉的手上下看,“瘦了啊,倒是看着高了,看看,手都粗了,哎吆幸好脸上没干。”   杨时礼挤眉弄眼冲黛玉使眼色,黛玉吐舌头回他一个鬼脸,笑着对婆婆说:“没事呢,路上二爷都熟,很是顺利,佃户们也热情,招待的也好,没受苦呢。”   杨太太笑得很是和蔼,“好好,顺利就好。都是时礼任性,还得累你跟着。你们也累了,快回去歇着吧。”   回到屋里杨太太冲杨老爷感叹,“可见这儿媳妇是个好的,寻常姑娘家哪个能风餐露宿的受苦,回来还不抱怨的,看她的样子倒像甘之如饴呢。”   作者有话要说:卡文也要坚持更,握拳……   听说坚持完整的写完两篇文,写作水平就会有质的飞跃。于是,这篇文必须坚持不间断更完,我要加油!!!   ☆、第七十二章   两人回到自己院子里,黛玉看着一群人围了他们两个忙碌,一下子好像是到了另一个世界,这些见惯了的场面忽然变得有些陌生起来,好像中间有堵看不见的墙,她和杨时礼在墙这边,那些人在墙那边。   “二爷、二奶奶,太太前几日就说了估摸着您们这几天就该回了,一直烧着暖墙呢,屋里也是天天烧炭盆不至于没有烟火气。这会儿正好暖和,快进屋歇歇吧。”迎上来说话的是原本杨时礼身边的丫鬟梅子,她还走过去扶了黛玉的手。   进了屋黛玉的丫鬟雪雁端了盆热水进来,“二爷、二奶奶,热水来了,快洗把脸解解乏,颠簸一路了可是辛苦。”先将毛巾递给杨时礼,又帮着黛玉脱下手上的镯子戒指等物,一转身看似无意的将梅子挡在服侍范围之外,扬着笑脸忙活。   黛玉和杨时礼对视一眼,苦笑,果然,一回到深宅大院就处处都是玄机,什么事都得分个先后高低不可。就是将丫鬟们调教得再好,也免不了他们的那些小心思。   等到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个,躺在床上黛玉抱怨道:“明明家里什么都有,还有人伺候,只要动动嘴就什么都能摆在眼前,怎么感觉反而更累了呢?”   “人多了心眼就多,除了斗心眼儿就没什么事了,不斗干嘛去。咱们好好过就行了,他们要斗就让他们斗去,装看不见就行了,家里还有娘和大嫂呢。”杨时礼相当无赖地说。   黛玉笑,“小心让娘和大嫂听见收拾你!”然后道:“其实实话说起来,以前娘家家里和现在家里都算好的了,最起码一家人都和和睦睦的,咱们该知足了。要是像有些人家那样一家人还斗来斗去的那才让人伤心呢,我宁愿直接出去到庄子上住着,男耕女织过得苦一些也比那样强,真搞不明白有些人怎么还以此为乐。”   就算当年她还是王妃的时候,她也从来没有明白过府里那些人的想法。也或许就是因为她的不明白,所以才落得娘家灭亡、儿子夭折、遭人厌弃的下场吧。   杨时礼想到曾在京里听闻过她和林昭曾在荣国公府住过一段时间,再联系到荣国府的名声,知道她这是心有所感,“放心吧,在咱们家也就是过年祭祀的时候那些出了五服的旁支来的时候乱一些,与咱们也没多大干系,平时没那些事儿。五服以内的有家规管着呢,就算谁有什么小心思顶多也就是在自己心里想想,不敢出格。”   “嗯”,黛玉答应着,迷迷糊糊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起来,黛玉依礼去向杨太太请安,此时杨太太正在跟田氏商量是不是免了她的请安。   杨时礼大哥娶的媳妇姓田,田家也算是山东大户,早年以商起家,三代之后能科考了恰有子孙于读书上有天分,便慢慢改了门风成了耕读之家,到如今已有三代为官的。只是田家虽改了门风,有些地方到底还未脱商户人家习性,本来杨太太是看不上田家的,压根没想着与田家结亲。无奈杨大哥元宵灯会的时候一眼看上田氏,既然缘分到了杨太太也不好直接驳回,考察了田氏足有两年,看出田氏并没有沾染田家的不良习气,而是像了她去世的亲娘的心性,看事情也通透,手腕也有,再教导一番足以担当主母的位子,才下定决心提亲。   “我老是觉得对不住老二家的,时礼东跑西颠,如今还得劳动她跟着。人家也是林大人和林夫人娇养长大的大家闺秀,带着丰厚的嫁妆嫁到咱们家,以后还得生儿育女相夫教子,还要受这个苦,咱们实在不应该当成是理所当然。我就想着,是不是不要她晨起请安了,早饭也在他们自己房里吃,他们在外头受苦,在家里的日子就该过得自在些。”而后又道:“以后啊,你也一样,多睡会儿,吃过饭再到我这里来一起安排家事。”   田氏明白这是婆婆在提前安慰她,免得一会儿说了之后她心里不舒服。其实杨太太真是想多了,田氏在娘家见多了婆媳相争,曾经还以为婆婆给夫君房里塞小妾通房才是正常,不在婚前先在儿子房里安上钉子的那都不是合格的婆婆,到了杨家之后发现婆婆如此通情达理为媳妇着想,已经在心里将她当成亲娘看待,哪里会因为这点小事就心里不舒服呢。   “弟妹一路上照顾二弟辛苦,回家来多休息也是应该的,二弟那个闲不住的性子,以后还有的是劳累弟妹的时候。”接着又道:“媳妇自己就靠请安来支持起床呢,要是娘不叫我来请安,还不知道要赖床到什么时候,本来在咱们家就心宽体胖的,到时候再胖上两圈就真不能看了。再说了,来给您老请安我也高兴,吃您这里两块点心一整天心情都好。”   杨太太笑道:“你呀你,就是嘴甜。”   正说着,就听见外头报“二奶奶来了”,黛玉脱了披风走进来,“请太太安。大嫂早。”   杨太太道:“快过来坐,睡得还好吗,屋里有哪里不合心意就找你大嫂,好些日子没人住了得好好收拾。”   黛玉笑答:“睡得挺好的,到底是家里比外头舒服。”又对田氏道谢:“昨日事多也没来得及向大嫂道谢,多谢大嫂费心帮我照看着院子。”   田氏笑道:“一家人不要生分,都是我该做的。太太最是心疼媳妇,你们刚回来正是乏累的时候,多睡会儿无碍的。”   杨太太也道:“刚还跟你大嫂说,你出去一趟受累了,以后就不必早起请安了,早饭也叫厨房里的人送到你们房里,好好歇一歇,过年还有累的时候呢。”   黛玉心里感激,却不想真的不来请安,婆婆说了是体贴,自己不能不知好歹真的就那么做,再说了,已经习惯在请安的时辰起来了,想睡也睡不着。“我是真不觉得累,这一趟攒了好些好玩的新鲜事想说给太太听呢,我来请安咱们娘儿们说说话更和乐。在路上万事有二爷,且累不着。到了村子里,佃户们都很热情,专门拿了新被褥来给我们铺盖,吃的也都是新鲜东西。还有看着我们去了专门杀猪的,用新鲜猪血做的猪血糕,放到菜肉里炖,又香甜又滑嫩。我以前都没吃过这些,才知道咱们平常看不上眼的东西做出来也能那么好吃。问了二爷,二爷说老爷太太也没吃过,我还专门学了这手艺来,等过两天也让厨房杀头猪来,我做给太太吃。”   杨太太和田氏听了这话都笑话她,“可见还是小孩子呢,头一件就记住吃了。”两个人也都不嫌猪肉猪血不上档次,道:“改天就让庄子上送头猪进来,让厨房好好收拾了,单等着你给咱们做新鲜吃食,不好吃我可是不依的。”   黛玉笑着应了。然后杨太太和田氏就嘻嘻哈哈听黛玉讲一路上好玩的事,说得兴起三人一起捧腹大笑,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闺中密友聚会,再想不到是婆媳妯娌玩笑。   到最后,杨太太道:“我单看时礼出门一趟都要瘦一圈,脸上手上要变粗糙好些,知道出门辛苦,竟不知道还有这么些好玩的事。都怪时礼个闷葫芦,也不知道回来讲讲见闻,或是跟人家似的写篇游记啊什么的回来。可惜如今家里一大堆事,我是出不去门了。”   田氏说:“听闻弟妹文采极好,不若也学学那些文人,每日将见闻记述下来,或写文或作画或写诗都可,也好拿回来让咱们见识一番,便是不能亲至也能稍领略些风光人文。”   杨太太也道:“这个主意好,咱家没有女子不能扬名的规矩,说不定以后也能取个雅号印制出来像易安居士那样流芳百世呢。正好咱们家有书铺,老爷和老大也爱这个,就算到时候印制出来不流到外头去,自己家里收藏也是好的。”   黛玉被她们这样一说也有些动心,觉得虽然身为女子也能留下一些属于自己的印迹,真是再好没有。可是她也不敢这么当机立断的答应,还是要问过杨时礼的意见才好,“我不过就是能借着古人的典故写点不通的诗文,哪里敢夸这样大的海口呢。给太太和大嫂写些白话记点见闻还行,可不敢比易安居士。”   田氏道:“快别谦虚,二弟曾偷拿了一篇诗文给大爷看过,大爷三更半夜起来念叨,说是比常人写的都好,就是缺了点阳刚之气。问是谁写的,二弟只是不说,现在想来,怕不就是弟妹的佳作,本就是女子,当然会缺阳刚之气。”   杨太太也说让她不要妄自菲薄,不妨一试。   说得黛玉热血沸腾,回到房里当即写了一篇七言长诗,拿着找到杨时礼评判。杨时礼认真读完,拍案叫好,“夫人真乃奇才!”   黛玉问他:“你说我以后只要出门就将每日见闻记下如何?”然后得意道:“娘和大嫂还说写得多了就帮我在咱们家书铺里印制出来,就像如今咱们研读易安居士诗词一般,说不定后世还会有人研读我的习作呢。”   杨时礼沉思一会儿认真道:“行,要是以后娘和大嫂不帮你,我就帮你。若我也有感想,就附在你的诗文后面,到时候就叫杨林夫妻游记。”他并非随口一说,而是将这事真正记在心里,到了后来黛玉都快要忘记的时候,果真修订装订之后印制出来。   黛玉此时不知后事,嫌弃的皱鼻,“真没水准,就起个这样的名儿,拉低了我的层次。”   他们两个这会儿谁也没想到,在几百年后果然还就有这本《杨林夫妻游记》,还是名著。   作者有话要说:林黛玉的文采不能白瞎了。   ☆、第七十三章   腊月二十四,黛玉收到了娘家回的年礼和父母弟妹的问候。   在他们还没回来的时候,因是头一年,还不进腊月田氏做主已经将年礼按给自己娘家的分量又加厚了三成送到京里林家。回礼是跟着去送年礼的杨家人一起来的,满满几大车各式各样的绸缎布匹、牛羊肉类、各色点心,还有用棉被包着的温泉庄子上种出来的新鲜瓜果蔬菜,和给杨家各人的笔墨纸砚金银珠玉等等礼物。   东西是田氏收到的,不巧的是还是和田家回的东西一起到的。且不说林家远在京城,而田家就在山东,竟然赶在了一处,单是两份放在一处一比较就可以看出两家对出嫁女儿的重视程度。田氏一颗心拔凉,对娘家更是失望至极,回到自己房里不免对着杨大哥哭了一场。还好她不是易迁怒他人的性子,没有对黛玉甚至林家心存芥蒂。   上回杨时礼对黛玉说过年祭祀时旁支都会来,家里可能会有些乱,黛玉果真是见识到了,何止是有些乱啊,简直就是非常乱。杨家不同于林家,一直是山东数得着的大家,又代代枝繁叶茂,祭祀时大大小小男男女女足有百多人,光见礼就将黛玉累得腰酸背痛。   腊月三十太阳落山之后是迎祖宗归家的时候,各家男人领着儿孙跟在杨老爷后头,放鞭之后一齐朝祖坟方向跪倒磕头,然后杨老爷燃起一炷香双手擎着走在前面,念念有词“老祖宗们回家过年了啊”,一直走到祠堂里将香插进香炉,然后再跪倒磕头。   女人们这时候早就将饭食准备好,盛到专门祭祀用的器具里等着摆上来,这些饭食不比别的,从摘菜洗菜到烧火蒸煮全是这一群太太奶奶们经手,丫鬟婆子们连厨房门也不能进。黛玉作为新媳妇跟在杨太太身后打下手,被一群长辈嫂子们打趣。   在供桌上摆饭也是有讲究的,从厨房开始杨家媳妇们一道道传过来,到最后都由黛玉递到田氏手里,然后由田氏递给杨太太,最后由杨太太摆放。黛玉在这里头一次见到这样规矩森严的祭祀,在林家时统共只有贾敏一个,黛玉还因为是女儿不能搭手,哪里见过这个,在荣国府就更不用说了,迎春惜春她们都没机会,更不用说她了。   这时候在肃穆的气氛里看着一排排先祖神位,黛玉像是打心眼里认同了多子多孙多福的思想。以往她就算嘴里说着多子多孙,也不过是随大流而已,并没有从心里认同。这会儿却有点明白为什么那么多男人都一个个非要将子嗣看得那样重,不入流的外室子和私生子也要护着留着。而当时将邹旭儿子屠尽是给了他怎样大的打击,虽然依然不曾后悔,却也更加理解了他的怨恨。   将祖宗们请回来之后就是年夜饭与守夜,众人都要在这边府里待到快要子时才会各回各家放鞭炮迎新。人多嘴杂,还有好些孩子,家里彻底乱翻了天,田氏带着黛玉周旋在众人之间招待茶水点心,还要管着下人们不要忙乱,实在是辛苦。到了后半夜事情少了,黛玉实在受不了找了个空挡拉着田氏躲到外头玩的一群小丫头堆里,宁愿听这些童言童语也不想听那些意有所指的话。   等到小孩子们睡了,田氏照看着,黛玉干脆躲到杨太太院子的厢房里找了纸笔应着外头的热闹一个人静静地将这一幕幕记述下来,好的不好的都不会落下,因为这些都是生活的印记。   年初二,先是太阳出来之前送走祖宗,然后杨老爷和杨太太领着所有儿子儿媳一齐去孔家。衍圣公家传承数千年,姑娘们全都是耳濡目染孔圣人的文化长大,但是她们的性格反而比京里的姑娘更活泼开朗个性鲜明一些,由此也可以看出近百十年兴盛的所谓女子无才便是德之类,根本不是孔圣人本来的意思。   初三杨时礼和黛玉出发去京城,在那里,他们要待到出了正月,到二月初二再离开京城回山东,然后看情况是一直呆在家里还是再出门。   这次北上因为是冬天,运河不通船,他们只能走陆路。其实走陆路也算不错,两个人这回既带了丫鬟婆子也带了小厮车夫,除了慢点没什么不好。官道上车并不多,黛玉会时不时出来与杨时礼一同坐到车厢外走一段,然后为她的游记加砖添瓦。其实黛玉上辈子是会骑马的,可惜这辈子还没找到机会学,现在只能看着马眼馋。   路上顺利,到了之后却发现林家有点乱糟糟。贾敏和林如海将他们迎进来,安排好住处,接着把晨哥儿和暖暖拉出来接待姐姐姐夫,竟然就一齐急着出门了。   黛玉疑惑,他们到的时候已经到了正月十八,元宵灯节过了三天了,按说正是各家老爷夫人一起吃酒的时候,不该有事才对。便问晨哥儿:“老爷和太太怎么了?什么事这么急匆匆的?”   暖暖愤愤插嘴道:“因为哥哥被那个王爷给抓起来了,老爷和太太要去将哥哥带回来。”   黛玉与杨时礼齐齐吓了一大跳,“什么王爷,抓柳哥儿做什么?”   晨哥儿小牙咬得咯咯响,恨恨道:“就是那个以前想要赖上哥哥的那家打了败仗的王爷,哥哥明明是救人,他却不识好人心说哥哥非礼郡主,颠倒黑白是非不分,还把哥哥抓起来一直不放回来。”   黛玉一想就知道是南安王爷,又问:“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儿?”   晨哥儿道:“是元宵灯会时候,已经有三天了。”   黛玉听了皱眉,看杨时礼不明所以,忙对杨时礼道:“是南安王爷。两三年前南安王爷有个外室女,王爷兵败被俘时怕太妃和王妃要送她和亲,放出话来坏了自己名声,非说已经与柳哥儿有了婚约,要赖上柳哥儿。母亲当然不认,柳哥儿也不愿意。后来他们自己府里出了事,那外室女不声不响死了,这事自然就过去了,没想到南安王爷现在又翻后账出来。”   杨时礼忙道:“我骑马去看看,就算帮不上什么忙,壮壮声势跑腿传话还是能的。”说着就吩咐下人备马,急匆匆向外走去。   晨哥儿和暖暖说不清楚,黛玉将留在林家养老如今跟着暖暖的李嬷嬷叫来细问,“府里到底发生了何事?太太可曾与嬷嬷说过?”   李嬷嬷叹气道:“是南安王府欺人太甚。上次的事本就与咱们林家无关,不同意那姑娘进门也是应有之义,后来那姑娘没了就更怪不到咱们头上,谁知道南安王爷不敢怪太妃和王妃,反倒怪柳哥儿不肯娶那外室女,才让她死了。姑娘也知道,贾三姑娘和亲之后南安王爷就被放回来,因怕圣上怪罪一直低调。谁知年前太上皇夸了他几句,三十晚上宫里赐下福菜还多给了两碟子,这就兴起来了。”   “元宵灯节,武家姑娘与南安王府的小郡主在河边放灯的地方一言不合打了起来,据说武姑娘还带着鞭子。两个人都带着丫鬟婆子下人一堆,姑娘们打架底下人自然更不示弱,也都上了手。放灯的人被牵扯进去不少,好些人掉进河里,大爷不知怎的也被牵扯了进去。还好大爷会水,便帮着救人,后来看她们还在打,就上前制止,等南安王爷到的时候,小郡主指着大爷说他也动手了,还对她动手动脚,南安王爷正想找大爷麻烦便遇上这事,当即将大爷带回王府扣下。然后才叫长史上门向老爷问罪,老爷和太太要他们先放大爷回来,也没能成。”   李嬷嬷说着就掉下眼泪,“可怜的大爷,这都三天了,也不知道浸了水的衣服有没有及时换下来,那些没良心的给不给他吃饱穿暖。”   黛玉满头黑线,这简直就是无妄之灾。又问:“武家人怎么说?”   李嬷嬷道:“武姑娘因是姑娘,南安王爷只抓了跟着她的下人。武家人还算明事理,那天夜里没有宵禁,武老爷和武夫人半夜就带着儿女过来了,当时我也帮着太太招待他们,武家七位公子还吵嚷着要点齐家丁去南安王府将大爷抢回来,被咱们家老爷给制止了。后来也一直赔礼道歉,姿态放得很低,帮着老爷太太忙前忙后的,武姑娘还曾又来向太太赔礼过。”   黛玉听明白之后也觉得棘手,受罚事小,就怕南安王爷趁此机会坏了柳哥儿名声。柳哥儿进了国子监读书,再有二三年就要科考,名声对读书人来说至关重要,偏那小郡主还没脸没皮给柳哥儿加上一条罪状说对她动手动脚,实在可恶!   正说着,就听暖暖的丫鬟报说武姑娘来了。原来是武琳听说黛玉今日回来,知道林老爷林夫人会出去,专门来找她。   “林姐姐……”武琳见到黛玉就红了眼圈,一直很精神的姑娘这会儿像是被雨打了的花朵,垂头丧气,见了黛玉很是委屈。   黛玉将她领进门,劝她:“可不许哭啊,大正月里流眼泪是要哭一年的。”   武琳低着头拧着手小心翼翼道:“都怪我,要是我不争一时之气也不会弄出这些事情来。”   黛玉问她:“咱们与那些郡主县主之类的贵女们又不熟,你怎么与她对上了?她的嚣张跋扈整个京城谁家不知?”   武琳道:“我就是看不惯她那嚣张的样子,好好一个姑娘也是因着他们家骨肉分离,却还觉得理所应当不知收敛。那天明明是我占到的放灯的好地方,她非要在那里,好好说我也就让了,非拿品级压我,我才不服气的。”   想了想又说:“我看她根本就是故意的,我家以前镇守西海沿子,后来是因为南安王爷才被调回京来,以前都能胜了蛮子,偏王爷去了就败了,说起来本来就不好听。后来王爷被调回来,又是我爹的老部下得了那职位掌了兵权,她故意找茬呢。”   黛玉听她这话挑了挑眉,想不到武琳还能想到这么深,可见她的聪慧。却道:“这话在我跟前说可以,以后可千万不要提了,知道吗?心里明白就好,说出来是给大人招祸。”   武琳点头,“我是跟林姐姐好才说的,在旁人跟前提都不会提。”   正说着,就见武琳的丫鬟急匆匆进来,“姑娘,大奶奶叫你回去呢。”   武琳连忙站起来,对黛玉道:“林姐姐,那我先回去了。”说罢,急匆匆往外走。   出了林家大门,武琳的丫鬟就对武琳抱怨:“姑娘,你怎么又往林家来了,太太和各位奶奶都说了不让您来呢。现在外头正传的不好听,您的名声还要不要了啊,林家是,未必就会想与咱家结亲,您这样是在自毁前程。”   武琳不耐地对她道:“不要再说了,我就是听说林姐姐回来了,来见见她,这不是马上就回去吗。”然后就不再说话,那丫鬟也不敢再说。   作者有话要说:老家在农村,因为出了两回事儿,每到下大雨刮风的时候供电局就会全乡镇停电,现在只刮风不下雨了,终于来电了。   谢谢瑤非魚扔的手榴弹。   ☆、第七十四章   暖暖见武琳没说三句话就被叫走了,还挺纳闷,“琳姐姐怎么刚来就走了?”   李嬷嬷觉得暖暖悟性不如当年的黛玉,所以现在还不会教导她太多,便道:“才刚过年,约莫家里来客了吧。”   黛玉反而想让暖暖多知道一些事,暖暖从小受宠,向来有人护着,有些事也知道,却只停留在纸上谈兵的阶段,对其根本没有直观的认识,这对她而言反而不是好事。于是便对她道:“你琳姐姐与郡主打架,最后反而是柳哥儿被南安王爷抓去,武琳还跟咱们家要好,外头怕要传的不好听呢。如今正是该避风头的时候,武琳还大张旗鼓的来咱们家,你说她家里的人是不是该赶紧让她回去?”   暖暖焕然大悟道:“人言可畏?”   “是呢。世间多少人就是毁在流言上,不知前因后果抓住一点消息便捕风捉影的大有人在,偏还都爱得意的四处传扬,于是便酿成许多悲剧,也容易被人利用去对付别人。你要时刻记得谨慎二字,少听少信多想,也不要轻易让别人抓住把柄。以后若有法子安平度日最好,若不能,想要对付别人的时候也别忘了还有这条路可走。”黛玉教导她道。这世上的事谁也说不准,不一定暖暖以后会遇上什么,只要不想着害人,多学一点心机手段总是没错的。   李嬷嬷张嘴想说什么,又想到黛玉一向有主见,便压下话头,只让她们姐妹说话。   林如海、贾敏和杨时礼直到宵禁之前才回来,晨哥儿和暖暖已经去睡了,黛玉坐在灯下等着他们。见他们回来,黛玉没急着问什么,指挥人伺候他们洗脸,然后将准备好的清淡的的热汤热饭端上来。   林如海与杨时礼一桌,旁边立着一道屏风,贾敏和黛玉在屏风另一边。贾敏眉头不展,吃了小半碗饭就说吃不下,黛玉亲手盛了半碗酸笋汤端到贾敏面前,“太太喝点汤吧,养好身子才有体力周旋。”贾敏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手,端起汤慢慢喝下。隔壁杨时礼也劝着林如海多吃一些。   饭毕,黛玉想问问情况到底如何,刚开了个头,便被杨时礼用眼神阻止了。黛玉嘱咐了贾敏身边的丫鬟们好生伺候着,又劝说了父母且安心休息,跟杨时礼回到自己院子里。   收拾妥当之后,屋子里只剩下他们夫妻二人,杨时礼对黛玉道:“南安王爷是彻底在耍无赖了,非就赖上了大弟,只说大弟行为不端以下犯上,却又不说到底该如何惩处,是打板子还是赔偿也该有个说法才是,也不放人就这么一直拖着。我观那长史官的态度,他们也不敢对大弟如何,如今只怕岳父岳母受不住煎熬。”   黛玉坐在梳妆台前,沉着脸有一下没一下梳着头发,想了想问他:“有没有法子走正规程序,宁可让柳哥儿去坐大牢也比这么吊着强些,动了才有破绽可循,这样见不着人算什么呢?”   杨时礼叹道:“我也是这么说的,只是岳父说朝廷正月二十日开印,纵到刑部去告,南安王爷也可不当一回事,而开印之前非大事不上奏折,不能直接告到圣上那里。我想,南安王爷怕就是照这样想的,才挑选这个时机,等过了二十该就好了。”   黛玉摇头,皱眉说道:“怕不是如此简单。他一个被俘虏过的王爷,如何就有这个胆子挑这样的事头,就算将那外室女的死全怪到柳哥儿身上,也不会拿他自己的王位权势来赌。怕是背后有人给他底气呢!”   没等杨时礼答话,眯着眼喃喃自语道:“当今从上位起便有传言说他身子不好,也曾确实罢朝过几回。想当初元春封妃,还听说二太太找秘药想让元春尽快怀孕生子……我早该想到的!双圣临朝,一个年老一个体弱,这是要撕破脸了吧。见林家向当今投诚,另一方是要杀鸡儆猴呢!”   杨时礼冷汗都要冒出来,走过去轻捂住她的嘴,“噤声!”   黛玉将他的手拿下来,转头对他道:“明天你随我去荣国府一趟拜见外祖母,我要亲眼见见她家气象。”荣国府与南安王爷一派,看他家气象就能将形势推测个差不多。要说荣国府也算奇葩了,那家里从来不懂遮掩,得意了便嚣张跋扈,失意了就只会窝里横然后在外面夹着尾巴做人,要想知道风向势头,去他们家看准没错。   杨时礼虽然还有些想不明白其中缘由,但见识了刚才她分析朝政的犀利劲儿,也不再多问,点头答应,然后拉着她上chuang休息,“不早了,赶紧休息吧,明日还要费精神呢。”   此时,南安王府的一间客房里,桌上烛台上燃着十几只蜡烛,下面摆着茶水点心和棋具。柳哥儿正盘腿坐在棋盘前,一手执黑一手执白下棋,乍一看很是安静平和,仔细再看却见他眼里全是红血丝,暴戾之气从骨子里向外一丝一缕渗出来。黛玉能想到的,柳哥儿当然也能想到,他还知道当今皇上早就已经中毒,要不然当初也不敢就真将宝压在太子身上。可惜了,他以为林如海已经爬出来泥潭,没将这事给说给他知道,如今也不知能不能解开这个局。   门外是四个锦衣大汉,满脸横肉,目光凶狠,搭眼便知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亡命之徒。他们半眯着眼睛,坐在走廊的石凳上养神,谁也不说话,细看却都是手不离刀,誓要做到进不去半只蚂蚁,爬不出半只蟑螂。   第二日,贾敏推说身体不适,黛玉与杨时礼去了荣国府。此次进门,中规中矩走的是侧门,到二门之后过来迎的也是老太太身边的鸳鸯。黛玉与杨时礼进门时,该避的都已经避开,见了礼之后,老太太夸了几句就让人带了他们去依次给贾赦和贾政见礼。贾赦见了他们之后也只有两三句话说,贾政又是说正忙着便没见,只有宝玉出来接待。之后黛玉便回到老太太那里,杨时礼和宝玉一起到外书房说话。此时黛玉心里已经有底。   到了老太太那里,就见邢夫人和王夫人分坐两侧,李纨坐在邢夫人下手,宝钗抱着个小丫头坐在王夫人下手,身后立着甄姨娘,惜春挨着李纨坐着。   老太太见了黛玉拉她到身边坐着,道:“早听你娘说你这几日会到,整日里盼着你来,都怨你娘,就这么一个女儿还给送到老远,平日里想了也见不着。我已经给你二姐姐送信了,迎丫头离得近,过一会子就该来了。二姐儿来,见过你林姑姑。”   听见老太太轻巧巧就要把迎春从婆家叫回来,黛玉眼皮一跳。   甄姨娘给宝玉生的姑娘按着巧姐儿的排行是二,照例也还没有名字,先以二姐儿称呼着。小丫头跌跌撞撞的从宝钗怀里下来行礼,含含糊糊叫她“林不不”。黛玉笑着夸她,“真是懂事儿的好孩子。姑姑给你红包和好玩的,拿着玩吧。”身后的丫鬟将准备好的礼物端上来,递给宝钗身后的丫鬟。   大家一起说了一会子话,王夫人便说还有事要忙,宝钗紧接着也说要去准备饭,李纨也说有事,便离开了。惜春邀黛玉一会儿去她房里玩,便也走了,邢夫人见状,只能告退。   老太太见没了外人,便问黛玉:“柳哥儿的事现在怎么样了?你娘就是脾气倔,早按我说的服个软不就好了,形势比人强,执拗着有什么用。就因为我说这个,她就生我气了,今儿才没来吧?”   黛玉笑道:“怎么会,母女哪有隔夜仇,太太是真的身上不爽利这才没来。太太说,荣国府不是别处,我自幼走惯了的,哪里还用得着带,自己来就是了。这才是两家亲近的做派呢。”   老太太也笑了,笑了一会儿,还是说“回去劝劝你娘,不要因为那点子没用的坚持害了一家子人。”   黛玉将话题含糊过去,心里却已经确信肯定是宫里出了变故。叹气道:“柳哥儿这事怕是难办,恐南安王爷还是气着当初那姑娘的事呢。可是咱们又能怎么办呢,那毕竟是王爷的骨血,又不能真的将她纳成侧室,偏传言传成了那样,想着冷冷再说吧,谁知道就一病没了,真是无妄之灾。如今这事,听太太说本没有柳哥儿的事,稀里糊涂的南安王爷偏要揪着柳哥儿不放,哎!”   老太太听了这话,也没话了,只能再对黛玉说让她回去劝劝贾敏服软。其实哪里是想要贾敏服软呢,是要林如海服软呢,林如海当了这么多年的盐政,就算退下来,手里捏着的东西也不少。想控制两淮盐运,少不了这些东西,这才是目的呢。也正好来个杀鸡儆猴,让那些人看看当今皇上是靠不住的,太上皇才是真正掌握大权的人。   直到迎春来到,两个人才停了话头。黛玉跟迎春两个到惜春那里说话,后来又叫了宝钗和李纨过去,几个人一同说话。大家如今除了惜春各有境遇,除了感叹时间易逝,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从荣国府回来,黛玉便向林如海建议道:“父亲不必在南安王爷身上再费工夫,不如另辟蹊径,宫里怕是要有变。”   贾敏忧道:“你是说……?这怎么可以,我一生最不齿小人行径,就是当初投诚也不是背叛了谁。就算真的做了,到时候算起后账,怕也得遭人诟病。”   黛玉摇头道:“不是这样。我回想了一下,当初柳哥儿信誓旦旦要将我送入东宫,怕是知道当今皇上和东宫留有后手,知道他们赢的把握大些。如今就算太上皇突然发难,应该也没多多大的赢的把握,毕竟名不正言不顺的。现如今不如等着,正月二十朝廷开印,只要皇上上朝,父亲等那时上折子状告南安王爷,两家彻底撕破脸,也算表态,皇上为了做给别人看也得责令他先将柳哥儿放回来。若是皇上连上朝也不能,那就必须另想办法了,不过我猜这种可能不大。”   林如海听到这些话,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看黛玉的目光惊疑不定,他们姐弟进京这些年,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啊!谁家的孩子能去筹谋这些!   ☆、第七十五章   正月二十日,一大早林如海就去站班,袖子里装着折子,两手汗津津盼着皇上到来。搭眼扫视了一下站在前面的几位,果然见他们也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心里确定黛玉的猜测有几分准头。南安王爷自两年前回来便在府里荣养,不再上朝,今日却也来了,见到林如海还冷哼一声,好像已经有了十足的把握。   等到宦官高喊“皇上驾到”的时候,林如海长舒一口气,随着口号三跪九叩。包括南安王爷在内的有些人瞬间变了脸色,眼睛里透出绝望,本来的计划现在出来主持大局的该是太上皇,如何又让皇上翻了身?!   大殿里足有百多人,却鸦雀无声,过了好久皇位上的人发出声音,刚说了一句“各位爱卿……”,接着便是接连不断的咳嗽声,惊天动地,好像要将心肺都咳出来。然后就见两位太医提着药箱急匆匆上去,跪在皇上脚下诊脉施针。下边的大臣此时全都心里打鼓,低垂着头像是要钻进地缝里才好,大冬天里里衣都快要湿透。   过了好一会儿皇上才又开口,“近日偶染风寒,众卿不必过分担忧。”底下众人齐齐跪倒在地道:“恭请皇上保重龙体!”   按本来程序,开印第一天该说些好兆头的话君臣想得其乐融融的,之后却有宦官直接高喊:“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这种情形下谁也不会上前去找不自在,林如海心里再着急,也不会当这个出头鸟。静等了有半刻钟,见无人出来奏对,宦官便又高喊:“退朝……”   此时胜负输赢已分,皇上既然出现在金銮殿上,那便是一个胜利者的表态,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在绝大多数人还稀里糊涂的时候以当今皇上胜利告终。早先听到过只言片语的,需要回去想法子应对,早先没得到消息的也看出不对,要赶紧与亲朋好友通一下消息,出了大门便一个个走得飞快。唯有林如海磨蹭着慢步踱着,脑子不停思考着该如何办才好。   就在他快要走出宫门的时候,一个小太监跑过来叫住他,“林大人,皇上召见。”   林如海随手将一个荷包塞在小太监手里,试探地笑问:“不知公公可知何事?”   那小太监一拱手,道:“林大人别问了,正是多事之秋,咱们不好多说,反正您只要知道不是坏事就够了。”   林如海捏了捏袖子里的折子,跟着小太监折回去。   到了御书房门口,就见大总管正等在那里,见了林如海道:“林大人,皇上特意嘱咐了,您到了就直接进去,不用再行通报。请!”   林如海没有再塞给他东西,只对他笑着点点头,便尾随他进去。   在金銮殿上,皇上远居于高座,众人又都低着头,看不清他的神色。走进了,林如海才看清,此时皇上面色发青、嘴唇发紫、眼珠外凸,不用太医诊断也知道他定是中了毒。林如海不自觉地打个寒颤,两腿有些发软,越想越觉得自己好像知道了些了不得的事情。   皇上却好似不在意般,道:“听闻林卿家里出了事,不知可都处理妥当没有?”   林如海当即跪下,摸出折子高举,“臣有本。”   总管太监接过折子翻了一下看没有夹带才又交给皇上,皇上接过之后细看了一遍,然后合上,思索片刻,道:“林卿先回去吧,不到午时,林公子就能回去了。”   林如海喜笑颜开,行大礼拜谢:“多谢皇上隆恩。”   等林如海离开御书房,皇上又是一阵咳嗽,捂着胸口呕出一口血来,将总管太监吓得半死。皇上不在意的挥挥手,“叫林昭过来吧。”   就见柳哥儿从隔壁套间里出来,跪下道:“多谢圣上成全。”   皇上却摇摇头道:“你一个小孩子好大的胆子,出了虎穴不说赶紧回家,还非得赶着再回去,真不像个十多岁的小孩子。”   柳哥儿却道:“今早皇上派暗卫将小子救出来,是皇上恩德,小子不能不知好歹,既有机会,当效死力。而且,小子父亲向来教导小子要忠君爱国,为皇上出力是小子的荣幸。再有,三年前,小子曾去西海沿子游历,亲眼见识了南安王爷尸位素餐,治下百姓食不果腹衣不避寒,为那些百姓,小子也愿出一份力。”   然后又冷笑一声道:“于私心来说,南安王爷拿小子做筏子,那么小子同样回报给他也无不可。既然与公与私都有利,小子没道理不去做。”   皇上又咳嗽了几声,见识了他的本事,也不拿他当个小孩子看,道:“可怜你父母还要忧心。罢了,让暗卫送你回去,马上就会有天使和禁军去降旨抄家,你找机会便宜行事吧,最好找出些诸如谋逆、通敌叛国之类的证据,有什么需要就让暗卫配合你。”   柳哥儿见他这一会儿已经呕了两口血出来,心里再一次确定他寿命不长,对于锋芒毕露之事再无担心。就算他会将事情前后都说给太子听,等他长成还要好几年,到时候也不见得太子会防备他,不如现在先挂上名号,赚些好处回来。这一回让他更加深刻认识到有自己势力的重要和紧迫。   这样想着,已经从御书房告退,跟着暗卫向南安王府的方向去。   林如海回家之后,将事情前后说给贾敏黛玉和杨时礼听,商量着下一步要怎么办。这些事其实本来是不应该说给她们听的,但家里的幕僚是不能听这些的,黛玉又表现出超人的政治敏感,让林如海不自觉就想问问她的想法,便也就有了这一出。   杨时礼想了想问:“不知道现在太上皇如何了?我在山东曾听人说过,当初因着义忠亲王之事,太上皇惨败,不得不退居幕后,而且选了当今继位。如今看来,太上皇是早有打算,这毒还不定是什么时候下的,眼看着皇上不受掌控便要站到台前。如此可见,太上皇是个不服输的性子,就怕这一时失败之后还会东山再起。”   贾敏也道:“从老爷的话来看,当今皇上寿元堪忧,怕就怕太上皇会比皇上还要长寿啊……”   林如海也叹气,“再看吧……”   黛玉却垂下眼眸心中有数,他们三个怕是都没有想过皇上不会放太上皇久活吧,都是没有真正经历过皇家残酷的人,在他们心里弑父怕是想都没有想过的,却不知在皇家没有什么不能发生。给儿子下毒、将父亲逼死、勒死个妃子、打死个宫女,都很常见。   还不到午时,就听到消息说南安王府还没等到出了正月,今日就被抄了家,竟然还从家中抄出仿制的龙袍和外通蛮夷的信件。   这些相比柳哥儿安然无恙的回家来说,在林家人眼里不过是件小事。   柳哥儿进家门的时候,嘴角是带着笑的,除了黛玉没人觉得这笑很是瘆人。想当初邹旭灭了宁家的时候,就是带着这抹眼看着很和煦的微笑,她记忆犹新。   果然,过了没几日,南安王府的罪名下来,谋逆、通敌叛国、吃空饷、暴力残酷鱼肉百姓、贪污受贿,等等各种罪名,九族都要被问罪,男丁处死,女人和孩子被发卖。   而曾经被柳哥儿记住的南安王府的小郡主,更是被柳哥儿特殊照顾,没来得及好友亲朋来赎,托了关系直接在牢里便被发卖出去。那些人都与南安王府有些关系,正是风声鹤唳的时候,纵然会因为被撅了面子而生气,也不会因着别人家的女儿而去状告刑部提前发卖犯人,平白招别人的眼。   随着南安王府出事,太上皇一系被逐一清理,京里人心惶惶。   出了正月,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连太上皇也病亡了。黛玉和杨时礼本来想着这一日走,但因为贾敏也要去哭丧,家里实在没人看顾,便决定再留些日子。   如果说太上皇的死于林家来说只是确定站对了队,让他们能认清当前的形势,那么贤德妃的死对于正惶恐不安的荣国府来说绝对是一个大的打击。   贾元春在哭灵的时候肚子疼痛难忍直接晕过去,从此便没有醒过来。太医诊断是伤心过度又过于疲惫,加上怀有身孕却没有注意,才造成一尸两命的结果。   老太太和王夫人听到消息之后直接晕了过去,女人们全都慌了,男人们除了贾赦也都乱了心神。只有贾赦偷偷去找了自己的奶兄弟,趁乱将好大一批财物偷运出来,又写了一封信,让他去扬州交给贾琏,并且一定要在扬州守着就让他们一家四口留在扬州,一定不能回京。   京里若真有事,自然有他一力承担,他在扬州山遥路远,只要他不回京都可以推脱说不知,纵然因为是荣国府长子嫡孙而受些处罚,任谁都知道当家的是二房的情况下,顶多摘了爵位撸了官职到头了,反正他们大房这些年从没做过什么坏事,根本不怕任何人去查。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写到元春病亡了……   ☆、第七十六章   贾赦的奶兄也知事情紧急,自己在后面压着财物慢慢走,找了堂兄弟先将信件快马加鞭送去扬州。贾琏接到信时心里咯噔一下,浮出不好的想法,急忙忙去找王熙凤商议。   凤姐儿被贾敏推心置腹一番,又生了儿子,便也想开了许多,见贾琏还是好色之心不改,也不去强求了,只要不闹出笑话来不生出庶子女来且不去管他。在又有了一个儿子之后,就更将心思放宽。贾琏也被贾敏和林如海一顿教训之后改了好些,最起码在凤姐儿教训侍妾通房灌避子汤的时候不会再说话。本来那些女子就是拿来取乐的,不是为了生儿子,没必要为她们去惹正经的嫡妻不痛快。   王熙凤正和巧姐儿逗两个儿子玩,见贾琏急匆匆赶来,面色有异,忙吩咐奶娘们将孩子领下去。问他:“你这是怎么了?这个时候怎么来了后宅?”   贾琏只将手中书信交给她,“你快看看,出大事了!”   凤姐脸色微变,“二爷这是挤兑我不识字呢!看来是新收进来的嫣然姑娘拢住二爷的心了,到我这里还想着红袖添香呢!可惜了,我就是个村妇,学了这许久也未识得这些方块字。”   贾琏一拍脑门,“二奶奶别气,是我急糊涂了。你坐下我说给你听,老爷的信,这回是真出大事了!”   凤姐儿看他的脸色,知道确实有事,便不再计较他一时失言,坐下来又给他倒了杯水静听他说。   “朝廷邸报还未到呢,这是老爷派人快马加鞭送来的,贤德妃娘娘在太上皇葬礼上劳累过度一尸两命。”又龇了龇牙艰难道:“怕里面有事儿呢,老爷不让咱们回去,说只要不是皇命,任谁来也不许回京。后头还有一大批财物运来,让咱们看着办。”   凤姐儿这会儿也惊呆了,使劲抿了抿唇问:“你说娘娘的事是不是跟太上皇有关?是皇上……”   贾琏叹口气道:“看来是了。你知道,咱们家和宁府那边,向来都是追随太上皇的,这回的事透着一股子邪性,老爷又说了这样的话,怕是要不好呢!”接着又叹气道:“幸好咱们早就离了府里,当初林姑父回京也听了他的劝留下了,纵然这几年过得艰难些,却也值了。”   凤姐儿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那么说咱们会没事了?”   贾琏摇头,“一点事没有怕是不能,老爷是袭爵之人,正经的一家之主,咱们府里没有分家,一个治家不严是跑不了的。我是嫡长孙,纵然咱们都干干净净的也会被追究。只是,要说多严重应该也不会,要真应验了老爷的话,怕是会夺爵罢官将荣国府宅邸收回,阖家回金陵老宅种地去。”   凤姐儿庆幸地拍了拍胸口,“幸好当初知道了二太太卖祭田之后给老爷通了信,将祭田的田契收了回来。这些年我又买进了好些,也算是一份能看得过眼的家业了,以后咱们儿子且不用受苦。”然后又问:“那二太太呢?做了那些事又会怎么样?还有二老爷?”   贾琏摇头不知。   过了几日,老太太果然来信要让凤姐儿回去主持内务,据说王夫人和邢夫人连带着李纨都病了,薛宝钗正怀有身孕五个月,京里正值多事之秋,实在抽不出人手管家,只能让凤姐儿回去。   凤姐儿和贾琏两个人呵呵冷笑,当即回说小儿子病了,不便远行。然后更加快了购买田产归做祖产的步伐。   消息传回京里的时候,老太太气得直哆嗦,一直叫着贾琏和凤姐儿不孝,不再是以前一样遮遮掩掩充满讽刺味道的指桑骂槐,而是就明明白白点出了不孝二字。贾赦直接冷哼回去,要是以前可能还会担心一下,到了这个份上,不孝就不孝了,谁还耐烦管你这个,反正估计下面孙子辈的都做不了官了,没谁会抓着一句话不放。   太上皇丧礼刚过,皇上就对着贾家动手。先查抄的是宁国府,将贾珍贾蓉全部关押,之后才开始动荣国府。   也许是皇上不像厌恶宁国府一样厌恶荣国府,抄宁国府的时候是刚归来的征西将军带着自己亲兵去的。荣国府却是北静王带着禁卫军来的,虽也会趁机捞点,但比那些兵痞可规矩多了。   北静王吩咐长史和随从盯着,自己与贾赦和贾政坐在廊檐下看着,太太奶奶姑娘们和宝玉都聚集在老太太屋里。   看着一箱箱的东西往外搬,老太太仰躺在榻上喘粗气,邢夫人和李纨两个拧着帕子皱着眉张望,王夫人面色煞白,特别是听说从她屋里搬出两个大箱子来的时候,更是像要晕倒一样摇晃着。宝钗捧着肚子坐在旁边,不知是心理原因还是真的受刺激太大,一直觉得肚子隐隐作痛,可是看着府里乱糟糟的样子,她却什么都不敢说,只能尽量让自己坐的舒服一点。惜春在宁国府被抄的时候就已经变得很是沉默,如今荣国府也遭了难,她更是一句话不说,坐在离众人最远的地方,一句句念着佛经。而宝玉则和甄姨娘一起站在窗口,一手拉着女儿一只手,眼睁睁看着禁军在府里四处行走。甄姨娘眼里含泪,喃喃自语道:“莫非这就是我的命,终究是躲不开的。”宝玉像是没有听见一样,他眼里所有的一切好像都失了颜色,无端想起那年看戏时宝姐姐说的一句“没缘法,转眼分离乍。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不一会儿,却见北静王让人抬了两个大箱子进来,到了如今这步田地也没那么些讲究要回避外男了,满屋子女眷一齐拜见北静王。老太太也颤微微扶着鸳鸯和李纨的手站起来向北静王见礼,北静王赶紧将老太太扶起来,“老太君不必多礼,小王进来是想问问这两箱东西是哪位太太的。”   打开一看,其中一箱是各种当票,另一箱却是放印子钱的借据。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王夫人身上,王夫人眼一合晕倒过去,额头撞在椅子脚上,鲜血流出来触目惊心。   北静王心中有数,又指挥着人将这两个大箱子抬出去,然后贴上封条要带回去做为物证。   老太太哆嗦着手指着王夫人,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鸳鸯用力给她顺气才好一点,怒骂道:“做死的娼妇,你这是要害死全家人是不是!上回老二被人堵着告状的时候,已经警告过你,没想到当时你烧了借据,平了账册,之后竟然还敢再犯!你,你……”   “老太太……”鸳鸯大叫一声,见老太太说着话就要往后仰,使出吃奶的劲儿扶着。邢夫人等人也赶紧跑上前去扶着老太太重新回到榻上躺着。   谁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老太太这儿刚平静下来,就听见宝钗身边的莺儿大喊,“二奶奶,您怎么了,太医呢,快叫太医啊。”她这会儿还没反应过来,依然按着惯例叫太医呢。   只见宝钗抱着肚子痛苦的呻吟着,脸已经扭曲的不成样子,血从衣服上慢慢滴到地板上,一滴一滴汇聚成一大滩,看着就让人揪心。   宝玉已经被前后的变故吓傻了,还是甄姨娘看不过去使劲推他一把,“快去求王爷找个大夫来啊!”   宝玉才跌跌撞撞跑出去,跪在北静王身前痛哭,“求王爷慈悲帮忙找个大夫来吧,内子,内子……”   贾政忽的变了脸色,大声喝问:“你媳妇怎么了?”   宝玉痛苦地吐出一句“孩子要没了……”然后就压抑着呜呜哭个不停。   北静王当机立断从外面请了大夫来,然而宝钗的孩子到底没有保住。宝钗像是被抽了生气一般,面如金纸,躺在那里不发一语。北静王看她可怜,便没硬将宝钗带走,而是叫人去通知了薛蟠,让薛家代为照顾。然后压着一干男女走出荣国府。   贾敏与迎春听到消息便匆匆赶来,正巧遇见北静王出来。二人急忙从车上下来,身后的丫鬟各带了几个包袱,朝女眷那边走去。   贾敏向北静王求情道:“王爷公务在身,本不该叫王爷难做,但是可怜我母亲和嫂子们,都是没吃过什么苦的,恳请王爷可怜我们这些出嫁的女儿一片孝心,允许送些衣物吃用给她们带着。”迎春在后面跟着点头哀求。   北静王终是答应了,且说:“夫人不必忧心,皇上圣明定不会冤枉了无辜之人。”说罢便上马离开,女眷以老太太为首,男人以贾赦为首也都跟着被押解离开。   迎春担心的随着贾敏回去林府,在路上不住地问:“老太太大太太她们会没事吧?”   贾敏自然要说她们定然无事,然后又问她:“你送的包袱里面都是什么呢?婆家可曾因荣国府之事怪罪于你?”   迎春道:“倒是与往常一般无二,大爷和太太都还劝慰我不要多想。包袱里的东西不过是几件不值钱的棉布衣裳,和一些吃了容易饱腹的饼子点心之类,还有一些藏在衣角里的戒指玉佩金银裸子之类的小物件。我本来想多装些金银的,还是我们太太说怕还没摸着就让别人抢了去,不如准备些实用的,小东西易藏,到了牢里也方便拿出来贿赂狱卒不至于吃苦。”   贾敏道:“是这个理,我准备的也是这些东西。虽然婆家对你一如往昔,你也要知道感恩才是。”迎春欣然点头。   因上头施压,刑部对荣国府诸人的审判倒是很快,审明之后一本奏折奏上,没出十天圣旨就下来了。贾赦夺爵,贾琏罢官,贾政和王夫人流放三千里,府里财物除了老太太的私产和李纨的私产外一律充公,荣国府宅邸收回,仆役下人全部发卖。至此荣国府这一支身上唯一还带着品级的就只剩了老太太一人。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前面有一回内部追究了王夫人的责任,所以这里只有两箱借据当票之类的东西,所受的刑罚也就轻一点。   ☆、第七十七章   单剩下老太太一人身上带有品级,老太太纵难受,面子里子都丢光了觉得活着是生不如死,也只能咬牙硬撑着。荣国府当初太嚣张,得罪了不少人,若是没有了老太太,不等全家撤回金陵,就得让别人欺负死。然而只要老太太活着,以她超品诰命的品级,想光明正大上门来欺负的便要多考虑考虑。还有贾敏和林如海,老太太相信若没有了自己,要他们再帮扶贾家,怕是更不能够。   而且,她毕竟是贾赦的母亲,就算贾赦已经不服管了,她活着一天,贾赦便不敢轻言分家。如今贾政和王夫人被流放,若是真的分家,二房就只有李纨的嫁妆和老太太的部分私产,就这些其中李纨的东西都是贾兰的,剩下的也是贾兰比宝玉分得多,宝玉还能得着什么。而且依着贾赦的品性,老太太的私产还不定能分给宝玉多少,贾琏他们藏起来的和族里的祖产宝玉更是根本就丁点不会捞到。老太太平生最疼宝玉,怎么忍心看着宝玉受苦。   老太太这样想着,硬是存了一口气在心头,竟让她越活越硬朗起来。   其实她真的有点想多了,贾敏就是再讨厌贾府里的人,为了自己的名声也得帮扶着贾府。而贾赦,他心里最讨厌的人已经被流放了,贾兰和贾宝玉根本就没被他放在眼里,还不至于真的与他们这些小辈计较,就算财产被充了公,单就藏起来的那些,养这么几个人还是养得起的。   荣国府的丫鬟被卖的时候,黛玉没去,但月照却去了,照她的说法是“姑娘在那边府里住的时候,也有几个人与咱们结了善缘,如今他们遇难了,不妨救上一救,此事于姑娘不过是随手而为,于他们却是再造之恩。”   于是黛玉便给了她二三百两银子,嘱咐她“不要买太多,像晴雯啊、林之孝一家子啊之类的是可救的,还有诸如鸳鸯、玉钏儿之类的大丫鬟,也可以买回来,咱们再给他原主子送回去。剩下的那些人,随缘吧,咱们还有自己的日子要过呢,总不能不顾自己去招惹那些个忌讳。”月照答应道:“知道了,尽份心意罢了,我有数的。”便从门房上要了马车去了。   出门的时候还兴致勃勃,等回来月照却显出不高兴来。黛玉正跟杨时礼对弈,此时黛玉的黑子已呈败像,再下也没有意思,两个人一人捧着一杯茶水询问她缘由。月照气愤道:“爷和奶奶可知道在人市上我们遇到谁了吗?是薛大爷啊,竟然是薛大爷!而且他也不是抱着好心思去的,是真的一心要去买人回去自己使呢。上回还听太太说宝二奶奶时运不济,好好一个孩子硬是被流掉了,上头开恩,叫薛家接了宝二奶奶去养。谁知道今儿薛大爷就笑眯眯背着手买人去了,还专挑那曾经在宝二爷房里伺候过的,模样标志的选,根本男女不忌。最后到底让他领走了麝月和茜雪,还有那个叫茗烟的我看着好像也是宝二爷身边的,幸好我手脚快,一上来就将晴雯的卖身契收了过来。”   “都知道宝二爷最是怜香惜玉,要知道了薛大爷做的事,他会怎么想,宝二奶奶又如何自处呢?有个这样的兄长,也是宝二奶奶倒霉了。”雪雁在旁边说。   杨时礼听着她们说这些家长里短,却听不大明白,只嘱咐道:“将你们买的人先带去换身衣裳,再梳洗干净,拿火盆子去去晦气再往奶奶身边领,可记下了?”   月照笑道:“嬷嬷们记着呢,还没进门就拦下了,先过了火盆才从后头角门进来,林之孝让门子领着呢,丫鬟和婆子到内宅之后也叫人领下去收拾了,估摸着过会子才会送他们过来见爷和奶奶。”   “报给太太知道了吗?”   “太太说您看着办就是了,不过是小事。”   过了足有一个时辰,十几个被月照买来的荣国府的丫鬟才低着头来见过黛玉。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如鸳鸯等,还有宝玉身边的晴雯等人,自然是要送回去的。林之孝家的和她女儿这些没有明确主子的,估摸着送回去贾家也不会留下,黛玉打算将他们全都安置在她陪嫁的在京郊的庄子里,就算知道他们秉性不坏,但毕竟是荣国府出来的,怕是到底沾惹了些荣国府的习气,救他们出火坑就算报了当日对林家人的好了,黛玉不打算重用。   将此决定告知给他们,其他人都没有意见,谁知倒是晴雯跪在地上求黛玉不要将她送回去。“林姑娘,晴雯也愿意去庄子上清贫度日,求林姑娘成全。”   旁边的婆子将她扯起来,骂她:“你这姑娘好不知好歹,你以为庄子上是那么好混的吗,且不说那些粗笨活计你这细皮嫩肉的能不能做的了,单说你一个姑娘家家,模样这样好,又没有爹娘亲人做主,配给个庄稼汉你能愿意?听说宝二爷对你很是看重,纵然贾府落败了,总还有你的一碗饭吃,不会让人轻易欺负了去。”   晴雯跪到黛玉面前哭诉道:“就算宝二爷千好万好,我却不打算回他们家了,宁愿去吃苦受罪。”又道:“宝二爷房里的事儿,林姑娘该也知道,我本以为二爷跟别人不一样,自己也确实曾存了不好的心思,如今经见的多了,我的心都冷了。繁花似锦又怎么样,从骨子里烂透了,更叫人恶心。若能够我宁愿也学四姑娘做姑子去,可惜我是签了死契的丫头,做不了自己的主。如今林姑娘心好将我买了来,我不求跟着林姑娘,只求林姑娘给我个栖身之所,不要将我送回那府里。”   杨时礼在旁边对晴雯的印象不错,见晴雯眉眼里还有些像黛玉,便也劝道:“你不如就成全了她吧。庄子里她不好去,我记得你在苏州还有个绣庄不是,不如送她过去。我看她也不像是个蠢笨的,让师傅们教一教,说不得就是一把好手。”   黛玉记起晴雯针线上的功夫极好,便问她:“你可愿意道绣庄上做活?在那里虽辛苦些,却也清净,做的绣品好了得的工钱也多些,养活你自己是足够了。”   晴雯自然是愿意的,对着黛玉千恩万谢。   贾家的人如今住的房子是贾敏给他们租来的,单等着尘埃落定之后就回金陵老家,听说贾琏和凤姐儿已经带着孩子先一步到金陵收拾宅子去了。   过两日黛玉给他们送人回去的时候,宝钗也已经被薛姨妈送回来了,薛姨妈正在老太太跟前哭哭啼啼。   前些日子荣国府被抄之后,王府也被抄了个干净,相比较贾家只流放了贾政和王夫人两人,王府却是有名有姓的主子都被流放了,家产也被抄了个干净。本来薛家因为早先已经将薛蟠的事摆在了明面上,这回没受到牵连,该好过些才是。可是就在薛蟠得意洋洋买了宝玉身边的几个丫鬟小子回去的路上,被人套头痛揍了一顿,两条腿都打折了,肋骨也断了一根。看了大夫说腿是治不好了,下半辈子只能躺在床上,更重要的是,他的那处也受了重击,恐怕以后欲行周公之礼是不能了。   夏金桂是个泼妇一样的人,无事还要搅起三尺浪,听闻这话哪有不闹的,她也还没有孩子,若真是这样,整个家业岂不是都要留给那些小崽子?再说她也不愿守半辈子活寡,既然薛蟠已经不行了,她的心里当机立断就要为自己寻后路,当即都要将家里闹翻了天。宝钗木呆呆躺在娘家,更是成了夏金桂出气的对象,指桑骂槐还不够,更是直接站到宝钗床前指着她说些污言秽语。薛姨妈无法,也顾不得她在坐小月子,租了顶轿子便将她从薛家一路抬到宝玉房里。   薛姨妈其实是希望老太太用她的品级身份帮着压一压夏金桂的,可是老太太恨王夫人连带着恨上薛姨妈和宝钗,如何肯做,薛姨妈哭她冷眼旁观装作听不懂。见到黛玉来了,更是亲亲热热将她迎进来,与对薛姨妈的态度一比,更衬得薛姨妈卑微。薛姨妈讪讪地擦擦泪,说了句要去看宝钗便先走了。   黛玉将人交给老太太,便也说要去探望宝钗,被老太太拦住了。“你虽已经是人家的媳妇了,到底还没当娘,去了不合适,有那个心就行了,你嫂子不会怪你。”黛玉也怕看到宝钗伤心,便只让人送了些补品过去。   转头,黛玉去了李纨那里。贾兰已经大了,虽然被祖父母的名声带累,也还没有放弃上进,因文人最重名声,走科举之路明显不通,他便去求了贾赦跟着曾经抄了那些下人家的老公爷的亲兵学习武艺。黛玉问他对将来的计划,他一本正经的道:“等回了金陵,我再去求琏二哥帮着寻个武师傅来,十六岁上娶个温顺些的媳妇伺候母亲,等有了孩子便去从军。从小兵做起,吃苦耐劳些,再加上看书得来的道理,总能给母亲整个诰命出来。”小孩子除了说到娶媳妇的时候有点羞涩,一番话说得铿镪顿挫。   黛玉赞许的点点头,就目前来看这个计划还是可行的,而且有计划总比没计划强。见他上进黛玉也高兴,到底当初她教导他一场,有些情分在。“若有难处不要羞于启齿,我和柳哥儿总会帮你的。”然后又给了李纨一些金银,才告辞离开。   等贾家人走的时候,黛玉也去送了,看着他们对着京城留恋不舍的模样,黛玉心里涩涩的。正说着送行的话,却又起了波折。   薛姨妈到底还是要赖着女儿的,慌乱收拾了自家的东西要一起坐着贾敏雇的船随贾家回金陵,夏金桂带了几十个拿棍带棒的人去码头上堵着,到底因为林如海在而没敢强抢。最后眼看着船就要开了,她也不再求能捞薛家多少东西,反正将嫁妆搬回娘家的时候已经多拿了不少,跑到薛姨妈跟前开口要和离书。薛姨妈都要恨死她了,如今见她不敢胡来,别说和离书了,休书都不愿意给她,反正薛蟠是不大可能再娶妻了,就拖着她她也无法。   林如海皱着眉对贾敏说了两句,贾敏便过去将薛姨妈单独拉到旁边劝了一番,夏金桂已经回娘家了,薛家也要回金陵,何必要这么抻着人家呢,难道还想着以后夏金桂老了死了薛蟠的庶子们再来抢家产吗?和离书不给无妨,不如一纸休书彻底断了关系。   薛姨妈今日敢跟夏金桂对着干,能将自家财物顺利运回金陵,仗的是贾家的势,说到底是林如海的势,自然不敢得罪贾敏。愤恨地走进船舱哄着薛蟠写了一封休书,出来扔给夏金桂,“休书给你,以后你与我薛家再无关系!”   夏金桂也不计较,冷哼一声扭头走了。   最后,船终于开了,贾敏目送他们离开,长舒一口气,“终于尘埃落定了!”   至于之后听说宝玉终于还是在宝钗又生了一个男孩之后离家出走不知所踪之事,林家和黛玉除了帮着打听一下,都不怎么放在心上。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将贾府的事交代清楚了,之后就是真的没有他们的戏份了。武八妹也该跟柳哥儿结缘了……   这是我的下一篇文,正全文存稿中。   大家五一快乐!   ☆、第七十八章   如今京里仍是乱哄哄一片,被抄家的、被流放的、被杀头的、被下狱的络绎不绝。不过这些对于林家而言已经无关紧要了,现在贾敏就愁一件事,南安王爷是被灭了,可流言却还在继续,相比较讨论朝政有被追究的风险,讨论男女之事就安全多了,关于柳哥儿和武琳的传言在这种氛围下还在继续。面对京中被传得沸沸扬扬的流言,贾敏不得不考虑是不是将武琳聘为儿媳妇比较好。虽然柳哥儿算遭了无妄之灾,一开始确实是武琳连累了柳哥儿,但到了后来武琳的名声却有一大部分是被柳哥儿带累的,如果没有柳哥儿,武琳与小郡主的矛盾不过是件小事,南安王府不会出狠手,也就不会将他们两个的名声坏得这样彻底,在这种事上女孩子总是比较吃亏的。   而且,单就贾敏个人而言,还是很喜欢武琳的,觉得武琳性子样貌都挺好,家里虽是行武出身,现在却是皇帝心腹,眼看着就又要成为一家新贵,认真说起来还是林家高攀了。再者,武琳这姑娘自有一股韧劲儿在,林家宗妇的担子相信她也担得起。   告诉林如海之后,起初林如海还有些疑虑,但听到贾敏说“武家多子”,那点疑虑就烟消云散了。说到文臣武将,当初他娶贾敏的时候,荣国公不也是以武起家吗,与现在武家的区别不过是一个已经成了勋贵,被封为国公,另一个还只是将军,尚没有爵位奠定地位。武琳上头有七个哥哥,就算武琳没她母亲那么厉害,取其一半还能生四个呢。林家是真的被几代单传吓怕了,这要是有一代不小心,断子绝孙轻而易举,林如海这一代终于打破了这一传统,他希望下一代能再接再励。为了这个,适当的放宽条件也是可以的。   现在唯一难办的是柳哥儿,以前贾敏曾问过他想要什么样的媳妇,柳哥儿跟黛玉一样对这问题毫不羞涩,当场就列了几个条件出来,贾敏觉得武琳其他条件都符合,就是温柔娴静这一条好像有点出入。   这一日,贾敏专门找了柳哥儿来谈,看看能不能让他将那一条去了。贾敏是个相当想得开的母亲,虽然大多数人家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孩子压根没有说话的地方,但她还是想要给儿女都找个合心意的,婚后小两口能和和美美过日子,不要调三窝四没个清净。   “你看,你也大了,该考虑婚姻大事了,女儿金贵,定亲之后总要再留两年在娘家,等成亲你也有十六七了。上回我问你想找个什么样的,你说了几条,我照着找了,总是有那么一两条不合适,你看,能不能在哪一条上放宽些要求。”又怕他碍于母命委屈了自己,忙加上一句,“当然了,你要是实在不愿意,母亲就再找找,男子不怕大,晚上一二年也不怕。”   柳哥儿却先问道:“太上皇过世,国孝未过,母亲就提这事怕是不好。”   先前说那些条件的时候,不过是照着前世的想法,还没经历那么多事,距离现在已经有几年了,他压根没想到贾敏竟然真的记住了小孩子的话。一般说来不是该当成玩笑话一笑而过的吗?   而现在每当想到这个问题,他心里总有些不自在。他本心里是喜欢上一世华侧妃那样的女子的,可是经历了那外室女的事情,想到那样的女子心里最先浮出的念头却是:她是不是又是装的呢?而宁茹那样能独当一面与他并立的他又有些膈应,总是会不自觉与宁茹比较,更可恶的是潜意识已经认定了没有人能比宁茹更优秀。再想到宁茹脸色都不变就将一大家人毒死,总有些心有余悸。   贾敏笑道:“都是约定俗成的,当然不会光明正大的下聘合八字,只是双方口头上先定下来,交换个信物,等出了国孝再将礼节快快地办好,谁也说不出别的来。”又问:“咱们娶个不那么温柔娴静怎么样?当然了也不能是不讲道理的搅家精,就是……就是稍微活泼一点的?”   柳哥儿紧接着脑海里就浮现出元宵节那日武琳拿鞭子抽人的情景,小姑娘一身大红,紧绷着脸,手里鞭子甩得特别顺溜,满街的灯光映着好像特别有生气。而那样的生气,柳哥儿和黛玉却早已经没有了,上辈子的宁茹一开始是有的,后来经的事多了就磨没了,而邹旭却在记事起就丢了。   想到现在的形势,柳哥儿知道,贾敏心里的人选怕就是武琳了,便直接问道:“是武家的姑娘?武家眼看着就要起来,人家兴许看不上咱们呢。”   贾敏如今被磨练的不管柳哥儿和黛玉说什么都不会觉得震惊了,看他说得那么直白,便道:“从前武夫人便说想将他家八妹嫁到书本网,咱们家虽不是历史多悠久的世家,也勉强算得上了。现在武姑娘被累了名声,其中还有你的原因,人家不怪是人家心胸宽广,咱们于情于理都该有所表示。也是我喜欢武姑娘,你父亲也觉得可以,才有此一说,若不然完全可以另寻他法。所以你不要太勉强,委屈了自己,说你心里想的就是了。”   柳哥儿垂头沉思了足有一刻钟,觉得他这样心房已经锁死的人,娶个武琳那种性格的未必不好,至少以后家里会整日里热热闹闹的。于是对贾敏道:“若她家愿意,便是她吧。”   贾敏见他眼睛里满是认真,没有丝毫勉强,才算松了口气,“我总是想要你好的,若你不愿,她再好我也不会勉强你。只是你要想好了,既同意了,以后就要好好过日子,咱家可没有什么妾啊通房啊之类的,置外室更是想都不要想。知道你聪明,你的聪明可千万不要使在自家人身上,人要是被冷了心,任你怎么补救都是补救不回来的。”   柳哥儿点头答应。他觉得自己此生都不会再生情爱,只要武琳能生出继承人来,那他定会守着她过一辈子,根本不会有心再去折腾别的。   林家这边定了决心,贾敏接着就对武家透了消息。武夫人之前确实想将武琳嫁到林家来着,那也得是两厢情愿的才好,如今这样怎么看怎么觉得是林家是因为武琳的名声而勉强的。就算女儿不好嫁,武夫人却也不愿意糊弄,加上武琳的七个嫂子也劝着武夫人先问清楚再看答应不答应,武夫人想了两天,到底去找了贾敏开诚布公谈了一次。等听到贾敏说确实是真心实意相中了武琳,并不是只是为了平息风波,才算是同意了。   对此事,武琳自己是没有意见的,她与黛玉交好,自然是认识柳哥儿的,平日里也听了不少他的事。以前是没想过男女之事,现在想一想让他来做自己夫婿,武琳觉得还是能接受的,便也没有反对。   反倒是黛玉知道的时候被惊了一跳,她纵然是盼着柳哥儿娶个武琳这般不吃亏又惹不得的媳妇,听到真的成了却也有些吓着了。柳哥儿能愿意?问的时候柳哥儿还真就同意了,黛玉觉得他可真是犯贱啊。有人阻拦的时候,喜欢温柔娇弱的,招惹了一个又一个女人,给他选择的机会的时候他却主动选了个厉害的,还开始向往一生一世一双人了!   林家既已平稳度过了危难,黛玉作为出嫁的女儿,便没有理由再留在娘家,跟杨时礼两个选了个吉日回山东。   这一路上夫妻两个便有事做了。杨时礼并没有忘记自己曾说要与黛玉一起合著游记之事,在京里时亲眼见证了朝堂动荡,心里一动觉得将这些所见所闻记下来也不错,纵然不能跟游记一样可以刊印出来,将手札留给后世子孙也算有个凭证,让他们除了史书之外还有个途径了解这个时代。   黛玉对此当然是支持的,一路上两个人就着这些手札进行讨论,时不时添加一些当时没想到的,或是修改些错误,黛玉更是补了些杨时礼不知道的秘闻,走了一路两人丝毫没觉得无聊。杨时礼对于黛玉熟知朝政之事,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他自己无意仕途却也不会看不得别人感兴趣,他甚至有时候替黛玉没有生为男儿身而可惜。   待他们回到杨家,看见田氏的大肚子还吓了一跳,得知是他们走了之后才知道已经有孕一个半月,算日子是十一月底怀上的,才算松了口气。杨夫人拉着黛玉不放,“你们可算回来了,你大嫂身子不便,家里的事全担在我身上,你们回来可有个帮我分担的了。”警告杨时礼道:“这回你可不许将你媳妇拉走,至少得等你侄子满月了才能出去,也算你长这么大孝顺我一回。”   等无关之人都离开,杨家人才问他们两个,“亲家家里没事吧?”听黛玉和杨时礼大体说了一番,闻得林家并未受到波及,还要跟皇上的心腹武将军家结亲,都松了一口气。   因着杨夫人的阻止,黛玉和杨时礼都留在家里,黛玉帮着杨夫人管理家事,杨时礼便整日将自己关在书房里回忆过去经历,然后用笔记下来,继续为将来的游记添砖加瓦。   结果管家权不久黛玉终于知道,就算杨家这么规矩森严的家族,也会出现不靠谱的人……   ☆、第七十九章   当丫鬟进来报说何氏来了的时候,黛玉正跟着杨太太盘点家族产业,这些到最后拿到手里的肯定是大儿子,但二儿子也不能就真的一点都不知道。杨太太听说是何氏来了,抬手揉了揉额角,一脸无奈,“老二家的,你去吧,就说我正忙着不得空。”   黛玉还是第一次见杨太太露出这样的表情,回想了一下何氏,记忆里她温温柔柔也不爱说话除了爱苦着脸好像也没什么毛病,想不通怎么才让她婆婆这么个精明又心胸开阔的人犯愁。有些好笑地跟着丫鬟去了花厅。   何氏正坐在椅子上拿着帕子抹泪,丫鬟们上了茶之后在门口站着等吩咐,好几个人捂着嘴窃窃私语,见到黛玉来了才又规规矩矩低头站好,还都悄悄往后退了两步。   “嫂子来了,太太正忙着一时腾不开手,大嫂又有身孕,我陪嫂子说话,嫂子不要嫌我年轻,若有一句半句说错的,还请您担待。”若是别人来了,黛玉不会这样说话,但这何氏既然让太太那样无奈,这样说也就无不可了。   何氏是杨时礼堂叔家的四儿子的媳妇,那堂叔跟杨老爷是同一个爷爷,两家是既不算太近也不算太远的关系。杨老爷父亲当家的时候,那位堂叔爷爷一家就从主宅分了出去,之后日子过的不温不火,每年主宅分过年的分红除了族里人都有的一份,还会给他们家再添上一些。   去别人家做客时哭哭啼啼的人总是不讨喜的,这何氏却不在乎,跟黛玉说话也还是边哭边说,“我知道,是伯娘烦了我呢,也是我讨人厌。在家里被夫君烦,在外头也人人厌,呜……,要不是还有两个孩儿在,我早就不活了,省的没人看得上眼。也正好,正好给那新人腾地方,呜呜……”   黛玉被她说得眼皮直跳,这话听着除了直白点也没什么不对,黛玉还听过更直白的,只是怎么就是有点那么不顺耳呢!黛玉勉强扯出个微笑,“嫂子这说的什么话,一家人哪有什么烦不烦厌不厌的,没得让人听了伤心,好没意思。嫂子快洗把脸擦些油脂,省得脸皴。雪雁,叫她们打盆水来,你再去我房里拿些油脂和粉来。”   “哎!”雪雁临出门还煞是奇怪地看了何氏一眼,估计是没见过这模样到别人家做客的。   何氏拉着黛玉的手继续哭,“我哪里还管什么脸啊,别说只是皴了,就是花了烂了也没人心疼,反正也没人看,呜呜……可怜我的孩儿,还那么小,什么都不懂,就要没有娘了。小儿他从小就粘我,三个月的时候还一离开我就哭,一直哭一直哭,我的心都被他哭碎了。周岁的时候抓周,只有我抱着才会去拿东西,只要不是我抱着,桌子上那么多好玩的也不看一眼,扎着手让我抱。一岁半的时候……三岁的时候……现在……”   黛玉要疯了,你来了有事说事啊,你说你老是哭,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啊!求帮助,求财,求出主意,你倒是说啊!   当她终于说到“我是真不敢想离了我小儿要怎么办”的时候,雪雁终于来了,黛玉松了一口气,请她去洗脸,“嫂子,擦擦脸吧。”将湿毛巾塞进她手里。   何氏被截断了话头,被噎住打了个嗝,终于拿毛巾去擦脸。雪雁等小丫头背过身用手捂着嘴笑,黛玉瞪了她们一眼,才又憋着笑绷紧了脸,低垂着头不至于让何氏看见她们眼里和嘴角的笑意。   到最后何氏走的时候,黛玉被灌了满耳朵的嗡嗡声,到底也没听明白她到底想说什么。无奈回去回杨太太道:“四嫂子来到底是为了什么,我愣是没听明白,幸好太太没去,哭哭啼啼的真是让人难受。”   杨太太无奈道:“这还是你去见的她,要是我去了,估摸着更要哭得厉害。也是你四堂哥作孽,非养了个外室,你堂叔打断了他的腿也是不改。要将那外室送走,你堂哥还寻死腻活的,老爷发话说他想死就让他死,结果他就真的一头撞在墙上,头破血流差点没救回来,将你堂叔堂婶吓得不轻。你堂婶再也不敢逼他,跪下求老爷求我,老爷也无法,只能暂时不管了。”   黛玉无语,问:“咱们家的儿郎不是从小就教导着不让拈花惹草吗?二爷还说族学里先生自小教导的,怎么就出了这种事?”   杨太太叹道:“这么大的家族,总有那么一两个不懂事的,这些还好些,出了五服的那些更乱,幸好家里对他们的要求也松,要不然整日里处理他们的事都处理不完。你四堂哥当初和你四堂嫂两个人也是先见了面两个人都同意才定下来的,两个人一开始也是亲亲热热的,我记得你堂婶还来跟我诉苦,说儿子娶了媳妇忘了娘,婆媳斗嘴儿子都不帮着娘说话。到如今,孩子都有两个了,倒弄了这一出出来。”   黛玉问道:“老爷怎么说呢?毕竟咱们家有那样的家规在,公然放纵怕是不好。虽然外室不算侍妾通房,认真追究起来也不算违了家规,那也不过是糊弄人的推托之词罢了。出了这样的事,若真就放任了,免不了被人背后说沽名钓誉。……,以前可有成例可循?”   杨太太道:“听老一辈的说,以前倒是有过一例,只是那位媳妇有骨气,听说了之后主动写了和离书,搬了嫁妆去了自己的陪嫁庄子上。孩子也跟着母亲,因为没改姓族里又对其心存愧疚,便没有管,还处处帮扶着他们,长大了之后才回来接管了家业。那位族人一生没有再娶,守着外室过活,那外室杨家门是进不来了,到死也只是外室,生的孩子都没敢冠上杨姓,被看成是奸生子,因流言蜚语太多,原配嫡子又争气,最后过不下去了,那族人死后便离开了这里,也不知定居在何方。”   黛玉奇道:“既有成例,照做就是了,何必还这样苦恼。看那族人媳妇的下场也不坏,说不得还更自在,族里也没让其他人上位,那四堂嫂,为何还这么……这么……”黛玉想了半天也没想出用什么词来形容何氏。   杨太太哂笑,“你四堂嫂要有那气性倒好办了。老爷最看不得这事,必然不会叫她吃亏,都说了以后族里分红全给两个孩子的话。愿意和离那就循前例,眼不见心不烦,带着孩子出去住,分红直接给她送去。不愿带着孩子,出去重新嫁人也可,杨氏宗族给她撑腰,孩子让祖父母养着。不愿意和离就在家里住着,带好孩子,掌好了家,钱财不要让你四堂哥沾半点,也给你堂婶堂叔下命令,不许他们帮衬半分,不尊家规就出去自己挣饭吃,慢慢熬呗。   结果你四堂嫂两个都不愿意,自己不愿意和离,也舍不得自己爷们受苦,还要让咱们管着你四堂哥回心转意,将那外室沉溏。你说,这要求是不是过分了点?没人理她她就天天来找,哭闹一阵子就走,第二天再来。你说有这个功夫,你自己直接去找那外室打一顿不行?还怕你四堂哥怪她,我可真是让她给烦透了。”   黛玉无语,这都是什么人啊!有点骨气不行?!   接着又听见杨太太感叹,“所以才说选儿媳妇一定要选准了,像你堂嫂这样的如今是越来越多,这还是识字的,有那曲解女子无才便是德的,不识字不念书不明理,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那什么大儒还打着祖宗圣人的旗号,将那些女戒女则之类的曲解,也不看看先贤写这些的时候是什么背景,那时候乱得不成样子,有这些约束着才行,如今想要适用也该改改,他们倒好反倒一条条比着,更加严厉起来了。我们孔家自己家里都不这样养女孩子,他们反倒说那些歪理是圣人之言了。听说南边又出来个特别出名的大儒宣扬什么礼学,将规矩定的越发严苛,简直莫名其妙!”   黛玉想到自己上一世的鲜衣怒马,再想想现在所标榜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出门都要坐车,出了车厢有人时还要戴着帷帽,对规矩的演变深有体会。不由得想将这件事以及自己的想法记录下来。   所以当杨时礼回房的时候,见到的就是黛玉奋笔疾书的模样。拿起初稿看,上面写的却是些对礼教规矩之类慷慨激昂的批判。奇道:“怎么想起写这些了?”杨时礼本人对这些也是不赞同的,一点不觉得她写的出格。   黛玉放下笔,转转酸疼的手腕,将事情慢慢讲给他听,然后又道:“我倒是能理解四堂嫂硬撑着不和离,以前女人们觉得被休丢人,如今和离书也成了丢脸的事。两个孩子有个与父亲和离的母亲,说出去不好听呢。说到底还是大环境的错,礼教虽重要也该适度才是。我虽然不能改变环境,但也总想写下来让后人知道,总会有那么一个人甚至一群人出现的。”杨时礼道:“正好与我的那些手札做伴。”两个人相视而笑。   作者有话要说:   我想让黛玉的著作不那么单调,有些深层次的东西,希望没有写崩。   ☆、第八十章   从何氏身上黛玉看到了礼教对人女人的摧残,可是对何氏本人,黛玉依然很不待见。或许是第一天的时候黛玉没有表现出自己的厌烦,让何氏认为黛玉就是知己。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接连几天,何氏呆的时间一天比一天长,絮絮叨叨翻过来复过去一直是一样话,问她要怎么办的时候除了哭什么都不会说。在别人家里怨天尤人指天骂地,没有一点忌讳,本来对她的同情怜悯之心也没了只剩下了厌烦。   压垮何氏的最后一根稻草是那外室怀孕。四堂哥是个“重情义”的人,可能还想着拼一把不让孩子成为奸生子,外室怀孕之后不说掩严实,仗着父母亲族不敢真的逼死他,公然要休妻另娶,理由便是‘口多言’。何氏都要疯了,在自己家里大吵大闹,到了别人家死赖着不走,拉着黛玉能说一整天,好几家的媳妇都来给杨太太诉苦。   杨老爷见实在不行,这事都快闹得整个县城都知道了,直接问何氏到底什么想法,何氏咬着牙状似疯癫,冲所有族老道:“我生是杨家人死是杨家鬼,谁敢再逼我我就撞死在大门口。”这要是让不知内情的人听见,还以为是阖家逼迫可怜人呢。事实上在场的人都知道,谁也没有逼迫过她,提出的所有选择都是于她有利的,除了没法照她的要求硬逼着小四跟她重归于好,将外室沉塘,真没有什么是她提出了而杨家不答应的。   杨老爷见此情形,也不跟她歪缠,答应她道:“行,族里始终承认你是我杨家的媳妇,死后祖坟里也有你的一席之地。”然后就让杨太太等人将她请了出去。   杨老爷跟族老们商议办法,堂叔坐在一边将烟嘴撮得叭叭想。杨老爷道:“小四是越来越过分了,还想着休妻另娶,他是想让那外室登堂入室吗?那我杨家就成了整个济南府甚至整个山东的笑话了!我是族长,在这里我说个法子,何氏再怎样,也是咱们杨家对不住人家,小四悔改还好,若是不悔改直接逐出宗族,族谱除名,让他跟着外室孩子过去吧。”又对堂叔道:“要真这么做了,你和弟妹就是心疼死也不许拿钱财出来补贴,那外室住的房子趁早收回来,父母在无外财,他有什么资格拿着杨家的东西公然违抗我杨家的族规?!”   族老们叹口气都答应了,有几个不忍心的也只是摇着头感叹“小四太不懂事,还是尽量让他回头的好。”堂叔嘴里的烟斗掉在地上,玉嘴都被磕掉了一角,双手捂着眼睛不让被人看出他的痛苦,到最后却只道:“好,反正我已经有了孙子,这败家的儿子不要也罢!祖坟里就去了他的位置,让何氏依偎着两个孩子吧。”说出这话之后嘴唇都是抖的,弯腰去捡烟斗好几下子都没有捡起来,还是旁边坐着的同辈人帮他捡起来。一众族老都有些不忍。   可惜有些人即使将前路明明白白摆在他面前,他也愣是不领情偏要向黑的那条路上走,在他眼里光明坦途就像陷阱一样可怕。其实人这一辈子是活给自己的,追求什么爱好什么选什么样的道路别人不该强加干涉。可是在一定的环境和背景下,如果因为你自己的选择害到了很多人,触及了律法或道德底线,别人就有了干涉的权利。杨四的行为若真的被放纵了,相信逐渐的杨家就会出现越来越多的抵触家规的人,且先不论家规正确与否,单站在杨老爷和族老们的立场看,这种行为也是必须要严惩的。   杨老爷和族老们将对他的处罚对他讲明,他依然冷笑着选择了与那外室双宿双飞,说的话冠冕堂皇,“我不能为了我自己就放任她不管,族里从小教导男儿丈夫要有担当,我既招惹了她必会负责到底。何况现在她有了我的孩儿,孩子无辜,背负奸生子之名就已是对他不公,我不能再让他背负奸生子之实,从小父不详。”   杨老爷被他气笑了,“现在你倒是说担当了,当初你怎么就不想想家里妻儿,对他们也想想是不是做到了男儿丈夫为人夫为人父的担当!还有你老父老母,为了你食不下咽夜不能寐,你为人子的担当呢?你若不说担当我今日还不打你,你既说了担当,我就让你看看什么是真正的担当!”   “来人!开祠堂,请家法,将族里青壮年都叫来,今日将他杖责出门,让他记牢担当二字,别出了杨家门再去丢人!”杨老爷这个族长发话,族老们也不好阻止,只能眼看着一众人跑去通知族人,准备开祠堂的事宜,然后杨小四还在死不悔改叫嚷自己没错。   杨家的家法是一根手臂粗一人长的圆形檀木棍,所谓杖责出门就是族里所有三十以下十五以上的男丁手持家法一人打他一棍,在杨家主宅大门处再由族长杖责十棍,以示将其赶出家门,与主家再无关联。   知道这个处罚结果的时候黛玉和杨太太在后宅陪着何氏婆媳,何氏她婆婆还没说话,何氏先不同意了,闹着求杨太太不要罚这么重,只要让他回家就行。杨太太都不想搭理她,黛玉也觉得跟她说不通,何氏的婆婆看着何氏,眼里的火苗都要化为实质一样。   何氏见她们都无动于衷,站起来就要跑到前面去,杨太太一拍桌子指着她道:“停下,族里下的命令也是你能置喙的?!要给你的交代自然会给你,用不着你去前面指手画脚。”   何氏的婆婆更是直接吩咐她身后的婆子,“将四奶奶拦住,让她好好坐着歇歇。”   本来大家都以为这事就这么解决了,没想到这四堂哥临走还让杨家丢脸了一回。在主宅大门口杖责杨四的时候,那外室穿着素衣哭哭啼啼跪在杨老爷跟前求情,后来更是干脆趴在杨四背上跟演戏似的叫嚷着:“要打四爷就先打死我,都是我的错,都是我……”杨四则是哭着说什么不后悔心甘情愿之类的,旁边的围观群众看得津津有味。   杨老爷被他们这一出出大戏是气出真火来了,以为杨家是什么?戏台子吗!指挥了两个小子,也不管什么男女之别,“将她给我架开,抓住了,别让她捣乱。”用足了力气将杖责补全了,杨四直接被打的趴地不起。   杨老爷这才指着那外室道:“我当然知道是你的错,若没有你我杨家也不至于丢了这么大的丑。只是你从来不是我杨家的人,与我杨家什么干系也没有,我无权管你,要不然早要了你的小命!打你?打你是将你看在眼里。你这种比戏子还不如的人物,拿着做戏当有趣,皮厚心黑肮脏无比,我连打你都嫌脏了我的手!”   杨老爷又抱拳向周围人告知,“今日此子被杨家逐出宗族,再不是我杨家子孙,各位给做个见证,从此以后,他的事再与杨家无关。”说罢,招呼了族人回去,大门哐当一下合上,写着‘杨府’二字的匾额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晚上杨时礼将这事当笑话讲给黛玉听,黛玉哭笑不得,一直以为只有戏里面才有这等做派,想不到还真有这样的。问他:“家里查过没有,那外室不会是戏子出身吧?”   杨时礼笑答:“这才是最说不通的地方,那外室的娘家也是个小富之家,不知道如何就养了这样的女儿出来。”然后又叹道:“可惜了他们家其他的女儿家,因着她怕是名声都要毁了。虽说当初她甘愿当别人外室时她娘家就对外称家里女儿染急症死了,可是四里八乡的谁不知道谁,认识她的不在少数,纵不识得打听一下也就清楚了。”   黛玉哼道:“不是说已经将宅子收回来了吗,有他们受的。不顾伦理道德肆意妄为,只图自己一时痛快,看不见是以伤害多少人为代价,这种人就是去讨饭也不值得可怜。”   杨时礼道:“其中故事,都可以成一篇奇闻怪谈了。若能知道后续,正该记下来以警戒后人。”黛玉赞同道:“是该写下来,不让别人看到,只让咱们子孙见也不算是家丑外扬了。”杨时礼笑道:“子孙啊……”翻身压上来。黛玉推他,“国孝呢,同房没人管,有了孩子可是要被治罪的,快别闹。”杨时礼泄气,忍不住抓着黛玉的手弄了一回。   何氏彻底没了丈夫,对族里的处置是一千一万个不满,跑回娘家去哭诉。何氏娘家也不是软弱之家,自从杨四出事也是时刻关注着此时进展的,与何氏不同,何家是很赞同杨家的处置的。她家的女儿有儿子又能掌握家业,既没有被休也没有被欺负着硬咽下苦水,以后的日子只要自己拎得清日子必然好过,何家也得了面子,再没有什么不满。何氏的娘听见女儿的哭诉差点以为自己女儿被气坏了脑子,反而将她训了一顿。不是不理解她,只是就现在来说有这样的结局,何氏很该知足了。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有一段是我对小时候看的电视剧的深深怨念……   ☆、第八十一章   时光荏苒,黛玉在杨家帮着杨太太管家也有些日子了,这段时间里黛玉好像是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终于开始重新认识大宅门内妇人们的生活。以前不管是林家还是前世的宁家,再加上淮安王府,都与普通的大宅门不同,是以黛玉也没机会见识地方上宗妇们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或许也是贾敏考虑到这一点,听说杨时礼是次子的时候才没有计较分家时会吃亏。   除了相夫教子、管家理账、迎来送往,宗妇更有一项重要的任务便是调解族里纠纷,照顾族人生活。黛玉自从跟着杨太太才算了解了其中繁琐,平日里自然不会总是出些像杨四和何氏这样的事,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和胡搅蛮缠的斤斤计较才是最磨人的事。   起初黛玉真是被烦透了,她怎么也想不明白有些人为什么就能为了几两银子一把菜天天来闹,还有什么媳妇向婆婆顶嘴之类的也要来说,有用吗?!回房之后脾气都见长,杨时礼首当其冲被波及。幸好杨时礼耐性好不与黛玉计较,反而安慰她,不然两人少不得要吵起来。后来黛玉想想都觉得羞愧。   杨时礼觉得自己再不想办法,好好的志同道合超凡脱俗的媳妇就要被逼得俗气了,这可不行。于是想了个办法,委婉劝黛玉道:“所谓人生百态,可不都是惊涛骇浪,愈是平凡中方才显其中真味。别人的奇闻怪谈都是些鬼怪故事志异小说,你完全可以反其道而行之,不若就将这平常人平常事记录下来,展现出人性之善恶,写出新意来。所谓奇、怪不局限于一般人的理解,乃是人心之奇之怪,比他们岂不是更有深意?”   黛玉听得他的话,细想也是这个道理,不寻常之事正是因为少才显得稀罕引人注目,普通人一生不见得能遇上几回,更多的还是这些琐事经见的多。自己写书记事既不为名也不为利,只为感悟人生不算白活一回,个人有个人的活法,普通人的生活或许才有大智慧呢。出去游历自然能见到奇闻,不能出去的时候也不见得就是浪费时间。   想通了便也不再将这些事看做负担,反而愿意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仔细观察她们的行为做派说话做事,时间长了也让她得出些趣味来。杨太太看她自得其乐,也乐得将这些推给她管,婆媳两个对此都觉满意。   这不,“麻烦事”又来了。雪雁知道自家二奶奶现在也不再像之前那样,听到这些便心浮气躁,于是她也不跟以前似的尽量推拒,毕竟推得多了免不了要传出什么心高气傲看不起人之类的话,于她名声不好。“二奶奶,西边的小七奶奶来了,一口一个人不行了人人踩、看不起人之类的话,听话头又是来抱不平的,只是不知道又是为的什么。”   这个雪雁嘴里的“西边的小七奶奶”在出了五服的族人媳妇里也算有名了,曾经让杨太太和田氏万分头疼。她家里婆婆体弱不担事公公瘫在床上,单蹦个一个孩子连个兄弟帮扶也无,虽有族里帮衬着两位老人请医问药的大多花费,负担也还是很重,家里过的不那么富裕。小七奶奶是他们那一支大排行顺下来的称呼,会过日子,一文钱能掰成两半花的人,性子最是小心眼爱计较,也看不得别人比她占尖,但凡她觉得自己没沾光最多就要给杨太太或是田氏唠叨唠叨,最爱说的一句话就是别人看不起他。黛玉从她身上知道了什么是真孝顺,什么是坚强,也见识了什么叫真正的长舌妇人,对她的人品实在不好置评。   小七奶奶进来之后,黛玉忙叫人上茶,丫鬟们也都已经习惯了她的性子,拿对待别人的态度对待她她就会觉得你看不起她,非得比别人殷勤三分才会满意,都动起来扫椅子的扫椅子上果盘的上果盘。黛玉见那情景都觉得好笑。   小七奶奶见了却很是满意,端起茶来慢悠悠喝了一口才笑着对黛玉道:“好茶!想当年我娘家还富裕的时候这样的茶也是时时备着,现在,不行了啊。到底是翰林家出来的姑娘,就是懂礼数,对谁都一视同仁,族里就没有不说你好的。不像有些人嫌贫爱富狗眼看人低,觉得家里不行就连下巴抬得老高,斜着眼睛看人。”   黛玉除了笑还能说什么,说不得她说的斜着眼睛看人的人里有谁呢。   小七奶奶又道:“二弟妹,不是我小心眼非要计较,有些人就是太过分了。你说说一样的亲疏远近,都是亲兄弟生孩子,凭什么给我娘家的礼就轻,给五嫂娘家的礼就要重几分。不就看着我娘家没权没势吗,不就看着我家里过得拮据吗?可是我娘家就算穷,我家里就算穷,我也没比别人少给过一份礼钱,都是一样随份子,有些人家我还专门多随上些东西,不贵重也是我的一片心意。我这人要强,没钱吃肉就算在嘴唇上抹油也不会叫人看不起,除了主家的接济我收下,其他人家里我向他们哪个借过钱?还这样区别对待,这不是欺负人吗!”   果然又是这样的事,还是同样的话,黛玉此时心里只有这样一个想法。“可能是没注意吧,或许不是有意的呢。”   一句话说完黛玉就后悔了,完了,不该接话的。果然小七奶奶接着又冷笑道:“什么不是有意的,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分明就是看不起我们家,觉得不如旁人。上回我娘家的丧事不就是这样,还有上上回我婆婆的娘家有事,一个个都是狗眼看人低,两刀纸几个馒头就算挡过事儿了,怎么不回去翻翻礼薄子看看我家是怎么给他们的?”   黛玉讪笑,再也不敢接话。等她说够了,送走她的时候黛玉摇头叹息,兴许这样的人活得才更真实呢。杨太太派到黛玉身边的嬷嬷倒是挺可怜她,“小七奶奶也不容易。”黛玉想起上回五婶子过来时说的小七奶奶的公公吃药正要用上好的山参,吩咐雪雁挑两支好参给他送去。   没想到,过了两日,因为这两支参小七奶奶又专门来谢了一程。黛玉还奇怪呢,怎么才来念叨了一回就没下文了,这才知道原来是她公公的病又加重了,她要在家里随时伺候着。来道谢的时候黛玉以为她定要说一说伺候公婆的辛苦,谁知她却提都没提,只一个劲道谢说那两支山参的事。   回头黛玉在书稿上将之记下,专门取名为小妇人,算作一张。黛玉在下方专门注曰:可敬可悲可怜可叹。杨时礼读过之后又加了一句,“自卑自傲自尊自爱自怜”。   这时候的他们谁都没有想到,几百年后,小七奶奶竟然成为了他们那个年代小妇人的代表,而小七奶奶这个称呼,也成为了算是专有的形容像她一样的人的名词。   ***************************   ☆、第八十二章   黛玉的管家生涯,在田氏之子满月之后终于走到尽头,本来田氏还说要让黛玉再帮忙到孩子周岁,杨时礼却耐不住了,胡搅蛮缠终于让杨太太答应让他们两个再次出门。两个人这回没有既定目标,黛玉想起自己祖籍在苏州,却从未见过那里的景色,便有意前去。苏州的丝织绣品很是闻名,黛玉的陪嫁庄子和铺子有好几个在苏州,杨家在那里也有好些产业,苏州是一个合适的地方。再想到在苏州的妙玉和晴雯,黛玉就更加想去。特别是妙玉,黛玉老是觉得她的处境与黛玉本应该的命运有种冥冥之中的联系。   杨时礼自然不会反对,收拾了行礼便赶赴苏州,与以前唯一的区别是这次黛玉还带了礼物,在苏州的落脚点也是固定的。   一路上除了遇上一起县里表彰节妇立贞节牌坊的事,并无特别之事,除了对风俗人文景色的描写,黛玉的奇闻怪谈只增加了一篇。   对于贞节牌坊本身,黛玉和杨时礼除了客观公正的叙述,并没有加自己的看法,他们自己也不知道这到底是对是错,只能希望看的人自己理解。而对于所遇到的那件事却是愤怒的,黛玉甚至在最后批注了“无耻之极”四字。   被表彰为节妇的人人称孙大娘。孙家是耕读之家,在当地乡里之间很有名声,每年年节时县里慰问总有他们家一份。孙大娘是三十年前嫁到他们家的,彼时她的娘家不及孙家,孙家大儿子因得了重病要娶她来冲喜,谁知在成婚头一天孙家大儿子一命呜呼。孙大娘娘家自然就要悔婚,孙家却硬是在头七未过之时娶她进来守望门寡。   若是孙家能过继个孩子给她,再分她些钱财过活,也还算有良心。然而他们并没有这样做,将她关在院子里与孙家大儿子的牌位一屋,让她每日上香擦拭,然后过着吃斋念佛穿着素衣不施脂粉不戴首饰不见生人的日子,三十年没有过过一天正常人的生活。本朝律令,守寡三十年便可报于县里,由县令奏本上京求下节妇之名,然后县里做主为其修建贞节牌坊。孙家人便将孙大娘的名号报到县里,为他们孙家求得了一座牌坊。   黛玉与杨时礼路过的时候,正是牌坊落成之时,照俗礼需要节妇头一个从牌坊底下经过,若活着就是本人,若死了就是牌位,孙大娘还活着自然需要本人,于是三十年来头一次出现在人前。两人便见到了孙大娘真容,花白的头发、佝偻着背、眼睛里满是浑浊没有一丝清明、同手同脚走路都不怎么会走、脸色是不正常的白、脸颊颧骨凸出、皮包骨头瘦得吓人,正是因为她的容貌才让黛玉两个起了询问的心思。旁观的老人们大多数都在羡慕孙家的牌坊,只有一个挎着篮子的婆婆小声对黛玉道:“造孽吆,多好的一个闺女啊,才四十多岁啊,就成了这幅模样。”在黛玉给了她一角银子之后,便将孙大娘的事说与黛玉听。   黛玉听了之后心里有些钝钝的难受,杨时礼将手攥得死紧低声怒骂道:“简直丧尽天良!”可惜这种事不是他们能管得了的。   这天,两个人就宿在了这个小镇上,在睡觉前的时间里黛玉一直在奋笔疾书,胸口憋着一口气,直接将惯用的簪花小楷换成了行书,遣词造句好像根本不用雕琢,速度比写别的时快了一倍有余。第二天一早临走前,又听到了有关孙大娘的最新消息。据说昨日牌坊建好之后,半夜里孙大娘用裤腰带将自己勒死在床头上,隐约听见有人说孙大娘身上穿的就是当年被一只公鸡迎进门那天穿的那套红嫁衣。黛玉与杨时礼两人再次路过那牌坊时,只觉得讽刺。   行至苏州,他二人先去了晴雯所在的绣庄,在这里管事的是黛玉以前身边的丫鬟净莲,如今嫁了绣庄上的管事做了管家媳妇。净莲见到黛玉很是高兴,还专门叫了晴雯过来拜见,黛玉见她们生活的都很好也就放心了,又问她古家怎么走。黛玉隐约记得妙玉家里姓古。   净莲一听就知道了,连晴雯也知道,“二奶奶问的是表姑娘家吧?二奶奶和二爷先歇一晚,我这就去递帖子,明日我找轿子送您过去。”表姑娘是指妙玉,妙玉的母亲姓苏,林家前头的先辈夫人也有出自苏家的,论起辈分来当然可以称呼妙玉一句表姑娘。黛玉无有不应。   第二日,因怕古家没人陪客,便没有让杨时礼过去,只有黛玉坐轿子过去。幸好黛玉多想了这么一点,若是杨时礼真的去了,还真没有人出来陪他。   妙玉在二门上迎接黛玉,此时穿着打扮尽显贵气的妙玉与当年身穿水田衣一脸清冷孤傲的妙玉根本就是两个人。她后面跟着的奶娘怀里抱着个一岁多的孩子,小脸红扑扑的双手揉搓着眼睛一副刚睡醒的样子。   黛玉不赞同地责怪妙玉,“你怎么就这么把孩子抱出来了,刚睡醒最易风邪入体,也不知道小心些。”从奶娘手里接过孩子逗弄。妙玉笑道:“小东西皮实着呢,偶尔有一两回丁点事没有。”然后领着黛玉往内宅走去。   黛玉见她府上人员仅仅有条,花木草树都透着精神,也为她高兴。问她:“孩子父亲呢?孩子叫什么?”   妙玉道:“孩子自然是姓古,在庙里抽签抽的名字,叫少君。至于他父亲,”妙玉冷笑一声,“被我赶出去了。”   黛玉不由的咦了一声,“这是怎么了呢?”   妙玉道:“我本来坐产招夫,就是为了为我古家延续血脉,招赘的人也是特意挑选了的,当初看着也算老实本分,他在家里上有兄长下有幼弟,被亏待了也无怨言,还一直尊长爱幼,人品很好,再者他家也不缺他一个绵延血脉,便给足了他家里银钱算是将他买了回来。也早就说好了,生了孩子是要姓古的,至于他本人倒是没有改姓,为了照顾他的心情,甚至都没跟别人家招赘的女婿一般签了身契。”南边的女户较多,因为招赘的女婿有过害死妻子儿女然后霸产另娶的先例,所以便有了个不成文的习俗,坐产招夫的女子夫婿多是签下卖身契,名义上是夫妻实质只是奴仆,如此便不怕他反咬一口。如果女子和子女都无故死亡,留下的财产自然就要全归了衙门,衙门也乐得发这笔横财,便民不告官不究,不是很管这种明显不合法理的习俗。   “谁知道,孩子生下来倒想拿老爷的款,想让孩子的姓随他,我自然不愿。然后又想当家做主,让我将家里的产业交给他管,还想要安排自己兄弟来替我管庄子铺面,为了孩子的脸面,我也忍下了没理他,只是吩咐了家里人都不许听他的命令。他倒好,倒觉得我怕了他,好日子过顺溜了还想在房里纳妾,实在将我给恶心透了,干脆将他休了赶出去。有林大人的庇护,苏州地面上只要我们不去故意招惹,也没谁来欺负我们,不用再找个顶门立户的招牌。反正孩子也有了,我们娘俩过更舒坦。”   黛玉见她说的轻快便知她心里确实是这样想的,黛玉自己婚姻幸福少不了也想要别人也幸福,可是看着妙玉抱着孩子笑得欢快,又觉得这样也很好。想到以前妙玉在贾府的时候的性情,觉得这样才是妙玉。便也笑了。   妙玉见黛玉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劝她再找个人依靠,笑道:“我就说你是我知己,是明白我的,果然我没有看错。外祖家里嫂子舅母等亲戚都劝过我,连相熟的太太们也劝我,直到我不耐烦去庙里求了签说我手上没有红线才都不说了,你是第一个不知道还没劝我的。”   黛玉道:“别人也是为你好,只是想的不同罢了。咱们从小相识,情分自是别人比不了的,也熟知彼此性情,我知道你不喜,自然不会费那个劲去劝你。再说,看你如今的生活也没什么不好,求仁得仁罢了。”   妙玉笑她,“就是这话,想必你跟杨二公子也是求仁得仁了。听说你的日子过得才算潇洒,两个人志同道合,还能一起出去走动,不知羡煞了多少人。”   黛玉笑着默认了,这没什么不好说的,尽管有很多人不理解他们,但黛玉自己觉得他们的生活确实很好。然后就兴致勃勃跟妙玉说起她的书稿来,妙玉的才学不下于黛玉,两个人的交谈仿佛让她们感受到传说中先贤坐而论道的乐趣。游记、故事、风俗见闻,一样样说来,妙玉的独特见解是对书稿的有一次补充。等黛玉说到杨太太和杨时礼答应会给她刊印出来之后,妙玉当即就说一定要送一套给她,黛玉自然答应。   最后,妙玉还主动说不如将她的故事也加在奇闻怪谈里,还主动又给她讲了些自己家里早先的事,和她在庵堂里的经历,又说了坐产招夫的事,笑说:“这事情,若拿到京里必得无人相信,相信了也必要遭人唾弃,在这里却很常见,也算是怪谈了。”黛玉很是赞同此话,在其他地方确实没听说过还有这事。   ☆、第八十三章   “宁要讨饭的娘,不要做官的爹”这句话黛玉是知道的,只是也许是两辈子的亲人都很好的缘故,她听说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太多的感触。直到遇见程惠和程全一对姐弟。   那天,是黛玉跟妙玉去当年灵慧大师所在的庙庵里烧香,回来的路上就遇上了他们。黛玉、妙玉两个在车里说话,就听见有个孩子的声音在外边哭求,“好心的奶奶姑娘,给口饭吃吧。”不一会儿妙玉的丫鬟掀开帘子进来说是两个小乞丐在拦路要饭。黛玉和妙玉掀开旁边的帘子往外看,就见一个七八岁样子的女孩子正仰头哭求,乱糟糟的头发遮挡着脸,露出来的部分满是疤痕。后面跟着一个小一点的男孩子,穿着也是脏兮兮的,头发更乱,低着头拽着女孩子衣角。   妙玉看得不忍心,吩咐了婆子带他们到后面车上吃点东西,带回去再说。这里的都是妙玉家的人,黛玉自然也不会多说,只是有些疑惑乞讨怎么不去城里,却来这里拦路。   回到家之后,先让人带他们洗漱干净,换了身衣服才带过来。黛玉看到女孩子脸上的烫伤时虽然心存不忍也没感到奇怪,看到那男孩子虽有些黄瘦却也眉清目秀的脸却皱眉了,这样的一个男孩子如何能平安乞讨?被人见到早拐卖了去。她见妙玉已经拉着那女孩子开始掉眼泪,便开口问道:“你的脸是怎么伤的?平日里都是如何带着弟弟的?”   那女孩子好像被黛玉吓到,跪下答道:“我听人家说长得好看的会被拐子偷走,我害怕,就用烧着的柴禾烫了脸。弟弟以后是要当官的,不能烫,先用泥巴抹一层疙瘩,然后抹上黑灰,用头发挡挡就看不出来了。”口齿和条理很是清晰。   妙玉将她拉起来,“可怜的孩子,看看这脸。”女孩子的脸是真的很惨,已经洗干净了还是一块块黑乎乎的,凹凸不平看着就吓人。   黛玉问她:“做什么真烫,跟弟弟一样用泥巴抹一抹不就行了?”她却道:“万一有人不信,非要洗干净再看怎么办呢,总要有一个是真的才行啊。”   黛玉对这个小姑娘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总觉得有些违和,觉得这丫头对自己和对妙玉的态度有些微妙的不同。笑着对妙玉道:“这姑娘别看小,想的倒挺周全的。”   妙玉一颗慈心抛在他们姐弟两个身上,摸着小姑娘的头发问:“几岁了?家在哪里?怎么来了苏州呢?”   小姑娘眼圈瞬间红了,抿了抿唇道:“我叫程惠,今年十岁了,我弟弟叫程全,今年六岁。我家在南边粤州,为了活命领着弟弟逃出来。”听她说十岁,黛玉两人都吃了一惊,因为她长得实在瘦小,一点都不像是十岁的大姑娘。   接着退后了两步,跪下求妙玉道:“太太,我知道您跟姑苏林家有亲,求您帮帮我们姐弟,我们要进京去找林夫人。”   妙玉被吓了一跳,不着痕迹跟黛玉对视一眼,然后问道:“你慢慢说,怎么还牵扯上林夫人了?你不是饿坏了在路上讨吃的遇上我的么?怎么听着像是专门来找我的?”   程惠不自在的缩了缩肩膀,牙齿不自觉咬了咬下唇,抬眼偷瞄了妙玉几眼才鼓起勇气说道:“我是……,我是现在城里打听到您跟林家有亲,见您出门才在路上等您的,您若是心怀慈悲定会将我们姐弟带回府里,到时再求您帮忙。”   妙玉心里有些不痛快,虽然她的做法没错,但这样算计总是让人感到不舒服。“你有什么事要找林夫人呢?没听说林家在粤州有一门姓程的亲戚啊。”   程惠急道:“是我在家时偷听家里祖母说的,一定没错的。祖母跟粤州的太太们说的,她娘家姐妹四个,她还有个妹妹嫁到姑苏林家,是世家,妹夫还特别厉害管着全国的盐。她娘家也很厉害,是京城里很大的官,有数不清的大商户投到他们家,单分红就比别人的家业都多。一定没错的,我打听了,姑苏姓林的还管着盐的,就只有一家,都说太太跟他们家有亲,求太太帮帮我。”   妙玉询问着看向黛玉,黛玉冲她摇摇头,示意不要挑明她的身份让她继续问。妙玉便问道:“你越说我越是糊涂了。我问,你说,好不好?你说你祖母说的有个妹妹是林夫人,那我问你,你祖母姓什么你可知道?”   程惠道:“知道,我听人说过,祖母姓贾,他们家在京里也是很大的官。”   妙玉又问:“既然你家在粤州,你为何又到了苏州呢?”   程惠答曰:“是我父亲和祖母要害了弟弟,我偷听到之后就救了弟弟出来。”然后黛玉和妙玉两个就听了一个堪称灭绝人性的故事。程惠和程全是程家的嫡女嫡子,两年前外祖家被贼寇灭门,接着母亲也病死了,撇下他们姐弟俩。母亲死了三个月父亲就娶了当地大家族的姑娘做续弦,后来继母有孕之后程全就时不时生病。程惠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下偷听到母亲是被祖母和父亲合伙害死的,目的就是让父亲新认识的大家族的姑娘做继室。继室进门之后又想要生嫡长子,父亲为了好借那家的势壮大家族,便答应了,现在还想害死弟弟。程惠在元宵节的夜里点燃了家里的库房,趁乱拉了弟弟逃出家门,后来想起祖母曾说过的妹妹和娘家,又想起母亲活着的时候说要让弟弟考科举做官,便来了苏州。   妙玉与黛玉面面相觑了片刻,才又问:“你怎么知道林夫人就会帮你?毕竟她跟你祖母才是亲姐妹,要说亲近也该是与你祖母亲近才对。再说了,苏州离粤州相距甚远,路途艰险,你怎么不去找近处的亲戚求救?”   程惠道:“才不会,母亲说过,人家的规矩教养最好,定不会做丧良心的事。”这话说得铿锵有力,她们两个万万没想到理由竟然是这个。黛玉都有点汗颜,差点忍不住要告诉她,世上也不是所有读书人都是好人的。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世上人家做的丧良心的事多了去了。   “我外祖家里已经没人了,粤州人人都怕继母的娘家,听说连大官想做得成官都要先求了她娘家同意,我不敢留在那里。再说弟弟还要做官呢,在粤州没人帮忙的。”程惠又道。   妙玉又问道:“好吧,就算是这样,你找林夫人想让她帮你做什么?”   程惠道:“我想让林夫人帮弟弟继续读书认字,给他找学堂找师傅,长大了考状元做大官。我可以给林夫人做工,我会绣花,还会做饭,打水洗衣服也会,但是我不要卖身。我听说过,卖了身弟弟的前程会受阻碍的。外面坏人多,我信不过别人,只敢找林夫人。”   其实程惠也是打听过林家人的名声品行的。因为林家几代单传子嗣单薄,在苏州做了不少修桥铺路怜贫惜弱的好事,在苏州一向风评甚好。再打听到受林家庇护的妙玉的名声也很好,甚至早年还做过出家人,程惠这才决定了要求助。否则,程惠就是一直乞讨,之后再另想办法,也不敢冒然找自己那恶毒祖母的姐妹帮忙。   妙玉再次询问黛玉,黛玉表示没什么要再问的,妙玉便对程惠道:“好了,我知道了。林夫人现在在京里,回头我写信给林夫人才好安排。你先在我这里住下,你既然知道我家与林家有亲,便放心住下吧。你和你弟弟也累了,一路奔波怪不容易的,去歇歇吧。”然后就让人将他们姐弟带到客房休息。   他们姐弟走了,妙玉道:“也不知道这程惠说的是不是真的,若是真的,那也太过分了。”   黛玉道:“看着不像是撒谎,我回头就让人去粤州查探一番。”然后又叹道:“我倒是知道有这么个姨母嫁到了粤州。我母亲姐妹四个,嫁到粤州的是二姨母,听说二姨母在家的时候,怎么说呢……反正过得也不是多好。呵,你也在大观园里住过,不怕给你说,你是知道老太太的手段的。二姨母后来远嫁到粤州一个普通的小官家,嫁妆也就是马马虎虎。听说后来家里犯了事,连小官也没得做了,那时候荣国府还很有权势呢,也没管。我本来还以为二姨母是那种好欺负不会反抗的人呢,没想到……”   妙玉道:“有些人就是如此,自己过的不好,别人特别是身边的人,就得比自己更不好才行,否则就心里不舒服。”然后又问黛玉:“现在要怎么办?要给京里送信吗?还有贾家?”   黛玉道:“母亲那里要写信去说一声,毕竟她点名找的就是母亲。至于贾家,我从没听老太太和两位舅母主动说过二姨母的事,两家断了联系好些年了,就不要写了。他们现在在金陵,本来就不好过,咱们就不要再去添麻烦了。若真要告诉,还是让母亲去说吧。”   妙玉道:“也好,那就先让他们在我这里住着吧,你们现在住的地方到底不方便。”黛玉也点头答应。   然后等要走了,妙玉才想起来问:“你的身份要不要告诉程惠姐弟,还是以后再说?”   黛玉又停下来,“你不说我都忘了,还是现在再见见吧。我看那丫头不是个心胸大的,没必要以后心生芥蒂。”   于是又将程惠两姐弟叫来,妙玉指着黛玉道:“光惦记着给京里去信了,忘了给你们说,这位才是真佛呢。还不快叫姑姑,她就是林夫人的亲生女儿。”   程惠由于太惊讶,表情终于没有绷住,张着嘴呆愣了好久。   黛玉笑道:“你们不要怪我,我总要先听听是真是假才好明说。”接着从手上撸下个镯子给程惠戴上,又拿了个荷包给程全,“小玩意儿,先拿着玩,等下回见再正经给你们见面礼。”   又道:“我这回是跟你姑父过来游历,并不一直住在苏州,你们小孩子到我那儿怕照顾不周到。你这位姑姑家里也是一样的,你们安心住着,明日我让人过来接你们去玩。”   程惠这时已经反应过来,黛玉接着就感觉到她对自己的态度有了变化,具体也说不清楚,就是很微妙的一种感觉。比如微笑吧,之前对妙玉的就很真诚,对黛玉的则比较敷衍,现在对黛玉感觉比对妙玉还要诚恳。还有说话的语气,如今亲热的有点过了。   “林姑姑,您放心吧,我一定听话。”   “别拘束,像在自己家就好,你古姑姑这里也不是外人。照顾好弟弟,别乱想。既然已经找到了人,就把别的都放下,好好玩一玩。”   “是。我一定不多想。”   “好了,我先回去,明日领你们见过你姑父。”   如此这般客套了一番,黛玉才终于离开。   回去跟杨时礼商量怎么安排他两个好,杨时礼沉思了片刻道:“明日我且看过再说吧。听你的话,那个弟弟还没什么,做姐姐的着实不好打发,还是得看过了知道人品才好安排。升米恩斗米仇、农夫与蛇的故事从来不罕见,看过再说吧。”   作者有话要说:试了一下以黛玉的角度去看长舌男,实在不行,写出来的自己看着都到处是漏洞。^_^.等我再磨练一下文笔,再去挑战吧。   ☆、第八十四章   第二日,黛玉一早派了人去妙玉那里将程惠和程全姐弟接来,又准备了正经的见面礼,杨时礼也换了见客的衣服等着。   姐弟两人穿戴着妙玉准备好的衣服挂件首饰,跟着雪雁从二门过来,因为程惠脸上有疤,可能也是因为路上将好东西都省给了弟弟,又小又瘦又黑,即使穿着华贵也不像个千金小姐,此时站在程全身边就像粗使丫鬟和少爷。   也许是经见的事多了想事情便总会往坏处想,再加上程惠脸上丝毫找不出笑意的表情,杨时礼见状不仅没有感叹长姐如母,反而皱了眉头。黛玉见状悄悄扯了他袖子一下,询问地看向他,杨时礼轻轻摇了摇头,道:“之后再说。”然后又轻声道:“你仔细看她。”   黛玉此时站在台阶上,下意识地应声去看程惠,只见程惠一只手牵着程全,另一只手却好似闲不下来一般时不时捏一捏拽一拽衣服边角;脚步看似轻缓,却有意无意注意着脚尖与裙摆;头微低垂,眼角时不时飘起看四周人的表情;当雪雁跟她说话时,脸上的表情及神态虽尽可能平淡却又忍不住透着股子高高在上的味道。黛玉有点明白杨时礼担心的是什么了,如此做派心性显出这孩子极自卑也极自傲,若是不能关注到这点好好教导,之后的麻烦事定然不少。可真要说到教导,黛玉担心这些让她心里依旧在防备着的人的严厉教导只怕会适得其反。   等程惠等人走近了,黛玉与杨时礼下了台阶来迎。黛玉道:“这是你姑父,姓杨。”程惠领着程全拜见,杨时礼受了他们的礼,道:“快进屋吧。”   一行人到屋里,多是黛玉与程惠在说话,杨时礼本来应该离开才对,但为了多观察一会儿便留了下来,一边听她们说话一边逗程全几句。   不经意间,杨时礼顺口问了程全一句“想不想家”,程惠主动接过话头,“姑父,我们已经没有家了。那个家不是我跟弟弟的,没人想要我们,我们也不想要他们,以后我和弟弟会有自己的家。”都说小孩子敏感,程惠说着的时候,程全已经从椅子上跳下来,跑到程惠身边依偎在她怀里。   黛玉对程全招招手,“全哥儿,过来姑姑这里。”然后教导程惠道:“以后这话不可再说。你不是要让全哥儿读书考科举做大官吗,这些是要名声的,纵然你心里再不愿以后也不要轻易说粤州那边的不是。等我问过了你姑奶奶,看你姑奶奶怎么说,再看能不能想个两全的法子。若是就这么放任,现在倒是没事,等以后全哥儿真的做了官有了权势,有那心肠坏的检举他个不孝,一切努力就真的化为乌有了。”   程惠好像才明白了其中利害,脸色有些不好,追问道:“那怎么办,就真的不能摆脱粤州那些人了吗?”   黛玉劝她:“你也别急,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总要慢慢来才行。我已经派人去了粤州,先看看那边什么说法吧。你不是说你继母想生个嫡长子吗,或许那边也不想认你们呢。”   程惠发狠道:“就是!要不就说我和弟弟已经死了行不行?我和弟弟改成我外祖家的姓,以后给我外祖家传宗接代,当我外祖家的后人。”   杨时礼有点被她的决绝惊到。其实要说起来,黛玉在京里的表现绝对比程惠更狠辣,不知道为什么给他的感觉就是不一样。至于哪里不一样,杨时礼一时也想不到,便以为是自己带着偏见的缘故,也就没放在心上。直到后来程惠和程全都长大了,当杨时礼再听到他们的消息时才明白。不一样的地方就是,黛玉会时时考虑别人的感受,就算自己觉得自己的想法再对也不会硬要替别人拿主意,她总能最大限度的体谅别人,允许不同意见存在。而程惠却有极强的控制欲,总要让别人照着她的想法来,就算是对的也总会让人觉得不舒服。   黛玉点头道:“也算是个办法,前提还得是粤州那边先放出话来才好,还有在衙门的户籍,这些都急不得。”   之后留他们吃过饭,又领着他们玩了半天,才又送回妙玉那里。   半个月之后,京里贾敏的信便到了,信里先是交代黛玉要好好查证一番,不要被人骗了。然后又将二姨母的性格说了一番,说她在家的时候其实并不是那么低调无争,小心思其实不少,还曾经替她姨娘争过宠爱,老太太就是看出了她的本性才将她远嫁,选的人家也不如其他三个姐妹好。叮嘱她不要将程家姐弟送回去,以二姨母的性子,打杀了都有可能,等去查证的人回来之后让她跟杨时礼两个商量着办,她就不沾手了。然后叮嘱,让她也要劝着妙玉,不要看他们可怜便没有防备之心。显然,相比较黛玉,尽管妙玉大几岁,在贾敏心里也依然没有黛玉让人来的放心   之后去粤州的人回来,将消息报给黛玉。元宵节那日程家出事后,出了正月程家就放出消息说,家里嫡出的大姑娘和大少爷,在那天晚上被伤着了,正月里就一直不好,终于还是没挨过去夭折了。还像模像样准备了两副薄棺,葬在了先头太太的身边,同时还避免了以后争执他们父亲死后埋在谁身边的问题,可谓一箭双雕。粤州城里甚至有传言,是先头太太舍不得儿女,回来将他们带走了。   黛玉因为好奇,又问了二姨母的事,毕竟杀媳杀孙的事可真不是要一般人能做得出来的。回来的人道:“程老太太因着以前的荣国府和咱们家亲家老爷,在粤州也算得上是个人物。出嫁时的嫁妆少,那也得分比谁,拿到粤州那份嫁妆也不算少了。粤州天高皇帝远,有大靠山的不多,荣国公府毕竟有着国公的名头,那里人不知底细,自然敬着。直到咱们家亲家老爷不管盐政了,后来国公府也没了,程老太太说话也就变得没那么好用。别看那里离京城远,这些消息传得可快哩,荣国府倒台不到半个月,那边就已经知道了,小的们猜是有人用信鸽传信呢。”亲家老爷说的是林如海,因为黛玉如今已经是杨家人,所以林家便成了亲家。   黛玉又问:“那也不至于到如此地步,程家如今家境如何?”   那人回道:“二奶奶算问着了。早多少年程家就没有做官的了,子孙也无甚能耐,只能坐吃山空。还是程老爷娶了如今的程太太才有了些许好转,要不怎么程家要那么巴结着呢。山高皇帝远的地方总是容易出土霸王,如今的程太太娘家就是粤州的土霸王,朝廷任命的官员还得拜了他家家门才能安稳下来,否则迟早挤兑走。程老爷想做官想恢复家业,必须得好好哄着媳妇。”   听了这些,黛玉心里便大体有数,无非就是想要权势而背信弃义杀妻灭子罢了。杨时礼给她出主意,“不如就真像程惠丫头说的那样,将他们改到他们外祖家名下。既然程家都说他们姐弟已经夭折了,只要做好了衙门里的手续,不怕到时候再翻案。”   黛玉想了想,点头答应下来,先将这些都告诉了程惠和程全,尽管程全年纪尚小还不太明白他们说的是什么,黛玉也耐心等着程惠给他讲明白他又点头之后才给贾敏写了书信过去。涉及到衙门户籍之类的事,还是让贾敏和林如海去办为好,杨家毕竟跟程惠他们没有关系。   将这些办妥当,之后就是对程全的安排了,程惠好说,左右她总是要跟着程全的,关键在程全读书这件事上。妙玉说可以留他们在她家里住下,然后请个先生进府教书即可,之后还可以接着教古少君。古少君兄弟一个,从小培养感情以后让他与程全相互扶持也好。被黛玉给否了,不是别的,实在是不相信程惠的人品。相互扶持总有个主负之分,真到那时恐生矛盾。   最终经过杨时礼的考察和几个人共同商议,还是让他们留在苏州,程全的年纪正好去上私塾,读上几年再去苏州的书院即可。黛玉买了个宅子送给他们姐弟,派几个丫鬟婆子照顾,然后托付给妙玉再时不时照应一下。想了想,黛玉问过晴雯没有嫁人的打算之后,又把晴雯接了来照顾他们,晴雯是个直肠子,只会一心对人好,就算有什么也只会咋呼出来,不会在暗地里使绊子,与心思多的人在一处,就得用这样的人才不会让他们多想。或许晴雯的一腔热血一颗真心会潜移默化将她教导好也未可知。再者晴雯毕竟伺候过宝玉,贾家的规矩再不好,总比粤州程家要强,教导他们是足够了。   黛玉没跟晴雯多说,嘱咐了她有事就去绣庄上找净莲,下人们的月钱银子也去绣庄上领便罢。然后再给程惠留下一笔银子,让他们随意花销,也告诉她如果有急用就让晴雯去绣庄上找管事的。在银子这件事上黛玉使了个心眼,其实黛玉完全可以给程惠再找个先生教些诗词琴棋之类,但她装作忘了而没有找,只将银子给了程惠。这就要看程惠的悟性了,若有心完全可以求妙玉或是自己直接请先生来,若无心便也是命该如此。   至此,程惠的事总算暂时告一段落。   作者有话要说:程惠的故事现阶段到此为止,后面再有就是长大之后了。在黛玉眼里程惠肯定是比不上自己亲人的,不让她进京不让她跟着去山东,而是留在苏州,有一大部分便是为了将她与自己亲人隔开,防患于未然。   ☆、第八十五章   苏绣之名天下皆知,黛玉安置了程惠姐弟便与杨时礼照计划游玩,两人除了访亲和访古,最爱的便是去绣庄上的老妪那里听她们讲故事。听她们讲有关苏绣的故事,那些精美的绣品是怎样一点点从丝线变成艺术,其中蕴含着怎样的故事,还有那些绣娘们或平淡或痛苦或幸福的一生。   当追求一样东西到达极致,总会出现各种各样乍看匪夷所思细想却理所当然的人或事。黛玉才知道原来真的有人可以为了绣出一幅极品的绣品而努力七八年甚至十年,付出青春付出健康甚至付出生命。   “其实哪里能由得着绣娘们做主呢,都是主子或是东家们下的命令,为了各自绣庄的名声谁还管绣娘们的死活,眼睛累坏了、脖子累坏了、手也不行了是腰也不行了,可是谁在乎呢,只要死不了还是得拿针捋绣。七八年都是轻的,咱们苏州最大的绣庄有一镇庄之宝,是最顶尖的几个绣娘绣了十二年才绣好,足有百尺宽百十丈长,用最最精细的绣法绣的是王母蟠桃盛会,等人高的人物,流光溢彩的景物,那真是分毫毕现栩栩如生。光各路神仙就不下几百,更不用说仙女宫娥和各路天兵天将,还有那些仙台楼阁玉盘珍羞。当初绣出来的时候接连几届的品评会都独占鳌头,如今也没听过有哪件比得上,现在倒是不拿出来了,老人们和各大绣庄却都知道的,第一大绣庄的名头也未变过。听说别的绣庄都卯着劲要争一争,光看这些年精品越来越少也知必是有几分影子的。”说这话的那个老妪是净莲从贫民窟里找来帮着调教指点绣娘们的,一双手十根手指的骨节都凸出来,鹤骨鸡肤不外如是,轻易不能再动针线,腰和脖子也已经直不起来,眼睛只有戴上黛玉特意找来的眼睛才能看清东西。当初净莲就是看中她经验丰富于刺绣一行懂得又多这才请来,代价只是为她养老,等她老了再搭上一副棺材而已。其实当年净莲也有一部分缘故是可怜她,一辈子从小开始刺绣,早年也是有名的绣娘,到老了老无所依不说还朝不保夕,实在令人扼腕。   黛玉倒是知道所谓的品评会,是苏州的大绣庄为了争名夺利搞出来的玩意,会上展出的绣品都是极品,追求极致的绣工,将精细做到了每一个环节。绣布丝线且不用说,所用的针都是特制的,最小的针所用的绣线最细的比十根蚕丝捻在一起也粗不了多少,最好的绣娘一天也就绣巴掌大的一块。与黛玉所有的只是绣些普通扇面屏风等物的绣庄根本不在同一个层次。而后靠着绣品排名来决定名次,再依此定下未来一年的贡品包办份额,有时候还要兼制各位侯爷国公和命妇们的朝服,名气再大些,甚至还有可能会在龙袍凤袍上有些话语权,那时候才是真的名利双收的时候。   杨时礼不懂女人们的活计,还挺奇怪的问:“既然想快点绣好,为何不多几个人一起,就只才几个绣娘来绣?”   老妪回答他说:“那些传家的绣技哪里是能轻易传人的,学东西得从小,都是从一丁点不记事的时候训起来的,买了人来也要看悟性,不是每个人都能学会的,有些巧技十个人里有一个能学会已经不易了。再大家大业又能培养几个?不过是有数的那些人罢了。哎,可别觉得能学会就是好了,学会了本事一辈子不愁吃喝是真,其他的就别指望了。一辈子只能知道刺绣,什么都不能知道,嫁人更是想都不用想。为了保持女子灵气,吃的都是泉水和菜蔬,那些绣娘们从来都不知荤腥为何味。为了不外传,主家的闺女是要嫁人的不能学,儿媳妇是后来进来的也不能学,除了书册画稿,会的便只是那些人,都是师傅传徒弟这么一代代传下来,会的人手上不灵便了便开始教徒弟,教会了才给买棺材死了也有个牌位供着,家主们都是眼毒心亮的,甭想蒙混过去,苦着呢!”   黛玉笑道:“这样说起来还是笨些的人好。”   那老妪苦笑,“呵,奶奶说笑话呢。聪明学得好的起码一辈子衣食无忧,死了初一十五也能有碗饭吃有个囫囵尸首有个窝安身。像我们这种笨的学不会的,能干的动活的时候还动辄打骂,等做不了了,便只有被扔出来的份,好的靠着存下的那点银子还能活下去,不好的一身的毛病根本挺不了多久。我是上辈子积德了遇上管事娘子,到了奶奶这个庄子里,若不然迟早死在窝棚里招蛆烂掉了。说实话,也就是买的人是奶奶,有苏州林家的名头在,而且奶奶这个庄子也不与别个相争,若不然我是再来不得,买我们这样的人也是犯忌讳的。”   黛玉听在耳里觉得可怜,问道:“就没有别的法子吗?给他们做了一辈子工,最终得了那么个凄凉的结局,怎么会还有人心甘情愿卖命?”   倒是杨时礼一语道破真谛,“人少而已。”   老妪点头道:“不甘愿有什么办法,就像爷说的,人少也干不成什么,你不做活了有的是人能做,东家没什么损失,做的又不是别人不能替代的活计,自己却是只剩下死了。挑出来的一批也就二三十个人,个个都是从不记事养起,签的死契,我以前跟的东家五六年才挑一批出来,这些人总共也没多少。最多的还是跟奶奶这里一样雇来的或是买来的一般人,这些人过的日子比我们可强多了,虽然手艺没有我们这些人好,过的还是人过的日子。哎,也不知道是哪辈子流传下来的规矩,我们这样的‘废人’等没用了就只能是被丢进僻巷生死由命,若不然就会给原主家留下厄运。”   “废人?”杨时礼皱着眉头重复道。   “是啊,像我们这种被挑出来又学不会的有个名就是‘废人’。等‘废人’没用了,就自生自灭,传下来的规矩是‘废人’们过得越惨,下回挑的时候学会的人就会越多。”   “简直荒谬!”黛玉怒道。   杨时礼道:“倒也并非全是谬论,若是一群人从小见识了别人的悲惨,学起来的时候自然更用心,学会的人自然也就更多。”顿了一下又道:“只是也太过阴损了,就为了之后多那么几个人,便牺牲了许多人的一生,连死了也不得安宁,想出这主意的人缺德二字已不足以形容。”   可是即使两人再愤怒,也不敢轻易动作,买一个两个顾忌着林如海可能没人敢说什么,若是林黛玉真的敢对着这些人施恩,就等着被群起而攻之吧,估计到时候连林如海也不能幸免。   “或许,咱们可以换个方式,不说救出来,让她们生活的好点也许可以。”杨时礼思考了片刻道。“规矩这种东西,说不好改变也是真的,若说要改变也不是不能。他们求的是官面上的文章,只要有所求便好办了。正好,京里我姑母应该有办法,这事交给我,至少要让她们吃饱穿暖不会死不瞑目才行。”   黛玉笑道:“多谢咱们杨二爷伸手相助。”然后歪着头对他笑,“也算为了孩儿积德了。”说完就看着杨时礼像被雷劈了一样呆滞不动抿嘴笑。   黛玉初知道自己有身孕时也是这样的不可置信,甚至还有些惊恐。自从嫁给了杨时礼,上辈子的事离她就已经很远,连邹旭都不能再让她心生波澜,但她却始终不曾忘记过邹君悦,那个孩子是她心里永远的伤。他的父亲不爱他,甚至纵容别人害了他,他的母亲不仅没有保护好他,甚至做了大孽,也不知道是不是连累到他让他在地下都不安宁。说黛玉矫情也好,说她无耻也好,她总害怕下一个孩子太幸福让君悦心生怨气,若孩子不幸福她又会心疼孩子,重新又有了孩子是好还是不好,她竟然一时之间不能判定。就算知道对杨时礼不公平,在她没平复心情的时候也一直瞒着杨时礼。   直到昨日又去妙玉那里,抱着古少君睡觉嗅着他身上的奶香味,忽然就想明白了。君悦是个再善良没有的好孩子,自己这样想他本来就是对他的亵渎。一世的缘分已尽,再念着他只会是他的负累,说到底还是她自私,从心底里不希望他已经经历了轮回与她完全无关。孩子,母亲这一世很好了,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你愿不愿来再续前缘?黛玉忍不住双手合十祈求上苍。对肚子里的孩子也多了份期待,少了份忐忑,不管如何,孩子总是上苍的馈赠,是可遇不可求的财富,她不该对这个孩子有丝毫犹豫的。幸好,幸好她早早想明白了。于是也才有了今日告知杨时礼的一出。   杨时礼突然听到黛玉说孩儿,觉得心里的幸福突突突往外冒,冲得脑子都开始糊涂,两只耳朵里满是孩儿两个字,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猛得站起来想靠近黛玉,又怕惊着了她,左手挠着耳垂,嘴里嘿嘿嘿嘿的笑声不断冒出来。   旁边的人此时已经向黛玉道喜过,见到杨时礼的呆样都抿着嘴笑嘻嘻退了出去。杨时礼站在黛玉对面,双手虚着放在她肚子前面,只会笑着说:“真好!真好!真好!”   黛玉便也笑得开心,是啊,真好!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下了一整天的雨,手机没电,电脑不能看,屋里屋外都是暗沉沉黑乎乎一片。一开始挺烦,后来趴在床上翘着腿听外面的雨声,听了一会儿睡着了,醒来还是滴答滴答的下雨声,突然就觉得四周都静下来了。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么心静过了,感觉真好。   ☆、第八十六章   京城林府,林昭又一次满头大汗从梦中惊醒。小小的婴儿站在他面前,清澈的眼睛无悲无喜的望着他,突然毫无预兆咧开无齿的嘴咯咯笑出声来,紧接着不见他动作却渐渐飘远,不管他怎么喊怎么叫怎么追怎么张牙舞爪都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没了踪影。每到这时候,两手空空前方除了迷雾什么都没有,林昭总会惊醒,然后是莫名其妙的心悸,总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在失去。   连着三日半夜惊醒,让他的精神有些萎靡不振,这一日本来武琳的七哥约了他去城郊骑马的,他也不得不推了,就算他心里十分想去结交那些武将家的公子少爷们。因为他心里有种强烈的预感,或许今日困扰了他几日的梦会显出端倪。   等到正午,杨家人毫无预兆到来的时候他就有些预感,及听到来人喜气洋洋跟贾敏报喜说黛玉怀孕的时候,他一时间心神聚散,手脚冰凉,脸上的血色刷的退去,脑子里只剩下君悦二字。   要说上辈子,从头到尾邹旭都没有将邹君悦这个儿子看得有多重。虽然君悦是邹旭的第一个儿子,出生的时候他也不过是想了一下‘哦,我有儿子了啊,我是当爹的人了’,然后就继续专心进行他的大业。而君悦夭折了之后他也只是情绪低沉了几天,在看到君乐咯咯笑着引他开心之后也就渐渐释怀了,只觉得宁茹太没本事,君悦早早夭折了也好,省的以后被她教导的撑不起家业。中间君悦的成长,他就更没有在意过了,他信奉的是优胜劣汰,平常根本不管,顶天了教训他几句不要给他丢脸。而且君悦从小跟他也不亲近,连逗一逗他都没有过。他从没想到,他还有因为君悦这个名字伤心欲绝的时候,而且不过是因为做了几天梦而已。   贾敏听说黛玉有孕已经高兴坏了,她一直担心黛玉也会像她一样成亲后过十几年才能有孩子,自从黛玉嫁到杨家,每每求神拜佛贾敏总要为了黛玉生子之事求一炷香,如今总算听到好消息了。于是根本没注意到柳哥儿失魂落魄的模样,见他站起来离开也不过问了一句,就又转头去关心黛玉了。   柳哥儿离了贾敏那里,一个人走到花园里坐在当日黛玉在家时最喜欢的水榭里,目无焦距地看着各种颜色的金鱼在水下游来游去。此时他才知道,原来他也是关心君悦的,自从开始做那个梦以来,他已经不止一次发呆的时候想起君悦来。小小的孩子濡慕地看着他的样子、拿着书本一边磕磕巴巴背书一边偷偷抬眼期盼地看着他的样子、年夜饭的时候紧挨在他身边直到乳母来抱才依依不舍沮丧离开的样子,翻来覆去只有这几个画面,却都意外清晰,甚至他都能记得清楚当时君悦穿的衣服鞋子和身上戴的配饰。   如果宁茹没有重生成黛玉就好了,柳哥儿如是想。只要不是黛玉,不是有血缘的亲姐弟,或许他们还能再做一世夫妻,君悦再来做他的儿子。柳哥儿突然心疼的无以抑制,可惜君悦还是跟他的母亲更亲近一点,若是能再等等投胎到武琳肚子里就好了。他已经在心里认定了黛玉如今怀的孩子就是君悦了。   黛玉有孕,贾敏因离得远,家里又要准备着给柳哥儿娶妻,所以不能去看她,只能想方设法准备一堆东西带着,甚至乳母都找好了两个等过几个月就给她送去。就在贾敏急火火忙着看还缺什么的时候,柳哥儿主动请缨要去送,甚至还说“这些东西送到离孩子足月也近了,紧接着还有催生礼和满月礼,不如母亲一起收拾了带着,我在那里待到孩子满月再回来。都说生孩子艰难,我虽做不了什么也能给姐姐些底气。”他总要亲眼看看到底是不是君悦才能放心。   贾敏有些心动,从来女人生孩子就是过鬼门关,虽然杨家门风好待黛玉也好,可是若真有什么事,儿媳妇和孙子放一块儿那可就说不准了,有娘家人在旁边看着总要好一些。   可是想到柳哥儿要考试,有些担心耽误他学业,他却道:“父亲常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正好姐夫见多识广,我也能讨教些道理,算不得耽误。家里的事如今且用不着我,科考也要等明年,父亲的意思是总要多积累些才下场,去山东也算两得。母亲,您就同意了吧。”贾敏终于还是担心黛玉多一些,想想她孤零零在婆家,生孩子的时候也不知道会不会害怕,便同意了他的话,只是还是说:“总要先与你父亲商量过才好。”林如海自然不会反对,甚至还催他早些动身,并说满月之后也不用急着回来,只要不要误了订亲过礼就好。   此时的黛玉已经到了山东,并被杨太太当成易碎品保护起来。当初在苏州时杨时礼听说她有孕,紧接着就向山东送了信,并商议好过了三个月等胎稳了再回山东,总不能让杨家的嫡孙生在苏州没有人看顾的地方。坐着杨太太让苏州这边的掌柜订做的大马车,又带着杨太太专门送来的大夫,一路走得很是缓慢,回到山东确定胎像平稳才又给京里送信,耽误下来,如今黛玉肚里的孩子已经快六个月。   黛玉虽怀念君悦,却不觉得这个孩子与君悦有关,她希望君悦已经忘记一切安然入了轮回,开始过自己的生活,不再执着着上一世的事。而这个孩子是她与杨时礼的血脉,是独立的个体,像白纸一样,并没有承载着任何人的任何情感负累。也更不觉得这孩子与柳哥儿有什么关系,所以十几年后黛玉与柳哥儿因为这孩子的事产生矛盾真是再正常不过。   当黛玉见到柳哥儿盯着她肚子看的时候,压根没想到他已经将这孩子看做是君悦的转世,只以为他是在因为她给别人生孩子而觉得不舒服,还说他:“幸好你是我弟弟,若是别人,这样失礼盯着别人家妇人的肚子看,早被打出去了。”   柳哥儿不理她的打趣,问她:“你有没有做过什么梦?与当初有君悦的时候有何不同?”   黛玉笑道:“哪里来的男人,怎如此婆婆妈妈?!你这是在想什么,哪里来的那么多的梦。”忽然敛了笑容叹道:“当初有君悦的时候梦到月亮入怀,他的命也不过尔尔,连活到成人都没有。如今这孩子平凡些我反而觉得欢喜,安平一世才是最大的喜事。”又道:“君悦的名字你不要再提了,我不想与你吵闹,咱们两个都不要再打扰他的安宁。”   “你……可是……”柳哥儿想说,你现在怀的就是君悦,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他想,等孩子出来就知道了,听说他与黛玉出生时都有异象发生,相信君悦出生也不会平淡无奇,到那时由不得黛玉不信。   然而,事实证明,柳哥儿确实失算了。   时间过得飞快,一眨眼黛玉肚子里的孩子已经足月。生的那天,杨家忙成了一团,杨太太进了产房,田氏在外头主持大局,杨时礼被一群丫鬟婆子挡着不让他进产房,突围失败后,顾不得形象上蹿下跳大喊大叫让黛玉不要怕。黛玉在里面听到他的喊叫声笑出声来,有比较才更能体会出幸福,相比较上一世生孩子冷冷清清,邹旭拥着他的真爱在别人院子里等消息来说,这一世真的好太多了。   杨太太见黛玉扑哧一声笑之后再次痛呼,之前攒的力气全都泄了去,气得直想打人。拉开门指着杨时礼吩咐道:“把他的嘴给我缝上,帮不上忙还不少添乱。咋咋呼呼什么,给我老老实实呆着!”然后哐当将杨时礼关在外头,丝毫不理会他的焦急,对他“娘,黛玉怎么样?”、“娘,你让我看一眼。”这类的问话,充耳未闻。   柳哥儿不在意他们杨家的闹剧,一心等着异象出现,可惜直到产房里传出孩子的哭声,田氏听到动静安排好赏钱等事,外头的天依然风和日丽,一点异常也无。他垂头丧气心里说不出的失落,暗想,难道是我想错了?直到洗三的时候他看见那小儿左脚心里的红痣,却又重新欢喜起来,再一次在心里确定那就是君悦。因为他记得清清楚楚,君悦的左脚心里就有一颗红痣,当时君乐出生的时候和华还找了君乐全身上下,希望也能找出个红痣来。   黛玉当然也看到了那颗红痣,可是她依然不觉得这孩子与君悦有什么关系。都说做母亲的与孩子心连心,黛玉是真的有感觉这孩子与君悦是两个人。可惜她此时见不到柳哥儿,不知道他心里的想法。   直到孩子满月,黛玉才见到柳哥儿,黛玉才出月子正是忙的时候,其他时候杨时礼还在身边,与柳哥儿聊了几句便算了,柳哥儿根本没来得及说。之后柳哥儿又接到信说武琳伤了脚,忙着回京,自然也忘了。于是,误会便这么产生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孩子真的不是前世的孩子,柳哥儿误会了。   ☆、第八十七章   若说武琳只是伤到脚,柳哥儿其实没必要着急忙慌赶回去,但是武琳这次受伤却是事出有因,让他不得不回京表个态为武琳撑腰。   林家与武家对这门亲事早有默契,只是碍于太上皇的国孝没有宣扬出来,出了孝之后林家上门提亲大家才知道。其实自从有关武琳和林昭的流言出来,就有眼明心亮的人知道这两家的姻亲关系算是定了,可是也不是人人都是明白人,蠢人从来都不少见。自从武琳的父亲手握京畿大营兵权,还有传言说过二年就要封侯,就不知从哪个人嘴里传出话来,说皇上有意将武琳指婚给太子做侧妃。   太子妃的娘家装作不知道没有任何动作,太子东宫的另一名侧妃娘家倒是忍不住了,处处给武琳下绊子。如今与林家订亲的消息出来,他们还以为是自己努力的结果,在这次太子妃娘家举办的赏花宴上公然挑衅武琳,那家的女孩子竟然还敢动手。武琳早年骑马射箭打兔子不在话下,这些年回到京里才勉强像个淑女,哪里会怕个走不了几步就会大汗淋漓的娇养的姑娘,当即腿一伸手肘一拐就将人顺到了台阶下,不巧的是那姑娘额头正磕在栏杆上,脸就这么破了相。这回武琳也学乖了,看阵势不对,趁旁边姑娘丫头们都慌了神,心一狠就和自己的丫头合伙将自己的脚弄伤了。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武琳的名声在京里本来就不怎么好,这回又被传心狠手辣心思歹毒之类的话,还有人说林家这个世家娶她本来就是不得已,只怕过不了多久就会退亲。   武夫人快被气死,点着武琳的头将武琳一顿好骂,“你说你怎么回回都这么冲动?我说了不许动手不许动手,你怎么老是不吸取教训,京里不是西海沿子,你这毛病到底什么时候能改改?!咱们家不需要你去博富贵,好容易找了林家,你自己也愿意,要是人家因为这个对你有意见,我看你要怎么办!”武琳红着眼睛不服气,可惜看着七位嫂子不断使眼色,最终还是压下来乖乖听训。虽然不觉得自己错了,可听得多了也有点担心林家是不是真的会不喜欢她,嫌她惹事。   林家倒是没像武夫人和武家的少奶奶们想的一样对武琳不满,贾敏和林如海从来就不是爱迁怒的人。遇上这种事贾敏也被气了个好歹,生气的对象却是别人,这还有没有说理的地方了,欺负人还不许人反击是怎么地。自己作死还没本事赢,到最后竟然还是被害人的错了?!此时贾敏已经知道黛玉安好,当即就去信叫柳哥儿回来,一方面是为了武家面子好看,另一方面也是怕柳哥儿之后知道了心里不舒服。   柳哥儿见惯了风浪,再说自己也是睚眦必报的人,根本没觉得武琳的手段歹毒,甚至还觉得武琳太心慈手软了。心想这若是换成黛玉,那姑娘毁的可就不只是脸了,估计想活着都不容易。另一方面却对武琳这种直接的性子很是满意,很好,还是保持了以前的直肠子,至少她这样的人以后对自己也不会背地里使绊子。   听武六哥和武七哥说武琳这些日子心情低落,柳哥儿带着从黛玉那里拿来的礼物,求了武夫人去亲自见她。因武琳的脚还伤着,两人见面的地点只能是武家。武琳被人用软轿抬到凉亭里,让丫头等在凉亭外头,白着脸咬着下唇对柳哥儿道:“你若真的不喜,不用怕我爹娘,直说就好,我不会怪你,我家也不会迁怒林家。”   柳哥儿看着她既紧张又委屈的眼神,觉得这丫头真是很逗。以前只觉得与她一起生活一辈子没什么不好,现在却开始觉得应该挺好。反正他觉得此生此世只要他记得前世的事就不会再动感情,宠着这样一个直肠子的丫头挺好的,既不会像和华一样心思深沉,也不会像宁茹一样敏感决绝。笑道:“你多想了,我没觉得你这样的性格不好,更不会不喜,相反我觉得很好。”   武琳一心钻进被讨厌了的情绪里,根本没听清他说什么,伤心的不行,都快哭出来了,“我娘也说我爱惹祸,让我改,可是我真的不觉得自己错了。我已经忍了很久了,上回她找茬我都没出声,这回是她先动手的,我就是想教训她一下,没想到会撞到栏杆的。”   柳哥儿左右瞧了瞧,发现丫头们都背着身向外看,伸手弹了她额头一下,“我真的觉得很好,没觉得你错了。你放心,我家里人也没人觉得你这样不好,我母亲还要我给你带话,说你没有做错,不用担心。”   武琳没想到看似温文的林昭能做这样的动作,呆了一下才问:“真的?”   柳哥儿笑:“真的。”然后又问:“你说她已经挑衅了不止一次,你回想一下,有没有觉得有谁在中间挑事。特别是出事那天,那个时间地点也太巧了。”太子妃的娘家,这个出事地点真的是太过巧合了,碰面的机会不止这一次,为何那姑娘就忽然敢对武琳动手了呢。   根据谁最终得利来逆推,出了这事之后,不管皇上有没有让武琳做太子侧妃的想法,武琳都是不可能进东宫了,这于东宫里众位妃妾都可以算的上是个喜事,毕竟武家的势力眼看着会越来越大。另一方还是据说很得太子宠爱的侧妃,听闻这位侧妃现如今已经被冷落了,太子妃得到的利益不可谓不大。而且,听闻太子妃已经怀有身孕,若是生的是个男孩,就再没理由阻止侧妃有孕,根据没出事前的受宠程度,最有可能紧接着怀孕生子的就是那位侧妃,在提前解决对手这个理由下,太子妃出手也不是不可能。重点是,他们也不觉得有谁可以在太子妃娘家悄无声息的下手。   果然武琳想了一会儿说道:“有,太子妃的妹妹好像每次都会嫌闹得不够大似的,看似劝和其实挑拨。”然后皱眉又道:“可是我觉得她除了不喜欢我也不喜欢那家的姑娘,不像是藏着那么深的心思的人啊。”这就是武琳特殊的地方了,可能是她从小生活的环境比较单纯,总是有一种小动物般的直觉,可能说不出道理来,但总是能更精准的看事看人。   柳哥儿听她这么轻易的就说出太子妃的妹妹来,又直觉感到其中另有蹊跷,轻笑出声。他想起自己上一世曾经有过的手段,三十六计轮换着用,不可谓不熟练,看来是有人想要一箭三雕呢!   “这其中的事你不要管了,你且安心养病,之后的事有我们,不要胡思乱想。姐姐从山东给你捎了东西来,我带来给了武夫人,你看看有什么喜欢的,派个人告诉我,等下回给姐姐去信再捎些过来。”   武琳见他真的没有心存芥蒂,放心下来,羞红了脸笑着答应。   之后,柳哥儿先给武大人和武家几位在京里的哥哥说了自己推测,让他们将仔细查查东宫的女人。武七哥听了之后从京城养出来的风度好像忽然就随风飘散了,接着就一下子变身成西海沿子的那个无赖,骂出声来,“他娘的,一群娘们唧唧歪歪,以为我妹子是好欺负还是怎么地?让我查出来不让她哭着求饶算我武七没种,帮着的人非将他家给拆了不可!”   柳哥儿没有管武家人怎样商量着报仇,回到林家之后先向贾敏报告了一番已经将武琳安慰好了,然后就去见林海。林海脑子比武家人好使,反问他:“你既然一听就觉得不是太子妃那边做的,若是真的是他们故意露出的把柄呢,就是为了让咱们这样想。”   尽管柳哥儿不觉得太子妃那头会出这么损的招,因为不管到底是不是,只要沾在身上,皇上和太子肯定都会对太子妃不满,是的话不用说,不是的话也会想空穴不来风,在眼看着有了身孕的关键时刻,太子妃不会那么笨去撞雷。但为了保险,柳哥儿也还是听取了林海的意见先去查了太子妃娘家。查到最后,幕后主使果然是另有其人,太子妃那个妹妹不过是太蠢了被人利用了而已。   一个穷地方知府的女儿给太子做妾也敢做这些事情找死,柳哥儿打算清算这个知府之前先给那个太子的妾一个教训。林家手里握着个戏班子,柳哥儿打算问林海借来使使。既然有人想让太子妃因着这事与武家对掐,那他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简直就辜负了他当年将这种手段玩到烂的经验。   在有了剧本的情况下排一出戏所花费的时间并不长,将名姓换了换,东宫太子换成了大家公子,再将太子那个妾的身份换成是没有身份背景但是跟公子一同长大的贴身丫鬟。排好之后直接选了个最大的戏园子演出来,同时还放出了些似是而非的流言,暗指这戏的原型便是东宫争斗。而那位被无辜牵扯进去的小姐便是如今名声不好的武家姑娘,最蠢的那位被人挑唆利用的公子的二房便是太子的侧妃。   太子妃的娘家又不是死的,当初是没有往那方面想,只以为清者自清等武家查明了就无事了,现在都有人提醒了,自然不会无动于衷。戏演出来的第二天便查明了真相,当即勃然大怒,一个小小的知府之女也敢这样算计,不杀鸡儆猴简直对不起他们家的赫赫名声。都没用武家和林家出手,不到一个月,那知府全家男的流放女的发卖,太子的那位妾室也自缢而亡。   因为这事,林武两家都觉得不能再拖了,武家正在风口浪尖上不知什么时候就又会被卷进去,林家倒是没事只是林昭实在不是个省心的孩子,明年就要正式走上科举之路,据他自己说目标是连中三元直接进入官场,林海自认也管不了他。而且,通过此事,武家对柳哥儿满意的不能再满意,充分体现出武将之家的豪爽。贾敏和武夫人两人联手,将礼节以最快的速度过完,不过三个月,竟然就真的要娶亲了。   骑在马上,柳哥儿忽然想到君悦。君悦,就算你这世没有投胎成我的儿子,我也会补偿前世对你的亏欠。   ☆、第八十八章   武琳穿着大红的嫁衣、头顶盖头、坐着八抬大轿、带着六十六台嫁妆到了林家,嫁给了林昭。一整天眼前都是红的,所以当盖头被挑起的那一刻武琳觉得眼前一亮,望进林昭的眼里却觉得心头一跳。不知道为什么,武琳莫名觉得有些失落,就算林昭很温柔的跟她按着喜娘的安排喝交杯酒吃生面食,很贴心的让丫环给她送上饭菜,还让暖暖过来陪着她。或许这就是“笨人”的直觉。   柳哥儿将武琳留在新房里自己出去敬酒,对于武琳七个哥哥轮番的敲打心里头并没有丝毫不悦,还三言两语拐了他们来给他挡酒。事后,比较精明的武大哥有些担心,“八妹那么个直肠子,嫁了他被卖了说不得还得替他数钱。”被嫁了女儿本来就心里不痛快的武爹一巴掌拍到旁边,“早干嘛去了,这时候又来放马后炮。”然后心里也免不了担心,觉得自己之前真是被糊了脑子了,只想到男人厉害点能护得住妻儿,怎么没想到会不会欺负女人呢。下定决心等三日回门的时候,一定要告诉丫头若是被欺负了千万不要忍着,一定要找娘家人帮她出气。还得再敲打敲打那臭小子才行,武家七位哥哥同时想。   事实证明,武家人真是想多了,武琳除了莫名其妙的那一瞬间的失落外,在林家的生活不可谓不好。新婚夜两人也很和谐;柳哥儿没有通房,等武琳进了门身边人也都交给了她来管,底下人都知道柳哥儿的脾气,贾敏还早早定下了规矩,也没谁敢冒头去找死给武琳下绊子;贾敏自己没受过婆婆的磋磨,也学婆婆将武琳当成了女儿教导,与待黛玉和暖暖一般无二;晨哥儿和暖暖也是从小就跟武琳相熟,自从黛玉嫁出去之后就一直拿武琳当姐姐,更加不会将她当做假想敌处处挑刺;林海还教了柳哥儿齐家的经验,叮嘱他夫妻一体,说白了就是一定要待媳妇好。   所以等三天回门的时候,武夫人和武琳的嫂子们从敬茶问到见面礼再问到小姑子的脸色,面面俱到四面夹击也没套出丁点林家不好的地方来,想想男人们摩拳擦掌从前天开始就叫嚣着要教训人的样子,为武琳高兴的同时还有点小失落,不能教训林昭一顿真是有点遗憾啊。这几位名门淑女也被武家的氛围熏陶的有点“唯恐天下不乱”。   就算后边女人们那里没传出来揍人的借口,前边男人们也不想就这么轻易放过林家小子。武老爷做主将更小一辈的赶到另外的地方玩去,八个年轻力壮的大老爷们换了大坛子烈酒来卷起袖子划拳,武老爷就坐在上座上看着,柳哥儿别想耍滑头。他从来到这个世界之后还是第一次这么大开大合的喝酒,而且喝的还是粗糙的烈酒,终于重新领略了上辈子领军作战时的豪爽,不免心生感慨,便也入乡随俗,丢了那些温文儒雅放开了与大舅哥们打成一团。想当年他也是领兵权的人,想与那些兵痞们打好关系,让他们服你不会大口喝酒大口吃肉是不行的。   武老爷见他没有露出嫌弃之色,嘴里喝的劣酒也没有吐出来,听见略豪放的言语也没有皱眉,也没有因为旁边有貌美侍女而注意形象,还丢了书生气的那一套与大家闹做一团,便放心下来悄悄离席,放这些年轻人去乐。总算没有看走眼,林家小子确实不是那种,为了武将家势力娶了人家女儿,末了还嫌弃人家粗俗的恶心人。如此,有些心眼便有些心眼吧,看林如海的心眼也不少,与他夫人过得就很好,也不跟那些文绉绉的人似的非得弄些婢妾红袖添香的玩意儿,一夫一妻过得很好。林家给女儿找人家也是选的杨家那样不纳妾的,将心比心,想必林家小子耳濡目染也差不了。   柳哥儿自然没有忽视武老爷的打量,又见武家七兄弟一碗接着一碗的灌酒,眼珠一转就猜到他们打的什么主意。估计舍不得女孩儿嫁出去是一方面,更重要的还是再次考察一下他的人品。没结亲之前装模作样结亲之后原形毕露的人不少,单说他自己上辈子的时候就是这样,娘家人在女儿回门时再考察一下女婿也无可厚非。柳哥儿相信,依武家人的性子,若是他真是那种前后不一的人,武家还真能办出将武琳抢回来的事。心里暗道,武琳这丫头运气可比黛玉好多了,他这辈子是不能再将谁放在心头了,身边定是只有她一个,只要她不要自己无事生非,就算她生不出孩子来,依林家的情形来看都不会有人嫌弃她。   “拿盛汤的大碗来。”柳哥儿吩咐身边伺候的人。端起一大碗酒,狞笑着对武七哥道:“七哥,那回打猎你输了,说好了要喝酒的也一直没兑现,干脆今日一起吧。”   武大哥稍一愣神,然后立马反应过来,这小子还真敢放开了闹啊,也凑热闹坑自己亲兄弟,“小七,喝!男子汉大丈夫不带赖账的。”其他人也大喊道:“喝!”说好的坑妹夫呢?怎么换了节奏!武小七苦着脸捏着鼻子将酒灌下去。于是八个人的相处在这一碗酒之后更加和谐,武家兄弟都有些反应不过来,这真的是世家出来的子弟,不是武将家里养大的吗,怎么比那些小子还豪爽!不过在酒品即人品的思想下,总算是认可了这个妹夫,不再想着是不是要揍他一顿。   等武琳从后院出来之后,发现哥哥和夫婿都喝成了醉猫,一个个面红耳赤说话都大了舌头,忍不住□□一声。这要传到外头去真是要丢尽脸了,谁家三朝回门新女婿跟大舅哥喝酒能喝醉成这样的,整个京城都得看笑话。回家婆婆和公公肯定也得生气,太不知道轻重了。   见她爹站在旁边捋着胡子笑,武琳横眉冷对,瞪着眼睛冲她爹生气,“爹,你怎么不管管啊,真是太胡闹了,哪有这样的。叫人家知道了,肯定得说你女婿心里没数,回门日都敢在岳父大舅哥面前喝醉。还得说武家胡闹,酒多是怎么着,去灌新女婿。反正肯定两家都落不着好!”   武夫人听说之后也出来,见此情形也皱眉,“实在太胡闹了!不用说肯定是你逞着的。现在要怎么办,今日不兴留宿,让亲家知道了心里要怎么想。”然后转头教训旁边伺候兼调度丫鬟的婆子,“你们是怎么回事,看着不成样子不会到后头跟我说?!”   武老爷呵呵一笑,摆手道:“你们女人家不懂,就得这样才能看出好赖呢。”说罢,吩咐了人端醒酒汤来,给每人都灌下去一碗,又安排人给他们换个大车回林家,林昭就不骑马了。   马车里只有两个人,武琳倚着车厢坐着,柳哥儿枕在她腿上,有一搭无一搭说着话。“以后你别听我哥哥他们的,酒什么时候喝不行,今日喝这么多做什么。”武琳皱皱鼻子出卖她哥哥,“哥哥们就是看你文气重羡慕,自己不能文雅一些就想让你也粗俗了,特别是三哥,你没见他平日里最爱穿的跟在国子监上学似的,恨不得冬天都拿把扇子,可惜长相偏随了父亲。”   柳哥儿嘿嘿笑,“你不懂,他们是为了你呢。”然后双眼放空,不知道想到什么,飘忽着说:“嘿,不信命还真是不行,你这么个傻丫头,别说跟…比了,跟…也不能比,可是谁让你命好呢,在对的时间遇上我,娘家婆家都护着,嘿嘿,不信命还真是不行。”   中间含糊过去的两个词武琳没有听清,但想来应该是两个人的名字。这一刻盖头掀起来那一瞬的失落感又重新涌上心头,武琳下意识的去掩饰,慌忙道:“呸,我怎么就傻了啊,什么事我都知道,才不傻呢。”   柳哥儿好像也反应过来,道:“好吧,你不傻,你是大智若愚。”想到当初听黛玉说过的,一开始回京的时候,别人讽刺她她还听不懂,反倒把别人气个半死的事,又嘿嘿笑起来。“你这样也好,总比那些自认聪明实际上还没那么聪明处处露破绽的要好。”   武琳可能也想起过去的糗事,自己也笑了。“哎,其实还真是蛮傻的。”然后又垂头丧气道:“怎么办,我觉得我永远也比不上黛玉姐姐聪明,只能跟暖暖一样傻乎乎了,你可要帮我说好话,不要让母亲嫌弃我啊。”   柳哥儿笑着爬起来拍拍她后脑勺,“你这样的正好,母亲都说了,要是太聪明了迟早要跟我打架。”酒的后劲还在,还没说完就又倒下去,幸好头下面是武琳的腿,没有磕到。   武琳被他的话逗笑,帮他扶正了身子,又说起黛玉的孩子,“听母亲说姐姐的孩子名字定下来了,叫杨诚。你在那儿的时候见没见过,长得好不好?我在母亲那里见了送来的画像,感觉虎头虎脑的挺可爱,就是看不清楚真模样。”   “在画像上能看清什么啊,我也是临来的时候见了见,还没长开呢,像个小猴子一样。不过洗三的时候倒是哭得很响,也知道认人,知道我是亲人,抱他的时候一点都不哭,长大了肯定出息。都说外甥像舅,长大了肯定随我,不随他那个爹,嘿嘿,他们不是喜欢游历吗,那就随他们去,大些了接到京里来,到时候我教导着,肯定……”黛玉的孩子如今是柳哥儿的软肋,听见她说起便也滔滔不绝夸赞起来,还能畅想到以后的教养。武琳听着有些想笑,这舅舅当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自己的儿子呢。   回到林家,贾敏和林如海见了柳哥儿喝醉的模样哭笑不得,林如海是知道武家几个兄弟脾气的,倒也没怪罪,贾敏问了武琳几句就让人将他们送回房了。对着林如海埋怨,“老爷之前也不说给他听,柳哥儿看着懂事,到底还是小孩子呢。真是的,三朝回门在岳父家里喝醉,亲家还不知道会不会怪罪,明日我还得让人过去赔罪。”林如海摆摆手,“罢了,还是不去的好,亲家也不是那种过分讲究的人家,亲家家里兄弟多,多敬些酒也是应有之义。”这事也就迷糊着过去,幸好没传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武琳傻点才能不计较太多。敏感些的人就算丈夫一辈子只有自己,也能感觉出来是不是爱情。   ☆、第八十九章   武琳在林家的日子过得挺不错,整日跟暖暖一处随着贾敏学习处理家事和人情往来,再赏赏花喝喝茶绣绣花,很是悠闲。柳哥儿常买些小东西进来讨三个女人的欢心,武琳嘻嘻哈哈的很是开心,除了头发梳成了妇人式样,晚上有人同床共枕,自觉跟在娘家时也没什么区别。   头三个月过去之后,武琳做为嫡长媳,手头的人脉自然不会落下,这一点不管是武夫人还是贾敏都有教过,所以以往的朋友成亲了的没成亲的自然都要恢复往来。可是这一恢复,武琳的火爆脾气又惹出事了。但是事情出来之后,林家人心里却甘愿接受这个麻烦。   权贵世家的赏花宴向来很多人,自然不会只有跟你脾气相合的,还有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看你不顺眼的,或是压根不熟悉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或是关系平平却自认很熟的。有那么一位程崔氏就是位自来熟,自觉跟谁都能掏心掏肺说知心话,偏偏心眼还不好,也可能是因为自己在婆家受的磋磨比较多,总想些有的没的,说出来的多是挑拨之语。   这天武琳去净手之后一时间不想回到宴席上,就带着丫鬟选了个清净地方坐着吹风看景。程崔氏正好路过,想到最近自己家正走武琳大哥的门路想将小叔子安插在京畿护卫营,见了武琳就过去凑近乎。一开始还说的好好的,都是风和日丽适合赏花,胭脂水粉布料珠玉之类的,没多久就跑题了。   “前些天说起妹妹我还说妹妹现在也是忙人了,嫡长媳哪有我们这些人清闲,如今看妹妹比以往气色反倒更好了,妹妹快教教姐姐是怎么保养的。瞧这小脸,水嫩嫩的,真是羡煞人。”说着还用手戳了戳。帕子捂着嘴笑得花枝乱颤,将武琳渗得不轻。   武琳抖了抖,悄悄离她远了些,勉强扯出丝笑容道:“哪里有什么可忙的,只是成亲日子浅不好出门罢了,今日这不就来了吗。崔姐姐,我出来的时间也不短了,咱们还是快回去吧,免得玩的时候找不到咱们,王姐姐又要说了。”这里的王姐姐是今日的东道主,嫁给了位郡王世子,如今是郡王妃,一般都要买她的面子,与武琳她们的关系还算不错。   程崔氏好容易找到机会与武琳单独说话,哪里能这么容易放她走,拉着她的手道:“再坐会儿,咱们姐妹说说话。在里面乱哄哄的闹得人头疼,也说不了什么,我刚出来的时候还在画画连诗呢,没事儿。”然后见伺候的丫鬟都离得不近,凑近了问武琳:“听说你们家里还有小叔子小姑子,有没有给你这个新媳妇下马威?我当年可是吃了好大的亏,还不敢往娘家说。咱们都是做媳妇的,你若是心里有不舒服就说出来,出你口入我耳再没别人知道,也免得憋着难受。我是知道那个滋味的,也不会笑话你。”   武琳的眼神立马就变了,跟看耍把式的一样惊奇的看了她一眼,忍了忍没说出过分的话来,只说:“我家到没有这样的事,家里弟妹都是以前见过相熟的,姐姐妹妹玩的也好,什么下马威崔姐姐你也说得太可怕了。”   刚想再次提话头离开,程崔氏又是一阵怪笑,“知道你脸皮薄,这有什么不好说的,谁家的小姑子小叔子都是一样的,我这不是当家的嫡长媳当初还不好过,你还是嫡长媳呢,以后小姑子出门子,小叔子分家过日子都要过你的手,不来个下马威哪里可能?”   武琳甩手要走,又被她拉住了,偏还真不好为了这么一两句话翻脸,武琳摆着冷脸转头看别处,就听她又说:“你婆婆将管家权交给你了没?我跟你说嫡长媳就该有嫡长媳的做派,你可别那么傻不争不抢啊,家里又没爵位,你不快点掌家小心到时候婆婆全贴了小的。到最后说是得了大头,实际上呢,光有个皮囊,还得贴补着族里人,……”   武琳忍无可忍,我跟你很熟吗你跟我说这些不着调的话,这么挑拨别人家的和睦你婆婆知道吗?!还以为多交心的样子,人家很厌烦知不知道啊,两只眼睛长着不会看别人脸色,那是摆设吗!武琳一错身,手腕从程崔氏手里脱出来,轻轻冷哼一声白了她一眼离开了。   程崔氏在后头还气个半死,拍着自己胸口冲自己丫鬟埋怨,“你看看她的样子,怪不得人家都说她是没心眼的傻子,自己名声那么臭还不知道防着点,教给她她还不识好歹。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要不是用得到她我还不屑说呢。”她那丫鬟还附和,“就是,被人坑了还不知道,活该以后气死。”   若是事情到了这里就结束,不过就是些小矛盾,两人观念不合以后不来往就是了。可是有些人就是嘴长,事情弄寸了谁也没办法。   武琳回到宴席上不久,就有跟她关系好的人过来问她:“妹妹真的在婆家受欺负了?妹妹你可不能再年轻气盛了,就算有什么心里不如意的也不要随便说,人多嘴杂传回去妹妹在家里还怎么做人。以后的日子长着呢,何必争这一时长短,再说了你家婆婆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一时不到也是有的,谁也不是神仙不是。这是我跟你好才跟你说,别人也就看看热闹传传闲话,你不要生我的气。”   武琳都要气炸了好吗,颤抖着声音咬着牙问:“这都是从哪里传出来的?!真是……真是……”   传话的那人看她模样也反应过来不对了,低声道:“怎么了?你知道的,别人看咱们关系好也没谁敢对着我说这话,这是我身边的嬷嬷觉得这话不好听说了给我,我又来告诉妹妹知道。说是你如今还没有沾手家里事务,根本没点嫡长媳宗妇的样子,你心里也不好受脸拉得老长之类的话。这话你到底跟谁说过没有,传话的可是传的有鼻子有眼的。”   武琳急火攻心,眼都红了,胸脯一鼓一鼓的显示出确实气得狠了,“我知道是谁传的胡话,我找她算账去。”   传话之人本是好意,以为武琳真的表现出不满,劝她收敛些不要在婆婆那里落下把柄,可不是为了让她在这里闹出事来的,真闹起来对谁也不好。赶紧拉着她的胳膊阻止,“好妹妹,你快消消气,咱们从长计议行不行,你要再这样我以后可不敢再跟你说实话了。”周围都是人,拉扯的动作也不敢太大,说话声音也得控制着。   武琳转头对她说:“我知道姐姐是为我好,只是我的脾气姐姐知道,就算得罪了郡王妃,这口气我也咽不下去。我从不知道还能有人这样颠倒黑白,挑拨是非,往日别人没人理她,今日我却不会忍气吞声。”   那人着急道:“你就不想想闹出来之后满城风雨,没有也会被人说成有吗?林家就能得着好?你道为什么别人遇到这事只会缩着,那是因为宁愿自己吃点亏也不想传出去。”   武琳执拗道:“我偏不!”掰开她的手转身离去。那人一跺脚,气急败坏骂了声:“臭丫头,真是急死人了!早知道就不说了!”紧接着便转身去找今日的东道主。   武琳其实心里也明白她的话有理,可是她接受了贾敏这么久的教导,打心眼里相信就算贾敏知道了她的做法也不会怪她。可以说她不顾大局恃宠而骄,但她的这个直觉也确实没错。其实话说回来,想恃宠而骄也要确定有宠才行,每一个傻乎乎的女人背后总有依靠,武琳也不例外。   气冲冲找到程崔氏的时候,程崔氏正跟几个人不知道聊谁家的事聊得兴起,嘻嘻哈哈笑得不可抑制。见到武琳气冲冲过来,其中几个看不惯武琳的轻哼一声站起来走了。武琳在一些人心中就是被嫉妒的存在,受宠爱之类的且不说,名声都毁成那样了,要放在别人身上一辈子嫁不出去也是有的,偏偏她不只嫁出去了还进了书本网,夫婿还争气,单这一条也惹得好些人看不惯她,就像王夫人没嫁贾政之前就看不惯贾敏一样,没什么道理可言。   指着程崔氏,武琳恨恨道:“你给我说明白,你到底跟别人说了什么!”旁边人一看便知程崔氏这大嘴巴得罪了人,或许就是说的话露了馅,使个眼色便都离开去了旁处,是非之地不便久留。   程崔氏撇嘴不满道:“武妹妹这是说的什么话!我说什么了我,我就好好坐着说话说什么了!本来好心好意说给你听,你不听,然后我就没再吱声了,武妹妹怎么还来怪我了?!”   武琳一听她还不承认,怒道:“快别装了,你这么多嘴多舌就不怕报应吗?别人家事那里有你的插嘴之处,一张嘴口吐恶言挑拨的别人阖家不宁就有你的功德了?你也不用装无辜,我必要禀明母亲到程家去问个清楚,媳妇不贤程夫人到底是怎么教导的?!”   程崔氏也怒了,她在婆家本来就不好过,武琳不是不知道,现在还敢拿婆婆威胁她。若是别人她可能真的就当笑话说给别人听了,可是她的目的是巴结武琳,再蠢也不会紧接着就传武琳的闲话,自己还生了好心要提醒她,她反而过来骂人了,更加生气,便也道:“妹妹现在是书本网的媳妇了,说话做事还是多过过脑子,我怎么挑拨你们家了,我跟你分开之后就过来跟他们一处说笑,你问问可有一个字说到过你们家没有?”   这还真是没有,程崔氏这次确确实实还没有说林家的是非。至于为什么传出去,是程崔氏的丫鬟的错,这丫鬟平日里跟着程崔氏久了,免不了也学了一些程崔氏的习性,知道了林家没给武琳管家权之后,又添添减减再加上自己的猜测就成了新的谈资,而且武琳本身身上还带着是非就更容易让人相信了。明明是程崔氏拉着武琳在那里说话,也成了武琳对着程崔氏抱怨婆家。   正在此时剑拔弩张的时刻,郡王妃带着一众人到了,好了,终于彻底闹大了,这事到如今肯定要讲出个是非对错。   这赏花是进行不下去了,惊动了这么多人,程林两家的当家夫人免不了要出面。至于林家人为什么不怪罪武琳当场发难,在贾敏听到说程崔氏曾拉着武琳说的那些话时就将矛头指在了她的身上。武琳是冲动了些,教导肯定是要再教导的,但本质并不是她在惹事,贾敏还真不觉得她错了。   作者有话要说:通过一些事写明武琳的性格,她并不完美,但可以接受。   ☆、第九十章   之后的事贾敏全盘接手,程崔氏那边也是程夫人出面,两家唇枪舌剑一番来往,以林家获胜而告终。毕竟是程崔氏先对着武琳挑拨是非,那丫头也是程家的人,下头人犯了事主子也得担着,程家于道理上先站不住脚。程崔氏没落着好,在婆家的地位本来就不高,这次就差被送到庄子上聊度残年,出门应酬之事是想都不要想了,一辈子在婆家低人一头。那丫头更是没落到好,明面上是被远远发卖,暗地里还不知道要被怎样收拾。而另一边武琳的名声也更落一层,就像别人劝她时说的,不论对错,事情闹出来就得被牵连,连林家世家的名号也被染上一层阴影。   贾敏和林如海对世情看得算是透彻,这事武琳发作与否林家和武琳自己都落不着好,相比较而言还不如这样发作一番让人知道不好欺来的好。就算林海心里有点子怨言,也克制住自己,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还不如大大方方占据言论最上风,明白人自然会看得出林家的厚道,武家对柳哥儿也必然更尽心。   柳哥儿依然觉得无关紧要,他本来对武琳的要求就没有那么高,并且打心眼里也没觉得名声是多么重要的东西。在他的眼里,只要你足够有本事,就算别人心里再不服气也只能憋着。就像前世一样,他也知道会有人说他宠妾灭妻、忘恩负义、狠辣绝情之类的,但是自从他手掌大权谁还敢议论一句?人前没人敢,人后同样没人敢,一辈子照样过得风生水起。   这次的事在他看来反而是个机会,他一直想等过三年科考之后就外放积攒政绩,这辈子就算达不到把持朝政的地步也得入内阁当个宰相,细看内阁诸人每一个都是从基层一步步升上来的,外放势在必得。正好提前意识到武琳的短板,让贾敏提前好好教导一番,如此未必不是好事。   当柳哥儿将自己的想法告诉贾敏与林海之后,林海是知道柳哥儿不甘平凡之心的,这又不是多离谱的事自然只有同意。贾敏在这事上听林海的,便按柳哥儿的话让武琳暂离社交,专心教导她在外放时如何做好贤内助。谁也不是生而知之,十几岁的人虽然是已经成家,但总不能太苛刻要求她什么都做能做好。抱着这种心态,贾敏在教育过程中遇到武琳不开窍的时候也总能抱着宽容的态度谅解,时间长了武琳自己都不好意思,在贾敏跟前好好听着,离了婆婆跟前独自一个人的时候也费心琢磨,纵然学得慢但架不住认真努力,没少挽回在林家上下心里的印象分。   暖暖心眼活人又聪明,学东西可比武琳快多了,见贾敏教导武琳比教导自己都用心,作为家里最小的姑娘,免不了心里有些不舒服。因为从小的教养,她倒是不去找武琳的茬,就是老是去贾敏跟前刷存在感,晨哥儿见了免不了笑她,她还生晨哥儿的气跟他冷战。贾敏一开始装作没发现,冷眼旁观她的作为,观察她是否能自己调节过来。后来直到见她心烦气躁说话呛声甚至对武琳都开始甩脸子才叫来指点,幸亏武琳不拿这个当回事,压根没放在心上,还以为是她长大了发育之后不好意思闹的。   在贾敏心里,儿媳妇可以宠着,因为她永远都是自己家的在自己眼皮底下不会吃亏,而女儿必须不能宠着,谁也不知道未来女婿家里到底是什么样,就算是费尽心思找的人家,可能看着很好其实没那么好,全要看命,又不能轻易和离,定要好好守规矩。这样的想法或许有各种各样的缺点,但她确实就是那么想的,谁让这个世上就是对女子不公平呢。所以通过这事将暖暖狠狠批了一顿,后又给她讲道理,不久之后总算掰过来她的小脾气。严于律己宽以待人,这样的习惯不能说好,但不可否认当一个当家主母这样做的时候,于家庭和睦是很有利的。   比如说贾敏,比如说在山东的杨太太和田氏。   杨家三兄弟,除了大哥,杨时礼底下还有个弟弟,黛玉孩子满三个月的时候杨家又娶新妇。杨三弟的爱好很奇怪,就喜欢科举用的八股文,他的喜欢不是为了为官做宰考科举的那种,就是单纯喜欢写八股文,对杨时礼和黛玉等人的散文诗词等不屑一顾。从小在家学里读书,长大了便去了书院跟着先生念书,后来拜了山长为师,娶的媳妇便是老师的女儿。   那姑娘是杨三弟自己看上的,杨太太见过两面觉得也可以,打听了亲近之人也都说好,再看杨三弟的老师和师母都是明白人,便答应下来,早早定了亲事,如今才迎娶。婚后男人们可能还没感觉到,杨家的三个女人却都感觉到些许的违和。也不是说三奶奶黄氏有多坏或是多不会办事,就只是单纯觉得与其他人合不来。   杨家的三个女人,杨太太是精明睿智的当家太太,田氏是天生的心胸豁达做事爽快利落,黛玉是大起大落之后的淡然从不斤斤计较,为人处事都是依本色行事。新来的黄氏却总像蒙着一层纱,所作所为给人的感觉总像是假的,一点都不真实。要真说起来,三妯娌里身份最高的是黛玉,田氏和黄氏两人不分上下,田氏这个嫡长媳面对黛玉尚且没有别的想法,黄氏却总有扭捏之感,说自卑也不大像。   就好比大家一起谈书论经,黛玉说了一句偏僻的大家都不知道,田氏就是很痛快的说不知道,黛玉解释之后便接着另起头再来。到了黄氏那里,她先是讷讷无言,等黛玉自己说了之后偏又说‘就是这句,在嘴边偏就说不出来,真是笨脑子’,或者是说‘哎呀,我也听父亲说过的,可惜竟没记下来,这次之后可得记下来才行’,甚至有时候找不到借口了还会说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之类的话,反正是轻易不会服输的,好像输一次就比别人矮一截一样。   黛玉有了孩子之后因为孩子尚小便一直留在家里,三妯娌日常相处的也多。时间长了,田氏和黛玉自然就能感觉出来,打心里不会跟她亲近,再玩就多是两个人凑一起。次数多了她就会哭哭啼啼明里暗里说排挤她之类的话,杨三弟甚至有一次都找了杨时礼说情,让黛玉带着她玩。不知道田氏怎么想,反正黛玉是在心里憋了一口气,对她愈发不喜。黛玉可不是那种宁愿自己受点委屈也要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人,既不喜她便也不迁就她,当然也不会针对她,只将她当个一般人对待。如此下来,还在新婚期杨家的下人便感觉到二奶奶和三奶奶不和睦。   杨太太人精一样的人,看出这个媳妇与前两个不一样,并没有先存了芥蒂,三个月的新婚期过了便将她带到身边,将为人处事之道掰烂了揉碎了讲给她听。杨太太没有女儿,黛玉觉得就算有女儿待亲生女儿也就那样了。如果不是黛玉经历的事情多,看着杨太太对黄氏那样好,她保不准就会有怨言。还好田氏不是黛玉那样的脾气,她是真的没觉得婆婆带着三弟妹见人有什么不对,就像当初黛玉进门时嫁妆压了她一头一样,她从不觉得嫉妒或不平,也根本没往坏处想。所以,这个嫡长媳杨太太选的确实是好。   也不知道是黛玉与黄氏已经存了隔阂还是怎么的,在杨太太要黄氏亲近黛玉的时候,田氏和杨太太都暗中说如今已经做得不错了,黛玉依然感觉不到黄氏的真心,反而觉得装模作样越发厉害了。背地里跟杨时礼说,杨时礼打趣她“可算逮着你自己不是当家做主的人的理了,还真是不受丁点委屈”,黛玉却道:“我也不是不会敷衍,就是觉得一家人还要使心眼子觉得堵心,明明之前就不用的。若是一开始就大家过得去算完,如今我也不会钻这个牛角尖。”   杨时礼理解她话里的意思,却还是劝道:“你啊你,你也知道是在钻牛角尖,单你给我说过的人家,那种每个人都有小心思的还不是照样过。这样不是太过分的,只是言语上不吃亏的,你装作没这回事算了吧。而且,母亲现在不是在教吗,总能教好的。”然后趴着笑道:“前天不还说岳母来信说也在教你弟妹么,还说妹妹都心里不舒服了让岳母好一顿训,可见谁家都一样,总不会一直一帆风顺的,咱们家和岳家算是好的了。”黛玉想了想,也笑了,“你这话倒也在理,算了,差不多过去好了,人家不拿出真心来,咱们也用假意对待就是了,慢慢看看再说吧。”   自此黛玉便改了态度,杨太太和田氏与黛玉相处的时间长,自然能分辨出其中的真心假意,杨太太没觉得黛玉有错,妯娌若实在处不好便只做面子情,如今黛玉愿意做面子情就好,便也不说破,只继续教她,希望她有一日可以明白过来。只田氏还算厚道,悄悄提点了几句,偏黄氏认为这才是尊重她看重她,田氏便也不好再说,有时候甚至也学了黛玉的做法过来。三妯娌的相处模式这才正式形成,杨太太纵皱眉也无奈。   作者有话要说:过渡的地方好难写啊。从今天开始回归,活力榜上的人要加油更新。   ☆、第九十一章   如果只是这些小事,根本无伤大雅,顶多不交心,黛玉作为嫂子也不会太与黄氏计较。也不知道是杨太太因为没有女儿教育方向有误,还是黄氏本性太差,学来学去为人处事之道倒是长进了,有时候就算心里不舒服也不争一时长短,却又出了新的幺蛾子,让黛玉对她愈加厌烦。   说起来也是黛玉这辈子被宠坏了,不想忍受一丁点的委屈,若是搁到上辈子,她也不会太当回事,要么默默忍了,要么就早制定了策略将她压制下去,不会等事情发生才皱眉头。   除了田氏生孩子的时候黛玉接手过,杨家向来是杨太太和田氏掌管家事。谁想到黄氏见杨家婆媳都忍让她,杨太太还待她如己出,出了新婚期自认站稳脚跟了,竟然就想争权。单这一点就已经让人不喜,不喜归不喜谁也没表现出来。   杨太太想到她娘家跟杨家到底不同,读书人家向来清贫,家里也没有多少家底,便也同意了她提出的想管一部分家事的要求。免得将来两老没了,兄弟们分家另过,她撑不起自己的小家。于这件事上田氏都没有意见,还帮衬她约束下人不让他们欺生,黛玉就更没意见了,反正她和杨时礼一家三口的小日子过得滋润,手里握着大笔嫁妆,也对管家理事无心,惬意的不得了,她要管就去管好了。   管家理事之后的黄氏才知道她婆婆过的什么日子,她二嫂过的什么日子,才知道家里因为杨时礼送出去多少金银东西。也许是她经见的世面少,眼界窄,看不得好东西,也许是她心里不平衡,竟然又对这些心生怨怼,还想拉着田氏一起。田氏跟她差不多,黄氏是娘家清贫根基浅,田氏是因为在娘家不受宠,两人嫁妆都不多,生活自然没有杨太太和黛玉两人随性。毕竟家里的月例都是有定额的,多少年前就是那样,补贴的也在男人手里攥着,男人们就算给媳妇收着剩余了多少心里也有数,只要不是想跟自己当家的闹矛盾,谁也不敢随心所欲的用,想要过的更好,手里散漫为人大方就只能靠着嫁妆拼。   杨太太是婆婆,黄氏不敢说什么,便只能将矛头对到黛玉身上,找到时机就话里话外一堆羡慕嫉妒的话,那语气酸得能拧出水来。再加上家里确实因为杨时礼的缘故花出去的不少,杨三弟花用的跟杨时礼比起来就是九牛一毛,不用看账本只要对家里支出稍注意些就能知道。她是新入门的,哪里知道如今杨家的产业有五分之一是杨时礼以前跟着别人跑商赚下的,于是这个又成了她的理由。嫌黛玉不节俭,嫌二房花用多,嫌不为一家人考虑,这些很平常的事到她的嘴里就变成了大恶不赦,也不想原本她没嫁进来之前一直都是这么过的。   杨三弟早就离家去书院了,半个月才回家一趟,黄氏从不将这些事说给他听。再加上杨三弟是正常的儒学生,信奉男主外女主内,不像杨时礼一样杂学旁收,内宅事务都要听媳妇细说,所以一直都不知道自家媳妇对家里存了不满,还以为就真像在他跟前表现出来的那样整日高高兴兴,轻松愉快呢。   杨时礼有心提点杨三弟一句,免得时间长了家里因为一个人被弄得乌烟瘴气,跟他大哥商量,被他大哥给否了。杨大哥是君子型的性格,从小被当成当家人培养,想得多也想得全,于内宅之事不说精通也每每会过段时间就过问一回,这回娶进门的三弟媳也听田氏提过,他跟田氏的想法差不多,若是定亲前知道定是不娶,然而既然已经娶进门了,那再多说也无益,再说黄氏也不是太过分,还有可调教的余地,用不着先让他们夫妻之间存了芥蒂。“还是放给娘去解决吧,给三弟说了万一小夫妻先起了矛盾,年轻气盛的再吵起来,一个不慎闹大了要怎么办?咱们若是出面,三弟为了脸面,也得冲她发回脾气,必得对弟妹心存芥蒂,两个人再好也不过才相处了一年的功夫,男儿的心思咱们都懂,之后的日子要怎么过下去?再说了,才进门就让大伯二伯挑毛病,好听么,在家里也得没脸。不聋不哑不做家翁,先装不知道吧。我再给你嫂子说一声,让她给娘说一句,好好劝劝。你也别光听你媳妇的,知不知道?有时候也得说她让她听你的才行。”   杨时礼就笑了,道:“大哥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反正我们的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我媳妇可没有多嘴多舌拈酸吃醋要强好胜的毛病,大哥不信去问大嫂。”杨大哥也笑了,隔空点点他,摇着头走了。于是这事在三兄弟之间还是暂时装作不知。杨时礼回去告诉黛玉的时候,黛玉表示理解,有些事确实是这样的,女人们之间的事若是男人冒然插手,小事也变成了大事,本来可以慢慢解决的,男人插手之后只能悲剧收场。   田氏偷偷将杨大哥的话说给了杨太太,杨太太叹气道:“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本来以为让她管些事也能从中贴补一些给她,毕竟她的嫁妆实在单薄,谁知道反倒让她知道了家里的花用,心气更不平了。老二家的看着平和,其实强硬到骨子里,看着什么都不放在眼里,只将心思放在老二和孩子身上,其实是见识得多了不屑于争抢,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看看现在,老三家的想在她面前争锋,可有赢过一次?!当初只有你们两个的时候咱们家里多好,你说老三家的怎么就不能跟你学学呢。”三个儿媳妇里杨太太明显更喜欢大儿媳,黛玉在她心里的地位是比不上田氏的,当然最低的还是黄氏。   田氏完全将杨太太当成自己的亲娘,说话也交心,道:“我是从小磨砺出来的,心宽,三弟妹在黄家被宠着长大事事争先,提出要管家也不奇怪。可是她的那些小心眼我是真不能明白,黄家和林家本来就不是一路人,她做什么非得跟别人比,二弟妹娘家虽说现在不显了,毕竟是五代列侯,第一代先祖还是军功起家,一场仗下来得的东西能比得上别的人家一辈人的积蓄,后头又有这么多代也是高官厚禄的,积攒了多少好东西下来,陪嫁自然丰厚。就算人家过得好花用多也与她无关,她斤斤计较这些又有个什么用呢?!二弟妹别说用银子给诚哥儿做玩意儿,就是用金子做个摇篮打个金床又与她有什么干系呢。咱们还没说话,她反而看不下去了。”说到这里田氏还是觉得好笑,实在黄氏的行为难以让人理解。   就因为林家柳哥儿送来一套银制的与杨诚等身高的刀枪剑戟小玩意给诚哥儿,紫檀木的摆架,让摆在房里玩,诚哥儿很是喜欢。黛玉看着好又用银子打了些其他的东西配套给诚哥儿玩,黄氏念叨了有一个月,动不动就提。田氏当着她的面发月例银子的时候,拿出了二房的份让人给黛玉送去,她说“哎吆,人家都能将银子拿来玩了,哪还稀罕这十两八两的。”做应季的衣裳首饰的时候,田氏让人起请黛玉来选花色,她也在旁边说风凉话“人家金贵人,玩意都是金贵的,哪里看得上咱们这些人用的东西。”实在让田氏好气又好笑。   杨太太想到黄氏脸酸了一个多月,也觉得好笑,摇摇头道:“好好一个姑娘,我当时看着也很懂事,怎么现在变得这样小家子气。给老三定亲实在不该定这样早的,你也记着,以后给孩子们找媳妇,还是不要先定下来,就算看好了也得到时候再定,这人啊,还真不是一成不变的。”这话杨太太也就敢对田氏说,在别的时候连提都不会提,在心里藏得严严实实的,否则这个家可真是要乱了。田氏也知道这个道理,没有接话,岔开这个话题,道:“照大爷说的,咱们是不是提点着她让她去操心三弟?再这样下去,家里的下人之间都该起流言了,越发要顶牛。”   杨太太愣了一瞬,问她:“老大怎么说的?”难道要冒然夺了她的管家权?杨太太有点犹豫。当初将权利给了她,现在再收回来,终归不大好。田氏道:“大爷说‘你和娘想个法子,别让她在内宅捣乱了,干脆让她照顾三弟去’,我想了想倒也是个法子。”若是想贴补她,自然可以将理由换成他们在外面不容易,多贴补一些。这句话田氏没说,但相信杨太太能想得到。   杨太太想了好大一会儿,依然拿不定主意,“我再想想吧。”   事情在黛玉让黄氏丢了个大丑的时候有了定论,杨太太下定决心让黄氏和杨三弟住在外面,跟杨三弟以前一样半个月回来一回。杨三弟现在住的地方是杨家靠近书院的一座三进的宅子,本来他自己住在外头杨太太就不放心,正好黄氏过去照顾,也能保证不出那些糟心事,还能好好替他打理外头的交际。再说,那里离黄氏娘家也近,也好让黄太太劝劝她不要钻牛角尖。   将这个决定找了个合适的机会说出来的时候,杨三弟很愉快的接受了。黄氏起初心里是有些复杂的,见了娘家亲娘之后,听了黄太太说“阿弥陀佛,还是亲家太太想的周全,你们小夫妻就该住一处才叫人放心。纵然杨家有那个规矩在,可是要真有了个别人在女婿心里你也得难受不是。”才心甘情愿地接受了。等看到黄太太每个月补贴的银子翻了两番之后,就更没有怨言了,虽然对黛玉所在的二房还是存了不平之气。   直到她说动了杨三弟去考科举,这股子不平之气才算平息。   作者有话要说:这不是在注水,后面有用。   ☆、第九十二章   直到她说动了杨三弟考科举,这股子不平之气才算平息。   在黄氏心里,或者说在现在的绝大多数人心里,考科举然后出仕做官是比任何职业都要高尚的。杨时礼对古板的教条不感兴趣,这一点杨家所有人都知道,黄氏当然也不例外,所以注定黛玉前半辈子是不能有诰命在身了,后半辈子也要看她儿子是不是能出仕。劝动了杨三弟,依黄氏父亲的说法,他是必定能中的,只要中了依靠杨家的人脉不怕杨三弟不能为官做宰,离她凤冠霞帔加身也不远矣。单就这一点而言她就比黛玉强。便是娘家厉害又怎么样,夫婿不争气照样要低她一头。   就杨三弟本人而言,一开始是没想过要出仕的,他是喜欢八股文没错,但他喜欢的是在八股文的格式内标新立异的快感。用固定的格式来表达不同的观点,既遵循既定的准则,又能旁征博引挥斥方遒,比用其他文体更显水平,说到底他的内心里也隐藏着骄傲的灵魂。但他比杨时礼要能听得进去别人的话,杨时礼不想做的事谁来劝也不会听,一直知道自己要什么,杨三弟有自己的爱好,但也不排斥让自己的生活过的更好一些,让自己在社会规则内站得更高,特别是他岳父给他分析了杨家的形势之后。   黄岳父说,杨家到他这一代,就目前而言,出仕为官的都是旁支子弟,大哥二哥各有各的打算,没有丝毫做官的念头。虽然现在已无魏晋之时的真正世家大族,杨家说是世家也不过是比别人家发达的时间长些罢了,要真的连续几代没有做官的出来稳定局面,之后会怎么样谁也不知道。但不管到什么时候,钱与权总是维系家族的两条腿,虽不一定非要世卿世禄,但隔得时间也不能太长,杨三既有科举的能力又不是真的厌恶出仕,不若站出来。   这话若是杨老爷和杨大哥听见不知道是什么看法,但在杨三弟听来是有道理的。再加上书院里同窗们对科举的认同,黄氏整日里枕边风吹着,最后杨三弟便也下定了决心,三兄弟终于都有了自己的终身奋斗目标。   再一次回家时,杨三弟将决定说与父亲和两位哥哥听,那三位自然不会反对,杨老爷和杨大哥更是着手整理手头的人脉,为他日后的仕途铺路。他们对自家子弟出仕之事虽不会逼迫,但要是自己愿意,还是很乐见其成的。   黄氏春风满面,在杨太太和两位嫂子跟前别的话没有,一直在说她父亲是怎么夸奖杨三的,书院里的别的先生是怎么说杨三的策论写的多么多么好,说次次排名杨三都能排在众学子之首考试不在话下,说不定能得榜首,为杨太太展望将来杨三得了品级为杨太太赢得诰命的未来。亲生儿子被夸赞,杨太太自然听得津津有味。一开始田氏也与有荣焉,毕竟杨三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可是黄氏一直不停翻来覆去的念叨,田氏就有点烦了,谁家也不是真那么没见过世面,何至于此啊!黛玉有点无聊,她对这些事早不看在眼里,杨三弟想做官就去做好了,与她的关系真的不大,她不羡慕也不嫉妒更不会鄙视看不上,个人有个人的追求。   散场之后,杨太太留下田氏商量事情,黄氏头一次跟着黛玉去了二房的院子。看着雪雁带着两个奶娘领着杨诚在玩,后头跟着的丫鬟手里捧的无一不是价值连城的东西,就那么毫不在意的给杨诚玩,黄氏眼里的羡慕嫉妒差点又掩盖不住,还好她又想起黛玉以后注定不如她的身份高才回转回来。   貌似推心置腹实则炫耀的与黛玉聊天,“二嫂也该想想以后的路才是,总不能一直让二哥这么胡闹下去。听听外头说的,都说二哥性子古怪胸无大志,我在外头听了都生气,人家现在不敢当着我的面说了,可是咱们也管不住别人的嘴啊。”黛玉也曾经耳闻过黄氏因为别人在她面前编排杨时礼而发火的事,在家里虽然有些事做的不地道,在外头维护杨家一事上她做的还是很好的,所以就算黛玉自认跟她不是一路人也没有过分不给她面子。   黄氏又道:“咱们两家跟大哥大嫂不一样,他们是嫡长,注定要继承家业,咱们却是早晚要分出去的。到时候坐吃山空,孩子又没有别的出路,可怎么好?像我们家三爷,以前也是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听的多了想的多了不也开始找出路了。二哥虽然不能在仕途上有所作为,在别的地方可以啊。我听说二哥十二三岁的时候在外头的名声就不弱于大商了,……”   黛玉眼看她没完没了,抬手阻止了她的话,认真看向她问:“你说人这一辈子活着是为了什么?”   黄氏被问懵了,“什么?什么为什么?”   “有些人喜欢高官厚禄,有些人偏视其为粪土;有些人向往锦衣玉食,有些人却甘愿粗茶淡饭;有人的遗愿是来世愿生于寻常百姓家,有人到死还向往富贵荣华。不是谁对谁错,只是人不同,追求的也不同。我丝毫不觉得就算维持现状我们以后的路会有多难走,什么坐吃山空根本无稽之谈,单我的嫁妆一年的产出花用十年都够了,压根用不到已有的东西,既然对现有的生活已经很满意,我作何要去改变,花费精力在不欢喜的事情上为了什么呢?至于你说的孩子的出路,孩子要什么出路呢?你在杨家也不是一天两天,家里的规矩也该都知道了,咱们家向来是只要孩子不触及家规,可以随心所欲。诚哥儿还这样小,他长大了喜欢什么想做什么,现在谁能知道?难道你现在就想为自家孩子划定前路吗?这已经不合家里的规矩了。”   “我刚问你人活一世是为了什么,我想你可能从来没想过。用一生走在令自己不欢喜的路上,何苦呢?就为了给别人看么?就算外人看着是锦绣前程,脚下是不是垫着荆棘只有自己知道,谁也不能替代你。杨家的家规我是万万个赞同,不强逼着后辈子孙为了所谓的家族牺牲,着眼当前,并不强求虚无飘渺的荣光,这样才是真的傲骨。”   “做为二房嫂子,有些话我不好说,但也要劝你一句,你想清楚你到底想要什么。你劝三弟科考的事先不论对错,我且问你,你要求他去出仕之前有没有问过他他是否喜欢?这是三弟本来没有什么想追求的,对出仕也不厌恶,现在皆大欢喜。若是三弟当初已经有了自己想做的,不愿出仕你要怎么办?是自己妥协接受,还是一哭二闹三上吊逼着他接受你的想法?”   “我当然是……”黄氏下意识的开口,话到嘴边的时候却自己顿住了,当然什么呢?当然听他的,还是当然让他听自己的?前者肯定不甘心,后者的危害清晰明了。   话到这儿,黛玉不再多说,坐在那儿等她反应。黄氏愣了片刻,再想对黛玉炫耀的心思已经烟消云散,黛玉前面说的那些她也都没放在心上,满心里只纠结着最后一个问题。她心里很明白,若是最后一个问题想不清楚,以后她与杨三夫妻之间定会出问题,就算两人中间不会出现第三个人。   黄氏失魂落魄地走了,雪雁进来笑着对黛玉道:“这回有二奶奶这一番话,三奶奶肯定得好好想想,希望以后再也不会挑二奶奶的刺。”   黛玉摇头道:“未必,不是自己经历过的,自己想出来的,只是轻飘飘听别人几句话,怎么可能就明白了,说不定心里还不屑,以为那些话都是错的呢。到最后离开她想的也不是跟咱们有关的,那是惦记三弟呢。”而后叹道:“也算我帮三弟个忙,既然他选定那条路,三弟妹以后的担子就重了,能早一天知道替三弟考虑,也免得她会在后面拖三弟后腿。”   雪雁笑道:“二奶奶就是嘴硬心软,三奶奶那样针对您,您还替他们考虑。”   黄氏在杨府住了三天,后两天一直很安静,杨太太和田氏还有点不太习惯,后来听说是从黛玉那里离开后才变得那样却都放下心来,她们还是很相信黛玉的,她对亲人的感情不比别人少,做事也一向有分寸,或许是提点了她什么,便也不以为意了。   黄氏跟着杨三弟回到自己家的那天晚上,坐在床上对着杨三弟期期艾艾问道:“你……之前我要你去考科举……没有事先问你的意愿……你有没有……怪我?我我……应该先问你喜不喜欢的。”   杨三弟盯着她左看右看了好半晌,都快将她看毛了,才问:“怎么回家一趟变了?娘教训你了?”   “没……,就是二嫂问了一句,我才明白过来应该先问你喜不喜欢的,就算夫妻一体,我也不应该不顾及你的喜好。”   杨三弟往床上一躺,笑道:“你我还不知道吗,没事儿,以后有事咱们商量着来就是了。”   黄氏心里松了一口气,却也有些后怕,他既然这么说,说明先前他心里确实已经在怪她了,幸好没将这事变成他心里的一根刺,若是以后发炎化脓了再意识到这根刺的存在,那时候就晚了。这一刻,黄氏心里是感激黛玉的。   ☆、第九十三章   黛玉在帮杨时礼收拾行装。   自从有了杨诚,黛玉一直没有再出远门,每年只有杨时礼出去,杨时礼现在有妻儿牵挂,也不像以前一样一出门就在外边几个月甚至半年,顶了天三个多月就会回来。今年本来计划着杨诚也能离开母亲了,让杨太太照看着黛玉也能跟着出去,不走远一个多月就回的,也能让黛玉纾解一下心情,可是临走了偏查出黛玉又有身孕来,可见史书上传奇上少见女子的身影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要不我也不出去了吧?你有孕我还将你一个人留在家里我自己心里都不舒服。”杨时礼坐在旁边托着下巴看黛玉忙活。其实真正要带的丫鬟们已经准备好了,黛玉也就是再检查一遍印信之类的小件是否带全。   又将她嫁妆铺子的信物放进去,黛玉道:“这是我在那边铺子的信物,若是家里的铺子不方便,去那里也一样,匾额右下角标着林再有我的私印上图案的就是了。”又道:“说什么傻话,君子重诺,既然说好了便不要毁诺。我在家里一群人围着,还有太太和大嫂子,这又是第二个了心里有数,就算你在家又能帮得上什么忙?还没到腿肿抽筋的时候呢。”当初有杨诚的时候,月份大了黛*肿脚肿半夜里还抽筋还起夜,杨时礼当初没少睡得迷迷糊糊起来帮她揉腿,扶着她去净房。   杨时礼还在长吁短叹,好一会儿才又叹道:“可怜我又成了孤家寡人,晚上翻身都只能抱着被子了。”   黛玉被他气笑了,用力锤了他一把,“净胡说!”   这时候杨诚从门外进来,他已经走路走得很稳当,奶娘见雪雁她们都在门口伺候着,便将他放在门槛内让他自己进来,自己在门外等着。小孩子走路都有点噗挞噗挞的声音,杨诚手腕上还戴着银铃铛,杨时礼和黛玉两个早听出来了,却也不过去抱他,依然照原来的样子该干什么干什么,仔细看他们的眼睛可以发现两人都带着笑意。   诚哥儿转过屏风,见到这一对“狠心”的父母,因为穿的厚,小短手好容易凑到一块,左手的五指根本盖不到右手手背上,只能搭在右手五指上,肉肉的一团,小脸严肃着,弯腰奶声奶气地道:“父亲,母亲”,起身的时候因为用力过猛还踉跄了一下。   杨时礼被他逗乐了,跳起来过去抱起他,使劲亲他一口,哈哈大笑,“儿子哎,谁教你的啊这是?太太?”   杨诚小手手背使劲擦了擦被亲的地方,涨红了脸一板一眼断断续续地道:“抱、孙、不、抱、子,父亲……吸……这样……吸……是、不对、的。”中间还被口水呛了一下。   黛玉也撑不住笑了,叫了门外的奶娘进来,笑着问:“哥儿这是去哪儿了?从哪儿还学了一串串的规矩回来?人不大倒装大人了。”   奶娘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想想早先两个小孩子一个认真教一个认真学一板一眼的样子也笑起来,“哥儿去了大房那里跟大哥儿玩来着,大奶奶正教大哥儿规矩,大哥儿就又现学现卖教给哥儿了。回来的时候哥儿都不让抱,直到走不动了才抱回来的。”   诚哥儿已经懂话了,竟然还能听出好赖话来,听见奶娘说他闹着要从杨时礼身上下来,离开这里。杨时礼见他脸都憋红了,笑眯眯冲黛玉使个眼色,将诚哥儿扛在肩头扛着他先离开了,让她好好问问奶娘还有什么好玩的。   奶娘等父子俩走了,才又开口,黛玉指了矮凳给她坐。“小哥俩似模似样的呢,从花园那里空旷的地方,先将咱们都调到一边等着,拿石头花草当真人,有太太、老爷、大爷、大奶奶、二爷、二奶奶,还有伺候的,问安行礼可齐全呢。还听大哥儿说起哥儿房里那套玩意儿了,说是长到大爷那么高的时候就拿着那些去打坏人,还打了两手拳,伸胳膊踢腿儿的还像模像样,也不知从哪里学来的。咱们哥儿也大方,还说不用他借,到时候就将那个送给大哥儿。哎吆吆,我和慧娘笑得止都止不住。”慧娘是大房里大哥儿的奶娘,府里人一般叫她慧嬷嬷,诚哥儿的奶娘因为和她是姐妹,叫她慧娘。   黛玉想象了一下当时的场景,大的领着小的,大的还字都写不好,小的刚会走路话还说不清,小大人似的还学规矩,对着山石草木行礼来行礼去,不可抑制地也笑起来。   等杨时礼回来了学给杨时礼听,他笑得前仰后合,黛玉一开始还跟着笑,笑了一会儿见他还不停,特别奇怪地看着他,心想,这是怎么了,就这么好笑?   笑了足有一刻钟,眼泪都笑出来了,杨时礼才停下,抓了黛玉的帕子擦了擦眼,弯着嘴角言道:“我想起我小时候了,我记得的第一件事就是像他们两个一样教老三,之前的事通不记得。长大了之后说起来,太太还说我也跟大哥学过。可见这是咱们家的传统,改天找老人们问一下才行,父亲那辈是不是也这么做过。”   黛玉也觉得这事略喜感,一时无事做,提笔刷刷勾画出一副线条简单的水墨画,正是诚哥儿弯腰行礼的模样,题曰:小儿玩乐归来做大人状甚爱之。“改日说与太太他们听,才有趣。”   “留着这画,等他大了拿给他看。”   黛玉笑道:“正有此意。”   杨时礼走了之后,黛玉去杨太太那里说话,田氏正巧也提到这事,可见慧嬷嬷回去之后也向田氏报告了。杨太太果真说起杨时礼他们三兄弟之间大的教小的,婆媳妯娌三人笑成一团。“也没人说给那哥俩听啊,怎么就自动自发想起那一出了呢?”其实这三个还真是挺纳闷的。事实上也没人知道孩子到底是怎么想起要这么玩来的,或许孩子的世界都差不多吧。   杨时礼回来的时候黛玉肚子里的孩子已经四个多月,当初因为没有太注意反应也不明显,查出来的时候就是快三个月了。杨时礼看着黛玉已经凸起的肚子,抱着被子不愿遵循杨太太的吩咐去睡书房。杨太太嫌丢人早把旁人都赶了出去,连黛玉都没留,母子两个斗争。   “明明上回七八个月的时候我还在房里呢,直到快生了也没搬出去啊。”杨时礼抗议道。   “要真是七八个月我就不赶你走了,这回等七八个月的时候你也能搬回来。上回是你媳妇头一次有孕,查出来的时候又在外边,赶回来之后月份大了,又怕她害怕才没赶你,这回你说什么也得搬出去。”杨太太吼他。   杨时礼最终也没有抵抗住杨太太,还是哀怨着搬到了书房。可惜最终也没等到七八个月再搬回来,六个月的时候杨太太看着黛玉肚子有点大的过分,专门找了妇科圣手又仔细把脉,结果把脉把出个双胎的脉象。杨太太想到杨家虽然没听说过有出过双胎,亲家林夫人却生了对龙凤胎,或许黛玉就是随了她,在心里暗暗得意自己的眼光。   杨时礼听了之后高兴疯了,又听大夫说怀双胎要注意这个注意那个,比平常有孕的人需要注意的多一倍还多。再者,怀有双胎的人比平常人抽筋起夜出现的时间都要早,杨时礼这回是真的打定主意一定要搬回来了,纵然有守夜的丫鬟婆子,可只要不是他亲自盯着,他还是不放心。杨太太这回没有再拦着,但还是叮嘱了一句“别胡闹知不知道!”杨时礼听大夫说双胎怎样怎样辛苦,小心肝都一颤一颤的,哪还有那些花花肠子,自然很干脆的点头应承。   黛玉知道之后却很淡然,她觉得一次生两个也好,不管男女孩子都是宝贝,自然越多越好。   京里林家接到黛玉再次有孕的消息,鉴于柳哥儿忙着科考晨哥儿还没有独自出过远门,这回没有来人守着,只准备了东西让人送来。谁知道送东西的人刚回京,竟然又送消息来说怀了双胎。贾敏且喜且忧,双胎是好事,可是其中的辛苦她是亲身体会过的,如果可以她宁愿女儿一个一个生。可是已经这样了也没有办法,贾敏又带着武琳和暖暖给黛玉准备了一堆东西,另外还写了一封快二十页的信,让人快马加鞭送去。特别嘱咐了,怀双胎的时候可能等不到怀胎十月就会提前生产。杨时礼得知之后又是一阵猛催着找接生婆找乳母,直到杨太太要生气了才消停,“这些还用得着你说,你伺候好你媳妇就行了!”将帮倒忙的杨时礼赶回来。   等到大夫说孩子随时都可能降生的时候,正赶上乡试,不管是柳哥儿还是杨三弟都是可以直接参加乡试的。如果没有黛玉生孩子,杨三弟这会儿正是被一家人瞩目的时候,偏偏两件事赶到一起,乡试与性命攸关的生孩子比起来,在杨家众人眼里自然是后者更重一些,杨三弟到底还是被忽视了。等乡试结束了,孩子也生出来了,跟贾敏一样也是龙凤胎,男孩儿比女孩儿早出生一刻钟。杨三弟尚且没觉得有什么,好容易对黛玉印象才好点的黄氏,一朝又回到原点。   满月时,杨太太给女孩儿起了个乳名,叫盼盼,意欲杨家盼了几代终于盼了个女孩儿来。男孩儿的名字是要杨老爷取的,杨老爷发话说也跟早先他哥哥们一样,先叫着小哥儿,等周岁了再起名直接入族谱。   母子三人平安这是一大喜,放榜后杨三弟果然榜上有名,过了乡试就是举人,算是能做官的人了,这是另一喜。杨家双喜临门,府里就有说这对龙凤胎果然好兆头之类的话,因为这话也不是什么坏话,杨太太和田氏也没太禁止。   黄氏听了心里就有点不舒服,这功名明明是自己夫君实打实学出来考出来的,怎么还归到一对刚落地的毛孩子身上了呢,要说好兆头也得是自己肚子里这个才对啊。没错,放榜之后的第五天,黄氏也查出有了身孕,黄氏与杨三弟便搬回了杨府。   作者有话要说:才会走路说话还说不清楚的孩子好萌~~~   ☆、第九十四章   有些人运气好,而有些人的运气每次都差了点。杨家从杨老爷那一辈起直到盼盼出生之前,嫡支里一直没有生女孩儿,盼盼出生之后那真是如珠似宝的疼爱,就连杨老爷也爱逗一逗她。双胞胎出生之后,黄氏被查出有两个多月的身孕,八个月后,孩子生下来也是个女儿。   虽然在杨家其他人眼里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可是在黄氏看来却真是戳了她的肺管子,毕竟是三房里第一个孩子,男孩儿才是最好的。若非得是女孩儿,做家里的长女也行啊,前头顶着一个算怎么回事?若是年龄相差的大她可能也不会太在意,偏偏相隔连一年也没有,让她有种命运不公之感。家里人对女孩儿的喜欢都倾注到第一个身上了,她生的这个孩子岂不又是被忽视的命?!黄氏心里再一次钻了牛角尖。   她这情绪若是表现出来,或许杨三弟体谅她刚生了孩子,会慢慢开解她,过段时间就好了。可偏偏早先杨太太将她领在身边的时候教过她喜怒不形于色,再加上坐月子期间见的人也不多,杨三弟还得再接再厉准备会考,黄氏就算见了他也不会提让他分心的话,还真让她瞒住了。黄氏心里未必不知道自己这想法不对,可她依然克制不住觉得林黛玉与他们三房相克。   时间静静走过,各房都过着各自的小日子,纵然有相处不愉快的时候也都各退一步过去了。黄氏长大了心眼也多了,心里的隔阂不再像以前一样肆无忌惮表现出来,乖乖跟着杨太太的脚步走,一边养孩子一边调养身体一边还要时刻照顾着杨三弟的饮食起居,这个家倒也平和。   再有半年就是会试的日子,杨三弟该上京备考了,杨家在京里有宅子有下人,倒是不用跟普通人一样着急吃住的问题。但是早去几个月多认识些学子和大儒还是有必要的,若是可能见一二往年的考官对他大有助益。杨家本身的人脉不少,黛玉也给自己父亲和弟弟去了信拜托对杨三弟照顾一二,提前半年到京城正好合适。   依杨太太的意思,黄氏最好也跟着去,这两年黄氏在对外交际上已经学得差不多了,起码不会再让人觉得小家子气。跟着去京城正好将京里的关系熟络起来,毕竟要走仕途的是杨三而不是旁人。至于欣欣,黄氏生的女儿杨太太给取乳名欣欣,是欣欣然的意思,杨太太年纪并不算大,可以帮他们照顾着。   在杨三的事上,黄氏是难得的精明,杨太太提了个引子她就心里有数。若是她不去,京里那些人脉关系就只是府里的,以后也只会是大房的,跟他们没有关系。若是去了,那就与自己有了来往交情,以后再办事就不只是看在府里的面子上。再说,走礼还是走公帐,不用他们房里自己出,这是只赚不赔的买卖。于是很爽快地答应了。   黛玉在给林家的信里从未提到过与黄氏的不愉快,一方面是婆家的事不好随便搬弄到娘家,另一方面也是在她自己可以处理的范围内,所以林家对杨三夫妻两个还是很热情的。柳哥儿也要参加会试,正好与杨三相互督促,两人时常来往倒也相处得宜。柳哥儿毕竟活了两世,还曾经站在上位者的位置上看问题,思路比杨三更加活泛,林海作为过来人再时不时指点一下,杨三受益匪浅。黄氏见状,对贾敏和武琳便也倾心相交,没表现出丝毫对黛玉的不满,甚至还经常主动提起杨诚和盼盼以及杨毅三个孩子的趣事,说他们怎样怎样可爱。杨毅是双胞胎里的男孩儿的名字,是杨老爷路遇僧人,人家主动给的名字。本来杨时礼还嫌俗气,黛玉因为自身经历过鬼神之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力压杨时礼定下来这名字。   半年的时间过得飞快,赶考的学子们感觉还有很多书需要再看看呢,竟然已经到了要进场的时候。接连几天下来,就算柳哥儿和杨三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出贡院大门的时候也极其疲惫,走路东倒西歪。两个人勉强打了声招呼,便各自爬到自家等候的马车里,身子一歪靠到车厢上狠狠长舒了一口气。   贾敏早就叮嘱了黄氏和武琳,要早早准备好热水热粥,他们回家之后让他们好好歇着,不许东问西问,特别不许问考得如何。所以纵然黄氏抓心挠肝,还是忍着没多说话,让杨三洗漱一番再吃了碗热粥之后便给他盖上被子自己悄悄出去了。也幸好没问,若不然纵然杨三脾气温和,那时候被人烦着估计也会发脾气。   会试结果出来,不出意外,柳哥儿和杨三皆榜上有名,且名次还都很靠前,特别是柳哥儿,虽不是头名也排在第二位,杨三稍差些,也在十二名上。黄氏此刻免不了又有些小心眼了,心里可惜怎么杨三就没能压林昭一头,但更多的却是欢喜,杨三一击即中,他的年纪在榜上有名的人里不算最小也算得上低了,说一句年少有为绝对不过分。   殿试的时候,杨三有些紧张,虽然说起来殿试跟会试其实也没差别,只是将考试的地方从贡院挪到了金銮殿,但对于一个从小将皇帝视为天子至尊的人来说,想想最上头坐着的人不紧张是不可能的。幸好大多数人都是紧张的,结果出来他的名次还在二甲之内,这就是进士了,依着杨家的身份,不愁没有官做。   柳哥儿春风得意,前三甲文章都是花团锦簇各有长处,他凭借强大的心理素质和见识,在当堂奏对时强压当年会元,后来居上翻身做了状元。本来依柳哥儿的年纪和风姿,按理是要点为探花郎的,可巧今年夺得会元的那人也是位少年英才,与柳哥儿不分轩辕。主考官念及会元已经夺过解元,有意凑齐三元及第的美名,遇上了柳哥儿这个用了心思揣摩过当今心思的,只能抱憾。   黄氏的内心一半是冰一半是火,真是纠结的无以复加,若林黛玉不是林昭的亲姐姐,可想而知这回他们回去得是多么风光,偏偏没有如果,林黛玉的娘家就是在时刻给她撑腰,这风光硬生生被她压得乌突突不再显眼。   高中之后的事宜还有很多,宴请同年,拜访座师,等等。再者,有点背景的都知道,若是想要好职位最好在回乡祭祖之前就打点好一切,除非三甲之类被皇上或是高官记住的,其他人若真等到之后再打算,纵是进士也只是个闲职的进士或被发配到贫苦之地。戏文里总说金榜题名之后娶大家闺秀,不是没有道理的,这娶的不光是大家闺秀,更重要的是大家闺秀的娘家背景,贫苦出身的人读书赶考已是不易,哪还有那么多资本去争去抢,只能另辟蹊径。   杨三还要在京城逗留很长一段时间。消息被报喜的差役传回杨家之后,大肆庆祝是免不了的,好多人听说黛玉的弟弟夺了状元之位,更是亲热地向她贺喜。晚上黛玉夫妻回房,杨时礼问黛玉:“别人凤冠霞帔加身,你看着有没有羡慕?”   黛玉知道这是杨时礼的小心眼又犯了,杨时礼什么都好,就怕因为自己让黛玉觉得委屈了,所以就算他心里清楚明白真到事儿上也免不了酸两句,黛玉都习惯了,也找到了化解之法,狠狠骂两句就好了。   “你又瞎寻思,我看你真是吃多了撑的,好话听多了不舒服非得找骂才舒服是吧!三天不敲打就痒痒,惯得你!”伸手去拧他耳朵,“听闻有个地方的男人就得妻子拧着耳朵才听话,你是不是也想试试?”   “我若在意这个,当时哪里会嫁你,京里多少找不得?这么些年了,诚哥儿都老大了,你还说这话,是想故意惹我生气还是想让我多说几句好话你听?人家说话说多了不自觉就信了,我以后不想再听你说这话,若再有下次我可真要生气了。咱们早就说好了的,坐看云起时闲看花开叶落,教养好儿女,写些游记传奇,快活一生,偏你总忘!”   杨时礼揉着耳朵笑眯眯听黛玉说,黛玉有一句话说对了,他就是喜欢听黛玉一遍又一遍的说在乎他,也算他为数不多的一个恶趣味。及听到‘话说多了不自觉就信了’这一句时,打了个激灵,他是绝对不允许出一点差错的,忙道:“你放心,我知道你的心,以后这话再不说了。”   黛玉笑道:“凤冠霞帔也没觉出有多好来,我娘家母亲是诰命,这里母亲不是,两个人不都是过得好好的?也没见母亲少了什么,有哪里不方便。官府的那几两俸禄,年节赏下的那点东西,咱们家也不缺,好好过自己日子罢了。”   杨时礼来了兴致,翻身去找装书稿的箱子,非要将书稿拿出来欣赏。黛玉也被他挑起兴致,拿根丝带将袖口扎住,摘了钗环,也去翻箱倒柜。一卷卷书稿已经攒了两大箱子,为了防虫防潮做了不少工作,两个人也是,偏要自己翻腾,就是不叫人进来帮忙,将这当成夫妻间的情趣。最后总算找出想找的书稿,也弄得蓬头垢面了,趴在大箱子沿上看着对方的脏乱模样,相视而笑。   梳洗干净之后,于灯下共执一卷书,头顶着头指点着讨论,岁月在这一刻静好……   作者有话要说:最后一段是我很喜欢的一段脑补,从很久之前就想我一定要写这一段,这一章终于用到了。   ☆、第九十五章   柳哥儿很久之前就计划好科举之后要做什么,按惯例状元一般是留京任职的,先呆在最清贵的翰林院攒资历。但因为林如海自被从盐政上撸下来就一直窝在翰林院做编修,至今没挪过位置,君臣父子的规矩下,大家默认的子要低于父,要么儿子先呆在低位上,要么为了儿子的前程做父亲的提前乞骸骨。当然,自本朝立朝以来也出过一两例子高于父的特例,但那都是有特殊原因的,不可混为一谈。再加上柳哥儿本身也不愿意留京,连任职的地方都提前选好了,没有选那些竞相前去的富饶之地,反而选了贫瘠半开化的东南边陲,甚至都不用林如海再使关系通融就能得到的一个职位。吏部乐见其成,甚至将他当成了为国效力的典型来大夸特夸,甚至专门写了一封奏折上达天听。   皇帝早些年因为与太上皇斗法,这些年一直体弱,动不动就会吐血,好容易才保住了性命,一直都在为太子铺路。林昭是他为太子看重的人才,难得的有大局观不拘泥于形式,从他的文章可以看出对大格局的布置手段相当高明,就是对细务不熟悉。难得林昭自己也知道这点,主动要求外放,趁年轻早早出去历练一番,也好补足短板。皇帝也正好顺水推舟准了。   柳哥儿的职位下来,不是别处,正是粤州其中一县的县令,虽然品级低了些,但正好符合历练的要求。难得的是因为状元都主动要求外放贫瘠之地,竟然也带动了其他一些人,这一届要求外放的还真是不少,皇帝和太子对林昭另加一份满意。   杨三本来也想跟风求外放做县令的,被林海劝住了,盖因杨三的性格和能力实在不适合去做一方父母官,就算是最低的七品县令。县令也不是那么好当的,做不好下面的县丞主簿能将县令架空,然后好处他们捞罪名县令顶。杨三空有一肚子学问,说起治民或能侃侃而谈大书特书,御下的手段却几近于无。这要是别人,林海才不管他是不是要去栽跟头,可是是自己闺女的小叔子,他既知道了就不能不告知。杨三听了林海的话之后也是赞同的,人贵自知,因他早先没有打算,确实没学过御下的手段,不若就像林世叔说的那样,先在别人手底下学习一番,再去发号施令,也不至于跌得头破血流。所以最后杨三选择做了苏州知府手下的一名通判,说是通判但实际上杨三新过去任职他的权利不会很大。苏州是林家的根基所在,历任苏州知府与林海的关系都不错,有着一层关系在,倒不怕杨三不能学到东西。   回乡祭祖之后调令下来,柳哥儿带着武琳和自己培养出来的几个得用的人手一同赶往粤州费县,他的仕途从这一刻开始才算真正步入正途。柳哥儿选择费县并不是盲目选的,当初程惠姐弟冒然出现在苏州,虽然黛玉和妙玉去查了,过后柳哥儿也派了亲信又亲去查了一遍,顺便对费县也有了个大致的了解,这回选地方正好想起费县符合他的要求,便直接定下。想要出政绩,总要做出些实事来才行,粤州因为孙家那一伙人已经闹得民不聊生,甚至程家所在的费县都已经零星出现了暴民,虽然皇帝案头上还没有折子汇报这事,但柳哥儿不相信皇帝会真的不知道。巧了,柳哥儿是贾敏的儿子,贾敏跟程家老太太是姐妹,跟程家和孙家之间认真算起来还真能说道一二,程惠和程全两姐弟到现在还在苏州黛玉为他们找的宅子里住着呢。在这件事上,杀鸡儆猴的事柳哥儿是不屑做的,他想做的是杀猴儆鸡。   粤州费县,今日是程家三女儿的抓周日,程老太太一副不高兴的表情坐在自己房里,不到最后一刻坚决不出去。她正为了儿媳妇生了三个女儿生气,当初孙氏为了自己肚子里的孩子生出来就是嫡长子,想方设法赶走了孙子孙女,两个那么小的孩子或许过不了多久就已经死了,就是没死估摸着也进了那些不干净的地方了,所以程老太太才同意儿子散出消息说已经病死了,到如今也没想过要再把他们找回来。但老太太还是想要孙子的,因为孙家她也不敢说纳妾之类的话,只能生闷气。孙家可不是讲理的人家,才不管什么世情不世情,就是程家真的断子绝孙了,除非孙氏自己表态,否则谁插手就是欺负他们家女儿,这话第一个孙女儿生下来的时候孙家就已经警告过程家。   孙氏那边一切已经准备妥当,靠着孙家的面子亲朋好友来了不少,见老太太迟迟不现身孙氏的心腹过来悄悄与孙氏商量,“太太,是不是再派人去请老太太,宾客都来了,不好看。”孙氏冷笑道:“不用去,早晚得出来,给她脸不要脸。要真有本事就真的别出来,她敢吗?还跟我摆脸子,嫌我不会生儿子,倒是有会生的她怎么不找?烧的她!”说罢笑盈盈去接自己娘家人,旁边的亲朋见孙家人到了也都出来迎接。   老太太跟前的婆子这时候擦着汗喘着气紧跑过来,“老太太……呼……孙家人来了,已经到大门口了。”老太太皱眉道:“怎么来这么早,不都是赶着点来吗?快点,赶紧拿那件衣裳过来,扶着我出去。”这时也不赌气了,急急往前面赶。   程家离县衙不远,柳哥儿今日刚到县衙门口就看见不远处张灯结彩,问来迎接他的县丞道:“那是哪家在办喜事?”县丞一时还摸不准他的底细,见了他带着这么多行李和家眷心里就有点打鼓,下马威之类的是万万不敢了,从见面起就点头哈腰地跟随着。听见上峰这样问,当即答道:“今日是程家三小姐的抓周礼,程家为表重视才如此做派,也算是个小小的喜事。”   柳哥儿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拉长了声音“哦……?”也不多说下马进了县衙。县丞被他这一声弄得冷汗都出来了,这新来的县令小小年纪气势倒是强,一看就是个不好伺候的,苦也!   武琳到了后院吩咐了底下人打扫房舍,跟赶来帮忙的县丞娘子和主簿娘子坐在凉亭里说话。这两位本来是带了人手来帮忙的,谁知道人家自己就能安排妥当,根本用不着她们插手,就连说他们新来不熟悉情况的机会都没有,人家早就提前遣了几名婆子家丁来熟悉情况了,现在连哪个摊位上的菜便宜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她们两个在费县之内,平日里也是能说得上话的人物,旁人见了也会称呼一声太太,然而看到武琳这等做派,自卑感汹涌而来,就有些手脚不知道往哪里放的感觉。   武琳拿出提前准备好的盒子推送给她们,“这是京里的物件,不是多金贵的东西,就图个稀罕,你们二位拿去使吧,要不收可是看不起我了。我还年轻,初来乍到的也不知道这儿的规矩,以后也得请二位太太提点着些。”   那二位有些受宠若惊,摆着手急慌慌道:“不敢不敢,应该的应该的”。还是县丞娘子先稳下来,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心里暗暗嘀咕了句比孙家的茶还好喝哩,道:“咱们这儿也没甚不得了的规矩,夫人您来了咱们随着您就是了。别的都好说,就是说话可能跟京里不一样,夫人身边先跟着个懂粤州话的人才好,等以后学会了就好了,粤州话也不难学的。”难得的,县丞娘子说得一口流利的雅言。“是来是来,不难学撒。”主簿娘子就不行了,话里带着浓重的方言味道。   武琳笑着用不太流利的粤州话道:“自从知道要来这里,粤州话我也学了些,说还有点卡壳,听却没问题的。入乡随俗,还是我随着大家的规矩来好了。”   那两位又被武琳吓了一跳,心里对她更看重了几分,暗暗警告自己一定要谨言慎行,这位县令夫人可是个厉害的。   武琳见她们就不说话,又问道:“我在县衙门口的时候隐约听到不知是哪家在大办三姑娘的抓周礼,这又是个什么规矩,在咱们这里抓周礼是要大办的吗?”   县丞娘子道:“是程家吧,程家就在离县衙不远的地方,难怪夫人会听见。咱们这儿一般人家也是不大办的,除非很重视的儿孙才会大办,程家可能是想对外说明自家很重视这个姑娘吧。”主簿娘子接口道:“夫人才来不知道,程太太是粤州孙家的姑娘,接连生了三个女儿,程家这是做给孙家看,表示不介意呢。”这些在费县稍微一打听就知道,她们也没必要瞒着。   这边女眷提到孙家,前面柳哥儿那儿也正说到孙家,县丞正说着历任县令到来时的惯例,“县里的老人士绅是要见的,但不用急,首要的一个人大人是定要去拜访的,就是邻县的孙家,只要进了粤州当官的没有一个不拜访孙家的,知府大人当初来的时候都是先到孙家才站稳了脚跟。咱们县里程家与孙家是姻亲,大人可以先让夫人与程太太拉近些关系。”   柳哥儿听着但笑不语,心里有数,看来他的第一战就是以小搏大了。他赢了,以后晋升的资本就有了,输了,便只能灰溜溜滚出粤州。柳哥儿是绝对不允许自己输的。   作者有话要说:程老太太自作孽不可活~~~   ☆、第九十六章   县丞夫妻两个回家之后,一个兴高采烈一个阴沉沉忧虑。兴高采烈的是县丞娘子,武琳给她的见面礼真是太合心意,盒子里的几样都是有钱没处买的好东西,还有一两件宫制的贡品,多么贵重倒说不上,拿出去难得的体面。阴沉沉忧虑不断的是县丞,见县丞娘子一个劲乐呵呵夸县令夫人大方会办事,烦躁地走来走去,斥责道:“别罗嗦了,咱们看着是好东西,人家不定还不看在眼里呢,人家是大户人家,看那行李车马家眷,你能不能别那么小家子气没见识!”   这里已是边境,女子可不如京里贤惠,县丞娘子当即就拍桌子,“我怎么没见识了啊?这样的好东西你用过还是见过?充什么有本事的人啊,见过的最大的天也就是孙家少爷,孙老爷你都没见过,我还见过孙老太太呢。还在我面前充大瓣蒜,半斤八两谁还不知道谁啊!我就是没见识了怎么地?人家是京里来的大人物,是你顶头上司,我这样操心费力是为了谁,难道我不应该巴结着人家是怎么的?!”   县丞略郁闷,受不了河东狮吼,赶紧讨扰:“祖宗,我就说了一句,你看你都说到哪里去了。谁说你不该了,我不也是巴结着那小县令吗,上一任县令的时候迎我都没亲自迎的。可是我就是愁啊,在衙门的时候我好心提醒他去拜访孙老爷,可是看他的脸色我就知道没戏,那小县令年纪不大,心高气傲着呢。看那排场就知道,铁定是哪家的小少爷出门历练的,咱们以前猜的得了状元还被外放到费县做县令定是没有后台,之类的话定是错的。身后没人撑腰他能那样有底气?我是不信的。我现在啊,就是怕万一这小县令跟孙家顶起来,我这个二把手可怎么办吆,到时候夹在中间就惨了!”   县丞娘子不信道:“不能吧?不都说强龙不压地头蛇吗,再是大户人家出来的也不敢乱来吧?说不定他连县里事务都不管,呆够了一届任期就回去了呢。”   县丞继续苦恼踱步,到底想不出好办法来,最后只能无奈放弃,道:“倒时候再说吧。”   没几天,孙家当家人气哼哼与他说了差不多同个意思的话,“骑驴看账本走着瞧!”   孙家对柳哥儿的身份比旁人知道的多些,知道他是前荣国公府的正经外孙,家里父亲也犯了事被贬到翰林院修书,已经多年没有升迁过,家里近枝族人几乎没有。也知道姻亲只有岳家武家一门还算得用,还是在朝政上使不上劲的武将,本身虽然是新科状元但已经被贬到费县这个与其他地方相比无比贫瘠的地方做县令。心里有些忌惮他能常与京里通气,但到底没有正经放在心上,认为不过一个毛头小子而已,肯定还想着使千方用百计调回京城,压根不足为惧。   可是当孙家见到柳哥儿只执晚辈礼去了程家拜访一趟,其他各府竟然都没有去,连孙家都被忘在脑后之后,孙老爷心里就很不舒服了。当知道去了程家也是因着程老太太,对孙氏毫不礼遇的时候,心里的不舒服更甚。就算孙家现在没有人在朝中,但老爷子留下的人脉还在,粤州还掌控在孙家手里,这林昭实在太目中无人,不给他个教训他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   当日县丞给柳哥儿提醒之后,他根据自己搜集来的信息,再结合一路走一路听来的,还有来了之后的所见所闻,心下自有决定,既然孙家注定要对上,不若一开始就对上,让对方以为自己是个不知天高地厚不会隐忍的愣头青。于是便有了后来的一系列动作。   头三日柳哥儿都留在衙门接手公务,武琳也只往程家递了一张拜帖,之后便没有任何动作。第四日上,夫妻两个才收拾了礼品去往程家。   程家,老太太对柳哥儿就任费县县令一事且喜且忧,喜的是不管怎样这县令总是自家外甥,就算为了脸面也会帮衬着自己,忧的是听说那小子幼时在荣国府长大,不知道有没有被老货教坏了嫉恨自己,还有那孙氏,万一他见孙家势大,被孙氏联合起来自己处境更是堪忧。于贾敏,程老太太倒是没有太担心,就算她心里嫉恨贾敏,也不得不承认她打心眼里相信贾敏不会在儿女面前说自己庶姐的不是。   孙氏心里除了不屑还是不屑,照她的话说就是“都当了状元了,还那么没出息才到咱们费县当个县令,这样的人怕他做什么!咱们家老爷我都不愿意让他在费县窝着,现在还在粤州知州老爷手底下做事呢。这还是没功名,若有了功名,怎么也得到京里才显出本事。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反其道行之的不是没出息就是没靠山,都这样了还有什么好得瑟的?偏有些人还以为自己靠山来了呢,哼,真是没见过世面!”所谓那有些人,当然就是指程老太太。   所以,当柳哥儿和武琳两个人到程家之后,所遇到的景象就是只有程老太太和程太太两个妇道人家在家待客,还都是等在正房等他们拜见,没一个出来迎接的,他们表兄程老爷更是连在府里都不在,说是因为公务繁忙已经去粤州城里了。   且不说孙氏眉梢眼角的不耐烦和程老太太端得高高在上的长辈姿态,单是程老爷不在一事就足以让柳哥儿和武琳冷笑。他们到费县的当日,程家张灯结彩为三姑娘贺周岁,程老爷定然是在的,总不会第二日就着急忙慌回去,接着林家就下了拜帖过来,就不信他没看到,如今来这一出,很明显这是要看孙家的态度之后再表态了。   没有男人接待,柳哥儿总不会自降身份让一个管家陪着,便是后来程家族里的男丁到来柳哥儿也不会就这么过去前院,便一直与武琳一处陪着程老太太说话,借口是现成的,从未见过姨母如今见了要多亲近亲近。每当老太太要回忆一下当年,拉近一下关系,说些多年不见十分想念的话,孙氏就开始打岔扯开话题。鉴于武琳知晓程惠和程全姐弟,对这二位她全没好感,对程老太太观感尤其差,于是坐在那里只当看不出来,旁观婆媳斗法。柳哥儿一个大男人更不会接她们这个话茬,低头喝茶,全当没听见没看见。   就在这种情形下,加上本来就没什么好说的,来程家也只是为了堵住外头人的嘴,茶过三巡,两人一对视便要告辞离开。程老太太想说的还没说,目的也没达到,自然不愿,死活要留下他们二人吃饭,程太太也做样子留人,但柳哥儿坚持“刚到费县尚有许多事要忙”,于是到底脱身离开。出门时只有管家相送,惹得柳哥儿又是一阵冷笑。   回到后衙,武琳洗漱之后换了身衣裳出来,柳哥儿还在冷哼,一看就是还在气不忿。武琳在这方面可比柳哥儿想得开多了,见他这样便笑了,“大爷气什么,咱们本就没打算与他们家交好,这样不正好么,还省得到时候别人说咱们不讲情面呢。咱们新来,开头便去了程家,四下的眼都盯着呢,还怕传不出信儿来?如今他们先给咱们没脸,咱们之后不与之亲近也没谁能说出旁的来。那老太太虽是庶出,到底占着一个姨母的身份,对咱们来说,如今这样可比程家人亲亲热热站在门口迎接咱们强多了,这才是真正得了实惠。”   然后又叹道:“说是跟母亲一个娘家出来的,这程老太太与母亲相比可差得太远了。手段头脑没一样比得上的,就是面容气质也相差万里。她顶多比母亲大十岁吧,眼看着不像姐妹竟像母女,虽然细看眉眼其实比母亲长得还要精致一些。真像母亲说的那样,女人就该心胸开阔一些,否则乌眼鸡一样,不止言行让人厌恶,面容嘴脸也老得快让人嫌。”   柳哥儿嗤笑道:“光长一张脸有什么用!她一个远嫁的庶女,怎么能跟母亲比。母亲在娘家有亲娘,在婆家有婆婆,都是手把手的细细教导,又跟着父亲在外头当家做主这么些年,哪是那老虔婆比得上的?”   武琳没话了,对于柳哥儿称呼自己姨母为老虔婆的话她心里是不赞同的,但现在她也算是已经有些了解柳哥儿了,知道他对礼教并不像别人一样看重,只要是看不上眼的人别管多近的血缘也是白费,在外头也会注意言行,只有越亲近的人才会越不注意言辞。她可不想将当家的给自己说知心话的机会亲手掐断,于是只当没听见,不顺着说却也不反驳。   于是就听柳哥儿继续说道:“呵,想拉我当靠山还拉不下脸来,摆着长辈的谱想让我低头,也不看看自己是不是有那个能耐!其实要是她能识相一点,我倒是不介意先用她给孙家开个口子,可惜了,我宁愿多绕几个圈子也不愿意在头上顶个长辈恶心自己。正好,也帮你省事了,要不然还得靠你出力,还得让这群人闹得整日不舒坦。”   于是武琳也笑了,笑过之后又说:“咱们夫妻一体,我为你出力是应该的,你也不要因为想让我舒坦就舍了近路,咱们才来没甚根基,能走的路也有限。你放心,来之前母亲已经教了我好些,一些事我能处理的了。”   柳哥儿听不听且另说,至少听了这话之后心里还是很熨帖的。   对于柳哥儿没有一开始便去孙家拜访,想到程老太太是他姨母,其他人也就体谅了。可是去了程家之后,这新县令竟然哪家也没再去,直接领着县丞和主簿下乡去了,只剩下夫人对近处的乡绅家太太下了帖子聚会,很多人就看不透了,鉴于孙家在粤州根深蒂固,很多人都猜测这新来的县令可能要倒霉。   于是武琳发出去的帖子回应的也很少,除了县丞夫人和主簿夫人没办法,已经接上头不好再推辞,其他人根本没谁来,都是接了帖子,然后送些礼过来用各种借口推辞了。武琳早就猜到了,也不以为意,依然按照自己的步骤来,该做什么做什么,端的是稳稳当当做了这费县县城里柳哥儿不在时的定海神针。   于是整个费县就像午后的海水,乍看风平浪静,底下却正孕育着波涛,就等有谁投下一枚石子打破这平静。   ☆、第九十七章   最终投下这枚石子的不是旁人,却是远在苏州的程惠,纵然柳哥儿算计周到,到底也没有想到程惠能有这么狠。当真应了杨时礼当初的一句话:这姑娘戾气太重!   当年黛玉与杨时礼看出程惠不安分,本来按理应该将他们姐弟送到京城贾敏那里去教养的,硬是给拘在了苏州。苏州是林家的根基所在,还有妙玉看着,再加上晴雯等人,怎么着也出不了大事。若是送到京里,那是一块木板掉下来砸到三个人有两个身上有官职剩下的那个还跟贵人有牵连的地方,一个看不好程惠不定就能惹出什么事来,她可不一定会顾忌着林家的死活,到时候阴沟里翻船真是哭都没处哭去。   可就是这样,到底没能限制住程惠,凭借黛玉给的那点财物和妙玉时不时的贴补,也不知道她怎么运作的硬是闯出了一番天地,还捂得严严实实愣是没让苏州古家、林家、杨家三家的人事先摸到头绪,直到事情出来才震惊了众人。这也就是程惠受的教育和见识有限,若给她足够宽广的舞台,说她能够颠覆天地也不是不可能,之后每每想起林海总要吓出一身冷汗。因为在这个时代来说,程惠做出来的事实在是颠覆了普通人所能接受的极限……   程惠她把他们姐弟的亲生父亲程老爷给做掉了!!!   纵然这位父亲确实猪狗不如不是个东西,但对于这个讲究父父子子君君臣臣的年代来说,弑父这件事纵然是暴君也不敢肆无忌惮地做,普通人想想都觉得会天打雷劈,查出程惠做下的事之后,所有知情人三缄其口,不知对其人应该如何评价。   粤州匪患层出不穷,换了多少父母官也没有绝了根,当年程家姐弟的外祖家就是借着匪患的名头被人灭门的。当然,有多少真的多少假的估计就是粤州的真正当家人孙家也查不清楚。也是程惠的能耐,因为从小受苦,还带着弟弟行走几千里,经见的多,纵然年纪不大,手段心思比别的同龄人要强很多。有了原始资本之后,见弟弟也能安安稳稳在书院读书了,家里衣食住行都不愁,就筹划着报仇了。捏着手里的那一点资本,由小变大,之后慢慢发展自己的势力,也不知道委托谁在粤州招兵买马,还愣是让她远在苏州就牢牢拿捏住了一股势力。   等到杨三郎携妻到苏州上任之后,妙玉和程惠看在黛玉的面子上当然要跟黄氏相交,帮着黄氏在苏州站稳脚跟。就是从黄氏那里,程惠听到了柳哥儿得中状元并至费县为官的消息。   程惠这些年以来,关于林家人的消息零零散散听了不少,对林家人的性格也有些了解,柳哥儿是个什么样的人她虽不能全看透,但是只要知道个大概也足够她猜出柳哥儿与孙家必有一番恶战了。她意识到,一直苦苦等待的机会终于来了。   于是,就在柳哥儿还在外巡查没回来的时候,他表哥程老爷的死讯震惊了整个粤州。谁不知道程老爷是地头蛇孙家抢来的女婿,在粤州地面上再不开眼的匪贼也不敢去触孙家的霉头,除非是不想在粤州地面上混了,可偏偏程老爷死的原因就是匪贼抢劫财物。   孙氏想生个儿子,又不想跟着程老爷去粤州城里住将家业舍给程老太太施为,想到反正程老爷不敢有花花肠子,便让他隔五日就回家一趟。程老爷从粤州城回费县有两条路,官道绕了个大弯,小路就近多了,这次回来的时候在城门口遇上点意外,想在天黑前赶到家便走了小路。小路途中正巧要经过一片密林,程老爷以前也走过,再说还带着家丁小厮,便很放心。谁知林子里突然就出现了一大群黑衣蒙面人,对方冲出来之后也不废话,举刀便砍,不过一刻钟程老爷一群人便死了个干净。对方是老手了,为了避免有幸存的还在每个人脖子上又补了一刀,确保所有人都死透之后随手扯了值钱的东西就走,不一会儿便没了踪迹。直到第二日才有人见到,离得近的村子的里正找人围了现场才到费县报了案。   县衙与程府相隔不远,又有人时刻盯着武琳,里正来报案时也没有遮掩,几乎是在武琳听闻消息的同时,程家孙氏也得了消息,之后程老太太和全城的人也都知道了。外头听到消息的人想到多年前程老爷原配娘家的灭门案,都摇摇头嘟囔一句报应不爽然后闭嘴不敢多说,谁也不相信真相真的是传出来的劫财杀人。再想到孙家,一时间有些风声鹤唳,这粤州说不得真的要乱了!风暴来临之际,谁也不想被卷进去。   听到消息的程老太太和孙氏都快疯了,程老太太就这一个儿子,儿子现如今还没有儿子,她努力了半辈子才把别的贱人生的野 种赶出家门让他们净身出户,难道现如今这家业到底要便宜别的小崽子吗?而孙氏,她现如今只有三个女儿傍身,她祖母孙老太太最喜标榜贞节,就算孙家宠她,也一定不能同意她另嫁,她的小半辈子算是没有指望了。   婆媳两个这会儿顾不上彼此针对了,各自收拾了,分头行动。   程老太太也不讲求大家风范了,哭得涕泪横流让婆子们搀扶着捂着帕子走路穿过大街,哭一声唱一句“我苦命的儿啊”,一直哭到县衙门口。“给你们夫人说,她老姨母过来求她来了。”见围观之人越聚越多,喊得声音更大“我苦命的儿啊,你放心,我求你表弟为你伸冤,你表弟是父母官定不会让你白死!”衙役一看不得了,赶紧向后面递话,接到信的婆子也不敢疏忽,小跑着将消息传给武琳。武琳皱着眉头,连声道:“将我的帷帽和披风拿来。”边走边穿戴好,步履匆匆直接到衙门门口迎接。程老太太是长辈,再有不出二门的规矩,如今程老太太亲自在衙门外哭求,也得先将规矩扔到一边当面将人迎进来。   新来的县令与孙家不合,顺便与程家也有嫌隙,这是公认的,看在外头人眼里未必没有人猜测程老爷出事是不是与他们有关。老太太这一哭更是将柳哥儿推到了风口浪尖上,如果武琳一个处理不好说不定这污水就得泼到柳哥儿身上。至于说柳哥儿外出不在,就成了欲盖弥彰贼喊捉贼。   这边武琳与老太太周旋,那边程孙氏已经吩咐了心腹去邻县娘家搬救兵人手,自己乘马车去了程老爷出事之地,带着陪嫁来的所有家丁和粗使婆子并到程家之后收服的人手,拿枪带棒杀气腾腾。先去小路上看了程老爷尸身,也不管仵作是否还在验查,挥手就让人用空着的马车将程老爷尸身抬到车上拉走,自己领了剩下的人转身到了离事发地最近的村子,杀气腾腾一字排开,等孙氏挥手说了一句“去给我搜!见到可以的人宁可错杀不可放过!”除了离孙氏最近的十几人,其余的呼啦啦散去踹开院门便进去搜查,不一会儿整个村子都沸腾起来,哭喊声、狗叫声、牲畜的叫声接二连三响起,安静的村庄突然声音嘈杂动静大得堪比庙会。   这个村庄就在城外头不远,离县衙距离也有限,起初还没人来报,在无缘无故杀了一个长得尖嘴猴腮的男人之后,终于有人意识到不对,跑到县衙求助。   柳哥儿外出,县衙里自然会留下人处理日常事务,然而事关重大,留下的这人宁愿丢官回家种地也不愿意去阻止孙氏。到了这个地步,所有人都盯着武琳等她拿主意。武琳犹豫了一瞬,便坚定了决心,既然没人敢管,那么只能她管了!!!至于后续,相信京里自然有其他人将此事摆平。   到了那里,两个人针锋相对,孙氏嘶哑着嗓子,一字一顿的问道:“你们是一定要于我孙家做对了?”   武琳没兴致与她争辩向她解释,挥手让人去将还在为所欲为的人全部拿下,等到一个不少全部拿下之后才对孙氏道:“表嫂,我叫你一声表嫂就表明我们还是认你这门亲戚的,姨母还在县衙后衙歇息,表哥出了如今这事表嫂的心情我们理解,可是表嫂,你看看他们,”此时武琳身前不远处跪了好些村民,一个个低着头趴在地上,啜泣声不断,“他们都是普通的百姓,仁者爱人,表嫂明知凶手必不是这些人,又何苦拿他们泄愤?!急信已经发出,大人不日便归,表嫂且等大人回来定会抓到凶手为表哥报仇。”见孙氏还在愤愤,又道:“程家如今正是风雨飘摇之际,表嫂不若回去操持表哥的丧事为上,还有三位甥女,未免乱中出错,也要表嫂亲自盯着才好。”   孙氏见事不可为,恨恨地瞪了武琳一眼,带着人手转身离开。这时又有武琳的心腹过来,凑近了小声道:“二奶奶,孙家人动了,足有百十人,个个凶神恶煞。”武琳皱着眉想了片刻,问道:“今日的信来了没,六哥何时能到?”柳哥儿与武琳安顿下来便往京里通过林海递了密折,言明经一路查探粤州匪患太过严重,再不整治恐出大乱。当今对粤州的情形也了解一些,自然信了他所言,专门派了武六带兵前来剿匪。如今出了这个乱子,武琳真怕孙家先下手为强。   “信来了,听送信的小厮说再过一日就会到了。”说着双手奉上武六的信。信写的很简单,就是说已经进了粤州地界,让他们别着急,后日就能到,还大骂孙家不是东西,弄得整个粤州民不聊生。武琳心里稍安。此时一阵风吹过,武琳觉得身上有点寒……   作者有话要说:   程惠的举动有点疯狂……   ☆、第九十八章   孙家那凶神恶煞的百十家丁果然如武琳所料是冲着费县来的,幸好孙老爷所思所虑甚多,只是让他们监视住林家从京里带来的人并辅助孙氏而已,并没有一不做二不休杀人灭口,否则,林家这些人说不得就真的要折在这里了。程惠的这一举动,可以说是丝毫没考虑林家人的死活。   然后武琳就发现,孙家不愧是能掌控粤州的人,平时不显现在就显出他们家的能耐来,不管是柳哥儿从路上发回的政令,还是武琳的话,竟然全部都实施不下去,费县现如今留下的那些人竟然被孙家抓在了手里。政令不通,武琳也是无可奈何,再加上手头人手有限,一时间只能蛰伏。   武六哥还没入费县就听了风声知道城内不对劲,当即决定在城外一僻静处安营扎寨,等摸清底细再入城。然而,到夜里就发现不用他去探听了。几匹快马从远处而来,来人全都风尘仆仆,领头的不是别人,正是他妹夫林昭。   柳哥儿接到消息就甩开县丞主簿等人,自己带人快马加鞭往回赶,快到城门的时候见到了熟悉之人,便改道来了这里。“从官道附近见到六哥的亲兵就知道是六哥到了,正好咱们先定好计策我再入城,城里一切安好,六哥暂且放心。”   武六哥赶紧吩咐手下人安排好柳哥儿带着的人,然后两个人去了他的临时帐篷,这才皱眉问道:“怎么选了这么个时机出去,要避嫌也不该是这个避法。我一路过来,这粤州仗着天高皇帝远真是比西海沿子都乱,栽赃到匪患头上灭口的甚至是灭人满门的并不鲜见。途中路过的一个没多少人的小镇子,小丑带人去补充粮草,回来跟我说大街上就有人明目张胆的欺压人,好多人亲眼见了,到处都在传打死人了,还传说当时施暴之人很嚣张地说什么‘就是打死你也是白死,到时候拉出个土匪的名头,爷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光天化日的就把人家爹打死,抢了女儿回去当通房,可见这些在此地都是常事。因着你这边急我也就没管,左右那人那么嚣张一时半会儿且走不了,等回去一并收拾了便罢。你不是说跟那姓孙的对上了吗,这时候出去万一他狗急跳墙,实在不智!”武六哥也以为这事是柳哥儿捅出来的呢。   柳哥儿苦笑,道:“六哥,你真的想岔了,这事果真与我无关。我若想出手,怎么着也得等你来了之后,手里有人手了才敢。再说了,便是动手,也不会去要姓程的命,说到底他家老太太是我姨母,被人查出来我又能得着什么好儿?粤州跟着孙家的不上不下的人家不少,随便找一个开刀,哪个不比程家便宜?”然后又恶狠狠道:“不到下面还不知道他们能厉害到何种程度呢,到了下面才知道为何历任官员到了此地都没甚作为,底下做事的吃着朝廷的饷银却不为朝廷干活,不是墙头草就是孙家手底下的奴才,剩下顶头的一个光杆县令如何能令达政通。从前下来的又都是些没背景没靠山的,除了忍别无他法,如此这般磋磨下来,虎落平阳龙游浅滩只能作罢,一任接一任下来他们的胆子就更大了,如今我都怀疑往前数再上一任的县令说是水土不服才来了三个月就病死,其实是不知道被谁给害死的!赋税之重,豪强之盛,近一二年才出现反民,已经不可思议了。”   两人接下来就是一阵沉默,都在默默思考这到底是谁做出来的,他们两个也没一个相信果真就是劫匪抢财杀人的。片刻之后,武六哥猛得来了一句:“是不是有人想害你,然后渔翁得利?!”柳哥儿被吓了一跳,仔细思考过之后却摇头,道:“道理倒是说得通,可是应该没人会这么做,有能力布局的得不到好处,能得到好处的没那个能力布局。”   “粤州就没有与孙家相争的人家?孙家如此作为仇家应该不会少,你来的高调都知道你们在京里有人,若是你们出事他们家必得元气大伤,这样躲在后头的人不就可以趁机瓜分?”武六哥的三十六计学的很好。   柳哥儿再次沉吟了好大一会儿,还是摇头,“我还是不觉得是有人在专门害我。”   武六哥见他说得恳切,便也不再说什么,毕竟自己刚来,连城门口在哪里还不知道,而林昭在圣旨还没下来的时候就已经派了人手深入粤州,对粤州的了解必定比他要深。   两人又针对当前形势和以后的发展做了大体规划,最终决定柳哥儿带二百人进城护卫,其余人手武六哥领着在城外待命,这样既不会让普通民众产生恐慌也避免了被人内外夹击。   “只是要辛苦六哥要待在城外受苦了。”柳哥儿歉疚道。   武六哥拍拍他肩膀,笑道:“说什么呢,你是我妹夫,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好了,快点回去吧,还不知道琳丫头得怎么个着急法儿呢。”   柳哥儿当即骑马带人回城,走了约有一里路,突然想到什么,又转头回来。武六哥奇道:“怎么又回来了?”柳哥儿苦笑道:“我想起昨日刚接到的消息了,现如今费县在孙氏手里,此时城门已闭,若我回去城门官不开城门,有律法摆在面前我亦无法,尚未短兵相接已经低人一头不是上策。与其受辱,不如明日一早入城,免了这个可能。”   武六哥叹道:“没想到你们在这里已经如此艰难。”   第二日一早,柳哥儿便领了人直奔县城,刚进城门,就见城门官一边点头哈腰问好一边使眼色让倚着城墙根的小混混去送信,柳哥儿全当没看见,径直走向县衙。   且先不说武琳见到柳哥儿的惊喜与之后细无巨细的告知,程家,孙氏与她娘家的一位族叔正与程老太太对峙。程老太太此时坐地上拍着大腿嗷嗷大哭,“我儿的仇自有我外甥去报,当务之急是去找全哥儿啊,谁也没见过全哥儿的尸身,我孙儿福大命大一定还活着,老天爷啊,可不敢叫我儿断子绝孙啊!”   孙氏气急败坏指着老太太怒斥:“放屁!你外甥?你儿子死了不定就有你外甥的手笔在里头,你还想要他帮你儿子报仇?你要找那小崽子便去找,与我何干?我的人手你一个也别想动!别说小崽子早就死了,就算回来了又怎样,告诉你,该我的你们谁也别想动一分!”   旁边人等低眉顺眼一声不吭,好像孙氏骂的不是她婆婆而是她家的粗使婆子一样。孙氏的族叔也半闭着眼睛手里搓着两个玉狮子坐在八仙椅上充耳不闻,听见程老太太又叫嚷“你孙家没一个好人啊,可怜我儿万事顺着你们孙家,最后落得如此下场啊……”,孙氏的族叔使劲咳嗽一声。程老太太可能是被孙家吓惯了,立马没了声息,停顿了片刻之后才又叫嚷起来,只是到底底气不足,也没敢在话里再带出孙家。   孙氏的族叔再次重重咳嗽了两声,然后严肃对孙氏道:“还不快将你婆婆扶起来做好,叫外人看见成个什么样子!”看程老太太被按在上手坐好,才又道:“亲家太太,按理这里不应该我来的,可是家里老太太听说了孙女婿的噩耗当场就有些不好,家里大嫂只得在家照应着,事急从权也就只能我来了,亲家太太千万不要见怪。这里没外人我也就不说那些客套话了,咱们开门见山,亲家太太也知道新来的县令虽是亲家太太娘家妹妹的儿子,但是跟咱们两家都有隔阂,前边多少人定下来的规矩也都当看不见了。眼里如此的没人,侄女婿现如今出了这事也不定就不是林县令的手笔。老亲家啊,知人知面不知心,一个从来没见过没走动过的外甥真的能信?再者说,听说上一辈就已经闹得不愉快了,听风是雨的人可不少啊。”最后一句的感叹真是情真意切。   孙氏此时也扭脸捂着帕子哭,“我的女儿啊,怎么这样命苦!还没长大就没了爹,更没个兄弟帮衬着,这以后可怎么办啊……老爷啊,你怎么就这么狠心走了呐,你留下我们孤儿寡母,亲娘还相信仇人,你死不瞑目啊……”   话里话外孙家是要把程老爷这条命算在林昭头上了,至于坐实了这罪名之后应该怎样操作,孙家也已有了想法。告状让林昭杀人赔命的事他们是没想过的,但以此为契机让粤州境内稍有点财势的士绅豪强凝聚起来然后赶走林昭是完全可以的,他们的目的是保住孙家在粤州的地位,可不是真的跟林家和武家对上硬碰硬要他们小夫妻的命。   此时程老太太心里已经有点动摇,但鉴于孙氏过往的表现和自己的私心,还是有些疑虑。要说这老太太也真是,自己亲儿子都死了竟然还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小心思,不愧是连亲孙子都能赶走的人。   孙氏见此还想再说什么,被她身后的老嬷嬷拉住了。那老嬷嬷指了指程老太太,只见程老太太一手抚额一手掐腰,小声嘟囔着类似“老了就是不中用了”之类的话,自己慢吞吞走出去,没再与孙氏和孙氏的族叔留下一句话。孙氏一时被她惊呆了,没想到这老太太还有这样的一面。   作者有话要说:啦啦,不要着急,下一章就有黛玉的戏份了。   ☆、第九十九章   孙家想栽赃借势将林昭赶走,林昭想以肃清贼寇为名武力打压粤州的旧势力,两方一时间互不相让势如水火。被夹在中间当成靶子的程老爷到底是谁杀的,其实谁也没有放在心上,大家只要相信并且能让无关人等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就好了,真相如何在他们眼里并不重要。   自从武六哥来了之后,事情就已经发展到明面上的真刀真枪,武琳除了保护好自己应付一下程老太太和孙氏时不时的哭诉,其余事便再插不上手,也就有了时间考虑其他。武琳的性子武夫人了解的真真的,陪嫁的嬷嬷自然也是精挑细选的,鉴于武琳不怎么将内宅的勾心斗角放在心上,为了以防万一武夫人还是给武琳配了个以前在宫里做掌事姑姑的嬷嬷。这嬷嬷见多了女人之间的伎俩,于外头的交际应酬商工民生不大精通,但对该怎么辖制女人却是门清。   见武琳连着几天被程家婆媳烦扰,便想了个法子,“先前我就想着提醒奶奶来着,咱们依稀记得大姑奶奶好像收留了两个孩子在苏州,祖籍就是费县程家的嫡出子女,说是要考科举的,也学了几年了,不若趁着大爷在这里的为官的时候照应着试试,童生、秀才、举人都得在原籍考试呢。奶奶也知道,那时候程家说是大儿大女病亡了,其实并没有在官府里消籍,否则以后程小爷要真做了官,也是个麻烦呢。   之前咱们才来,我寻思着过些日子再提这茬。可是如今程老爷没了,程家又只有三位姑娘,那就不一样了,那位小爷可就是程家的独苗。之前咱们在京里的时候也听大姑奶奶和古太太来信提过,那位大姑娘可不是个软性子的人,一个人带着年幼的兄弟从继母手里逃出来,又狠心毁了自己的容貌,跋涉了几千里愣是护着兄弟安全到了苏州,东打听西打听还找到了咱们家太太的名头,可见她的手段。纵然有些不足之处,可也得想想那时候她才多大,长到如今了,想必比起当年定要更胜一筹。奶奶有些话不好说有些事不好做,不如便接了那位姑娘回来,也算是一劳永逸了,反正回来也是早晚的事。他们程家的事就让程家人自己斗去,免得一回又一回的没完没了麻烦奶奶。”   武琳思忖片刻道:“等到大爷和六哥处理干净,我这里应该就要好些了。离大爷任期届满还远,且不忙着让他们来,从小怪可怜的,何必让他们再来蹚浑水,戳心窝子。”   那嬷嬷就笑了,摇头暗道‘别看大奶奶被太太教导的懂了人情世故,其实还是太嫩了,殊不知人心复杂,哪里是人人都跟她一个心思呢’。道:“奶奶好心,可也得人家领情才是。说到底人是大姑奶奶安置的,奶奶不若将事情说给大姑奶奶听看她是个什么说法。若是要来,也好直接拜托大姑奶奶或是太太派人护送,左右咱们的人手现在是不敢往外调的。”   武琳往回一想也是,程家虽然不大,但是家里的产业还是有一些的,甚至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程惠他们母亲和外家的产业,自己没看在眼里,不一定他们姐弟不放在心上,到底要怎么做还是问一问的好,免得里外不是人。便点头道:“也是,这样吧,我直接给姐姐和古姐姐写信,两边都告知一声的好,至于京里母亲那边,就让姐姐连带结论一起转告吧。”   黛玉看到信的时候眉心一跳,她怎么琢磨怎么奇怪,事情的发展好像总有哪里缺了一块儿填不上,可是任她绞尽了脑汁也想不出来到底哪里不对。   妙玉接到信之后便将程惠姐弟叫来将事情一一告知,然后让他们两个拿主意。程全刚想说什么,程惠便截下了他的话,妙玉很能理解她的想法。于程家之事,不管程全如何选择,于他个人私德而言总有亏损,若是程惠强自做了决定,长姐如母程全听从了之后,不管好的坏的名头总是在程惠自己身上,就算依然对程全的名声有影响,但两害相权取其轻,后者总比前者强。相信对此程全心里应该也清楚,妙玉很清楚看到程全红了眼眶。   程惠当即便道:“姑姑,纵然父亲任由继母残害我们姐弟、逼死母亲、害得外家全家无一生存,我们毕竟是姓程的,如今父亲过世我们姐弟当尽儿女之责,因山遥路远消息不达不能哭丧送灵已是不孝,如今知道了自然应当披麻戴孝回家祭坟,在父亲坟前忏悔。”与之前说的不做程家儿女,愿为外家传宗接代相去甚远。当在座的都是知道内情的人,嘴里说的这些话嘴边当笑话听听也就罢了,真要信了才是傻子。   心里明白是一回事,面儿上情还是要做够的,既然程惠选择了回去报仇,妙玉就暂时尊重他们的选择。是的,报仇,在妙玉看来,程惠带着弟弟回去就是报仇去的。“既如此,家里家用可还够?先定些孝布做了衣裳来才好,这里虽是苏州,也不妨碍穿孝的。别担心你林姑姑忌讳,那宅子既然给了你们用,你们就放心用,没得因为穿孝便要搬家的。我这就写信给你林姑姑要人手,让他们快马加鞭送过去,你们也先收拾着,粤州地面儿上不平静,林大奶奶专门叮嘱了要找可靠的人护送。”   程惠和程全两姐弟告辞回家。   黛玉将晴雯给程全姐弟之后第四年,晴雯便嫁给了黛玉铺子里的一个小管事,但依然在程全跟前伺候。这是程惠决定的,程惠自从知道晴雯曾经做过公府里爷们房里的大丫鬟便吩咐让她管着程全房里的事宜,就算晴雯嫁人之后也没变动,图的是能将程全的礼仪举止气度风华潜移默化培养的与大家公子不相上下。   回家之后,换上孝服规整了摆设,程惠自去交代外头的事宜,程全将晴雯叫来安排自己身边的人。这一去粤州至少三年,她们这些人是不能跟去的,这么多年主仆情谊当然要有所表示,今日过后要与各位师友拜别怕是再没空管她们的事。   其他人还好说,赏些东西便散了,晴雯是黛玉的人,资历又高,情谊又深厚,少不了多说几句。晴雯挺不能理解的,“当初不是说那边府里已经报了爷和姑娘的死讯吗,怎么还能死而复生不成?那边太太娘家家大业大的,偏又没有个儿子傍身,爷回去岂不是正好戳了她的肺管子,还能得好?就算是科考要回原籍,可那是对一般人说的,爷的户籍在不在粤州还不好说,毕竟那时候是发了死讯的不是,在苏州或是什么其他地方,花些银钱补个户籍不也一样?”   程全苦笑道:“户籍还好说,但要真这么办以后就是别人握在手心里的把柄。再说了,姐姐心里有火呢,我就她这么一个亲人了,总要让她活得快活些才好。”   晴雯是知道程惠在程全心里的分量的,既然牵扯到程惠了,晴雯也不好再说多,只能祝他万事顺遂,然后去帮他规整东西去了。   然后,黛玉接到妙玉的信知道程惠决定认回去的时候,她终于有了茅塞顿开之感,喃喃自语道:“会不会是她呢?”别人不会往这方面想,黛玉却不会忽略,毕竟她是真切知道恨极了一个人的感受的。   武琳收到黛玉回信的时候,粤州依然乱哄哄一片,明面上大家都是在剿匪,其实暗地里斗得天昏地暗,只不过这些都影响不到武琳就是了。于是,第二日程老太太又来的时候,武琳这回就有了话说,“姨母,表哥的事情我也深感痛心,只是这是前边爷们的事情,我实在是插不上手。这不,京里正好派了兵来帮着剿匪,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为表哥报仇了,姨母且宽心吧,否则表哥走得也不安生不是。”   然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哎呀,我这里还有个事儿得向姨母求证一下,姨母知不知道咱们费县还有哪家姓程的人家走失过一对姐弟没有?林家祖籍是苏州,有个那里的亲戚听说我和大爷来了粤州费县,写了信来让问问我才知道还有这事,好些年了,具体的年纪她也没说,现在大概都有十几岁了吧。两个孩子只说一个叫程惠一个叫程全,问家里还有什么人也不说,问家到底在费县哪里也不说,古姐姐说是程全想要考科举得回原籍所以向我打听一下,我这初来乍到的哪里知道,所以就想问问姨母,若是寻得到也是做了一桩好事,寻不到便罢了,大不了让大爷查一查卷宗补上个户籍算了。哦,古姐姐就是当初收养了他们姐弟的人,要说这孩子也争气,这才多大啊,就要考功名了。”   程老太太耳边都是轰隆隆的雷声,坐都要坐不稳了,全身都在颤抖,不断地说“好!好!”她都已经绝望了,没想到老天爷到底不负她,又将她的孙子给还回来了!   ☆、第一百章   程老太太听说自己孙子还活着并且貌似还很有出息的消息,简直要喜极而泣,哆哆嗦嗦合十念佛“阿弥陀佛菩萨保佑,我儿没有断根儿没有断根儿啊”。   在程老太太这类人眼里,立女户招赘婿之类的根本就不算是真正的传宗接代下去,只有有了男儿再生了男孙才算数,哪怕儿子不学无术甚至无恶不作,否则就是断子绝孙了,死了因为没有子孙供饭也要挨饿受冻,还会因断了夫家的根会被底下的祖宗们和阎王惩罚。   武琳见程老太太的样子便也知道了她的态度,装作没发现微微一笑将一封早准备好的信递给程老太太,“我嘴笨,单说也说不清楚,这是古姐姐寄来的书信,写的详细些,姨母看看,若是真能找到也是功德一件。”   程老太太颤抖着手接过信来,从头至尾反复看了足有三四遍,才带着哭腔道:“这不是别人,就是你那苦命的侄子侄女儿啊……呜呜……”   武琳装作被吓一跳的样子,“怎么会?如何成了侄子侄女?我来的那天就知道表哥膝下只有三位姑娘,怎么突然……这也不对啊,要真是表哥的骨肉,如何小小年纪就到了苏州?幸好赶得巧叫古姐姐碰上了,这才给了他们活命的机会,看那信上说的,当初救下他们的时候那姑娘可是毁容了的,小子也是瘦骨嶙峋半死不活的模样。”   程老太太长叹一口气,半眯着眼道:“没错的,你看信上说的清楚,这不还打听过管着卖盐的大人的夫人,听说盐政在扬州才作罢?这就是打听的你母亲啊,他们小时候我说过有个妹妹在苏州,是管着卖盐的大人家的夫人,谁知道就记住了,可惜找错了地方,若不然哪还用得着如今才得到消息。哎!这也是天命了。”   然后又道:“这也算我们程家的家丑了,事到如今也不怕说给你听。我儿的原配并不是孙氏,而是另有其人,可惜先头媳妇福薄命短竟然舍下亲人去了,留下两个孩子,程惠这个名字还是她与你表哥一同起的。孙氏的性情脾气你也知道,阴差阳错的这两个孩子竟然走失了。那么小的孩子你想想,我们哪里还能指望活着呢。也是我的错,图一时的面子竟然就真的顺着孙氏的话发了死讯,将我好好的孙子孙女愣是变成了已死之人。呜……幸好啊,苍天有眼……”   武琳心里冷笑,说的可真好听啊,做了那么多丧良心的事用阴差阳错四个字就概括了,要不知道的还真以为全是孙氏的错了呢。   武琳装出忍不住唏嘘的样子,“可叹啊,亲生骨肉竟然没能得见生父最后一面。古姐姐信上说惠姐儿和全哥儿已经起身往这里来了,姨母且等着他们到来吧,到时候就真的能知道到底是不是府上的孩子了。”然后又担忧道:“只是有一点,若是,孩子回来是否要认祖归宗呢?按理说,全哥儿是唯一的男丁,还是嫡长子,承嗣的不二人选。可是,毕竟全费县都知道府上长女长子多年前就病夭了,这突然再冒出来……”   程老太太恨恨道:“若非有孙氏哪里有今日的麻烦,不管如何我的孙子是一定要认回来的,大不了我就将当年的事说出来,拼着让全粤州的人笑话也要为我的孙儿正名!”武琳便没话了。   将程老太太送走之后,武琳冷笑连连,忍不住跟身边的嬷嬷说道:“可听见没有?全推到后娘头上呢。这孙氏也真是的,什么人家嫁不得偏嫁进了程家,也是可怜了。”   嬷嬷道:“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要我说孙氏也不是个好的,跟程家母子正相配。”   之后,听说程家闹得不成样子。可能是因为孙家如今被打得太惨,让孙氏失了靠山,程老太太一改往日的作风,竟然无比强硬与孙氏硬是杠上了。可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孙氏也不是好欺负的,光手里的人手就够老太太喝一壶的。一个占着辈分,一个占着势力,两人针锋相对互不相让。   因着武琳的传信,程惠姐弟还未到粤州境内便将孝服换成了素衣,既然是以未定的身份去的,再穿孝服算怎么回事呢。先前着孝也是为了避免旁人闲话,现在弄成了个身份未定,为了尊重死者素衣也就行了。   等武琳见到程惠的时候,被程惠的样子吓了一跳。根据黛玉和妙玉的信里的描述,武琳想象出的程惠的模样是大气凌厉的,虽然容貌毁了可是风华气度并不会弱。然而,站在她面前的程惠却全然不是那个样子,瘦瘦小小的,戴着面纱,不说话时便低着头,存在感趋近于无,说她是个小丫鬟也并无人不信,只有抬头说话时的眼神才能将她的性格透露一二。武琳并不是个爱以貌取人的,但不知道为什么,看到程惠却有一种失望的感觉。   然而,最让人震惊的不是她的模样,而是她带来的随从。妙玉的信比他们来的快,早说了带了多少随从出来,现在却比信上提的多了两倍还要多。程惠的解释是,途中正好经过一处山头,可巧在里面讨生活的是她外家以前的旧人,幸好程全的长相与外祖仿佛被领头人认出。考虑到外家无辜被害,他们生活不易,以后他们姐弟也需要人手,便一并带进城了。   之前就算黛玉一再强调程惠不可信,武琳也没觉得她怎样,反而有点可怜她,毕竟从小吃了那么多苦,有点心机是正常的,若是依旧纯良大概也活不到现在。然而,这一刻却真的对她产生了不满。不管怎么说,是因着林家她才有了活命的机会,他们姐弟才有今天,她做事仅凭自己需要竟然毫不考虑别人,这一点实在让武琳无法苟同。   都知道柳哥儿和武六哥正与孙家因贼匪之事斗得厉害,还大摇大摆将这些人毫不遮掩的并到随从里带回来,而且是直接进的县衙,这些人难道就真的以为没有人认得出他们的吗?未必吧,若是被人认出,林家岂不是要被人扣上勾结山匪的名头。且不用有真凭实据,暗地里的谣言就能闹得人心惶惶,到时候民众再被煽动一下,这责任谁来承担!   就像贾敏说的一样,一个人不聪明不要紧,但要有自知之明。像程惠这样,看着精明实际上却是再蠢不过。你不知道费县的情形,难道不会问过之后再做决定吗?竟然不吭不响就带了回来,实在可恨!   然而,就算心里不满也不能就这么再赶出去,只能先把他们姐弟安置好,又吩咐婆子去安置那些护卫,然后才叫了人去请柳哥儿和武六哥,传的话是‘有要事,速归’。   柳哥儿和武六哥听到武琳的话,武六哥做为外人只能在心里腹诽,但看他那时不时出现的白眼就差不多能知道他的态度,柳哥儿就没有那么多顾虑了,当场将酸枝木凳子踢折了一条腿,吓了好些人一跳。   “何至于气成这样,虽然不懂事了点,也不是不可补救,咱们发现得早占了先头,多描补描补就是了,出不了大事的。”武六哥劝道,他却不知柳哥儿心里的想法。   同黛玉一样,毕竟是经历过这些的人,一点蛛丝马迹就能引起他的怀疑,他一直疑惑到底是谁对程老爷动手,总觉得放在谁身上都有些牵强,今日听见程惠的举动,免不了怀疑是她。若真是她的话,想想那几日的心力憔悴提心吊胆,柳哥儿心里的火气牙都压不住,养来养去养了个白眼狼出来,可真是好啊!   然而,为了保密,柳哥儿的怀疑谁也没有告诉,只吩咐了心腹去查。这种事,无头无脑的不好查,但只要有了目标,总有抹不干净的线索,有无干系就好查了。   还没等柳哥儿查出来,程老太太一早接到消息,第二日就登门要见孙子,程惠的名字连提都没有提。见了面,程老太太也没将程惠放在眼里,只抓着程全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不断地说:“是我的孙子,脸型长得像你娘,只眼睛像了你爹。”然后是抱着他哭,“可怜了你爹到死都没见着你”,紧接着就是骂孙氏,“都是孙氏那个杀千刀的泼妇,无才又无德,苦了我的孙儿小小年纪流落在外”。好一出大戏,层次清晰条理分明,反正是她是无辜的便对了。   程惠就无言的低头站在那里,中间老太太闭着眼哭的时候半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里全是讽刺,武琳还欲再看,程惠已经又低下头。   程全也不像昨日才来时那样机灵,而是一副书生模样,在老太太抱着他哭的时候一脸悲伤又带点僵硬,手忙脚乱将老太太扶好,然后后退三步向程老太太抱拳深深作揖,书呆子模样显露无疑。嘴里讷讷,“当日离家时年纪尚幼,又经历恐慌,实在记不得人事,否则一入城便该祭拜父亲才是正理。如今祖母确定了我等身份,便理当前去祭拜,再不能拖延。”又指向程惠道:“这是姐姐,因幼时护着我毁了容貌。”   程老太太对程惠可有可无的点点头,然后向武琳告辞,“这孩子孝顺,非要去祭拜你表哥,我就先带着他们过去,之后再谢你,也要多谢古太太。”   武琳道:“天下之礼以孝为先,既然确定了他们的身份,理当第一时间守孝。你们且去,行礼随从自有我来收拾,不久就给你们送去,你们安安心心守孝便是。姨母无须客气,咱们不是外人,不用讲究那些虚礼。古姐姐那儿也是亲戚,也是看他们是好孩子才养着,也是行善积德,姨母不用放在心上。哎,姨母家里的事也多,还是先护着全哥儿的好,毕竟就这么一个血脉了。”   程老太太被武琳最后一句话激起了斗志,雄赳赳气昂昂地带着程全和程惠回了程家。   ☆、第一零一章   程全和程惠给程家带来了多大风波且先不提,往孙家脸上打了响亮的一耳光倒是真事。本来,当年孙氏进门才有孕不久就传出嫡长子嫡长女病夭的消息,外人虽然不敢明着说三道四,心里谁不犯嘀咕。要是这样就过去也就算了,哪个后娘没点自己的小心思,相夫教子辛辛苦苦一辈子,结果积攒的家业都让前头留下的孩子捞走了,自己孩子就只能喝口别人剩下的汤渣,谁能受得了。这样的事说出来难听,但在哪家都少不了。   可是最让人笑话的是,时隔这么多年人家竟然又回来了,还很高调的带了人手回来,还是在当家老爷死了后娘竟然连个傍身的儿子都没有的情况下回来的。也没听说孙家是开慈善堂的啊,怎么孙氏手脚那么不利索呢,好像除了蠢再没别的能解释。   而在外头不明真相的平民百姓眼里,孙家光辉鲜亮的名头上面就蒙上了一层灰,嫁出去的女儿那样恶毒,差点让夫家断子绝孙,要只是生不出来也就罢了那是天注定,可是不止自己生不出还把人家原配的儿女害了这就太过分了,他们才不在乎什么先后次序呢,反正结果就是这样。嫁出去的女儿那样,教出这样女儿的娘家肯定也不是什么好的,很多人的想法就是这样质朴。   而柳哥儿看着查到的结果已经快气炸了,果然程老爷的死是那群山匪在程惠的授意下做的。说是完全是程惠授意也不是太准确,那些人本来就是程家和孙家灭程惠外家时运气好不在家残留下的,几乎每个人都有家人死在当年那场灭门中,本身对程老爷就怀有仇恨,如果不是程惠当年与他们联系上,为他们提供银钱给养,在暗中嘱咐说时候不到,最好不仅要程家人的命还要孙家人的命,不值得只为了一方就赔上自己,他们早就一不做二不休与仇人同归于尽了。   查到这里,柳哥儿已经能将整个事情拼凑个大差不差,程惠的目的恐怕不只是报仇而已,程家的家业她是不会放手的,孙家的产业要说她没有要插一脚进去的心思柳哥儿打死都不会信。呵,若是她利用的不是林家,说不得他还会对她心存欣赏,这姑娘够狠也够有野心。   柳哥儿拿着调查出的结果给武六哥和武琳看,武琳的第一反应是“不是弄错了吧?”依武琳来看,程惠实在没必要将事情铺这么大,既然知道林家迟早要在粤州与孙家对上,那与孙家在一条绳上的程家必定跑不了。程全作为唯一的嫡子,早晚有机会夺回一切压在仇人头上,有黛玉和贾敏的那层关系在,他们姐弟怎么样也吃不了亏,她何必那样心急,还将本来的靠山林家给得罪了。   “照你说的那样,孙家的东西她可没机会分一杯羹了,等着河干了再捉鱼,哪会那么尽善尽美,不止孙家,程家的东西也得拿出去一些。对有些人来说,本来能全部得到的,非得分出去一些,可不跟剜肉一般。再说了,她也不一定就会信你们,当年她找去苏州,林大姑娘偏没把他们送到京城,林夫人没见过她一面,做出的安排也有限,她应该心里有数林家与她也就是面上情。就算林家赢了,会不会扶持她或者程全尚未可知,等着别人施舍总不如自己抢来的稳当。”武六哥说道。他同样不觉得程惠的做法有多么情理不通,但作为被利用的一方心里膈应也是真的。   武琳沉默了,这就是感性的人和理性的人差距了,在武琳眼里程惠已经被划到不可交的范围,在柳哥儿和武六哥那里却是或许还可以合作。   然后程惠竟然还真的向柳哥儿发出了合作的讯号。提的条件是林家将程全当做子侄培养,在他进入仕途之后扶持他。而她自己会在粤州扎根,等柳哥儿调走之后,为他镇住粤州,让粤州成为他的另一根基所在,就比如苏州对林家的意义一样。粤州虽不富庶,所产粮食矿产也少,但却是培养势力的好地方,匪患不绝也是因为此。   柳哥儿对她的能力有信心,当然也不会就完全放给她,肯定还会派心腹过来,但对她的身份持保留意见。   然而程惠对此却早已想好了应对之策,孙家败了之后想要收拾掉肯定要公布其罪行,杀害她外祖家的事不用瞒着,之后她自然有办法将自己过继到外祖家,然后立女户招婿为外祖家传宗接代,也不算负了当初在苏州说的话。至于是否有女子过继之先例,这一点不必担心,这就是山高皇帝远的好处。   对于他们的这一协定,武琳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觉得自己就算跟婆婆学了不少东西,依然还是脑子不够用。虽然不够用,但好在她也不会扯后腿,想不明白就问是个好习惯,当即给贾敏和黛玉都写了信过去,问一下这种情况下她应该怎样与程惠相处。至于为什么不问柳哥儿,因为她很明白问了也白问。   黛玉见了信感慨一番本性难移,想了想措辞给武琳回过去,不会变化就跟以前一样便好,实在不行就不要相处好了,程惠这样的人不会因为你的态度就去改变什么。她可万万没有想到,有一天程惠会将心思打算到她头上。   有武六哥的朝廷兵马,柳哥儿带来的明面上的人手,还有程惠暗地里的旧部,三方夹击,就算孙家在粤州根基深厚,也抵挡不住,最后的落败早就已成定居。程惠是真狠,就在孙家罪行公布的同一天孙氏自缢,并留下血书为自己的恶毒忏悔,说自己害死程老爷原配,不配进程家祖坟,然后果真程家就将她孤零零埋在个小山头上。孙氏的三个女儿,只留下了最小的一个养在程惠身边,两个大的一个死的无声无息,就想睡梦中丢了魂魄一样,身上毫无异样就那么一觉没醒过来,另一个死之前不少伺候的人都看见又女鬼掐着她的脖子,就那么被活活掐死,传来传去成了被孙氏害死的人回来报仇了,她是替亲娘赎罪。并且从那之后,武琳也再没见过程老太太,对外的说法是在吃斋念佛,真正怎么样了,谁知道呢。   再之后的日子波澜不兴,柳哥儿从县令升到了知州,依然掌管粤州,看当今的意思是想靠着柳哥儿的手将粤州这块乱地彻底收拾齐整。   而就在守孝快要期满的时候,程惠也不知何处得的消息,竟然想让程全拜在杨家门下,柳哥儿竟然还真的过来当说客了。黛玉看着信,冷笑声就没有断过……   作者有话要说:算了算榜单还差两千字,赶紧过来补上,希望没晚。   ☆、第一零二章   杨大哥是个合格的当家人,沉稳低调睿智,胸中自有丘壑,兄弟几个中最是不显山不漏水却是真真正正大家长式的人物,真论起来杨时礼和杨三都比不过他。近二年他名声大盛全是因为一位大儒,此人将终生所得全部传给了杨大哥。   山东历来是文人聚集之地,大儒数不胜数,本没有什么稀奇,这一位却不同,是百年来名声最盛的一位,细数平生此君可称之为奇人。此君姓张,出自普通乡绅之家,幼时懦弱胆小,父亲死后突然性情大变,大闹祠堂状告叔伯,守孝三年之后更是支持母亲携高额嫁妆改嫁,最后叛出家族。就这样一个人,在这个重视孝义名声的时代,青衣芒鞋两手空空与孔家一位大儒坐而论道,三天后最终成了那位大儒的关门弟子。学成之后没有像他师父一样不出仕,反而夺得状元之位进入官场,却因大骂当时国丈仗势欺人被贬到穷乡僻壤成了个七品芝麻官。当时国家刚经历过战乱,正是要休养生息之时,因当时朝廷管制不力,民间生活极苦,虽不至易子而食,溺死女婴之事却常能见到。看到治下百姓的苦楚,一篇以徭役赋税过重天子不爱民为中心的文章随之而出,因辞藻华美文笔犀利语句尖刻而广为流传,从此天下闻名,与之同时他也正式告别了官场。   感谢他师父的名声够大,他自己在百姓中的名望够好,当时的皇帝就算心里膈应也只能忍下。回到山东之后,摒弃治国之心承接了他师父的志向,开始著书立说,因角度新颖观点通透而在士林之中再次名声大震。到后来,皇帝都换了两个,张君年纪愈大棱角渐渐磨平,年轻时的锐气内敛,才开始广收门徒,渐渐成了名震天下的大儒。到他去世之时,在山东说起张大儒,已经是学子们第一尊敬之人,也是杨时礼最为佩服的人物。   张大儒还有个别扭之处就是一生未娶,连个妾都没有,不是因为什么特殊的喜好,而是明打明的说出来表示他想找的是人生伴侣不是个奴才,奴颜卑膝、自己都看不起自己、将自己当成是男人附庸、视男人为天、没有风骨的女人他看着恶心,他偏就喜欢雷厉风行能独当一面的女人。许多人都感叹,这样的姑娘他年轻的时候配不起,等他配的起的时候偏偏已经老了,一辈子竟然没个知冷知热的人。杨夫人在孔家时曾见过他几面,杨大嫂和黛玉曾偷偷听杨夫人说过,其实这些话都不过是借口,真实原因不过是他心里有人而已,杨夫人记得曾经见过他为一位女子画像,那女子头发衣物甚是奇怪,垂首而立,一双凌厉的丹凤眼好像能睥睨天下,她们当年那些小姐妹还猜过穿着那样不讲究的是不是楼里的姑娘,因与他身份相差太大才错过了,后来因为那双眼睛否定了猜测。   若只是这样,张大儒也只是个大儒而已,他的名声真正天下皆知其实是在他死后。老爷子桃李满天下,但最终那些学生没有得到他的一字一纸,他一生的收藏和书稿也没有留在孔家,更没有留给近几年很是亲近被传言是张大儒第二的杨时礼,反而在弥留之际收了杨大哥做关门弟子全部留给了杨大哥。不说外人感到奇怪,就是杨大哥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真正整理他的书稿的时候,一个上着黄铜大锁的紫檀木箱子被杨大哥小心翼翼打开,里面书稿分成两摞,均被油纸包着。翻开其中一摞的第一本,开篇写着‘国之重器’四个字,他吓了一跳,啪嗒一下合上,稳了稳心神再翻开另一摞最上头的那本,竟然是‘万民之本’四字。往后翻到一半,杨大哥都快吓傻了,丝毫不敢离开书房半步。也不讲究父子礼法了,派了个小厮去请杨老爷到他书房来。杨老爷过来之后杨大哥吩咐自己心腹务必不许任何人进来,又亲手关上门,哆哆嗦嗦将箱子里的书稿给杨老爷看。只看两摞书稿的第一册总纲,杨老爷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咽了口唾沫艰难道:“这个……若是落到有心人手里……”。   然后感叹:“老爷子一辈子不服输,到底还是被伤着了,否则按他的脾气这些定要亲眼看着一点点出现才放心啊!谁知道……”唉声叹气地摇摇头。   这事不能大张旗鼓找族里人商议,压在父子两人身上真是左右为难。两个人也曾想过秘而不宣全当没有这个东西,杨家实在没有必要出如此大的风头,可惜两人在小事上可能为了家族有些小心思,在这种大事上却不是那种完全自私自利的人,这是关系万千百姓生计性命的大事,不拿出去实在问心有愧。可是拿出去之后,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不定就有那小人看谁都居心叵测以为杨家会留下后手,到时杨大哥做为被托付之人压力必然不会小,杨家也会立于风头,偏杨家又不能保证每一代都有保驾护航的子孙出现,实在愁人。   第二日眼睛黑了一圈,嘴角起了一圈燎泡,杨大哥最终还是决定将书稿献出。之后的事情接连而来,杨老爷坐镇家里,杨大哥和杨时礼兄弟俩带足了亲随,亲自一人背着一个书箱上京,通过林如海的引荐总算将书稿直接送到了皇帝面前。皇帝看过之后直接跳起来,离开龙座走了半晌才平复,看着下面跪着的杨大哥只深沉地说了两个字“很好!”然后便打发他离开。不用他吩咐,杨大哥也知道自己在外头什么都不能说。   实在是书稿里的内容太过匪夷所思,照《国之重器》里说的,打仗攻城竟然可以不用软梯和木桩,用来造烟火的玩意儿改改就可以;不用箭用个铁块就可以射死一两百米开外的敌人;拿两块透明的水晶玻璃之类竟然就可以看到几百米甚至千米之外的敌情;烧些开水竟然就可以代替人力推磨拉车纺线织布……这些东西闻所未闻!可是若是真的,可想而知会有多大好处可得,边疆平定万国来朝为期不远矣。   再翻开《万民之本》,明明白白写着,几种不同的水稻用特殊的方法种上几季竟然所有土地都能种出嘉禾,亩产竟然能达到八九百斤甚至千斤;蛮夷之地传来的观赏花卉竟然能成为民众的主粮;石头竟然能烧出遇水重新变石的粉末;竟然还有能让马车不颠簸的轮子;玻璃镜子香胰子竟然能大批量的造出来,还那样廉价……后面的那些且不说,单粮食那一项,如果为真,再加上《国之重器》里的烧点水就能省工省力车不用马拉就能跑得飞快,岂不是就不用再担心灾荒年……   皇帝越想越激动,用了两天将书稿从头翻到尾,越看越觉得言之有物,这里面提到的所有一切或许真的能够实现,并非天方夜谭。由于久坐不动,站起来之后一个踉跄,然后就是喉头一甜,恍若一盆冷水从头上泼下,颓然坐回龙椅上,再好的东西他怕是也没机会看到了。“来人,将太子叫来……”   之后的事其实与杨家已经没多大干系,赏赐得了不少然后就是等着朝廷的动作。皇家并没有掩盖张大儒和杨大哥的功绩,世人都知道杨大哥是张大儒关门弟子,并且亲自献书。为了不被说成浪费国力,朝廷最终决定公布两部书稿的总纲,也就是每部书的开头第一本,如今都在等着到底书稿里的内容是否真实。   水稻嘉禾出现产量提高需要长远努力,通过书稿也能看出来必得天时地利人和才行,但土豆、玉米等作物的推广是第二年就能看到成果的,试种的其中一个县恰逢干旱,若单靠以往麦收之后便只种些豆子瓜菜充饥,必定会饿殍遍野,就因为加了一季玉米,竟然多活下不少人。消息传播开来之后,农民们首先便有好些人将张大儒的牌位供在了神龛里。并且那些懂了方法便可见效的譬如玻璃镜子之类很快看见成效,尽管也使得有些人一下子家道中落,但绝大多数人还是打心眼里感激,也对书稿里的其他更加匪夷所思的内容有了七分信心。   于是做为亲手将书稿献上并是张大儒关门弟子的杨大哥便一时风头五两,师徒两人的名头只要有人烟的地方就能听见,便是史书上也留下了浓浓的一笔,单只这些已证实的便值得史官们为他们写下一片不属于帝王的溢美之词。一时间,杨大哥身价倍增,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杨大哥那里必有备份。   在这种情况下,杨家早有定论,绝对不会趁势起哄争名夺利,杨家人更加不会收徒。杨大哥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被张大儒收为关门弟子,但自家事自家知道,他充其量不过能算得上是个记名弟子,让他打着嫡传的旗号收徒他自己就心虚。却偏偏好些人就是使尽手段也要达到目的,威逼利诱装可怜,招数层出不穷,不只杨家大房,黛玉和杨时礼也同样不能幸免。   而远在粤州的林昭和程惠竟然火上浇油,还想要让黛玉帮忙引荐,也不怪正好撞在黛玉的枪口上。   作者有话要说:国家面前无偶像,且行且珍惜。不作死就不会死,为某企业点蜡!   ☆、番外章 武琳成长记1   生了七个儿子才得一个闺女,就是在再怎么讲究多子多孙多福气的人家都得把这闺女当宝贝一样宠着,何况武夫人和武将军并不是那等重儿轻女的人。特别是武将军,武家历来多子少女,不管哪一辈儿,只要出个闺女那真是全家族的人都爱着宠着,出嫁前娇养着出嫁之后一群行军打仗出来的糙汉子当靠山。武将军这一辈儿不管是他们这一支还是族里其他房都没有闺女,就小时候跟着叔伯父亲嗷嗷叫着替出嫁了的姑奶奶出过一回气。那时候姑奶奶嫁的男人体弱,他们那一房在族里吃不开,姑爷爷死后就有人要起幺蛾子,武家的男人摩拳擦掌,族里长辈带着一群中年的、青年的、少年的爷们浩浩荡荡去给姑奶奶压阵。那阵仗,但凡听说的没一个不惊的!姑爷爷族里长老们亲自出面下保证才好歹劝走了一群煞星,姑奶奶虽是寡妇,直到去世也没被作践亏待过丁点。当时的武将军还是个勉强够得上年龄的小崽子,上蹿下跳叫嚣着谁要敢无缘无故欺负武家的姑娘就等着!那劲头,比头一回上阵杀敌的时候也不差什么了,从那之后就下定决心以后他要是有闺女绝对要捧到手心里宠。   可惜,世事无绝对,等武将军真的有了女儿之后,就是没出嫁前在他眼皮子底下的时候,他亲闺女其实也没少受委屈。直到武将军老了,临死前的那一刻,抓着老闺女的手还不住的絮叨“当年是爹没保护好你”,武夫人含着泪骂他“老东西,多少年的事了,都魔怔了这是”。   话说回来,武夫人生了七个儿子之后又怀了第八胎,夫妻两个都对生闺女绝望了,以为必定又是个儿子。当接生婆一句“恭喜将军,是位千金”说出来,武将军真是比当初大儿子生下来头一回当爹的时候还要高兴。从翻跟头的数目就可以看出来,当初老大出生的时候翻了六个跟头才稳定下心情,女儿生下来翻了一大串,管家数着足有十多个。   阿弥陀佛,幸好武夫人明白女儿还是要到别人家去的,在宠的时候没忘了好好教导规矩。也幸好武将军从有了出身之后就一直离了家族在外带兵,家里男人再多也只有八个,还都被武夫人管得服服贴贴,武八妹才没有被宠成个刁蛮丫头。   哦,叫了半天的武八妹,还没说大名呢。武将军自从有了女儿,揪掉了半把头发胡子,熬了好几天才终于挑了琳字出来,八妹的名号也只在自家叫叫而已,在外相交便称作武琳。只是不论是话本里还是戏里,早先都有个杨八妹,恰巧武家也是从军的,虽然因着各种避讳和忌讳,大家不会将武家与杨家将相并论,在小女孩子堆里胡乱称呼几句还是免不了的,武琳的武八妹的称号随着她一年大似一年便也渐渐玩笑般称呼起来。   武琳出生的时候武将军正是戍卫边疆的大将,正经八百的正三品大员。在西海沿子这块地界上,比他品级高的就那么一两个,还都手里没兵。战事不断的西海沿子手里有兵的才能说话算数,否则表面再光鲜也牛气不起来,不巧,武将军从小兵当起一直到大将军,从上到下说话都很好使。在一众官家姑娘里头,不管做什么她都占着头一份。   边境民风不比歌舞升平的京城等繁华地界,在西海沿子女人抛头露面是常事,当战事紧急的时候派女人缝衣做饭照顾受伤军士也是有的。至于男女大防之类,命都不定能保得住还讲究那些作甚?便是战事不紧急的时候,小门小户的女人出来养家糊口的也不是少数。起先时候只是那些失了顶门立户的男人的家里实在过不下去了,出来代替男人做活,后来渐渐就成了一种风俗,百十年过去大家也就习惯了。便是官家小姐们不用像小户人家的女孩儿们一样做活,赛马郊游、打马观花、射箭狩猎却是常有的。武夫人书本网出身,却也得入乡随俗,顶多就是拘着女儿在玩乐的同时还要练习着京里那一套规矩礼仪。   自小在这样的环境长大,武琳能养成这种不刁蛮任性、不无理取闹、知书识礼的性格,不能不说武夫人也是不容易了。只是到底还是有差别的,回京之后,相比其他人家内宅里养大的姑娘一句话能转十八道弯、一个眼神就有好几层意思,武琳的性子便有些纯真、开朗、活泼、直率得过了头。当然放到看不惯她的人那里,说成是‘单蠢’好像也没错。   在十天一小乱百天一大乱的西海沿子,领兵的将军比只会抓笔杆子的文官地位高。而在勋贵满地走富商不如狗的京城,特别是太平年月,武官身份就明显不如文臣了。随着武将军调离西海沿子,相当于被荣养之后,武琳也随父回了京城,在这里,她的身份还真算不上什么。   武琳只是经历的挫折少心眼子不多,人还是聪明的,尚没有独自出门交际,只是跟着母亲去拜访别人和接待女客的时候便对这种地位上的变化有所察觉。所以当母亲说要让娘家姑娘带着她出门的时候她没有拒绝,并且认认真真做足了准备,也打定了主意谨言慎行。   然而有些时候就是这样,便是做了准备,真到了场上还是有各种各样的不如意。在西海沿子的时候,大家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便是姑娘们相交不涉及大人们的恩怨,比如两家政见不合的人家父辈见了便要冷嘲热讽,两家的姑娘偏比谁都要要好,这挺常见。到了京里,好像姑娘们的亲近天然便有一个隐隐约约的界限,再没有哪家不合的人家姑娘们能玩到一处的,你太热络了人家还以为你在打什么坏主意,脾气好一点的笑一笑转身离开,脾气不好的能赏你个白眼,只这一条便给武琳带来了大麻烦。   京里各种姻亲关系乱七八糟,对于武琳这种不怎么熟悉京里各种谱系关系的人来说,有时候你以为自己与别人陌生,却不想那人可能早就敌视你正算计着坑你一把呢。武家在军中的势力和武家的天然同盟武夫人的娘家以及几个少奶奶的娘家,算到一起也是一股不容易小觑的势力,自然也有不睦的人家。就是随着武将军调职,也自然而然树了南安王府这个新敌。   对于别人的敌视,武琳可能会想不明白缘由,也不会很好的反击回去,可是这丫头心眼大啊,几百年后有一句话说得好,呆到深处自然黑,武琳不知道这句话,可她就是这么做的。自己秉承着惹不起躲得起的心态悠悠遁走,仗着就算都走了也没关系反正还有表姐在反正不会冷场,自己重开话题。总有几个人不看僧面看佛面,算是给她表姐脸面也不会让她冷场,她经历的新鲜事又多,人又直爽可爱,慢慢的竟将大部分人重新聚到自己身边,下次再聚的时候自然就会打个招呼,再多说几句就成了熟人,真是将试图孤立她的人气个半死。就这么个在外头人眼里比史家那个直肠子大姑娘还傻的人,还让她跟着表姐与林家的黛玉成了闺友,又借着林姑娘与些大学士之类的文臣家的姑娘交好,竟然还带动了好些姑娘一起游戏,实在让某些想着看热闹的暗恨在心中。   当然,这些小姑娘们也不是只有这么些小打小闹的,京里贵人多,公主不常见,那些郡主县主的还是经常出来交际的,虽绝大多数都是礼教森严的贵女,(这些人在一定程度上代表着皇家的家教脸面,能得到册封的都是嫡出,母亲身处名门,教养自然差不了,若是差太多皇后也不能答应。真以为母仪天下就是坐在那儿不管事没事被贵妃啦妃啦嫔啦当靶子斗的,简直太天真!),却也有那么一两个被宠出来的奇葩,那心机手段简直是上不得台面。什么直接就动手啊之类的也出现过,不过武琳自己武力不低,上头还有七个哥哥和一个宠女儿的爹,倒是互有胜负没吃大亏。   若只是这样,当然不值得武将军记上一辈子临死还说当年委屈了闺女。   武将军调职回京之后替代他坐镇西海沿子的便是南安王爷,早先就说了,武将军那是从小兵一步一步靠着自己本事爬到将军之位的,靠的是真本事,下面不管是小兵还是小将对他都是打心眼里敬服。虽然说掌兵靠的是兵符,兵士就该令行禁止,但是兵士也是人也有自己的想法,张家军李家将不是说笑的。武将军领的兵私底下就被称作是武家军,南安王爷凭着自己是王爷身份高贵就想颐指气使顺利收编那是做梦。就算没有武将军故意发话刁难,昔日的部下也会因着不忿故意出些难题给南安王爷,这么一来二去南安王府自然就与武家成了敌对之势。特别是后来南安王爷在那边战事不顺,他不想着自己能力不够,倒更加怨上了武家。   南安王府暂时动不了武家只能束手等待时机,恰好南安王府的另一个对头是林昭,更巧的是算计林昭的时候正好能一并拉了武琳一起。得嘞,一箭双雕简直不能更美妙!武家不是宠这个女儿宠得跟什么似的吗,那就先尝尝女儿被毁了名声的滋味吧,打不赢你也得膈应死你。南安王府就是这么贱!   这年头,高门大户的女儿的名声再值钱不过,名声毁了的姑娘要么是个死要么是青灯古佛一辈子,这招不可谓不狠毒。   幸好幸好,林海是个厚道人,贾敏心里又对武琳印象很好娶来当儿媳妇也没什么不行,林昭观武家为人也没彻底反对,终于让武琳谋出一条生路。否则任凭两家如何花言巧语将这事遮掩过去,等到别人家挑媳妇的时候总要翻出来,左右符合条件的又不是只这一个,何必找个有污点的呢,任你千好万好人家总之不理,奈之若何!就算能嫁也只有低嫁,还不知道夫婿是否会介意。嫁到林家,是最好的出路了。   单凭这一点,武琳心里对林家人就感激不尽,所以之后林昭的种种不尽人意之处,武琳总会退让一步。要真使着性子来,林家的日子可就真的热闹了。   嗨,就算是退了一步,夫妻两人的日子也是很热闹的……   ☆、第一零三章   整个杨家,包括黛玉,都在竭力想让杨家从风口浪尖上下来,这个关头林昭还来凑风头,黛玉心里的冷笑就没停过。林昭果然狗改不了吃屎,别人给他点好处就连以前的种种教训忘了个一干二净。程全是什么人?说白了不过是个拐了十八个弯的亲戚,加上有程惠这么个姐姐,黛玉心里不膈应他已是宽容,要让她为了这么个人牺牲自己的家族是想都不用想的。   其实说实话,若是别人来说,黛玉顶了天也就是驳回去了事,偏偏是林昭来说,不教训一顿黛玉自己都觉得过意不去。再相见时已是陌路,彼此互不相干,这句话肯定不适合黛玉跟林昭两个人。   写信告状,这活黛玉早已经很熟练了。林昭是她亲兄弟,她总不能跟对待外人一样想阴招从外部打压回去,也只能在有限的范围内让他过得不舒坦。左右不管什么办法,只要有用就是好办法,无所谓什么破廉耻不破廉耻了。贾敏做为两人共同的娘,从伦理上占据了先天优势,让她来打击林昭再好不过。   贾敏收到黛玉来信的时候,看过一遍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正好林海回来后院,贾敏扬手将信递给他,笑道:“这两个冤家可真是冤家,孩子都老大了还这么淘气!”林海接过信也不忙看,正巧送信进来的小厮还没走,先问了杨诚、杨毅和盼盼好不好,又问了亲家老爷身体是否康健,再问了女儿女婿的近况。这才终于展开信来看,看了之后也先是一笑,后又有些怒意,“柳哥儿也真是胡闹,杨家正在风头上,日子本就难过,他怎么还要来掺一脚!这什么程惠、程全又是哪个名牌上的人物,帮扶一把是亲戚间的情分,何至于到要难为自己人的地步,看我不写信骂他!”   贾敏笑道:“你还不知道他们俩,从小闹腾到大的。柳哥儿未必有坏心,只是给玉儿闹着玩罢了。玉儿素来娇惯,惯会告状的。”见林海点头,又笑道:“话是这么说,我呀还是得去信到粤州骂他一顿才好。”   林海撑不住也笑出声来,“幸好杨家亲家明理和善,若不然玉儿被夫人惯得这样,这日子可怎么过?!”   “我家捧在手心里千娇万宠养大的闺女配给了他们家的黑炭头,若不是相中了他们明理和善,我才不依。再说了,姑娘是就我一个人惯的吗,有本事老爷回外头不要写信去粤州。”   林海摇头告饶,“不说了不说了,我可说不赢太太。”   黛玉从小带着林昭在京里生活,遇事从来都是黛玉挡在前面,直到两人大了几年才好些。在林海和贾敏心里,黛玉是受了天大的委屈的,在任何事上两人都愿意包容着。林昭和黛玉的那些小打小闹,两人从来都是偏向黛玉多些。而且,这次的事情本来林昭做的就不占理。   等林昭接到父母的两封家书的时候,不由苦笑。从到山东送信的下人回来说是被人冷言冷语送出来,并且任何回礼也丁点没有的时候,林昭就已经知道这次的劝说没有成功。尽管林昭已经在信里讲了一大堆的利害关系,但是能不能说服黛玉这一点林昭还真是没有把握,现在看来果然是失败了,不仅是失败了,可能还又将她得罪了一回。   真是头疼啊!林昭不禁揉揉自己的额头。黛玉怎么就不明白其中的厉害呢!虽然杨家现在的处境确实艰难了点,但如果程全这个没有家族根基的人成了杨家下任当家人的弟子,程家两姐弟又跟林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对整个杨家的以后,特别是黛玉和她孩子的将来,绝对是利大于弊。   武琳看着他的表情和动作,好笑地嘲讽他,“又吃瘪了吧,就说不要这么做。姐姐的为人你清楚,程惠那个人什么秉性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这自以为是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我看啊你早晚得在那对姐弟那里吃个大亏。”   这一对夫妻现在的状态,与其说是夫妻不如说是知己朋友。程惠的小心思林昭是告诉过武琳的,就怕她什么时候犯傻被人坑了,经过了上一世,林昭心里早没有那些情情爱爱的心思,什么让爱人只看到自己最好的一面这类的想法,先不说武琳在他心里是不是爱人,人家直接就是没有。结果说的多了武琳也就越来越了解林昭的为人,对于读书人的尊崇之心慢慢淡下去,对林昭的态度也就越来越随意。现在,武琳已经习惯了嘲讽林昭。在武琳看来黛玉是个标准的好姐姐,特别是她知道当年的荣国府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之后。黛玉小小年纪就带着弟弟寄人篱下,还将林家在京里的人脉打理的好好的,从来武夫人在教育武琳的时候都是将黛玉作为榜样的。林昭自以为对黛玉也有好处的事,在武琳看来根本不值一提。   林昭白了她一眼,两手分别拿着两封信生闷气。母亲不理解他也就算了,毕竟只是个女人,怎么父亲也不理解他呢。杨诚和杨毅才是林家的外甥——特别是杨毅,出生时自己还做了那样的梦——等杨老爷一去杨大成了当家人,两个外甥又能有什么地位可言。程全的事就是打开缺口最好的方式,为什么这些人都如此短视!林昭更加想不明白。人家都说儿时的经历决定着性格的形成,真要说起来,林昭理解不了别人,别人又何尝能理解林昭呢。可能生在皇家就是林昭两辈子最大的不幸!   如果说报复,黛玉根本不用亲自出手林昭就多了满头的官司。程惠这个人,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她是绝对不会允许给了别人好处,别人却不为她办事的。为了林昭能出面,她已经提前让出了不少利益。   而林昭这个人对他认可了的人还有点真心,对外人别说吃亏了,占便宜少了都不能同意。凭这些年程惠的行事作风,林昭当然不会认可她成为自己人,所以光收礼不办事的事他还能真做得出来,反正让他把到手的利益退回去是万万不能的。   两个人你来我往都想达成自己的目的,偏偏还都不能将对方得罪狠了,程惠为了程全不能弃了林家,林昭为了粤州的安稳也不会轻易换人,所以只能看到底谁的手段更高明了。   当事情尘埃落定的时候,林昭虽稍赢一筹但也失了不少筹码。这让黛玉很是安慰,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典范就是程惠和林昭了。所以,对于林昭到底为什么想成全程全也没有特别追究,只一心帮着杨家安稳下来,以为他不过是一时心血来潮,拿杨家来换利益而已。以至于当林昭的目的真正显露的时候,她有些措手不及。   ☆、第一零四章   黛玉忘了一句话,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必有所求,特别是那个人还不是个傻瓜的时候。   林昭从来都不是一个可以用常理来推断的人,看似是为了程惠许诺的那些好处,其实在他心里这不过是占了很少的一部分而已。当前世的邹旭和宁茹成为今世的林昭与林黛玉,并且往日的仇怨渐渐淡去的时候,邹君悦变成了一个两人皆不可说的存在。做为一个父亲,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被别人害死,并且自己还在后面推波助澜。如今回首,林昭虽不能说后悔,愧疚是一定的。   自从君悦逝去,不管是做为邹旭还是做为林昭,他都一次没有梦见过这个孩子,回想的时候也好似隔着一层什么东西,只有一个虚影看不清面容,他便知道那个孩子必然是怨恨着他的。直到黛玉头胎生育当天,他终于在梦中看清了,原来君悦当年与他竟如此神似!挥手再见时的笑容和他记忆中的自己如出一辙。当年为何从不觉得呢?   从那时起林昭便对后来的杨毅存了不一般的心思,想着君悦当年最亲母亲,如今他母亲成了黛玉,再次投胎必然不舍得成为别人的儿子。所以,杨毅定是他儿子君悦无疑!也不知道如果杨时礼知道自己亲近的小舅子将自己儿子当成了他的会是个什么心情。   杨时礼的心情暂且不用去管,黛玉知道的时候却是快要被气炸了。   离杨大哥将张大儒留下的文稿上交帝王的事情已经过了四年,这四年里杨家人时时低调,杨时礼游山玩水的兴致都沉静下来,一心养儿育女整理文稿,就怕有人说什么给杨家带来麻烦。而黛玉养孩子也渐渐养出乐趣来,看着他们从小小的一团越长越大,渐渐有了自己的想法,真是越看越觉有趣,老想着不着痕迹地蒙住父母,殊不知父母也是从那时候过来的,对他们的想法知道得一清二楚,装作不知道不过是在逗弄他们。   而林昭因着自己高超的手腕和有林如海照应,一步一步走向高位,自从林昭调任回京,林如海为了不挡儿子的路都已经心生退意,武琳也育有一子两女,林如海和贾敏更想着含饴弄孙。   总的说来,两家人的生活都还算不错,各有各的幸福。直到一封圣旨打破平静……   京中的权贵都知道几位皇孙正在选伴读,有些人家打破了头钻营,有些人家就听一耳朵一笑而过了。所谓的皇孙伴读有两种,一种是真的伴读,跟皇孙之间的关系就像朋友,一起长大,一起打闹,在学堂里相互扶持,长大了也亲近,这样的人名额确定下来之后皇帝通常会下发手谕象征性的询问一下对方家里长辈表示尊重。另一种则是变相的下人,让签了卖身契的奴才去陪着主子读书太过难看,太傅们也不屑教导这些人,便有了替皇孙们抄书替罚的“伴读”,这样的伴读若是皇子们就是各自的母亲张罗,若是皇孙们一般都是各自父亲张罗,皇帝是从来不管的。后者是小门小户晋身的一个好渠道,而权贵们争抢的当然是前者。   林家的孩子年纪不适,林如海本以为自己沾惹不着,谁知道林昭会搀和一脚。杨毅的年纪与太子的嫡三子年纪相仿,也不知林昭怎样运作的,皇位上的那位竟然真的打破先例没有从京中选拔,而是将远在山东的杨毅选为皇孙伴读,还是太子他儿子!   接到皇帝手谕的杨家人都呆了,黛玉则是快要疯了。因着前世的经历,加上黛玉自己又没有切身受过苦,世人所求的荣华富贵对她来说竟是避之如蛇蝎,平淡是福几个字几近成了她的信仰。杨家其他人还在苦苦思索利害的时候,她却已经在心里确定,肯定是林昭因着杨家献书之功不知与太子或是皇帝达成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易,这是推她儿子当那出头的椽子拿着她儿子当筹码呢!   其实黛玉这次是真的冤枉林昭了,前面已经说到,在林昭心里杨毅是他前辈子的儿子邹君悦的转世,他这样做不过是在弥补对君悦的亏欠。如今的太子地位稳固,对太子妃也尊重,太子嫡长子养育在皇帝跟前,不是太孙胜似太孙,对一母同胞的两个弟弟也多有关照,太子嫡三子赤子之心、秉性厚道,又杨家嫡系避居山东,伴读还是皇帝钦点,根本牵扯不到什么站队的问题。总而言之,不管杨毅之后是否入仕,这个伴读的位置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前辈子的时候儿子是宁茹的逆鳞,这辈子儿子同样是黛玉的逆鳞。之前的那些不对付不过是些小打小闹,对林昭来说也不伤筋动骨,唯一一次比较严重的就是推波助澜让他娶了武琳,然而武琳是个好姑娘,黛玉只是想着让他不舒坦,却不会真的让他娶个搅家精,按实际来说,其实黛玉是帮了他。这次他竟敢打杨毅的主意,黛玉是真的怒了。   杨家其他人思来想去也是觉得是皇家想着献书之功才给了杨家这么一个名额,家里也有适龄之子的甚至想着若不是有林家在京中这个名额也许就落到他家了呢。至于去不去倒没什么可争议的,皇帝下手谕询问你意见是表示尊重你,若是你真的拒绝了那就真是不太识相了。而且,如果是给其他皇孙做伴读,那拒绝也就拒绝了,这样的事也不是没有过。杨毅做的可是太子嫡三子的伴读,若是拒绝了,不出意外的话得罪的就是前后三代皇帝,任谁家也不愿意。咱是做的正儿八经的伴读,又不是空有伴读之名的下人,当然必须得去!   黛玉在心里冷笑一阵,表示要跟着杨时礼一起进京送儿子,心里磨刀霍霍,‘好你个林昭,你且等着!’   在京里抱着真儿子一心一意等“儿子”的林昭,不自觉打了个寒颤,皱眉心想这又是怎么了?武琳撇嘴嘲笑他,“让你自作主张,等着吧,不定就是姐姐想着怎么收拾你呢,母亲那里可是接到姐姐来的书信,这次是姐姐和姐夫一起来送毅哥儿的”。   ☆、第一零五章   武琳果然一语成箴,等黛玉到了京中,与林昭两个人果然闹得不可开交。 不只是做为弟媳妇的武琳看得目瞪口呆,便是做为夫婿自认了解妻子的杨时礼也直了眼。   在杨家孩子的教育上,黛玉行动自有章法杨时礼便很少插手,更多的时候是带着孩子们玩闹。瞒着黛玉溜出去玩、从厨房偷了肉去花园僻静处烤着吃、把杨大哥书房里的书画偷出来……这些事干了不是一次两次。而黛玉则扮演了严母的角色,手里拿着戒尺罚大的带着小的站墙根的时候更是不少。   “幸好咱们没把母亲惹急了,好可怕,舅舅这下子惨了!”杨毅拉着杨时礼的衣角偷偷跟他爹咬耳朵。   杨时礼抬手给了儿子一后脑勺,“臭小子,别光看你舅舅的笑话了,看你怎么办!”   杨毅傻眼,惨了,母亲不会像收拾舅舅一样收拾我吧。   此时黛玉一手摇着羽扇一手抚摸着一只灰鸽,似笑非笑斜眼瞟着林昭,簪子上的流苏垂到耳畔反射出一道亮光像利剑映在林昭脸上。林昭双手端着一封信,手背上青筋纵横,额角不自觉地跳着,脸涨得通红,胸口一起一伏,显是气得狠了。   “好好好!!!”连说三个好字,林昭拍案而起,“果然终究是你,我竟不知为了斗气你竟连祖宗基业子孙前程都能不顾!”说罢便要拂袖离去。   黛玉忽的收了笑脸,横眉冷对,冷哼一声,将羽扇一扔指着林昭道:“我竟不知你的野心什么时候成了祖宗基业?为了你自己的所谓前程,拿整个林家做筏子我便不说什么了,毕竟我是个出嫁的女儿,你是嫡长,以后林家终究是你的,随你怎么折腾,便是卖了你自己我也再不会说一句不是。可如今你做了什么?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自以为是,拿我和我的儿子做梯子!你想一步登天,我偏不让你如意!不让你跌个粉身碎骨是看在父亲母亲的份上!”   林昭更气,“若不是看他是我……,你以为我会费劲使力的谋划?”   黛玉眼里的怒火都快要化成实质,“我呸!自己心虚倒想来抢我的儿子,我告诉你,那是我儿子!上辈子这辈子下辈子都是我的儿子,我的!与你什么相干!作践完了,后悔了,又良心发现来弥补了?我告诉你,不需要!你以为是为了他好,焉知别人压根就不稀罕!不稀罕!”   “……”林昭抖着唇努力了半天说不出半个字,恶狠狠瞪了假山后头露出半个头来的杨时礼一眼,深吸了两口气,踉跄而去。   当天夜里,林昭便请了太医,太医说是怒火攻心。   武琳坐在林昭的床边垂泪埋怨,“早说什么来着,姐姐自来便是那个性子,便是你做舅舅的好心,也该早与姐姐姐夫商量了才好。如今倒好,一声谢没落到,反落了一身埋怨,还怒火攻心……”林昭脸又红起来,刚想说什么,还没冒出个音来又惹来一阵咳嗽。吓得武琳再不敢说话,“好了好了,你赶紧歇着,我再不说了。”nn   正院里,贾敏抱着小孙女也正和林海说着林昭的病,“玉儿的脾气是越来越大了,就算是她弟弟做的不对她这样不依不饶的,便是琳儿再好的孩子也该有芥蒂了。毕竟是好事,外头人抢还抢不来的。姐弟两个相依为命了那些年,我现在想想还心疼呢,孩子都大了,两个人还闹,哎!”   林海也是不能理解,在他看来,杨毅这个伴读的身份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便是杨家要低调,只要不是做太孙的伴读,也没什么要紧。若是抢不成不用太遗憾,但是抢成了也没什么坏处不是。他可想不到,自己女儿上辈子的执念。“等明儿你劝玉儿一句,就是她不喜柳哥儿所为,看在他也没坏心的份上,已经折了他一条臂膀,之后就不要太计较了。再说,她也该听一下孩子的意见,咱们家里没过分约束过他们姐弟兄妹,她也不要忘了初心以己度人,若是孩子自己喜欢呢。”就林海看了,杨毅的性子看似大大咧咧万事不走心,其实心中自有丘壑,别看黛玉也是个精明人,其实心思终究还浅,杨毅可不随她。   等到第二日贾敏将这话说给黛玉,黛玉直接被砸懵了,她一心一意为了儿子好,以为林昭是在自作多情,却原来是她错了?她将事情从头开始想,是了,从接到消息之后她就被气坏了,一直想的都是怎么向林昭报复,从头到尾都没有听过杨毅的想法,有时候杨时礼欲言又止也以为他是想劝自己,现在想来可能不止吧。   见黛玉这样子,贾敏直了眼,“还真让你父亲说着了?”不能吧,女儿也不是那样刚愎自用的性子啊。   黛玉哭笑不得,“这些年了,除了牵扯进咱们林家,外头的事我都是不怎么管的。这父子两个,都会给我耍滑头了。”   贾敏也笑了,“可见是毅哥儿疼你呢,见舅舅把母亲气着了,任你出气呢。一家人,说开了就好了,让柳哥儿气一场也是该的,你们是毅哥儿父母,合该先跟你们通气的。”若杨毅是那种巴结着舅舅的人,贾敏反而会不喜他,毕竟黛玉才是她亲生的女儿,外孙再亲近也是比不得女儿的。   黛玉笑笑,没告诉贾敏,因为这一场气,林昭经营这些年的成果已经去了半壁江山。   与贾敏谈过之后,黛玉将杨毅叫到跟前,刚板起脸问了一句:“看戏看得挺乐呵是吧?”   杨毅当下就吓得抱头蹲在地上叫:“母亲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瞒着母亲的。”   黛玉被他这惫赖样子气死,伸手就要去拧他耳朵,刚伸手就被旁边一只手抱着了,“消消气,消消气,从听到消息你就气得一宿没睡,这不是见你气得狠了么,大夫都说了有火气得发散出来,不然气大伤身就不好了。儿子也是一番好意,左右他舅舅也就只有一个姐姐,你折腾他一下他也不会怎么样。”   黛玉直接被噎住了,逮住杨毅先给了他几下子,接着才问:“你在做什么你自己明白吗?你既有心思,我是你母亲总是以你为先的,你舅舅毕竟只是舅舅,喜你时自然对你好,若真不喜你了,我看你去哪里哭!”当然了,就是林昭还是像以前一样,黛玉也是不会同意自己儿子一直依靠他的,她可不会相信一个曾经无所不用其极追求权势的伪君子。但是,这话黛玉现阶段是不会告诉杨毅的。   谁知此时杨时礼倒说:“咱们杨家的男儿,哪里能只靠着舅舅,儿子大了,他舅舅把台子都给他架好了,若还要让人叫才知道怎么唱,那不走那条路也罢。臭小子,快走吧,你舅舅都让你娘给气病了,还不替你娘去赔罪。”将杨毅撵出去,拉着黛玉给她赔不是。也是杨时礼摸得准黛玉的脉,没多一会儿黛玉已经喜笑颜开。   对于林昭为杨毅抢来伴读位置这件事来说,尽管林昭有些刚愎自用之嫌,黛玉为此还与林昭大闹一场,但杨毅对林昭却是感激的。在杨毅看来,自己母亲与舅舅不管怎么闹那都是姐弟之间的事情,两家的情分总是割不断的。但自己若是不领情,那就是得了便宜卖乖不识好歹了,毕竟若他杨毅不是林家的外甥想求这么个机会还求不到呢,没见多少王公贵族家里为了一个伴读人头都快打出狗脑子了还是失败了吗。   所以当杨毅去探望林昭并道谢的时候,林昭反而是吃惊的那个。当亲娘老婆姐姐都埋怨他的时候,尽管他坚持自己的想法,也会时不时冒出来“不会是我真的做错了吧”的念头,尽管受益人的娘给他折腾去半条命,当受益人来给他道谢的时候他也有点感动。哄着不走,打着前进,估计说的就是他这样的了。   折腾了这一番,看似是黛玉做了无用功,但对以后而言还是有些效用的。之前在林昭的内心里杨毅的事情他是可以拿的清主意的,但从此之后,但凡有些事林昭一锤定音之前总会多思量一番,就怕大好的局面再次被黛玉给破坏了。杨毅的前程总算没有尽皆掌握在林昭的手里,山东杨家的名头也没有泯灭在林昭的光辉之下。就算到最后林昭坐到了辅政大臣的位置,聪明人也不敢小瞧了杨毅这位林家的外甥。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